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 在場的人,有的未必有幸見過大長公主,但一個女子徒手輕松制服兩個南衙十六衛的大男人,捏得他們嗷嗷慘叫,這份身手,鎬京城內不是誰都能有的。
當這些人聽見樓寧失聲驚呼“妧妧”時,以趙淩為首的幾個世家子的臉色變了,他們心中已經浮現出一個人名……
再聽齊熠一聲“大長公主殿下”,徹底沒了懸念。
“參見大長公主。”
先前還打得不可開交的兩群人,老老實實按着尊卑上下的身份行了禮。不過行完禮後,這群人就想走人,趙淩和今天帶着十六衛來助陣的小隊長鄭易是好友,兩人互相對看一眼,齊齊向司馬妧道:“趙(鄭)某不該阻礙大長公主通行,現下我們就撤,立即将道路讓出來,請殿下恕罪。”
“慢着。”司馬妧開口。
“聚衆鬥毆,事情沒說清楚,想走人?哪方有錯,哪方道歉,天經地義,合情合理。”
伴随着她沙啞的嗓音沉沉壓下來,趙淩和鄭易只覺得身上冷飕飕的。想到今天的事不能善了,不由得頭上冒汗,因為事實是他們有錯在先,可是要向樓寧等人道歉,又覺得拉不下臉。畢竟朱雀大街上那麽多平頭百姓睜大眼睛等着看熱鬧,而他是明月公主的小叔子,堂堂惠榮侯的兒子,名門之後,豈能在這種場合下給人道歉?
這個樓寧,是不是特意通風報信,讓大長公主來給他撐場子好羞辱自己呢?趙淩憤憤地猜測。
比起趙淩的糾結,鄭易就爽快多了,他大喇喇向司馬妧一拱手:“實在對不住殿下,我公務在身,還有巡邏任務,不能在此久留,向殿下告罪一聲,就此告辭。”說完就召集他隊裏的兄弟、包括那兩個骨頭脫臼的倒黴家夥,麻溜地走了。
司馬妧本來應該阻止,因為她看得出公務是借口,而穿着官服仗勢欺人,是她最讨厭的一種。
可是旁邊有一只手輕輕扯住她的袖子,她側頭,旁邊這人向她搖了搖頭,面上帶着一貫人畜無害的笑。
是顧樂飛。
司馬妧的眉頭輕輕皺起。
“稍後我會向殿下解釋。”呼哧呼哧從饕餮閣跑下來的驸馬爺臉上還有汗珠,喘着氣在她耳邊輕聲說道。
趙淩眼睛很尖,見大長公主有意思松動的打算,他的腳開始往外挪,讪笑道:“我忽然記起來翰林院也有一大堆公務在等我,我也向殿下告罪一聲,就此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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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翰林,”本來和司馬妧正說話的顧樂飛突然回頭,兩眼直直盯着他,慢悠悠道,“方才顧某就在樓上,所以……”發生了什麽事情自然看得清清楚楚,他笑而不語,直到笑得趙淩愈發心虛,才緩緩道:“是大長公主仁慈,不願傷了你和樓翰林的同僚之情,不然……”
樓寧張了張嘴,似還有些憤然,不願就這麽簡單放過趙淩,可是顧樂飛卻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意思是不要再生事。齊熠見狀,悄悄同樓寧耳語:“又是息事寧人,小白最不願意惹麻煩,當了他的大表舅子,你只能忍受他這一點了。”
“果是懦夫。”樓寧輕聲嘀咕一句,卻也沒再和顧樂飛對着幹,就此放走了趙淩。
“殿下,樓少,我們進去說話,”顧樂飛回頭看了一眼馬車簾子掀開的一條縫,“李陽,煩你先送晚詞回顧府。”
“為何?為何我不能聽?”顧晚詞有些不高興,剛才她看皇嫂一下子制服兩個大男人,那模樣帥呆了,就是叫聲挺吓人。她正熱血沸騰,結果自己哥哥就出來攪局,懦弱地放走了那幫讨厭鬼不說,還要把自己趕回家。
顧樂飛對她一笑,圓嘟嘟的臉顯得十分親切無害:“乖,你該回家了,別讓娘擔心。”
接下來的話恐怕會牽涉政事,顧晚詞不适合旁聽。
“樓少,你怎麽會惹上南衙十六衛的人?”在饕餮閣中他固定擁有的那個雅間坐定,确定了隔壁無人,顧樂飛方才開口。
因為他剛剛息事寧人的态度,樓寧還有點氣他,出口便沖了些:“便是對上又如何?”
顧樂飛眯了眯眼:“樓少沒聽過一句話,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南衙十六衛負責鎬京治安,随随便便找個借口為難樓府,莫非很難?今日帶隊來支持趙淩的,是尚書右丞鄭青陽家的五公子鄭易,他身後站着的那幫兄弟,父親有爵位的我便能數出五個來,還有官階在五品以上的,應當是……”
“夠了!”樓寧還未發難,坐在他旁邊的韓一安拍案而起,面露憤然之色:“京城地大,無論誰我們都惹不起,以後還是乖乖夾着尾巴做人,驸馬爺就是想說這個吧!”
黃密頗為尴尬,他試圖給朋友解圍:“大長公主殿下,驸馬爺,其實他不是這個意思……”
“我就是這個意思!”韓一安梗着脖子道。
顧樂飛也不氣,笑眯眯地擡手親自給韓一安斟了杯酒:“莫氣莫急,大長公主在這兒呢,不如先說說今天為何吵得打起來了?也好讓殿下一塊聽聽緣由?”
韓一安瞪了他一眼,沒接酒,卻坐下了。他看不起顧樂飛,只是要給司馬妧面子,對于這個從西北邊關回來的大長公主,他還是很敬佩的。
事情的起因其實很簡單,司馬誠有意明年改制稅法,這是一件大事。為了在施行之前有更良好的上下溝通,他想把三日一小朝、五日一大朝改成一日一小朝,三日一大朝,而這每日的小朝由哪些部門輪番上陣彙報,是需要重新打算的,司馬誠将此事交給了翰林院,讓他們出一份草拟案來。
翰林院将此事交給了四個人,趙淩、樓寧、韓一安和黃密。
這四人不和,便把工作分成兩撥人在做,趙淩單獨,樓寧三個人一撥。今日本來樓寧和其他二人在茶館探讨此事,樓寧辦事認真,他專門畫了一張布局圖方便解說,結果不知道趙淩從何處得來的風聲,帶着南衙十六衛的人冒然闖入,還譏笑樓寧“畫圖太陋”。
這點戳中了樓寧的痛處。
他學問好,卻不善畫圖,這張朝會布局圖,那畫得确是相當、相當難看……
緊接着趙淩得寸進尺,又譏笑韓一安和黃密“與陋人為伍,也是陋人,還是窮得響叮當的陋人”。本來兩人就是寒門出身,平日就對趙淩不滿,這下被公然嘲諷,也是惱羞成怒,立即反唇相譏。
皆是血氣方剛的男兒,一口氣咽不下,你一言我一語,互相拆臺,話說到最後已是很難聽的地步,終于有人忍不住動了手,然後開打。
“是趙淩先動的手。”樓寧最後補充,他悄悄看了一眼司馬妧的表情,見他這個表妹仿佛在沉思什麽,面上并無太多神情變化,不由得心中惴惴。
畢竟這種事,說出來還是很丢臉的。
“那你呢?”顧樂飛轉眼看向齊熠。
“我?我路過,哪裏有不平,哪裏就有我齊熠。”齊熠嘿嘿一笑,厚着臉皮貼到司馬妧身邊坐,拱手道:“大長公主,先前你一手制服兩個漢子的招數,能不能教教我啊?”
“殿下別理他。”顧樂飛忍不住道。看見齊熠不懷好意地往司馬妧身邊湊,他心裏就不舒服。
司馬妧也的确沒有注意到齊熠的話,她擡頭看向樓寧,問:“表哥,你和趙淩一直不合?”
樓寧愣了一下,點點頭。
“那翰林院的其他人呢?我的意思是,除了他們二位。”司馬妧看了一眼韓一安和黃密,又繼續盯着樓寧,她的目光像兩顆釘子一樣釘在人心上,由不得你說假話。
“也……也并不是太好……不過,還算過得去……”
“什麽過得去,他們一直排擠你,因為你是樓家人!”韓一安也不顧他的顏面,氣呼呼地說道。可能是剛才被侮辱的氣還沒消,頗有點憤青氣質,看什麽都不順眼,尤其是京中權貴。
“竟然如此!?”齊熠氣憤地一拍桌子:“殿下,不如我們去給翰林院的那幫人好看,讓他們知道樓家不是好欺負的!”
“那如果陛下不喜歡樓寧,你也要去把陛下揍一頓?”顧樂飛笑呵呵地問了一句。
齊熠一噎,望着顧樂飛胖嘟嘟的笑臉,竟是一個字也無法反駁。
“京城米貴,居大不易,”顧樂飛笑眯眯、慢吞吞地問道,“若不在京城,又會如何?”
“不在京城?”樓寧悚然一驚,他盯住顧樂飛的臉:“你是說……外放?”
“便是外放,又能去何處?還不都是他們的地盤!”久不說話的黃密嘆息一聲。這個“他們”,十分耐人尋味。
“江南道,何如?”
江南道?樓寧的心中又是一驚,緊接着蠢蠢欲動起來。
顧樂飛的話,可謂一言點醒夢中人。
他很早就考慮過外放,因為鎬京的大環境注定他沒有大作為。可是因為內子懷孕,如今則是樓重和樓夫人年紀大了,難以離京,他的這個想法便擱置下來。
今天的沖突,無疑又令他燃起了外放的想法。
只是顧樂飛所提,竟不是隴右道、關內道、河南道、河東道、河北道等較為富庶的道中任何一個,而是江南道。
南方,現在許多人印象中還是蠻荒之地,京中高官的勢力多數并未延展到江南、嶺南這些地方。
但能夠接觸到官方一手資料的樓寧關注到,這十餘年來,因為絲綢之路的興起,南方的絲綢大量運往北方,又與西域通商,南方經濟逐步擡頭。雖然現在還很貧弱,有朝一日,說不定真的會富甲天下。
算是劍走偏鋒的一招。但若外放去這種地方,那也稱得上開疆拓土了……
樓寧不由得十分心動。沒想到顧胖子竟能提出這種建議,樓寧有點對他刮目相看了。
顧樂飛的話只是建議,真正實施起來還得看他們自己如何打點關系,好被外放到合适地方。韓一安和黃密又坐了一會便先行告辭,二人離去之後,顧樂飛忽然道:“樓少,十日之內按兵不動,若走漏風聲,必是他們其中有人告密。”
樓寧皺眉:“你覺得我的好友會……”
“防人之心不可無,”顧樂飛淡淡道,“不過走漏也無妨,陛下應當巴不得你外放,省得樓家人礙……”那個“眼”字還沒說出來,他感覺自己的右臉忽然被戳了一下,估計戳的是酒窩的位置。戳完後那人還不肯放手,抓住他的肉捏了又捏。
大長公主在幹嘛?!
樓寧和齊熠的眼神齊齊轉向司馬妧,然後又轉回顧樂飛身上,面色十分奇異,且目光驚悚。
大長公主殿下,說好的不在外人面前捏我呢?
顧樂飛無奈地側頭看向司馬妧,結果這一看,倒令他不敢動,乖乖任她捏來搓去了。
“小白,你很聰明。”司馬妧兩只眼睛全神貫注盯着人看的時候,像兩把利劍直指人心,雖然他不至于腿抖,卻覺得好似剝光了衣服站在她面前,腳有點軟,壓力好大。
“那你也給我出個主意,”渾然不覺自己給他造成壓力的司馬妧認真問道,“以我的身份,是否可訓導南衙十六衛?”
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