第28章
? 晨光熹微,一夜的大雪染白了整座鎬京城,雪粒吸附掉雜音,朦胧天光中的帝都寂靜得可怕。
公主府中的燈亮了一夜。
許老頭看完大長公主的腿疾後又仔細替她把了脈,問了一些日常表征,雖然收起蓋在手上的絲帕,拱手道:“顧少,我們出去說吧,莫擾了殿下歇息。”
“很嚴重麽?”司馬妧的嗓音嘶啞,是剛剛醒來的緣故。
許老頭彎腰拱手笑道:“殿下的舊疾之前養得不錯,此次複發不算十分嚴重,只是老夫需要囑咐驸馬爺一些注意事項,以免日後再犯。”
“那便去書房說吧,”顧樂飛颌首,回頭又對司馬妧柔聲道,“我去去就回。”
司馬妧眨了眨眼,沒有回應,總覺得小白柔聲細語和自己說話的模樣,有些奇怪,令人生起皮疙瘩。
書房無人,顧樂飛進去之後便沉了面色,剛剛面對司馬妧的那副溫柔面孔消散無蹤,他皺着眉頭對許老頭道:“實話實說,是否十分嚴重?”
“老夫從來不說謊話,大長公主的腿疾當年是因為醫治不及時才留下後遺症,但是這麽多年以來一直注意着不受寒,殿下的身體又十分康健。舊疾複發之初确是疼痛難忍,不過按照太醫院的方子去做,再加上老夫特殊的按摩手法,每日泡藥按摩,很快便能行動自如。日後只要不是刻意磋磨那雙腿,基本無礙。”
顧樂飛神色不變:“如何按摩,教給我,不需你親自動手。”
許老頭促狹地看了顧樂飛一眼,沒說什麽,只道了一個“好”。
“還有何事?”
許老頭的臉上浮現出欲言又止的神情,他猶豫片刻,上前兩步,小聲對顧樂飛道:“殿下的葵水不甚規律。”
哈?
顧樂飛陰沉沉的表情瞬間消失無蹤,換之以茫然的神色,圓乎乎的臉蛋上寫滿了迷惑不解。
許老頭剛剛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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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葵水?”顧樂飛不甚确定地問。
“是啊,”許老頭很認真地點頭,“殿下月事稀少,恐對懷孕有影響,需要細加調理。”眼見顧樂飛一臉驚愕,仿佛第一次知道的樣子,許老頭奇怪地問:“驸馬每日與殿下同床共枕,難道不知道嗎?”
這個……他還真的不知道。
他……又不碰她,怎麽可能清楚。
司馬妧也從未提過,估計自己也不是很在意,畢竟葵水很影響她的日常訓練,不來反而是好事。
想起崔氏時不時送來的那些催孕補品,顧樂飛的面色更加古怪,心道原以為母親這些補品是打了水漂,沒曾想竟是誤打誤撞幫了大長公主調理身子?
“這個……嚴重嗎?”顧樂飛的臉上難得露出尴尬。
許老頭自然發現了他的尴尬之色,心想可能這驸馬爺和大長公主之間有什麽難以啓齒的私密之事,他一個糟老頭子當然不便過問,于是便如實回答:“倒也不是什麽大事,我開個方子,待殿下腿疾痊愈後再服用便可。先前說了,大長公主身體康健,恢複極快,只要悉心調理,于日後生育無礙。老夫之所以拉着顧少出來說,無非是怕殿下聽了,心裏多想,畢竟女子對這種事情皆十分在意。”
她……未必會在意。
顧樂飛心情十分複雜地想。
“沒想到你還精通千金科。”顧樂飛看了許老頭一眼,有點刮目相看的味道,幸好他請了這老頭來,果然比宮裏的太醫好用。
“好說,好說。顧少于老夫有活命之恩,老夫看診自然要更加仔細,”許老頭撚着胡須得意地笑,“老夫開的這方子,于女子大有裨益,最好再輔以幾種藥膳。日後大長公主肌膚白皙嫩滑、容光煥發,請顧少把功勞都歸在老夫名下。”
呵呵,還真是一點都不謙虛。
顧樂飛懶得和他多做糾纏,他急着去陪司馬妧,于是也不再說廢話:“開方子吧,還有什麽需要注意的,一并寫下來。”
“驸馬這就急着走?”許老頭叫住他,目光銳利地在他熬得眼睛紅紅的臉上掃一圈:“幾日未眠了?不需老夫給你瞧瞧?”
“我皮糙肉厚扛得住,你悉心醫治大長公主便可,”顧樂飛輕描淡寫,“不過你得記着,在這間書房裏談的所有話,都要保密。”
“老夫明白。”
顧樂飛颌首,随即快步走出書房,誰知剛剛出門,迎頭便撞見顧晚詞。她披着滾狐毛的鬥篷,似乎剛到不久,正一臉驚訝、瞪圓了眼睛望着顧樂飛:“哥哥,皇嫂她……”
“你來這麽早做甚?”
“母親讓我送補品來,昨夜熬了一晚的湯,還熱乎着。皇嫂在歇息,我不好打攪,便來找你了。”
顧樂飛冷冷道:“裏頭的話,你都聽到了?”
“只聽到幾句……”顧晚詞擔憂地問:“确定不會影響日後生子?”
“你不嘴碎,好好伺候殿下,那便不會,”顧樂飛瞥了一眼顧晚詞,忽而冷笑,“如果你不聽話,出了岔子全怪在你頭上,日後讓你不能出嫁,随便入贅一個男人傳承顧家香火。”
……哥哥……這是在威脅自己?
總覺得今天早上的哥哥有點怪怪的,還有點可怕。
“我什麽都沒聽到,什麽也不知道,”顧晚詞難得老老實實一回,“我把湯送到廚房去溫着,皇嫂想喝的時候你吩咐侍女一聲便可。”
“送完就回去,沒事別亂跑。”顧樂飛如此命令後,便匆匆往卧房去了,即便司馬妧此刻正在歇息,他也覺得自己必須待在她身邊才能安心。
仿佛只有這樣,他就能把加諸于她身上的一切險惡盡數擋去。
今日的鎬京不會因為一場覆蓋全城的白雪而平靜祥和下來。
南衙府前,清早便圍滿了人,放眼望去,黑壓壓的一片,全是披着名貴的各色獸皮披風的公子哥兒們。這麽冷的天氣,幾十號人就站在南衙府前不走,要求右吾衛大将軍王騰把鄭易逐出南衙十六衛的隊伍。
其中以惠榮侯家的三公子趙岩和睿成侯家的三公子齊熠叫得最大聲:“吾等恥于同此等敗類為伍!”
“恥于為伍!”衆人附和,均是一副有他沒我 、有我沒他的樣子。
得了消息的王騰從暖和的被窩裏爬起來,急匆匆趕到,想要用緩兵之計先把這群大少爺勸回去。
“大将軍,鄭易前些日子以卑犯尊,帶着一群人對付大長公主,這事你莫非不知道?”齊熠懶洋洋地笑着,語氣卻很堅決:“此等不守軍紀、目無上級之人,豈配留在天子禁軍之中?怕是若給他機會,連陛下的旨意也敢違反吧?”
旁邊的趙岩不吱聲,有點郁悶齊熠搶了他的臺詞。昨日顧樂飛囑咐的便是此事,他們只字不提鄭易意圖陷害大長公主的事情,因為這事是皇帝想要掩蓋的,他們就單純抓住鄭易以下犯上這件事,那七八個人突然圍攻大長公主是在衆目睽睽之下,板上釘釘的以下犯上。
其實區區一個南衙十六衛,鄭家未必多在乎,但是這麽多人集體要求把鄭易免職,是很傷鄭家面子的。
名義上是請求免職,實際上是打鄭家的臉。別說鄭易這次名聲掃地,就連他爹也會落得一個教子不嚴的奚落。
顧樂飛很懂得如何讓人難堪。
如今夾在中間的王騰很是頭疼,他一面不想得罪鄭右丞,一面又不願得罪這群公子哥兒以及背後的大長公主,左右為難,極力想要把他們先勸走。
可是非但沒有勸走,反而随着時間推移,聚集在南衙府前的人越來越多。
本來只是幾十號人,很快到一百、兩百、三百……上千……
趙岩以為顧樂飛想要的只是給鄭家難堪,他想不到顧樂飛希望達成的是另一個目的——
向整座帝都,向所有人,展現大長公主的實力。
何止是一呼百應。
司馬妧不再是初入鎬京城時那個僅有七十親兵、孤立無援的女子,以權貴子弟為主的南衙十六衛雖然名義上是天子禁軍,卻已都在心中偏向司馬妧,并紛紛以行動支持她。
日後無論誰想要動一動大長公主,首先得掂量一下自己有幾斤幾兩。
即便是司馬誠也不例外。
至于鄭易,顧樂飛從來不覺得把他趕出十六衛算是懲罰。
以他目前力量,尚不能耐司馬誠分毫,不過動一動鄭易卻是沒有問題。
約莫一個月之後,正值正月新春,鄭府舉行的某場宴飲中,喝醉了的鄭五公子腳下一滑,一不留神摔入後院的一口水井中。這院子偏僻,不知道他是怎麽過去的,反正當時四下無人,宴飲正酣,到了散宴才發現鄭易不在,頓時亂作一團,找了很久也找不到。
寒風凜冽,鄭五公子足足在這口井裏待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才被掃地的仆人發現。
在不少仆人的印象中,這口井早就枯了,可是奇怪的事情就在這裏,居然井裏還有淺淺的一層水,沒過膝蓋,淹不死人,卻能讓人冷得直打哆嗦。
鄭易被救上來的時候,兩條腿烏青發紫,太醫說若不好好保養,日後恐怕會影響行走。
聯想到一月前大長公主腿疾複發的事情,鄭青陽不得不懷疑自己的兒子是被大長公主蓄意報複。可是鄭易卻說當時腦子暈暈乎乎,莫名其妙就自己掉下去了,沒有人推他。
既然連兒子都這麽說,鄭青陽只能自認倒黴。
當這個消息傳到顧樂飛耳朵裏時,他正在研究适合自家公主的藥膳。聞言,他非但不覺開心,反而十分惋惜地嘆了口氣:“竟然只是凍傷了腿,沒有癱掉嗎?”
負責此次任務、對鄭府熟門熟路的顧玩靜立一旁,沉默不敢接話。
“也罷。顧玩,這筆賬你先幫我記着,有些人留着比死去有用,日後有機會再挑斷他的手筋腳筋,”驸馬爺翻過一頁食譜,笑眯眯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說的就是這個道理吧?”
這不止對鄭易适用,對于司馬誠也同樣适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