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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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上場,也不過是比剛才那群人中堅持最久的那個家夥,多堅持了幾十秒而已。
怎麽可能呢?齊熠不服,他很自信,自己和那群只會鬥雞走狗的家夥不同,他可是經常和人幹架的,那功夫、那手勁,都是實打實練出來的!
他怎麽可能也輸給司馬妧呢?
“你還不錯。”十分難得的,司馬妧取下手套後加了一句評語。這并不是指齊熠的力氣,而是指他的眼神,那種不甘心、不服輸的執拗。
在沙場上,這是比力氣更重要的東西,它能支撐住一個人不被打倒。
齊熠不服,捋起袖子伸出胳膊:“再來!”
“等、等一下!吾、吾、吾有問題!”旁邊結結巴巴地又插入一個聲音。顧樂飛回頭,眯了眯眼,發現竟是單奕清這家夥。
他也沒走,注視着司馬妧和常人無異的胳膊和手,單奕清驚奇不已:“依單某所見,殿下至少能拉開四石弓,何止超過尋常男子,連軍中大多數士兵也難以企及。這是後天采用某種方式所練,還是先天而得?樓家是否均有此神力?殿下是否比常人要吃得更多,更容易覺得餓?”
單大公子激動的時候,一點也不結巴。
這個人的觀察倒很敏銳。司馬妧感到頗為驚奇:“不錯,吾可拉五石弓,天生如此,食量大約與普通軍士無異,比尋常女子要多。”她想了想,又補充:“其實今日我沒吃多少東西,此下胳膊已覺得沒什麽力氣。”
“奇哉,奇哉,”單奕清不顧眼前人地位尊崇,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圍着她繞圈子,“吾就知道,能征戰沙場的女子必有過人之處,不知殿下除了力氣大,是否還有其他特異之處?”說着說着,他就要伸手去摸司馬妧擱在喜桌上的胳膊,那小半截露在喜服外的麥色手臂,看起來也不比其他女人的手臂粗多少,怎麽就能力大無窮呢,有趣,有趣!
遇上感興趣的事情,單大公子是心無旁骛,更加顧不得尊卑有別、男女大防的。
可是他忘了,顧樂飛還沒有忘。
“啪!”一只肉爪橫空出世,以泰山壓頂的氣勢,生生把單奕清那只纖細蒼白的手拍死在案桌上。
“飛卿,你難道沒有聽到,殿下說她、餓、了?”驸馬爺溫柔地喚出單奕清的字,朝他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現出淺淺的酒窩,擠得眼睛眯成細細一線,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看似和藹可親,實則讓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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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些時候單大公子的腦筋就是拗不過彎來,他愣愣地回答:“可、可以邊吃邊聊啊。”
呃。
好在旁邊的齊三郎還算知趣,今天怎麽也是顧樂飛的洞房花燭夜,他們在此耽誤人家夫妻太多時間。雖然大長公主似乎并不介意,但是顧樂飛的眼睛已經開始結冰了,難道飛卿還沒看出來?
“告辭,就此告辭,”齊熠讪讪一笑,死拽住單奕清的胳膊把他往外拖,“祝殿下和堪輿百年好合,我兄弟二人就不打擾、不打擾了……”
随着這兩人的離開,這回婚房中是真的走空了,連喜娘也悄悄放下備好的合卺酒和喜秤,知情識趣地離開。
兩人之間眼看又要重回先前的尴尬。
“殿下剛剛說餓了,我讓人上酒菜。”顧樂飛适時地提起吃飯問題,拍了拍手掌,命侯在外頭的親随将溫着的酒菜通通端上桌,空蕩蕩的喜桌一時間擺滿造型各異、顏色缤紛、香氣撲鼻的各色菜肴。
現在,是顧家二郎的主場時間。
“殿下先常常這酒,此乃我從嶺南取來的青梅釀制而成的青梅酒。酒色暗紅澄清,無雜質,口味酸甜,有生津和胃、清熱解暑的功效,時下秋燥,暑氣未消,喝青梅酒十分合适。”顧樂飛微笑着,挽起寬大的袖袍,親自為司馬妧斟了一杯酒遞過去。
司馬妧注意到他的手指頭有肉肉的漩渦,再往上,手臂也是粗粗圓圓的,而且并沒有濃密的汗毛,白白的,十分有光澤。随着他的動作,那些肉肉一直在抖啊抖,看起來十分松軟舒服。
司馬妧的眼睛看得有點直。
渾然不覺的顧二郎又遞了一雙筷子過去,主動為她一一介紹桌上的美味佳肴。
和外頭的大鍋飯不同,這些都是他命廚子精心收集最好的食材,準備了半個月才烹調而出的得意之作:“時下多以餅粥飯糕為主,副食雖有海鮮和西域來的新奇蔬菜瓜果,但是蒸煮烙燒煎炸烤這幾種烹調法,已經難以做出更新的菜式,不過我的廚子從天南地北搜羅而來,他們會氽扒釀貼炒爆溜……等等這些偏遠地方的新奇烹調法。”
“吃飯也要講究先後順序,殿下先嘗嘗這個冷盤,叫做‘千層百葉’,以香菇、冬筍和的胡蘿蔔裹上豆皮,味鮮悠長,柔嫩醇厚。然後是主菜三道,都是熱菜,先說說這個絲雨菰雲……”
一說到吃,顧樂飛心得頗多,滔滔不絕。在他還是少年時,大靖最繁華的帝都中已沒什麽他不會玩的東西,馬球鬥雞早無敵手,青樓賭坊也已厭倦,有段時間他還随百戲的藝人學過幻術,不過看透之後很快便覺無趣。
唯有吃喝一道,人之本性,他鑽研至深,并且樂此不疲。
“說完芝麻羊排,公主再看這道‘彩玉煲排骨’……”
司馬妧看着顧樂飛的嘴巴一張一合,不過他說的話卻是左耳進右耳出,她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可能是緊張,也可能是屋裏有些熱,顧樂飛的鼻頭滲出少許汗珠,白白的皮膚透出粉紅色來,好像一個裹了水果餡的湯圓,一鼓一鼓,一張一縮。
司馬妧注意到,他每每說到得意處,微笑之時,臉頰右側會凹下去一小點,也就是一個淺淺的酒窩。
“說完熱菜,還有甜點,我給殿下準備的這道喚作雪桃羹,取的是……”
他還在不停地說,但是司馬妧的手指已經不受控制地癢了起來。她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的酒窩,情不自禁地擡起右手,伸出她的食指,緩緩的,慢慢的,往湯圓上那個小小的凹陷,一、戳。
顧樂飛的聲音戛然而止。?
☆、第 23 章
? 在十分之一秒,百分之一秒,千分之一秒的短短時間裏,顧樂飛的腦子中電光火石般閃過數個場景——
七歲的高峥追在五歲的司馬妧身後跑,司馬妧回頭,對他說了什麽,然後捏了捏他圓圓的臉蛋;
七歲的高峥一臉含羞地遞給五歲的司馬妧什麽禮物,司馬妧沒有接,口裏一邊說着什麽,一邊捏了捏他圓圓的臉蛋;
他和七歲的高峥因為某件事争吵,高娴君在旁邊抹眼淚,五歲的司馬妧走過來調解,然後又順手捏了捏高娴君嬰兒肥的臉蛋;
還有、還有年紀更小時候的司馬妧,每逢行宴游樂,她總是端着一大盤點心站在某個地方,要吃點心的孩子,會被她捏、捏、捏……
顧樂飛不知道為什麽,那麽多模糊的童年記憶,剎那之間變得如此清晰,如走馬燈般串過一個又一個畫面。
每一個畫面裏的司馬妧,都在不失時機地揉搓她身邊的每一張圓圓的臉蛋,有時候還包括圓圓的手臂、圓圓的肚子、圓圓的……
于是他真相了。
二十年後,繼先皇後小樓氏之後,終于有第二個人發現了定國大長公主隐藏甚深的怪異喜好。
悲催的是,這個人就是大長公主殿下現在以及未來,永遠、永遠的……揉搓對象。
“大長公主殿下……”顧樂飛張了張嘴,只覺喉嚨幹澀,不知所措,“殿下、殿下當初……為何毫無怨言地接受賜婚?”
啊!戳到了!
果然是很軟很溫暖很有彈性,好舒服的手感!
和想象中的一樣!
司馬妧完全無視他在說話,她的眼裏閃着夢幻之光,渾身上下洋溢着幸福的感覺。
她喜歡一切軟軟的圓圓的東西。
只是無論是三百年後那個戰亂的年代,還是小樓氏死後她去西北邊關磨砺的十年,或者是後來她手握河西走廊軍財大權的時候,她都必須扮演一個堅強勇敢、有領袖氣質、視死如歸的女将軍。
她沒有機會,也沒有時間去享受她的愛好。
故而,當一個人壓抑多年的天性終于可以盡情釋放的時候,其一下子迸發出來的能量是十分之可怕的。
她幾乎是無法控制的,迫不及待地伸出另一只手來,輪番在親愛的驸馬爺臉上揉來搓去,而且順帶還捏上他飽滿欲滴的三層下巴,盡情地感受着軟乎乎滑溜溜還有彈性的舒爽感覺!
“長、長公主?”顧樂飛的表情幾乎僵硬到死。
他想過司馬妧并非自願出嫁,可能會對他十分冷淡甚至惡劣,分床而睡,相敬如“冰”,乃至動用拳腳,無論多麽糟糕的狀況他都考慮過。
唯獨現在的場面……
這、這和他預計的任何一種情況都完全不同!
“長、長公主?”顧樂飛硬着頭皮又喚了她一聲,司馬妧的手勁實在不小,他覺得臉上的肉在叫痛。
“啊?”司馬妧輕飄飄的一個問號,仿佛從天外飄來,軟綿綿的沒着地。她現在整個心思都在顧樂飛的肉肉上,對于他說了什麽,完全是下意識地回應,其實一概不知。
“殿下、殿下當初為何答應嫁給我?”
“因為……”司馬妧轉正了頭去看他,微笑的表情令顧樂飛不寒而栗,她愉悅又自然地回答:“因為你胖啊。”
顧樂飛如遭雷劈。
原來如此。
真是……活該被尚主的是他。
“殿下、殿下不是餓了麽?不如、不如先用膳?”顧樂飛說話沒有結巴的習慣,但是當一個人揪住你兩頰的肉搓圓捏扁的時候,你沒法好好說話,不結巴的也變得結巴了。
“哦,待會。”司馬妧漫不經心道,五爪收攏,用力,把驸馬爺白花花的肉擠成各種形狀。
嗷,疼疼疼!
顧樂飛吃痛,匆忙從桌上抓起一雙筷子,夾上一片肉給司馬妧遞過去:“天大地大,吃飯最大,殿下、殿下……”
司馬妧伸頭,“啊嗚”一口将筷子上的肉吃掉。
好吃!
她眼前一亮,順勢張開手臂摟了一把滿身肥肉的顧樂飛,只覺這回不只是手指,連手臂和半邊身體都覺得異常綿軟舒服有彈性!
她滿意地點了點頭:“好吃!繼續。”
繼、繼續?
她是故意的吧?
活了二十六七年,顧樂飛第一次體會到被女人調戲的滋味。
偏偏這個女人不僅是大長公主,還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她調戲得光明正大,理直氣壯。
于是新上任的驸馬爺唯有敢怒不敢言的,拿着筷子夾菜喂給緊挨着他不放、“十個指頭都很忙”的司馬妧吃。
打個不恰當的比喻。此時此刻這場景,真像青樓裏的妓女與嫖客的關系——不過顧樂飛是那個給客人喂吃食的妓女,長公主則是那個四處摸來摸去、不懷好意的嫖客。
顧樂飛覺得很怪。
從來沒有人面對他一身厚實的肉竟是這種反應。
而且,他和她還沒有熟到可以任她搓來捏去的程度。
他很不舒服。
她難道不覺得怪異?
司馬妧還真的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此刻理智已如脫缰野馬拉不回來的大長公主,完完全全将面前的驸馬爺當成一個人肉團子,溫暖的、細膩的、軟綿綿的、有彈性的、還會主動給她喂飯吃的人肉團子!
好可愛!好舒服!
司馬妧的全身都在叫嚣,這裏要捏,那裏也要捏,到處她都想捏!
“大長公主殿下!”
驀然一聲厲喝,顧樂飛終于忍受不住,拍案而起:“殿下自重!”
司馬妧愣了一愣。
人肉團子又說話了。
面對司馬妧直直盯着他的眼神,顧樂飛深深吸了口氣,覺得有必要和她說清楚:“殿下,顧某并不喜歡殿下剛剛對我的……方式。”
“啊,為什麽?”司馬妧失望地問,她以為下嫁給顧樂飛的最大福利就是可以想捏就捏,畢竟他那麽多肉肉,只是在人後偷偷讓她捏一捏,與他而言根本不損失什麽啊。
顧樂飛把她的失望看在眼裏,告誡自己不要心軟:“殿下的手勁太大,實在是讓我覺得……很痛。”
僅是如此?司馬妧的眼睛刷的一亮:“那吾輕一點,可以嗎?如果痛,你就告訴我,我能控制好力道!”
顧樂飛語塞,其實他想說的不是這個。
痛只是一方面,身體的親密接觸同樣讓他覺得不習慣。而且被一個女人這樣捏來捏去,縱使她是長公主,也讓他覺得十分沒面子沒地位,好像自己只是她的一個玩具。
不過當司馬妧兩眼亮晶晶的、抱着十分的期待,仰臉望着他的時候,真正的理由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室內有短暫的沉默,氣氛一時變得凝滞。
“真的……不可以嗎?”司馬妧的理智漸漸回籠,看到顧樂飛肉嘟嘟的臉上充滿為難的神色,她既失落又不願死心地追問。
司馬妧并不是适合撒嬌的那種女人,她的長相太過英氣,連聲音也是沙沙的,并不柔美。可是當那雙總是銳利得近乎冷酷的眼睛裏流露出極度的低落和傷心時,那種視覺強烈反差所造成的刺激,令人根本無法拒絕。
她完全是無意識的,連她自己也沒有察覺到這一點。
不能捏顧樂飛的現實令她覺得很傷心,因為這是她對于嫁人的最大期待了。
情緒表現在臉上,便是那雙清澈透亮的眸子在凝視顧樂飛時,帶着落寞的水光,卻又隐忍住,反而更顯委屈。
顧樂飛不知道,自己是唯一一個看到她流露出這種眼神的男人。
他一下子就心軟了。
唉,捏吧捏吧,又不少塊肉。
她既沒有冷淡疏遠你,更沒有對你惡語相向、拳打腳踢,只是捏一捏你身上那些多餘的肥肉,有什麽不行呢?
先前你還同齊熠說,一個如此值得敬佩的傳奇女子,你定要力所能及地給她最好的一切。
如今她不過是喜歡揉捏一下你,不要求你去摘天上的月亮,也不要求你減成英俊潇灑的瘦子,只是讓她天天都捏捏而已。
如此簡單的要求,你難道還不能滿足?
莫非你和齊熠講的那些,都是屁話?
“你捏吧,”顧樂飛認命一般坐下來,重新拾起筷子為她夾菜,頓了一下,他視死如歸地補充道,“力道輕一點。”
司馬妧卻沒有動。
“你若不喜,吾……吾也可以不……不這樣做。”她說得十分艱難,內心激烈交戰後方才下定這個決心。
顧樂飛低眸,掃了一眼她攥得死緊的拳頭,在心底嘆了口氣,主動抓住她的腕部,把她的手往自己臉上貼。
“捏吧捏吧,只要別讓外人看見,怎麽捏都行。”顧樂飛朝她綻出一個大大的微笑:“我就當是殿下給我按摩了。捏得多了,說不定我還能減肉呢,是不是?”
☆、第 24 章
? 本來,顧二郎認為洞房花燭夜将是最尴尬的時刻。
這可不是青樓一夜買春,即便已有夫妻之名,那也是兩情相悅方有魚水之歡。而顧樂飛不認為以自己的身材,哪個女子會對他一見傾心、以身相許。
可是若不洞房,這一間室,一張床,兩個人,新婚夜,如何相處?
雖然,婚房的這張床為了照顧驸馬的身材,特地采用胡床樣式而非尋常拔步床,離地較近,面積十分之大,從頂上垂下紗帳,三面皆可通過。
這是顧樂飛特地和樓寧通氣後,讓将作監的人特別定制,他考慮到假若新婚之夜公主不願洞房,分房而睡則會惹人閑話。不如幹脆弄張大床,你睡一側我睡另一側,楚河漢界,互不相幹,也是可行之法。
反正他那麽胖,特意要張大大的床,無人會覺得奇怪。
可是這回,他又多想了。
因為在大長公主眼中,她的驸馬只是性別模糊的人肉團子,那麽新婚之夜最重要的洞房既不尴尬,也沒什麽好說的。
司馬妧對于兩人各睡一邊的建議表示同意。她平躺、蓋被、閉眼,這是行軍打仗之人慣有的睡姿,安安分分。
但是後來,不知怎麽回事,她睡着睡着,整個人便朝顧樂飛滾過去。長腿一擡,堪堪壓住他圓溜溜的肚子,胳膊一伸,摟住他肉乎乎的肩,臉往他的三層下巴上蹭了蹭,舒舒服服地繼續睡。
于是顧樂飛半夜被悶醒了。
他莫名其妙覺得呼吸困難,一睜眼,方才驚覺自己已被大長公主殿下當成人肉抱枕。
她先前不是睡得好好的嗎?行軍打仗的人,不是應該睡姿安穩而且十分警醒嗎?現在的姿勢是怎麽回事?
顧樂飛不由得懷疑,司馬妧是想用這種方式把自己悶死,完美解決他這麽一個礙眼又沒用的驸馬。
一旦陰謀論,便覺處處都是陰謀——她喜歡捏人,這點倒是小時候就有跡象,但是兩人一見面她就迫不及待對他施展魔爪,熱情過分,顯得有些過火。而現在,一個在西北邊境待了十年的女将,歷經鐵血與殺戮,竟還保留着這種女兒家家的睡姿,實在是十分可疑,可疑至極。
顧樂飛盯着紗帳頂,思慮半晌,輕輕喚了一聲:“長公主?”
沒人回答。
顧樂飛沉思,你永遠也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他冤枉司馬妧了,她是真的睡得極沉。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原來身邊躺着一個抱枕的時候,她的警醒程度将大大降低,而且會條件反射地撲過去,抱住不放。
所以當顧樂飛試圖把她的手臂推開一點,好讓自己透透氣的時候,司馬妧下意識将他箍得更緊,生怕舒服的抱枕跑掉。
這覺簡直……沒法睡了……
顧樂飛無奈睜開眼睛,呆呆地盯着紗帳頂,他試圖挪動一下身體以獲得比較通暢的呼吸,可是一旦胸口的重量減去,壓在他肚子上的那條腿會變本加厲地纏上來。
這種滋味……實在是很難形容。
他沒忘記自己旁邊睡着的是個女人,也沒忘記自己是個男人。
司馬妧此舉,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
“長公主?”他又喚了一聲,試圖側過頭去打量身邊的女人,到底是真睡還是裝睡。
轉頭的一瞬間,餘光瞥見了司馬妧擱在他身上的右臂,寬大的睡袍袖口卷起,小麥色的手臂隐隐現出肌肉的輪廓,十分有力。
可是顧樂飛注意到的不是這一點。
而是她手臂上淺淺的傷疤,好像是長矛所造成的傷口。西北已經久無戰事,故而這傷口的時間應當很久了,卻還未消失,當初一定刺得極深。
婚房照例要燃喜燭,故而光線并不昏暗。顧樂飛費力擡起脖子,瞄到一眼她壓在自己肚子上的腿。
修長,比例完美,無一絲贅肉的大長腿,應當十分誘人,但是顧樂飛首先看到的卻是她的腿上傷痕。
傷疤不少。
傷痕的位置各異,形狀不一,有深有淺,大概形成的時間不同。
顧樂飛又伸出手來,悄悄摩挲了一下司馬妧的右手五指與掌心。
繭。
到處都是繭。她使用的陌刀、短匕、弓箭以及策馬,都會在她的手上留下不同位置的老繭。
反觀自己,那真是一身滑膩膩、白花花的肥肉,別說傷口,連繭都沒有。
養尊處優,養尊處優啊。
顧樂飛盯着天花板發呆,在心底輕輕嘆口氣,打消了一定要叫醒她的念頭。
唉,算了,給這個女人當一回抱枕,不虧。
就算她是故意如此,好折磨得他睡不着覺,他也認了。
翌日清晨,司馬妧神清氣爽地起床,去校場做例行鍛煉,終于得以解脫的驸馬爺立即擁被高卧,呼呼大睡。
待司馬妧滿身大汗,用下人備好的熱水沖淋幹淨,換好衣服再次進房,卻發現顧樂飛好夢正酣且鼾聲如雷,她不由得皺了皺眉。
“打鼾不好,”司馬妧嘀咕了一句,回頭對外頭候着的顧吃顧喝道,“叫顧樂飛起床罷。”
可憐見的驸馬爺,天知道他連夜晚加上清晨一起,總共才睡了幾個時辰,被喊醒的時候還頂着兩個黑眼圈,困倦不堪。
見狀,司馬妧又皺了皺眉。
打鼾之人,通常身體存在某種疾病,她甚至聽過有人的鼾聲突然中斷,然後在睡夢中窒息失去的例子。而顧樂飛不僅打鼾,且清晨起床困頓、萎靡不振,仿佛睡眠不能讓他休息更好,反而更累。
這又更加證明了他的身體不好。
雖然胖乎乎的很可愛,但是身體康健也同樣重要,司馬妧希望驸馬團子能長長久久地供自己捏下去。于是她想了想,道:“你日後随我同去校場晨練。”
“什麽?”顧樂飛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于你身體大有裨益。”司馬妧耐心解釋。可是在顧樂飛聽來,這是司馬妧祭出了為難他的又一法寶。
先是睡眠不足,随後又要早起被她折騰,難道這位長公主殿下打算用肉體折磨的方式,悄然地、隐秘地徹底扼殺掉他年輕的生命?
其實,顧樂飛的眼睛應當是很毒的。
想當年,前太子出巡河西走廊,他能從種種反常跡象中看出前太子即将出事的端倪。可以說鎬京城中的秘密,只有他不感興趣的,若他想知道,便絕對瞞不過。即便僅是推測,也能八九不離十。
可是司馬妧從昨日到現在的種種舉動,卻真是讓他一頭霧水,看不透她到底在想什麽。
新婚次日有兩項重要活動,一是新婦拜舅姑(即公公婆婆),二是公主攜驸馬同去拜廟祭祖。因為公主的特殊地位,拜廟需得放在拜舅姑之前。
顧樂飛淨面之時仍不忘觀察他的新婚妻子。便看見司馬妧已将長發豎起,簡單盤成一個圓髻以金簪插上,從櫃中拿出一套暗紅色的長窄袖胡服來,看似又要做她日常習慣的偏男子打扮……
今日須得盛裝,怎能做此打扮?他顧家倒是沒什麽,可是二人還需同去太廟祭祖,到時候衆臣發現公主和驸馬皆是男子打扮,讓人作何想法?
顧樂飛忍了又忍,好歹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一來他以為自己無權置喙她的選擇,二來他想,司馬妧或許是故意為之。
就算司馬妧在邊關多年不谙禮儀,可是在皇宮待了那麽久,司禮監的人一定教授過她。故而,她不可能不知道今日的重要。
所以,莫非她是故意如此,好以顯示她的特立獨行、與衆不同,更以此彰顯她大長公主的超脫地位?又或者,她是在以這種方式向司馬誠抗議這段婚姻?
他不知道,司禮監确實教過禮儀,卻對于她的着裝喜好無可奈何,最後只好配備兩名宮女沉魚、落雁給她,方便她于重要場合不知道穿什麽的時候,随時為她挑選最合适的衣服。今天,她們還沒來得及派上用場。
顧樂飛将司馬妧想得太複雜了。
但是這也不能怪他,一個曾經手握西北重權十年的女子,無法不讓人想複雜。
此時此刻,宮中的皇帝陛下也正對着一份折子,暗地猜測着這折子上的事情是否為司馬妧指使,目的為何。
這是京兆尹遞上來的。事情其實很簡單,昨日有好幾批來自外地的馬車,文牒上書,這些車從河西走廊以及劍南道、河北道、江南道等地而來,據說載的都是給定國大長公主的新婚賀禮。
巧合至極,居然都是同一天,恰好在司馬妧婚禮當天趕到。
毋庸置疑的,這些賀禮均是樓氏舊部以及司馬妧的嫡系部将們的心意。這些人奉命駐守在大靖各地,但是心裏還牽系着司馬妧,雖然人不能至,心意卻送到了。
只是到的時機太過湊巧,而且這些人知道司馬妧有兩樣愛好,一是寶馬二是兵器。故而賀禮中有幾樣做工十分精致的弓箭、刀劍,使得原本就草木皆兵的京兆尹忍不住懷疑,這些賀禮中是否有陰謀?便命人壓了一晚,連夜寫奏折呈了上來。
司馬誠對着這份折子皺眉。大清早被喊進宮的高延,垂着腦袋、抄着手在臺階下站着,待皇帝陛下發話。
“西北最近可太平?”司馬誠問。
“回陛下,上月哥舒那其的折子上寫了,一切都好,雖有些許不平之聲,但只是少數。如今太平,兵饷又照發,除了賦稅重歸中央,其餘均按照司馬妧所在時的舊制來,原本的各部将領又被紛紛外調,陛下放心,生不出大亂。”
高延态度恭敬,拱手回了一大段話。中心思想無非是讓司馬誠放心。在他看來,如今漸漸适應皇帝位置的司馬誠,在一般事情的處理上越來越有帝王氣象,唯獨對于司馬妧的态度,小心謹慎得過分。
現在的西北邊軍,部将皆被外調,餘下士兵們一盤散沙,無人組織,怎會動亂?
雖說這樣的軍隊戰鬥力大不如前,可是司馬妧做得最錯的一件事,就是蕩平北狄,将對河西走廊有威脅的游牧部落或打或談,清理了一個幹幹淨淨。
既然已無外敵,要強大無匹的西北軍還有何用?
高延在心中嘲諷,司馬誠這是一葉障目。
不過,是否因為司馬妧的存在,總讓他想起當年通敵殺掉前太子的事情,故而如此惶恐不安?
定了定神,高延拱手,緩緩對司馬誠道:“陛下是否想過一勞永逸的法子?”?
☆、第 25 章
? 一勞永逸?
“何謂一勞永逸?”司馬誠脫口問道。
高延不答,他擡起頭來,那雙一向看人十分和氣的眸子裏射出冷酷的光,縱然只是短短一瞬,足夠司馬誠明白他的意思。
因為在他登基之前,他們已用這種方式完美合作過許多次,解決了很多不肯配合、甚至妄圖查出前太子死亡真相的人。
但是自從司馬誠登基後,他便再也沒有做過這種事。他心裏十分清楚,一個僅靠暗殺和威脅禦下的皇帝,永遠也坐不穩他的皇位。
“此事不可。”司馬誠沉聲駁回他的建議。
有何不可?你已經是皇帝,難道還怕殺一個女人?高延心覺輕蔑,表面上卻恭敬地深深低首道:“是。”
司馬誠和高延合作多年,豈能感覺不到自己這位丞相的不滿?但是他有他的理由:西北軍權已經收回,可是司馬妧對西北一幹将領的影響仍在,只要他不動她,那些将領就會乖乖聽話。
況且,如今她已成親,懷孕生子後自然母愛大發,悉心照顧孩子,哪裏有時間帶兵?那時司馬妧便與尋常女子無異了。
又或許,她與顧樂飛貌合神離,成天為家宅不寧吵鬧,那也是極不錯的。
女人都很容易被婚姻絆住腳步,公主也不會例外。
比起冒着事情敗露、西北動蕩的危險,大費周章殺掉司馬妧,不如讓她逐漸成為一個普通的出嫁公主,慢慢失去影響力,除了表面尊榮,再無其他依仗。
司馬誠自覺站在天下的角度看問題,考慮更多更深遠,相比之下高延的手段太小家子氣了,寒門出身的人,難怪如此。
他在心底對高延産生了輕蔑。
按下這件事不提,司馬誠轉而問道:“此外,元司農和劉太府卿合力草拟的賦稅改制如何了?”
高延低首:“回陛下,尚在進行中。”
司馬誠皺眉:“還未完成?”
聽他語氣不善,高延心中一驚,誠惶誠恐道:“賦稅改制,牽涉利益重大,需要謹慎行事。”
司馬誠冷哼一聲:“卿家所說,朕會不知?再寬限二十日,期限一到,朕仍未看見奏章的話……”
高延大聲道:“陛下放心,一定如期完成!”話雖如此,他心中卻在叫苦,歷朝歷代皆有賦稅繁重、名目衆多的苦惱,越到末期越是如此。大靖立朝百餘年,如今也逐漸有了這個苗頭。司馬誠做皇帝,自然想有一番作為,如今兵權收在手裏,自覺皇位穩固,便開始朝最難啃的賦稅動刀。
殊不知這刀子,剜的是朝野上下文武百官和世家公卿的肉?
高延在心裏埋怨司馬誠拿自己做前鋒,就是要自己成為衆人公敵,司馬誠也在心底抱怨高延越來越不指揮。
君臣心意相左,理念相悖。表面和氣地等來了司馬妧和顧樂飛的拜廟祭祖。
因為司馬妧的特殊地位,到場的文武官員很多,待大長公主和她的驸馬出現,所有人都深深地覺得自己幾十年的價值觀受到了沖擊。
同樣是一襲喜慶的紅衣,大長公主身着偏男式的修身胡服,更加襯得她英姿飒爽不輸男兒。而她的驸馬呢,整個人像是一個裹起來的大紅團子,兩條小短腿一邁一邁,手臂四處亂揮,氣喘籲籲地跟在公主身後。
太廟前的臺階實在是太長了,顧樂飛面色通紅,大汗淋漓,累得幾乎虛脫,衆人不禁為他捏了一把汗,生怕圓滾滾肉鼓鼓的驸馬爺腳下失足,從臺階上一路滾下去。
這時候,大長公主回過身來,主動拉起驸馬爺的手,放慢腳步牽着他走,甚至還用自己的衣袖為他拭汗,可是驸馬的汗越擦越多。
看起來,真是十分恩愛和諧的畫面呢……
如果驸馬爺不是那麽胖的話。
難道定國大長公主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