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 在馬車停下來之前,司馬妧正閉目養神。而顧晚詞一直在偷偷打量自己這位皇嫂,想起剛剛賞菊宴上的情景,覺得十分好笑,目光中對司馬妧充滿崇拜之情。
當司馬妧就座之後,端貴妃高娴君先是客氣地将點心吃食親自呈了過去。這時候有些身份高的侯夫人提起了關于西域的話題,司馬妧便講了講西域十二國之人的奇裝異服、迥異外貌和奇特風俗,時下鎬京也有不少西域胡商,可是她們只是見過,接觸很少,聽司馬妧說那些有趣的習俗,不由得頗感興趣。
眼看話題就要被帶偏,高娴君此時忽然對司馬妧道,要送她五匹圖案繁複、配色典雅的蜀錦和兩副宮中司寶監精心打造的頭面,将話題成功引到了司馬妧的穿着打扮上:“公主今日衣着真稱得上英姿飒爽,不過胡服畢竟登不得大雅之堂,殿下以後還是多穿些女子慣常的服飾,如果制衣人手不夠,本宮可派司衣監的人去幫忙。”
“禮制規定女子不可着胡服?”司馬妧疑惑道:“我那日穿它祭廟,光祿寺的人也沒有說什麽。”
高娴君的臉色頓時有些難看。她當天也在場,自然知道大家都因為她和驸馬的相處驚呆,完全無人站出來指正她這樣不行。
看高娴君吃癟,顧晚詞覺得很暢快,她雖然喜歡高峥,但最不喜歡的女人就是他姐姐高娴君。認為自己哥哥當年自暴自棄的纨绔行徑都是拜她所賜,明明和哥哥青梅竹馬,卻又勾搭上太子、先皇還有當今的皇帝,不要臉到極點。
顧樂飛冤枉死了,他很早就看清高娴君的野心,吃喝嫖賭都和她沒有半毛錢關系。
不過司馬妧對她沒有任何偏見,見她尴尬,便解圍道:“我着胡服只為行動方便,并非特別偏愛,做幾套裙、衫、帔,偶爾穿穿也可。”
司馬彤掩着帕子在旁邊輕笑拆臺:“嫂嫂還是莫要勸皇姐着女兒裝了,她慣于男兒打扮,一時穿回女裝,恐怕如邯鄲學步……”後面的話她頓住不說,頗有點意味深長的味道。
她這是還沒學乖。
顧晚詞不服氣地替司馬妧争辯:“尋常者是人靠衣裝,出色如我皇嫂這般,無論穿什麽都會好看!”她的話音剛落,旁邊已有不少小姐貴婦輕輕點了點頭。她們的眼睛利得很,誰是貴人,誰氣質不凡,一眼便能看出。
什麽叫鶴立雞群,大長公主與她們坐在一起,那就叫做鶴立雞群——這些在宅院深閨待久了的貴女們和那些宮女差不多,偷看坊間熱賣的各種話本小說,心裏裝着一個永遠不可能實現的俠女夢,見到英武的大長公主,便禁不住崇拜,甚至将她代入那些話本裏快意恩仇。
無怪乎司馬妧一曲劍舞畢,她們都懶得看明月公主的壞臉色,紛紛邀請大長公主坐到自己這兒來。
司馬妧喜着幹淨利落的胡服,不愛京中時興的那些寬大的五幅、七幅甚至十幅的豔麗紅裙。可是顧晚詞有自信反駁,是因為她的皇嫂氣質很強,即便穿流行的短衫長裙,高高系上裙腰,一定能顯她纖腰長腿,身材完美,而且也不會是柔軟飄逸的模樣,反倒能穿出氣勢逼人的女皇風範。
眼見衣服的話題又跑偏了,高娴君有點抓狂。她心裏一直有前段時間幫司馬妧籌備婚禮的陰影,無論大事小事全丢給她,便連繡嫁衣這種事情司馬妧也來找她幫忙,她煩死了,可是又不能表現出來。如今以為送走她終于解脫了,司馬誠不知道哪根筋搭錯,竟想讓她把一個在邊軍待了十年、打過仗殺過胡虜的女人改造成大家閨秀、标準公主。
她硬着頭皮一試,然後發現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Advertisement
何必呢?她已經嫁人,還有什麽好怕的呢?高娴君不知道司馬誠對司馬妧的忌憚中,有當年竄通北狄謀殺太子的恐懼之情,她和她的父親高延一樣,在內心對司馬誠産生了抵觸的情緒。
而這時候的話題又從衣服扯回大長公主的西北二三事,還打算再努力一把的高娴君開口道:“大長公主今日的妝容太寡淡了,錦繡閣的胭脂最出名,不知道公主試過沒有?”
司馬彤立即插口:“塗粉、畫眉、塗額黃、貼花钿、點唇、面靥……這些都是大學問呢,皇姐掌握了,必定比如今的模樣還要漂亮一百倍。”她笑得純良,不知道心裏在打什麽鬼主意。
司馬妧看了她一眼,道:“你畫的就是如今鎬京流行的妝容?”
旁邊有貴女不失時機地稱贊司馬彤:“明月公主的妝容,一向都是我們效仿的典範呢。”司馬妧得意地微微揚起下巴,不說話。
“哦……”司馬妧慢慢點了點頭:“這妝容是不是流行了很多年?便不覺看得無聊麽?”
衆人皆是一愣,難不成司馬妧還預備指導她們如何化妝?
“拿妝奁來。”司馬妧淡淡道,竟是一副準備動真格的架勢。
“你們可見過雅隆部人?他們的女子喜把唇塗黑,叫做‘烏唇注唇唇似泥’。”司馬妧用小刷沾了畫眉的膏,輕捏住司馬彤的下巴,将她朱紅色的嘴唇塗成黑的。司馬彤的臉色一變,掙紮着想要反抗,無奈她的這位皇姐不是吃素的,力氣大得吓人,手法巧妙,她覺得不動還好,一動下颌骨就疼得厲害。
“他們還喜歡去眉後,在眼的上下部塗上紅紫色顏料,叫做‘血暈妝’。”一聽剃掉眉毛,司馬彤的臉都白了,而司馬妧的手中已執上寒光閃閃的小刀,刷刷兩下把司馬彤的眉毛剃了個幹淨。
“還請大長公主住手!”高娴君急忙喝道,而她話音剛落,司馬彤的一只眼睛上部已被畫上類似眼影的紫色,初看覺得十分怪異,不過仔細看……好像……好像還挺好看的。
“西域十二國還曾流行過一種妝容,叫‘朱唇翠眉’。”司馬妧畫完了“血暈妝”,又拿司馬彤身邊的趙衣伊開刀,她想反抗,卻被司馬彤瞪了一眼,意思很清楚——連我都被這女人畫成這樣了,你竟然還想逃脫?
她的眼部被塗紫之後輪廓随之加深,瞪人的時候分外吓人,趙衣伊不自覺地一抖,結果回過神來便發現自己的眉毛已經被畫成了深綠色。
顧晚詞目瞪口呆。
司馬妧慢悠悠道:“這些是我所見過的流行妝容,比起鎬京城中的,是否新意十足,頗有趣味?”
有人悄悄掩帕而笑,有人則被大長公主給唬住,認真打量,不住點頭。
确實,鎬京好久沒換過新妝容了,着實無趣,無趣啊。
這場賞菊宴因為這個插曲而完全走了調,司馬妧攪合一番之後感覺興致乏乏,便早早告辭,高娴君也不想再留她,只怕她再逗留一會,自己的眉毛也會被她剃掉。
想起平日趾高氣揚的司馬彤,如今沒了兩條眉毛,塗着烏唇畫着紫色眼窩的怪物模樣,顧晚詞禁不住直發笑。
她在馬車上的時候,越想越覺得好笑,忍不住開口問司馬妧:“嫂嫂,你說的那什麽血暈妝、朱唇翠眉,是真有其事嗎?”還是編來吓唬司馬彤和高娴君的?
司馬妧睜開眼,正色道:“是真的。還有更離奇的妝容,我今天沒展示出來而已。”她平日不喜這些,不過見得很多。因為張掖城中胡漢夾雜,人口成分複雜,在路上走的時候能看見很多五顏六色的怪異妝容,她也是覺得有趣,才無意記住了。
沒想到今天還能借此堵住那些女人的口。
如果宴會邀約都如今天這般無趣,談衣服談妝容談八卦,那她以後是絕對不要再去了。
司馬妧正這樣想着,馬車一颠,停了下來,外面聲音很吵,馬夫李陽道:“殿下,前面有人堵住道路,車不能通行。”
“出了何事?”
“兩夥人打架,屬下似乎看見了齊家三公子和……和樓少爺?”
李陽口中的樓少爺,只會是一個人——
樓寧。
司馬妧不假思索對顧晚詞道:“你待在車裏,我下去看看。李陽,保護好她,莫被波及。”
于是饕餮閣上的顧樂飛,便看見公主府的馬車停下來,然後毫不意外的,他家大長公主殿下掀了簾子,從車上跳了下來。
此時兩夥人已打得亂作一團,通常這種情況誰進去勸架必定挨打,觀戰的人還要小心被波及。司馬妧運氣不好,剛下車走了兩步,便有兩個人昏頭昏腦地朝這邊打過來。
司馬妧側頭一避,擡手握住其中一人手腕,只聽咔嚓一聲,小臂脫臼。
緊接着是另一個人的。
兩聲慘叫頓時響起。
“叫大聲一點,讓他們全都聽見,不然……”她一手握住一人的手腕,輕輕又捏了捏。
“啊啊啊!!!!!”
“救命救命!啊啊啊啊!!!!!”
兩人慘白着臉,完全是下意識地慘叫。
一個叫得比一個大聲,如果忽略他們面色扭曲、身體顫抖的痛苦,會覺得兩人正在比誰的嗓門大。
“繼續,他們沒聽見。”司馬妧道。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救命啊啊啊!!!”
顧樂飛人在三樓,聽見兩人的慘叫都忍不住渾身一抖。
他忽然覺得,大長公主,對自己……真的還是蠻溫柔的。
慘如殺豬般的叫聲響徹朱雀大街上空,終于讓兩夥鬥毆的人停了下來,打得鼻青臉腫的樓寧回頭,臉色一變:“妧妧?”
“大長公主殿下?”聞聲,正和趙淩打得不可開交的齊熠也看過來,不過他是滿臉驚喜。
司馬妧簡單粗暴地把那兩個人扔在地上,掃了一眼衆人,問道:“鬥毆,所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