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喜歡陛下賜給她的這位驸馬?文武百官在心底嘀咕。
司馬誠也在暗自奇怪,不應該啊,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顧樂飛都不像有本事有魅力能獲得女人青眼的
高延同樣納悶,他聽說自己長子和司馬妧似乎藕斷絲連,好像要繼續過去“青梅竹馬”的情誼,可是如今看來,司馬妧其實更喜歡顧家這個胖子?
站在司馬誠身邊的端貴妃高娴君也覺得荒謬,她只是想想顧二郎的滿身肥肉,都覺得十分惡心。哪個女子會喜歡現在的顧樂飛?
可是它卻偏偏在衆人眼前發生了。
那麽只有一種解釋——
這是司馬妧僞裝給皇帝看的,以示她對聖旨并無不滿,好讓皇帝打消戒心。
可是皇帝打消戒心後,她又想要幹什麽呢?
——在場幾乎所有人都同時想到以上可能,不禁在心底琢磨,這位大長公主到底想幹什麽?沒想到她的忍功一流,城府如此之深,看不透,看不透啊。
連被司馬妧牽着手的驸馬也這麽想。
衆人琢磨着司馬妧的深刻用意,反倒是顧樂飛擔心的衣着問題,居然無人關注。
在場唯一因為這一幕大受打擊、心神俱碎的,也只有負責禮儀的光祿寺主簿高峥了。
我有哪一點不如顧胖子?為何她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卻一心一意注視顧家那個肥得像豬的家夥?
素來好涵養的高峥,幾乎在心裏用他所能想到最惡毒的詞彙,将眼前的驸馬貶得一無是處。
渾然不覺的司馬妧,很開心地蹂躏着顧樂飛全是肉的小胖手,還不忘小聲囑咐他:“我的手勁如果太大捏痛了你,一定要告訴我哦。”
顧樂飛內牛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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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丢人。
說好的在公衆場合不許捏他呢?
她真的不是故意為之?
她一定是故意做給司馬誠看的吧!
內牛滿面的驸馬不知道,司馬妧微笑着在他耳邊悄聲說話的一幕,落在衆人面前,那就是耳鬓厮磨、情意綿綿。面對英氣逼人的大長公主和一個肥得流油的死胖子秀恩愛,接受無能的百官紛紛扭過頭去,不忍直視。
便是連司馬誠自己,也覺得心中內疚,無論司馬妧是不是做戲,她都夠拼,能讓他為這個純為帝位穩固而指的婚感到尴尬慚愧。別說英國公的長子,就是睿成侯的三子,站在司馬妧旁邊,也比顧樂飛好太多啊!
唯有高峥目眦欲裂,死死瞪着顧樂飛,恨不得生喝他血啖他肉,然後取而代之。
話分兩頭。
崔氏今天特別高興,一大早就起來吩咐下人打掃院落和屋內,把昨天就擺好的貴重家具再打理一次,花花草草全部灑上水,別說顧晚詞,連顧延澤也被她早早叫起來,天還沒亮就催着人趕緊穿衣打扮。
今天大長公主要來顧家拜他們夫妻倆的。
尚主茲事體大,許久不聯系的顧家老大和老二也帶家人上京參加婚禮,今日要見證大長公主拜舅姑,他們不停地整理衣裳着裝,緊張勁比起崔氏一點不少。
崔氏已經很久沒有這麽開心過了。
自從前太子被呼延博殺害,朝中風向驟然一轉,顧延澤挂着前太子太傅之名,被一步步排擠出權力中心,顧家也由此從門庭若市到門可羅雀。
變故只在短短數日發生。
巨大的落差令出身名門的崔氏難以接受,丈夫一心閉門著書,不再過問官場事,她也被迫徹底離開京城貴婦圈,只好寄心于佛教,一心禮佛度日。
待司馬誠被封太子,她更是惶恐顧家會遭罪,她和老頭子年紀大了沒什麽,只是苦了她的一雙兒女。崔氏惶惶不可終日,迅速消瘦下來。
等到局勢穩定,顧家成了新太子眼中看不見的透明人,徹底消失在京城的上層圈子中,成為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
這時候崔氏終于安心了,平淡雖然寂寞,但是好歹平安。只是她最愛的一雙兒女太不讓人省心,兒子過去成日鬥雞走狗不務正業,後來沉迷吃食,如同吹氣球一樣臃腫起來,連來顧家說媒的都沒有一個。
而女兒才學過人,卻眼高于頂,非高家長子高峥不嫁,把好不容易上門的幾個媒人統統趕了出去。
故而,顧樂飛年過二十六,顧晚詞也快要二十,卻依然沒一個成親。
四處講學的顧延澤很少留在家中,對自己的這一兒一女放任不管,除了學問,他什麽都不想關心。
只有崔氏一個人愁啊,愁得連禮佛都心不在焉,愁得多了好幾根白發。
如今好了。
陛下賜婚,雖然大長公主是燙手山芋無人敢碰,但她好歹是個女的,年輕的、女的!
只要是女的,就能生養!就能給顧家延續香火!
因此,司馬妧進門的時候,崔氏兩只眼睛都在冒光,盯着她上下細看,看她屁股夠不夠大,骨盆夠不夠寬,是不是好生養的樣子。
司馬妧今天這套修身的胡服簡直就是特意方便她打量的。
依照規矩,先行國禮再行家禮,崔氏和顧延澤拜過司馬妧後,才輪到司馬妧奉媳婦茶。崔氏笑容滿面,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接過她的奉茶,将手上一對式樣古樸的高古玉镯退下來,熱情地為司馬妧套上:“公主別嫌棄,這對镯子內平外圓又沒有花紋,不起眼得很,卻是真正的高古玉,時間要追溯到堯舜以前!,帶上去暖融融的,而且是越戴顏色越亮。乃是咱顧家的傳家寶,歷代主母手手相傳,保佑多子多福的好東西。”
崔氏說了一大通介紹這對高古玉镯的話,其實重點無非在最後一句,多子多福。
顧樂飛聽出來了,想到昨日新婚夜自己是如何度過,再面對母親期望渴盼的眼神,他不由汗顏。
難道要他趁着司馬妧抱着自己熟睡的時候,趁機對她意圖不軌?
太趁人之危了,太禽獸了,他絕對不幹。
司馬妧面對這對難得的镯子,遲疑道:“我平日舞刀弄劍,怕弄壞它們。”
她語氣真誠,并非有意推拒,一直坐在那兒的顧延澤開口道:“無事,既然內子已将這對镯子送給殿下,那便任憑殿下處置了。”
“如此,我便收下了,”司馬妧鄭重地雙手舉過頭,接下玉镯,“謝謝婆婆。”
看她如此謙遜知禮,不頤指氣使,不擺公主架子。冷眼旁觀的顧延澤眼神沉了沉,他鬧不準司馬妧是真心做顧家媳婦,還是做給上頭的皇帝看?
站在一旁的顧晚詞以女兒家特有的細膩,仔細觀察這對夫妻的表情,她從哥哥臉上看到一絲……尴尬?
為什麽尴尬?莫非他們真的只是做戲,其實哥哥過得并不好?
顧晚詞在心中疑惑。
只有滿心歡喜的崔氏看不出端倪,一心沉浸在含饴弄孫的美夢之中。
這時候,旁邊有個聲音突兀插入,音量不大,語氣卻十分尖酸:“也只有大長公主才能忍受堂兄的這等身材呢。”?
☆、第 26 章
? 聲音不大,大家卻都能聽到,堂中氣氛一時尴尬,衆人紛紛側頭望向聲音來源,目光責備。
說話的人是個少女,容貌不賴,衣着和首飾太過豔麗招搖,不過做工都還不錯。
見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她頓時不知所措起來,攪了攪手中帕子,咬唇道:“我、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聲音細如蚊蠅,顯得十分心虛。
司馬妧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把你剛才說的話,再重複一遍。”
她那砂礫質感的嗓音一旦壓低,威懾力十足。她身量又高,緩緩走到少女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她,壓迫感排山倒海地朝少女壓過去,少女雙腿一軟,吓得倒在地上哭起來:“民女、民女知錯!民女不敢了,求公主饒命!”
司馬妧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她刻意收斂在西北待久了所養成的氣勢,面對少女,她連十分之一的威壓都沒有拿出來,竟然能将她吓哭?
京城的女人,都這麽沒用?
司馬妧不知道,這少女名叫顧湄,并非鎬京人士,乃是老大顧延淮的小女兒,此次借着顧樂飛尚主的婚事,特地跟着爹爹來京城見世面。
顧家老大耕地,老二經商,老三讀書,兄弟和睦,攜手共進,方得今日富裕。雖然顧延澤遭皇帝忌憚做不了官,不過學問好名聲大,說出去也極有面子。
老大老二不知道司馬妧和司馬誠之間的微妙敵對關系,只知道自己的侄子尚了頂頂厲害的定國大長公主,顧家全部人都與榮有焉。
如今顧延淮最嬌寵的女兒竟然說出如此不合時宜的話,惹得大長公主震怒,衆人心底埋怨顧湄沒腦子,紛紛呵斥她:“還不快給大長公主和驸馬爺道歉!”
“我道歉,我道歉!”顧湄哭着跪在地上就要磕頭,卻被司馬妧攔住,她單手制止顧湄要俯首的動作,躬下身來,食指和拇指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擡臉,靜靜凝視着她,語調是司馬妧慣有的低啞:“我不要你的道歉,我要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氣氛再次凝固。
一點不覺得自己兒子難看的崔氏在心底冷笑,不說話不出頭,幹看着顧湄出醜。
可是,抄着手站在一旁看好戲的顧樂飛卻坐不住了。成親時間那麽短,他對司馬妧的了解僅止于她的事跡以及小時候的那點印象,他記得她不是如此斤斤計較的人,可是人皆有逆鱗,說不定顧湄恰好觸及了司馬妧的逆鱗呢?
也對,自己這麽胖,雖然她喜歡捏,可是女子皮薄,皆好面子,她一定忌諱別人通過諷刺他的身材間接諷刺她。
顧湄在地方上被人捧慣了,到了鎬京依然不改那任性的脾氣,他對這位堂妹沒啥好感,更何況她譏諷的是自己,讓她吃個教訓有何不可。
不過司馬妧的氣勢着實有些驚人,顧樂飛從看戲到開始擔心是否太過。
顧湄畢竟是大伯最寵的女兒。大伯從一個莊稼漢到地主,這麽些年無論貧富一直對父親很好,本身是個老實厚道的人。司馬妧捏住顧湄下巴的時候,他急得不知所措,雙手發抖,苦于自己笨嘴拙舌,只好拿求救的目光望着顧樂飛,讷讷道:“小、小白啊……”
有沒有搞錯,居然叫他的小名。顧樂飛嘆了口氣,站出來調解道:“殿下,小女孩亂說話,還請讓她給殿下賠罪。”
司馬妧不說話,只轉頭瞥他一眼,随即又繼續回頭盯着顧湄不放,冷冷道:“不過是讓你重複一遍剛才的話,竟有這麽難?”
不聽?顧樂飛輕輕皺了眉,內心頗為糾結。
難道一定要上前以身體引誘,讓她捏捏自己,哄得她心情舒暢,她才肯放過顧湄?
“不、不難……嗝……不難……”顧湄被司馬妧盯得不敢哭,反倒丢人地打起了嗝:“我、我重複,嗝,重複……”
“也、也……嗝,只有大長公主才、才……嗝……才能忍受堂兄的這等身材……嗝……”
顧湄斷斷續續重複了一遍,其間打了好幾個嗝,司馬妧卻十分耐心地聽完,然後收回捏住她下巴的手,直起身來。
顧湄當即軟軟趴在地上,身體居然動彈不得。她伏在地上,聽見大長公主的聲音在頭頂沉沉響起:“我倒不覺得,顧樂飛的身材有多麽難以忍受。”
什麽?顧湄茫然擡頭,便見大長公主回頭,與她那胖得不行的堂兄兩兩對視。公主過于冷硬的面容上浮現出一個淺淺的笑容,那雙冰霜一樣的琉璃色眸子裏閃現出愉悅的光輝。
“他胖得很可愛。”
顧湄當即呆住。
不僅是她,除了喜滋滋的崔氏之外,包括顧延澤在內的所有人都呆愣當場。
莫非,莫非大長公主和驸馬真的是兩情相悅?
怎麽、怎麽可能呢?
真相只有顧樂飛自己清楚。他懂,司馬妧那句“胖得很可愛”的內中深意,就是他、很、好、捏。
多麽悲催的真相。
可是,他又必須承認,當司馬妧回頭朝自己微笑的那一刻,他感到十分舒服,十分開心。
她确實是個很特別的女子。雖然她不嫌棄自己的原因比較奇怪,但是……
但是什麽呢?
顧樂飛也說不上來。
反正,很開心就對了。
顧樂飛表達開心的方式很簡單,便是要把令他開心的人最喜歡的東西送給她。
可是他并不知道司馬妧喜歡什麽。
“殿下平日喜歡做什麽?”晚上皇宮有宴,拜完舅姑後,顧樂飛便趁着還有時間,帶司馬妧參觀一下顧府,以及他以前住的地方。
司馬妧做事一向專注,他帶她參觀,她便十分認真地四處觀看,故而顧樂飛突然提出問題,她沒來得及思考,只下意識回答:“捏你。”
此話一出,她就覺得貌似不妥,側頭一看,人肉團子的表情果然凝固住,一臉無奈地望着她:“殿下,顧某所指,是除了我之外的愛好。”
他無奈的時候眉毛耷拉,顯得十分無辜可愛,好像束手就擒等人來捏一樣,司馬妧手指發癢,左右看四下無人,便毫不顧忌地捏了上去。一邊捏來捏去,一邊答道:“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自己有何愛好。若非要說,美酒、寶馬、兵器,這些物什我較為偏愛。”
感覺自己的臉像面團一樣在她手下搓圓捏扁,無奈至極的顧樂飛伸手一指槐花樹下,道:“如此,殿下不妨嘗嘗我親自釀的青梅酒,還埋了幾壇在樹下未取出。昨日匆忙,沒來得及讓殿下品嘗。”
“是麽?青梅酒?”司馬妧眼睛一亮:“我很喜歡。”她是喝過這種酒的,河西走廊上的商路那樣繁華,貨物繁多,千奇百怪,她所見識過的比鎬京人多得多。
聽聞她喜歡,顧樂飛心中微微一松:“還請殿下放開我,顧某這就去為殿下挖出來。”
“哦,那……好吧。”司馬妧依依不舍地放開人肉團子,得到喘息之機的顧樂飛邁開短腿,一路飛跑。快速拿了小鋤和酒盞來,挖出記憶中方位的酒壇子,倒入酒盞,遞給司馬妧。
司馬妧先聞了一下:“酒香甘醇清冽,是好酒。小白,你這酒的青梅所浸泡的酒漿度數不低,是從身毒來的制酒法?”
顧樂飛點了點頭,本想贊一句殿下果然識貨,可是突然覺得她的話似乎哪裏不對。
“殿下叫我……小白?”顧樂飛愣愣地問,他感覺面前人的手又在自己身上捏來揉去了,司馬妧理所應當道:“對啊,我聽見大伯如此叫你,可是你的小名?倒是十分貼切呢。”又白又嫩皮膚好,松松軟軟手感棒。
“确是……顧某的小名,不過……”顧樂飛面有難色,他真的不喜歡“小白”,很像貓貓狗狗這等寵物名,當司馬妧叫出來的時候,這種感覺就更加濃了。
一想到日後她一邊喚自己小白,一邊對自己上下其手摸來捏去的場景,顧樂飛不由得背脊一寒,忽覺前途黑暗,日月無光。
而在院牆的一扇花窗前,假裝自己路過的顧晚詞瞥見了院內的長公主和哥哥,先前奉茶的時候她便直覺哥哥和公主間氣氛微妙古怪,懷疑哥哥有難言之隐的她想借此機會看出真相。
從她的角度能司馬妧的側面和顧樂飛的背影。兩人正在品酒,沒有異常,而且總是沒什麽表情的長公主居然勾着唇角,好像在笑,她的手一直在自己哥哥身上動來動去。顧晚詞一時害羞,不敢細看,匆匆走掉,可是心裏一直印着這一幕,疑惑萬分——
莫非,莫非大長公主青天白日的,竟然就敢調戲哥哥?
☆、第 27 章
? 當夜晚宴在皇家禦苑芙蓉園舉行。因這只是一場為大長公主和驸馬辦的夜宴,并無嚴肅的政治目的,女眷也可出席,故而十分熱鬧。
其間,一直有人向司馬妧敬酒。
英國公單雲、禦史大夫趙源、門下省侍郎錢方友等老臣是最先行動的,以此表示對大長公主的支持。而後睿成侯齊昭之、惠榮侯世子趙擇等等立場模糊的人也緊随其後,然後才是宰相之首高延和他的一幹“同僚”向司馬妧敬酒。
高坐臺上的司馬誠注視着下頭的一切,搖晃着手中西域進貢的夜光杯,眯了眯眼,淡淡道:“你父親身後跟着的人,可不少啊。”
高娴君的笑容一僵。
她當然知道司馬誠說這句話的意思,無非是懷疑她父親有結黨營私之嫌。
她微微低眸,向他展現自己最美麗也最柔順的一個角度,微笑道:“趨炎附勢,誰不會呢,若非陛下看重父親,那些人如今跟着的,不知道又是誰呢。”她語調溫婉柔和,帶着幾分漫不經心,坦坦蕩蕩,根本不為司馬誠的質疑而驚懼。而她言下之意,高延今日富貴全由司馬誠賜予,無論高延是否有結黨嫌疑,他都逃脫不了司馬誠的控制。
司馬誠當然聽得十分舒坦。
他側頭瞧了一眼身邊的女人,輕笑一聲,将她摟入懷中,親自将夜光杯中美酒喂給她喝,同她耳語:“愛妃聰慧知禮,深得朕心。”
烈酒入喉,高娴君白皙的面龐上泛起絲絲紅暈,她斜眼嬌嗔地瞪一眼司馬誠,目光流轉間,別有一番妖魅風情。比起後宮中那些十五六歲花一般的少女,她雖然美貌依舊,卻已逐漸不再年輕,可是要抓住司馬誠的心,不僅僅是美貌就足夠的。
司馬誠看得心頭一熱,仿佛又回到她與父皇周旋,而自己偷偷摸摸和她暗通款曲的日子。
不過他好歹沒忘了另一件要囑咐她的事情。
“愛妃難道不覺得,我這親愛的皇妹太沒有女人味了麽?”一手摟着高娴君,司馬誠的目光留在筆直站着接受衆人敬酒的司馬妧身上,仿佛感嘆又仿佛是暗示:“如今天下太平,已不需要她繼續做女将軍,既然她已成親,還是學習一下如何做個本分持家的女主人為好。只是不知道,誰能教她這些?”
高娴君的睫毛輕輕一顫:“臣妾願為陛下分憂。”
“愛妃果然深得朕心。”司馬誠熱氣哄哄的鼻息噴灑在她脖子上,高娴君卻短暫地分了神。她望着站在水榭上的司馬妧,無法理解她每一次敬完酒後,為何會側頭對着顧樂飛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她甚至還注意到,有好幾次都是顧樂飛主動上前為她擋酒,只是他身體肥胖,數次無意識地将敬酒的官員擠到水邊,令那些人差點失足落水。
看起來……真是夫妻恩愛的模樣。
高娴君的心裏莫名湧出些許煩躁。曾經她心裏有多麽期待這位大長公主和驸馬貌合神離、同床異夢,如今看見他們恩愛就有多麽惱怒。
顧樂飛的這副樣貌,扔在大街上白送都沒人要,她竟也下得去口?
高娴君本來應該覺得諷刺,覺得可笑,應當抱着看好戲的心情,看這一胖一瘦,一猥瑣一英武的夫妻檔表演,可是她卻靜不下心來,反而煩躁不安。
這或許是因為,她潛意識裏感覺到,這夫妻二人對望的眼神是那般純粹,而這種純粹,自從她嫁給前太子司馬博後,就永遠失去了獲得的權利。
高娴君想得着實太多
。
司馬妧望着自家驸馬的眼神當然純粹,她酒量好,顧樂飛的也不差,只是顧家二郎因着酒意微醺,皮膚變得粉紅粉紅,看起來更可愛,讓她更想捏一捏。
顧樂飛豈會不知她的眼神是什麽意思,但是他不能表現出抗拒,反而要對她微笑,表示歡迎她做任何事——因為背後有道利劍一樣的目光始終黏着他,從不解、到沉思、到警惕、再到殺意,令他如同芒刺在背,不得不對司馬妧表現出十二分的順從和喜愛。
這道威懾力十足的目光來自骠騎大将軍樓重。
樓重很了解自己這個外孫女,決不會為不喜歡的事情折腰,雖然她礙于形勢接了聖旨,但如果不喜歡驸馬,她絕對會表現在臉上。
那麽問題來了,顧家這個小子,名聲不好,長得難看,滿身肥肉,有哪點值得她喜歡?樓重忽然想起西域有某種可致人迷幻的藥,苗疆女兒也有情人蠱可拴住愛人的心,莫非是這個死胖子用此類藥物蠱惑了他外孫女?
“樓老将軍,顧某敬你一杯。”正當顧樂飛被樓重的目光盯得渾身難受時,難得也被邀請入宮的顧延澤及時為自家兒子解了圍。
對于文化人,大老粗的樓将軍還是相當尊重的:“顧先生,樓某也敬你一杯。”顧延澤笑笑,将杯中酒豪爽一飲而盡,他已經十多年未踏足這裏,不由觸景生情:“景還是這些景,人卻老了。”他多年奔波全國各地講學,風塵仆仆,餐風飲露,還不到知天命的年紀,頭發已經白了多半,皺紋爬滿臉部,看起來頗為滄桑。
樓重側頭,打量自己外孫女的這位公爹,只覺得此人意志消沉,好似生無可戀。這種場合,他不便多說什麽,只拍了拍他的肩,朗聲笑道:“老夫已到古稀之年尚且不肯服老,顧先生還年輕得很啊!”
感覺背後危機解除的驸馬爺輕輕舒了口氣,凝神下來,聽見自家的公主殿下正在默念:“胡子特別長的是英國公單雲,右眉角有顆大大的黑痣是禦史大夫趙源,肚子特別圓挺的是少府寺監盧尤亮……”
她念念有詞,顧樂飛啞然失笑:“殿下此法,倒是容易記人。”
此時正好是無人敬酒的空檔,司馬妧方得機會和他說兩句抱怨:“我的記性一向不錯,只是今日來的大臣實在太多,我只能用此法強行記憶。至于那些小姐夫人,衣着打扮都差不多,又畫着相似的妝容,我是真的頭痛,怎麽也記不住。”
大臣太多?
顧樂飛微微皺了眉:“殿下進京已有數月,竟并未見過那些大臣?”
“多數皆未,”司馬妧輕聲道,“成親之前,陛下命我居于皇宮後院,見外臣有所不便。”
“如此。”顧樂飛點了點頭,不再多言,心中已明白個中緣由。司馬誠當然不希望她和外臣接觸過多,更不希望她聽見關于驸馬肥胖的任何風聲,未免夜長夢多,巴不得她趕快出嫁了事。
就算卸了兵權,她也仍是司馬誠的眼中釘、肉中刺。
只是不知道,下一步,他打算如何對付她?
顧樂飛狀似無意地瞥了一眼坐于高臺之上的皇帝與貴妃,随即對着來敬酒的人綻出一個大大的微笑,過多的肉擠壓着他的眼,使得他眼中那抹帶着諷刺的沉思之光無人察覺。
送走了這一波人後,司馬妧左顧右盼,好似在找什麽人,但是又找不到。她奇怪道:“我兒時離宮,年歲雖小,也還記得四五位皇叔和皇弟,此次回京,這些人怎麽一個也不見露面。”
顧樂飛勾了勾食指,站立在旁的侍從顧吃顧喝立即擺了擺袖中的手,示意無人聽見。顧樂飛颌首,狀似十分親密地拉住她的手,領她走到無人的樹下一角,貼着她站立,似乎不勝酒力要靠她扶的樣子,雖然丢臉,但是很符合他沒用的形象,而且暫時也不會有人來打攪他們。
雖然在他主動拉司馬妧手的過程中,被她趁機捏了肉掌十多次。
“殿下記得的是哪幾位?”他繼續輕聲與她交談。
誰知司馬妧偷戳了兩下他又圓又彈的肚子。
這個女人……
顧樂飛滿頭黑線。
“嗯……七皇弟和九皇弟,他們來母後宮中的次數較多,還有八皇叔和十二皇叔,最愛送我禮物。”談及這些人,司馬妧的面上中禁不住浮現出懷念。她自己也沒想到,已經褪色的幼年記憶還能被自己翻出來,皇家雖然少親情,但并非沒有。
“這些人,殿下以後莫要提了,”顧樂飛語氣淡淡,“除了太原守陵的十二王爺,其餘的都已薨。”
薨?
這實在是一個太簡單、信息量太少的詞,可是這些人竟然都死了,背後未言說的意味是何等深長。
顧樂飛說完,迅速擡眼瞧了瞧司馬妧面上表情,她的震驚和不可置信是那樣明顯,絲毫不懂僞裝一下。意識到這一點的顧樂飛忽然有些明了過來,即便司馬妧能将河西走廊治理得井井有條,她也很有可能不是一個合格的政客。管理一方土地和權力鬥争,是有根本差別的。
“殿下,莫讓旁人發現你的心思。”顧樂飛悄聲提醒,伸手在她的臉頰上摸了摸,好掩蓋她的驚訝神情。仿佛是十分熟稔的親密動作,不過在場見到這一幕的人只覺得驸馬黏在公主臉上的大肥手十分滑稽有趣,誰也不知道他是第一次對司馬妧動手動腳,摸上去的那一刻他心裏是多麽緊張。他不動聲色地打量她的神色,卻發現她對自己過于親密的舉動無動于衷,眉間浮現一抹深思,顯然在思考那句話的背後含義。
顧樂飛感到莫名的失落。
“今日夜宴,殿下最好也莫要皺眉。”顧樂飛又提醒道。進而,他的心裏感到好奇,在這座風雲詭谲、人人都帶着面具的鎬京城中,這位不通政鬥的大長公主會怎樣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