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 “朕把南衙十六衛交到你手上,你就是這樣回報朕的信任的?”
天子的暴怒響徹殿中,伴随着茶盞扔在司馬妧跪着的地磚前,噼啪碎裂開來,滾燙的茶水四濺,有幾滴落在她的手臂和臉頰上。
司馬妧靜靜地跪在地上,身形筆直,不卑不亢:“臣妹不知錯在何處。”
跪在一旁的鄭青陽埋首伏地,痛哭流涕:“還請陛下為老臣做主啊,臣、臣最心疼的就是這個小兒子,他娘去世得早,是我親自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現在、現在躺在床上人事不省,幾個太醫都說要我準備、準備……”他哽咽得說不下去。
鄭青陽的演技倒是真的很不錯,連司馬誠都騙過了。他不知道鄭青陽的兒子是吃了某種暫時使人虛弱的藥,還以為司馬妧真的把鄭家的小兒子踢至重傷。
司馬誠對鄭易當然毫無感情可言,不過鄭家發生的這件事情倒是十分合他心意。近來十六衛風氣改觀的事情他大有耳聞,正擔心這群權貴子弟全成了她的馬仔,鄭家就出了這麽一件事,想要借機發難,不能更适合了。
思及此,司馬誠不由得多看了鄭青陽兩眼,語氣緩和:“鄭右丞放心,朕會給你一個交待,若真出了人命,即便是朕的皇妹,朕也絕不寬恕。”
司馬妧不鹹不淡開口:“鄭易挑釁在先,臣妹不得不出手防禦,且臣妹向來注意輕重,絕不會将人重傷至此。鄭五郎若非天生體弱,就是另有隐疾,還請陛下多派幾個太醫去看看清楚。”
見她軟硬不吃,死不承認自己有錯,司馬誠的臉色沉了下來:“你這是暗示朕冤枉你了?”
殿中氣氛立時壓抑起來,天大地大,皇帝最大,誰都能犯錯,皇帝是不會犯錯的。
可是司馬妧偏偏梗着脖子道了一個字:“是。”
話音剛落,又一盞茶杯摔碎在她面前,熱茶和碎瓷片濺開,司馬妧的眼睛眨都沒眨:“請陛下明察。”
鄭青陽趁機在旁邊哭訴:“臣以為,大長公主德行有失,不該再訓導南衙十六衛,理應閉門思過!”
這是提議要把司馬妧禁足了。
司馬誠又多看了自己這個右丞相幾眼,話說到這裏,從陰謀中歷練出來的他自然也看出幾分古怪來。
雖然不知道鄭易重傷是怎麽回事,但是鄭青陽簡直是将發難的理由遞到他跟前,這做法簡直太合他心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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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延,不要以為朕離了你就不行。司馬誠在心中冷笑一聲,近來高延因為稅法改制的事情屢次上書,與他意見每每不合,他早就不耐煩與這老匹夫周旋了。如今司馬誠急需新的臣子上位為他做代言人,不然最近也不會那麽寵信鄭青陽。
如今看來,鄭青陽确實能夠扶得起來。
在心中簡短思慮一番,司馬誠斟酌着開口道:“傳朕旨意,定國大長公主因……”
“陛下!”司馬妧竟生生打斷他的下令,擡起頭來,目光灼灼:“把莫須有的罪名降于臣,臣不服!”
“若鄭易果真喪命,臣願意擔責!在這之前,任何罪責臣都不認!”
這是要和司馬誠撕破臉的節奏。
偏偏這時候還有人過來幫腔:“陛下,臣也認為倉促判罪,太過草率,不若等一切明了再說。”司馬妧目光一轉,見說話的竟然是韋尚德的寶貝大孫子。
巧得很,韋恺今天正當值,本來這件事和他沒有半毛錢關系。不過不知怎的,見她跪在地上也半分不肯落了氣勢的模樣,他莫名其妙就相信了這事不是她做的,頭腦一熱便沖出來為她說話了。
這種事情本來就要圖一個“快”字,趁對方措手不及之際搶占先機,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如今司馬妧不知為何,一口咬定這事和她無關,司馬誠即便是說一不二的皇帝,下旨也要講道理的。
“那便……等等看吧。”司馬誠陰着一張臉掃了兩眼鄭青陽,鄭青陽不由得背脊一寒,他、他這兒子無論如何,也不能為這點小事就真的死掉吧?那也太不值當。
“司馬妧沖撞聖威,在鄭易蘇醒之前,你便在這殿中跪着吧,哪兒也不要去了。”司馬誠冷冷丢下這一句,越過她徑直往殿外去了。
“臣妹遵旨。”平靜的聲音在司馬誠的背後響起,他腳下一步也未停留,只有韋恺忍不住多看了那個跪得筆直的背影兩眼,随即也跟着皇帝走了。
此時的鄭府遠比殿中的情形更亂。一群十六衛的家夥,拍着胸脯說自己是鄭五公子的好友,橫刀立馬守在鄭易的院子裏,說這樣能把黑白無常吓走,保證鄭易平安活下來。
這群人,不是某某國公的孫子就是某某侯爺的兒子,随便拉出來一個都是出身顯赫的公卿子弟,端的都是錦衣華服的範兒,卻比地痞流氓還要無賴。趕也不能趕,拉也不敢拉,只好任他們在這裏待着。
聽聞宮中情況有變,李氏只能硬着頭皮,按照老爺的吩咐再去找王太醫要點那種藥。力保鄭易的昏迷天數能多一些,不然他突然醒來,身體無礙,豈非前功盡棄,說不定還要遭陛下責怪。
可是棘手的事情在後面。藥她拿到手後卻送不進去,因為無論吃喝都要經過兩個太醫的兩道檢測,那嚴格的架勢比皇帝吃藥也差不了多少。
這幾個太醫早就想走了,他們忙得很,像鄭家這種一般來一個就足夠,結果四五個太醫被他們抓着輪班守在這裏,不是胡鬧嗎?
偏偏這群人全是有背景的大少爺,一個二個都是大爺,惹不得。
太醫快要愁死了。
此時此刻,顧樂飛搬了一張椅子坐在院子中央,一頭盯着門前動靜,一頭望着屋內動向。注意到離開的李氏面色有異,似乎十分焦躁,他不由得眯了眯眼,手指微勾。
顧吃湊了過來。
“盯着李氏,莫讓她發現。”
顧吃眨了眨眼:“公子,要不繼續讓顧玩練手,反正他熟悉情況。”
顧樂飛擡眼瞧了他一下:“也好。”
又是我!顧玩苦着一張臉出門,估計是找地方喬裝去了,如今鄭府亂着,他的任務倒是不難完成。
“你想做什麽?”一個冷冷的聲音在背後響起,說話人是趙岩,院子裏現在待着不肯走的這幫公子哥就是他領來的。校場出事的時候他不在,得知之後立即趕來鄭府打聽情況,卻被顧樂飛抓了壯丁,說他如果想幫大長公主,就拉一群朋友過來,腰杆越硬氣的越好。
本來齊熠也想留下來幫忙,結果顧樂飛嫌棄他挂名嫡出的身份不夠分量,三言兩語把他打發掉了。齊熠不知道不止是他,還未離京的樓寧聽到風聲也想過來,卻被顧樂飛制止,以防此時影響到他的外放,更特地叮囑樓寧勿要讓樓老将軍插手此事,否則一次小小的問責極可能因此變成君臣對峙。
他一面壓制住沖突的可能,一面将帝都數家權貴子弟拉進來,以攪渾這灘水,打亂這背後的勢力博弈。
趙岩并不知道顧樂飛想幹嘛,也對這個胖子毫無好感,但是為了大長公主,他不得不聽顧樂飛一回。
“鄭易也是我的朋友,如果他此次真的出事,我絕不會再站在殿下那邊。”對着顧樂飛,趙岩說話永遠冷冷的。
顧樂飛笑了笑:“最寶貝的兒子命都快沒了,老子卻在宮裏告禦狀,好像一點也不擔心兒子随時就挂掉,你不覺得很奇怪?”
趙岩一怔。
顧樂飛又道:“還有那位鄭夫人,雖然憂心忡忡,可是好像并不是為鄭五公子的命擔心哦?”
這個圓滾滾的死胖子端坐在椅子上,一臉笑眯眯的和氣模樣,可是說出來的話句句見血,聽他一說,趙岩才覺得這其中确有古怪。
他仔細打量着顧家這個有名的纨绔,雙眼微眯:“你……”
顧樂飛表情不變,笑容滿面地任他打量。
死胖子心思很細,主意也很大麽,不過只是這樣,還配不上那位殿下。趙岩冷哼一聲,握了握手中佩劍,頭一扭,朝屋子裏去了。
趙岩一走,顧樂飛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下來,他坐在這裏已經超過四個時辰。可是司馬妧依然沒有回來,天色早已黯淡下來,不知道宮裏的情況如何?
“公子放心,顧喝已經去宮門前守着,有消息的話會及時禀報的。”顧吃在他耳邊低低道。
顧樂飛輕嘆一聲:“知道了。”
他本以為一切盡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可是當事情突然爆發的時候,他竟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落得如此被動的境地。
還是太自以為是了。
顧樂飛坐在那兒,望着天井外暮色沉沉,深感自己的力量渺小,一面期待司馬妧那邊有消息傳來,一面等待姓鄭的混蛋早點醒來。
卻不想,這一等就是三天。
由于事出倉促,鄭易把整整一瓶藥全灌了下去,結果足足昏迷三日。醒來第一眼見到的不是自己父親,也不是李氏,更不是自己的小妾們,而是顧樂飛那張放大的胖臉,笑眯眯瞅着他,當時他就知道,壞了。
“你總算醒了,恰好來認一認,你這繼母何等歹毒。”鄭易還未反應過來是誰在你說話,便見站在一旁的趙岩以劍鞘将李氏往前一頂,從她手裏奪過一個小瓶子。
李氏臉色蒼白。
鄭易心裏有鬼,看一眼就知道那瓶子裏應該是什麽東西。故而問都不問,下意識環顧屋子,想要尋找父親的身影,卻發現鄭青陽根本不在這兒。
到底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