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下去,備好糧草,明日突襲張掖!”
不就是小小一個張掖城麽,他能打第一次,就能打第二次!不管這太子有幾個替身,他全都殺了!
靖朝在此經營多年,雖然受戰亂波及,但消息還是比呼延博靈通很多,得到北狄決定明天打張掖的消息,司馬妧摸了一下身上穿的太子衣服,微微松了口氣。
本來只是不抱太大希望地試一下這個法子,居然奏效了。
她回來後,得知呼延博在打下瓜州後直奔太子所在,一劍斬下太子頭顱,然後目标才輪到其他人。這一點實在是讓她覺得很奇怪。
太子第一次來瓜州,呼延博怎麽能認得出那人就是太子?
雖然太子是她血緣很親的兄長,可惜司馬妧和他之間感情淡薄,他的死沒有給她帶來多少觸動,只是覺得呼延博可能和靖朝內部的某勢力達成約定。不過現在毫無證據,呼延博又抓不着,沒法确定到底是誰。
此事不急,反正當下最重要的事情也不是這個。
“大将軍,我請求帶領一千騎兵,繞道扁都口,從北狄背後發動奇襲,和城中軍隊裏應外合!”司馬妧一個抱拳,單膝跪地。
公主要帶兵出征?!
正商量如何對敵的衆将領聽到司馬妧的聲音,頭皮全都一陣發麻。
姜朔祖失聲道:“公主萬萬不可!”
樓重亦皺眉:“這裏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将,哪裏輪到你一個女娃娃帶兵?下去!”
司馬妧一動不動,硬氣道:“我要帶就帶輕騎,他們誰能?”她纖指一點,所到之處,個個老将,居然無人敢答。
大靖一貫擅長以重騎兵和步兵協同作戰,步兵先困住敵人,然後重騎兵入內沖殺。但是重騎兵本身無法獨立作戰,機動力較弱,如果步兵不給力,讓北狄人跑了,靖騎兵也只能幹瞪眼。
可是輕騎兵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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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可以獨立作戰,也可以與其他兵種配合,大靖目前對這種戰術有研究的只有樓定遠,而且河西走廊許久未經大戰,因此樓定遠的研究還有點紙上談兵的意味。
如今樓定遠已是,如果說自他以下,還有誰有可能擅長帶領輕騎兵作戰,恐怕只有得他親傳的司馬妧。
而司馬妧,可是公主。公主——這可是個女的啊。
不過,如果不帶兵從北狄背後突襲,他們以張掖為據點,勝算有幾分?一旦呼延博發現這是騙局,
見樓重猶豫不決,司馬妧急了。她一夜未睡,又找來陳先生詢問半日,二人讨論之下,依然覺得只有這個辦法最好:“一千不行,那五百好不好?待命的駐守軍隊都不止一千吧,我只要五百人就好!”
樓重差點被她給氣笑:“你當是市場買菜,還能讨價還價?”
“那……外祖……”司馬妧眼巴巴盯着他,期待不已,連在軍營之中對樓重的“将軍”稱呼也變成了“外祖”。
樓重嘆了口氣:“妧妧,只要打仗,就會死人。”
司馬妧斂容,正色道:“亦餘心之所向兮,雖九死其尤未悔。”
這是先秦楚國屈子的詩句,後人常引用來以此明志,司馬妧正是此意。
樓重最終答應了。
司馬妧得到一千騎兵的應允,而且允許自行挑選。
輕騎的選擇标準和重騎不同,太魁梧笨重了不行,要靈活、柔韌且身手好,膽子大敢于沖鋒,不受重騎兵的戰術觀念束縛,最好還對扁都口的地形熟悉——扁都口是祁連山上貫通南北的一條古道,地勢險要,由此道可直達張掖。
田大雷和周奇跟在她身後,兩人一個瘦削一個高壯,也代表着兩種不同攻擊的風格。
瓜州如今在北狄占領下,田大雷想要回老家賣豬都不得,幹脆安心跟着司馬妧混,嘉峪關一戰後,他整個人沉穩了很多,有了一股戰場歷練後才有的煞氣。
不少年輕的士兵看見他會心裏發憷。
司馬妧選人的标準很簡單,能在周奇或者田大雷手下扛住一盞茶時間而不敗的,可用。
“殿下真的想好了?不回京?如今反悔,還有轉機。”輕聲在司馬妧耳邊要她打退堂鼓的人,便是和她商量計策的陳先生。此人一身淡青色的文士袍,五官秀美,白面微須,木簪束冠,幹淨儒雅,只是他攏在袖袍中的左手微微蜷曲,是天生的肌肉萎縮。
在相貌和文采同樣重要的大靖,這樣的人注定永遠無法出仕。
幾年前,司馬妧路過一所鄉中私塾歇腳時,随意與這位教書先生聊了兩句,發現此人通曉天文地理,對戰例兵法的看法獨辟蹊徑,莫名地帶着絲絲鬼氣,和樓定遠穩重大氣的風格全然不同。
故而後來,除了樓定遠之外,陳庭便是她的第二個老師了。
嘉峪關破後,司馬妧建議陳庭随百姓一起去金城避難,他卻執意留下。
對此,陳庭淡淡解釋了一句:“我也是個男人。”
“殿下清楚,此次奇襲若不成功,呼延博很可能聯合他的另一路軍隊将我們在平原上圍殺。”陳庭望着一個個從隊伍中走出,臉上還帶着茫然、不知道自己将執行何種任務的士兵們,輕聲在司馬妧的耳邊再次提醒。
“先生為何不說它如果成功,我們有機會活捉呼延博呢?”司馬妧面無表情地側頭看他,眼中閃過一抹嗜血的興奮。
陳庭無聲地笑了:
“預祝殿下,馬到功成。”
☆、第 7 章
? 嘉峪關破,太子殒命
——當風塵仆仆的驿差,懷揣八百裏加急的軍報縱馬踏入皇城,遂引起三省六部大小官員一陣雞飛狗跳之時,顧家二郎正在千金賭坊裏消磨光陰。
不過今日可能注定他要倒黴,玩得正興起之時,鄰桌忽然有人大喝一聲:“你、你出千!”
衆人聞聲側頭看去,一個錦衣少年抓住莊家的手高高舉起,捋下莊家的袖袍亮出莊家藏起的牌,少年的臉氣得通紅:“雞鳴狗盜之輩,小人,騙子!”
莊家是賭坊的人,他不是第一次出千,被人公然抓住卻是第一次。
不過不見他面色尴尬,反而理直氣壯:“我沒出千!這牌一定是你剛剛偷放到我袖中的,小子,你想輸了不給錢是不是!”
少年見他睜着眼睛說瞎話,不由得怒目圓睜。身旁有和他一塊來的同伴拉着他的袖子,悄聲勸他:“齊三,這盤算了吧,不如我們走?”
沒看見桌子周圍逐漸圍過來的那些大漢嗎,個個都是賭坊打手,他再不住口,恐怕今天注定被修理一頓。
顧樂飛在一旁抄手看熱鬧。錦衣少年一定是首次來賭坊,不明白這裏頭的道道。
賭坊如果不出點老千,全靠運氣和天意,大概早就關門大吉了。而老賭徒和賭坊之間有心照不宣的默契,如果客人們出千不被抓住反能贏過莊家,賭坊技不如人也願意認輸,銀錢雙手奉上。
顧樂飛就是出千的個中高手。
這少年觀察敏銳,洞悉力驚人,倒也難得,只是似乎腦子不太好使,一根筋。
不過,怎麽覺得他有點面熟?
當顧樂飛還在沉思在何處見過少年時,少年被蠢蠢欲動的打手逐漸圍攏,他的同伴很沒義氣地提前溜號。少年無奈舉目四顧尋找逃生之法,在人群中瞥見一個面孔,忽地眼前一亮,跳上賭桌大聲叫道:“小白!你是小白吧?快來幫忙!是我,是我啊!”
少年這一叫,把大半個賭坊、包括打手的目光都吸引到顧樂飛身上,和少年不同,顧家公子可是帝都賭坊圈的老熟客。少年一聲“快幫忙”,立即有人陰謀論:“顧公子,這小子莫非是你叫來攪局的?這可不夠厚道。”
顧樂飛被少年一聲“小白”喊得滿頭黑線。他幼時皮膚極白,陽光一照十分耀眼,因此崔氏幹脆給他取了這麽一個小名,可他長大後已經多年沒有人敢公然叫這名字。
這個不識好歹、沒眼力見的少年到底是誰?
可惜沒等到他想起來,賭坊的打手們已經抄起家夥動手。少年身手靈活,左躲右閃之間,還不忘大叫:“小白你怎麽幹看着,幫幫我啊!”說話間又是一個拳頭砸下,少年翻身一滾,拳頭噼裏啪啦砸碎一個凳子,吓得旁邊的賭徒往後飛快一跳,不慎撞倒另一波客人,引起連環混亂。
賭坊裏一陣雞飛狗跳。
眼見那少年還在叫自己,顧樂飛三十六計走為上計,腦袋一縮,逃竄出門。誰知後頭卻有兩個打手緊跟而來:“顧公子,話還沒說明白怎麽就走了?那人是不是你領來的?”
“不是不是,當然不是!”顧樂飛哇哇大叫,他一向“老老實實”賭錢,不知道今日為何倒黴沾上這種事。雖然日子過得太舒服以致于開始發胖,不過少時練就的身手倒還在,兩條長腿一邁,跑得比兔子都快。
于是大街上出現這麽一副戲劇性場景,顧家公子在前面沒命飛奔,後頭幾個魁梧大漢窮追不舍,引得路邊行人紛紛好奇側目。
“顧樂飛!”
街上一輛馬車裏忽而有人大喊出他的名字,此刻有如天籁,顧樂飛雙手往車轼上一撐,飛身跳上馬車,往車夫肩上一拍:“快快駕車,別讓後頭的人追上!”
“你又惹了什麽事?”車中人又是好奇又是無奈地嘆息一聲:“你如此不務正業,難怪父親當年不願把姐姐許配給你。”
說話人端坐于車中,風姿清雅,形貌昳麗,修眉入鬓,中庭飽滿,因還未到弱冠之年,烏黑的長發以一條絲帶紮起,帶出幾分潇灑出塵之氣。
看清楚這人是誰,顧樂飛眉梢一挑,懶洋洋地靠在車壁上,抱臂調笑:“啧啧,多日不見,高家大郎生得越發勾魂奪魄。”
高峥皺了皺眉:“勿要胡言,此話怎可拿來形容男子?”
“好好,換一句,高家大郎乃是多少鎬京少女的春閨夢裏人啊!”
顧樂飛這一句本是随口調侃,卻令高峥想起昨日來家中做客的李家小姐。那是個很文靜的女孩,高峥猶記得她不經意間側頭望向自己時,那宛如秋水般的目光。
高峥白皙的臉頓時微微一紅,愈發惱羞成怒:“若再胡言,還請你下車!”
顧樂飛把對面人的表情變化收在眼裏,也不戳破,只微微一笑:“等甩掉那群打手,就算你高峥請我留下,我還不樂意呢。”
兩人從小到大都沒有對過盤,若不是為了避避風頭,顧樂飛才不願意和高峥這小子同坐一輛車。
同樣的,高峥看他也未必多順眼,只是他今天來找他是有事情要說。高峥深吸一口氣平複心情,道:“吾找汝有要事。”
顧樂飛眼皮都沒擡一下:“有屁快放。”
他正正經經的發言,換來這麽一句粗俗不堪的回答,高峥氣結,也不再拐彎抹角:“今日剛剛收到的八百裏加急,嘉峪關被北狄人攻破,樓将軍戰死,昆邪王還攻入瓜州殺了太子。”
顧樂飛心中猛地一跳。
唉,不出所料。
“樓将軍?哪個樓将軍?”
“樓定遠樓大将軍。”
“哦……所以樓重還活着?”顧樂飛面上依舊是懶洋洋的笑:“幸好幸好,樓老将軍建在的嘛!放心放心,老将軍寶刀未老,必定不會讓北狄攻陷鎬京,天佑我大靖平安無事,高公子安心回家睡覺吧。”
高峥被他一席話氣得面色通紅:“顧二郎,你可還有半分男兒血性!虧得我特意來告訴你此事,望你能照顧姐姐的下半生,如今看來,你根本不配!”
原是為這種事情來找他?
顧樂飛感到幾分失望,如果高峥提議兩人一起去從軍抗擊胡虜,他倒還有幾分興趣嘗試。
高娴君?
還是算了吧。
顧樂飛以為自己的本性大約十分涼薄,他幼時确實非常喜愛高娴君,希望長大後能娶她為妻,但是高娴君卻不是這麽想的。
她的美貌令她有本錢獲得更有權勢的男人垂青,同時也無限助長她的野心。
當顧樂飛真正看清楚高娴君的時候,他便毫無興趣且敬而遠之了。
甚至他對整個大靖上層集團的态度同樣如此,毫無忠誠可言,并且敬而遠之。
話說回來,本朝女子沒有守節一說,太子一死,她就能光明正大地給老皇帝吹枕邊風,對高娴君、對高家、還有幕後那位皇子來說,都是好事一樁。
唯有高峥還在擔心姐姐喪夫之後無人可依,心心念念為她找個下家?
顧樂飛想笑,卻又覺得可悲。
高家父女都不是省油的燈,是怎麽養出高峥這朵奇葩的?
“唉,”顧樂飛長嘆一口氣,“大郎,你知道麽,其實我并不喜愛你姐姐,我真正喜愛的是……”
顧樂飛擡頭,眼神十分深情地注視着高峥,緩緩道:“我真正喜愛的是——你。”
高峥那雙好看的眼睛緩緩睜大、睜大再睜大,白皙的面皮漲得通紅,語無倫次:“你、你、你……”
龍陽之好古已有之,這倒是不新鮮,不過顧樂飛……和他?
開、開什麽玩笑!
“哈哈哈!”當腦子不夠用的高峥快要心跳過快而陣亡之時,顧樂飛仰頭大笑,朝他潇灑揮了揮手,轉身跳下馬車:“峥郎,就此別過!”
峥、峥郎?!
震驚不已的高峥呆呆坐在車中,聽得遠處傳來顧樂飛愉悅而猖狂的大笑:“哈哈哈哈!”
調戲一下奇葩是件很開心的事情,顧樂飛心情大好,決定今日做個乖乖兒,早點歸家。
不過他今日的黴運注定還沒結束。剛拐入一個巷中,走了沒幾步,突然後頭有雜亂急促的腳步聲,一個耳熟的聲音在背後氣喘籲籲地大喊:“小白,小白,好巧啊!”
巧個鬼啊!
轉頭一看,又是那個面熟的少年!他身後還有一大群打手追來,顧樂飛的臉都黑了:“陰魂不散!”
剛剛收到消息的鎬京正在為太子被殺身亡的事情焦頭爛額,無數人垂足頓胸為何站錯了隊伍。
而此時,司馬妧已經選好她所需要的一千騎兵,同時定下突襲時間。
符揚是軍中的一名小兵,從他的姓氏可以看出他祖上有胡人的血統,不過到了他這一代已經很稀薄了。
符揚從軍是為了拿到養家糊口的兵饷。他當兵的時間才不過一年,而且沒有經歷過什麽大仗,他有幸被選做騎兵,可是由于他長得瘦小,比起騎兵部隊中的魁梧大漢來就像一顆小豆芽,所以常常被嘲笑甚至欺負。
樓将軍戰死後,軍中的士氣一度很低沉,直到昨日公主殿下來選人,大家突然都興奮起來,私底下傳言公主要挑選随她一起回鎬京的私人衛隊。
鎬京,那可是帝都啊!
而且是公主的衛士!這位公主愛護士兵是出了名的,以後他們能見到多少以前做夢想都不敢想的達官貴人!說不定還有皇帝!這可不是在邊關當一個小兵能比的!
雖然選撥條件頗為苛刻,要在做過游俠的周奇或力大無窮的田大雷手下扛過一盞茶時間,不過許多人還是趨之若鹜,夢想平步青雲,以後跟着公主在鎬京吃香喝辣,再也不用留在西北擔驚受怕。
符揚卻不想去,他的父母兄弟姐妹都在這裏,他想要保護他們。
可是伍長說這是軍令,不去也得去。
符揚知道自己的反應很靈活,卻沒想到自己能在田大雷手下扛過一盞茶。而且很神奇的,公主殿下挑中了他,反而淘汰掉了那些同樣通過考驗、想要去鎬京的人。
為什麽呢?
符揚不明白。
今天他突然收到新的命令,要他和被挑中的同伴們脫去厚重的盔甲,僅着軟甲牽着馬整合成新的隊伍去規定地點集合。
公主正在那裏等他們。
她身着同樣的輕薄軟甲,腰挎長刀,英姿飒爽,表情冷肅,鄭重地向符揚們宣布了突襲決定。
原來不是要回帝都,而是要上戰場,殺胡虜。
夜色寂寥。
符揚望了望天上挂着的一輪明月,他扛着陌刀,牽着缰繩,悄無聲息地緊跟住前面一個騎兵,扁都口的地形他很熟悉,心裏不慌。
今晚很重要,他們要趁胡虜尚未攻擊張掖前發動突襲。一想到要殺胡虜,符揚有點激動,又有點惴惴。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的一個錦囊以确認它還在,裏面放着兩枚藥丸,那是以備不時之需的解藥。
——所有士兵的腰間短刀全淬了毒。
聽說這是公主的先生陳庭的建議,他認為胡虜既然敢在酒水中下藥然後趁機攻城,我們須得以牙還牙,也讓他們嘗嘗毒藥的滋味。
公主殿下本來不是很贊同,最後還是聽從了陳先生的建議。
那位陳先生被大家傳得很神,聽說陳先生會算天象,他說今夜子時和醜時月亮極好,寅時将有烏雲蔽月,天色漆黑一片,必須等待此時到來,方為突擊的最佳時機。
不知道走了多遠,符揚終于看見胡虜的大帳和篝火,從高地往下俯瞰,能見到有人巡邏,大多數人在沉睡。
公主輕輕擡手,示意他們靜靜在原地等待,不要出聲。
符揚摸了摸馬兒的鬃毛以示安撫。
月色很亮。
一千騎兵,所有人都無聲的、靜默地等待公主的下一道命令,如同一千座雕塑,和他們胯下的馬兒融為一體。
這時候突然起風,天邊飄來大朵大朵的烏雲,竟然真的遮蔽了月亮。
符揚似乎看見公主嘴角挂起一抹奇異微笑,她高高舉起了她的陌刀,不像少女的沙啞嗓音在寂靜中響起:“殺!”
“殺!”
無數的回應在這條古道上響起。符揚馬鞭一揚,高舉着陌刀,和同伴們一起向山下的北狄營盤狂奔而去。
黑暗無光的夜晚,這群殺氣騰騰的騎士承載着張掖乃至整個河西走廊的希望,他們仿佛從地獄而來的鬼兵,猝不及防地出現,并且所向披靡。
而此時,呼延博正在明日攻陷張掖的美夢中酣睡,渾然不知外面已然血流成河。
☆、第 8 章
? 大靖騎兵的深夜突襲令呼延博的人馬措手不及,很多人還在睡夢之中就不知不覺地死去。及時清醒過來的人,也因為光線過于黯淡而難以分清敵我,誤傷自己人的情況不斷發生。
突襲的最初,這就是一場單方面屠殺。
司馬妧所率領的騎兵部隊,身着大靖的黑色軍服,這也是最容易隐藏在黑暗中的顏色,除了為哀悼樓定遠而纏在額間的白條,他們不再有任何醒目标志。
每個騎兵的腰間各挂弓箭與短刀一把,陌刀與長槍交叉負于身後。沖殺之時,當右手用陌刀刺穿敵人身體而尚未抽出時,左手可用短刀或長槍迎敵。
司馬妧所挑選的每一個騎兵,雙臂都擁有強悍臂力。而且他們是在這片土地上長大的,為了保衛家國故土,可以拼上性命而在所不惜。
當勇武有力的北狄士兵反應過來,積極用武器抵抗的時候。由于司馬妧已命一小隊提前殺死、放走他們的馬匹,沒了戰馬的北狄士兵不會比一個大靖士兵強上多少。
依舊是屠殺,殘酷的、無情的屠殺。
這就是戰争。
火光,嘶吼,刀光,哭號,混亂,反擊……在這個連月亮也不敢出來的血色長夜,司馬妧率隊沖殺着,不斷地沖殺着。
她仿佛又回到三百年後的民不聊生、滿目瘡痍的亂世,當她的父伯叔兄接連戰死沙場,連女眷也不得不走上戰場帶兵殺敵之時,那種悲涼絕望的情緒,曾深深刻在她的心頭。
不過這一次,不一樣,絕對不一樣!
“殺!”這一聲同時響起的時候來自兩個方向——司馬妧和剛剛走出大帳的呼延博。
望着群龍無首、被大靖人追着砍而找不到馬匹對戰的北狄士兵,呼延博目眦欲裂,仰天大喝:“司馬妧!”聲音裏是無盡的怨恨和憤怒,可是話音剛落,他忽然聽見遠處有隆隆的聲音響起,似乎整個大地都震動起來。
呼延博循着聲音的方向回頭望去,看見茫茫的平原之上,滿載着士兵的戰車如潮水般湧來,仿佛頃刻間便可以碾壓自己。每一列戰車部隊的首車,都豎着一面金色的旗幟,上面飄揚着一個字——“樓”。
呼延博一向如狼一般兇狠銳利的目光中,第一次出現了恐懼。
以輕騎兵先行突襲,戰車載着步兵迅速抵達戰場後協助殺敵,輕騎兵則反複沖擊敵軍側翼以打亂敵軍部隊陣型,令其群龍無首,分而誅之。
當樓重親率的大批步兵加入戰場後,這場戰鬥的勝負已定。司馬妧将彎曲的手指含入口中打了一個響亮的呼哨,将散亂的騎兵重新召集成隊。她胯下的馬兒一聲長嘶,前腿高高擡起,所有的騎兵跟随着一起調轉馬頭,朝東南方向而去。
姜朔祖見狀,極為疑惑:“殿下要幹什麽?”
樓重望着消失在茫茫黑夜中的騎兵部隊,意味深長道:“那裏還有一萬睡夢中的北狄人。”
大捷!
大捷!
河西走廊大捷!
還沉浸在失去太子和嘉峪關的悲痛與混亂中的鎬京,百姓們才按照皇帝的要求為太子服喪,策馬在朱雀長街上絕塵而去、直奔皇城的驿差卻一路激動地大叫,迅速将大捷的戰報傳遍整個鎬京。
昭元二十一年十月初八,司馬妧領一千騎兵繞道扁都口,奇襲北狄昆邪王呼延博主力部隊,樓重親率七萬步兵協同作戰,絞殺呼延博于焉支山下。
而另一支深入河西走廊腹地的北狄主力也在同一晚遭到司馬妧突襲,殺敵六千,俘虜三百,令其餘北狄殘軍聞風喪膽,潰不成軍。
十月初十,司馬妧率軍重收嘉峪關。
說來也巧,這一天,正好是司馬妧的及笄日。
司馬妧?
司馬妧是誰?
複姓司馬,難道是皇族?
伴随着河西走廊大捷的消息,“司馬妧”這個名字在頃刻間傳遍鎬京,并且搭載着一個“一千人殺北狄兩萬”的神奇傳說,不斷地向大靖的四面八方擴散。
太子親妹,小樓氏唯一的女兒,樓重的外孫女,司馬妧。
一個被大靖群臣、可能還包括皇帝自己,遺忘了十年的名字,忽然在這一刻,神奇地綻放出奪目的光輝。一個女流之輩,如何奇跡般地力挽狂瀾,僅用一千騎兵打得兩萬北狄蠻夷丢盔棄甲?
這個被人遺忘了很久的名字,仿佛突然帶出某種神秘的魔力,令靖人百姓好奇着、疑惑着、敬仰着也懷疑着。
某皇子府中,得知大捷的府主人失神打翻了茶杯。
“司馬妧,萬萬想不到,居然是司馬妧!”一貫溫文爾雅的五皇子,此刻臉上的表情有些扭曲得可怕。
高延勸道:“殿下息怒,我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呼延博已戰死,死無對證。如今又能重新奪回嘉峪關,對大靖來說是好事一樁啊。”
“這個吾當然清楚,但是你知道司馬妧是什麽身份?太子的親妹妹!她的外家……又是樓家!”無怪乎司馬誠對一個女人如此忌憚,因為比起他不過是一個妃子所出的身份,司馬妧的出身要貴重許多也有價值許多。
本朝女子的地位不低。
而前朝,還出過一位在位長達三十餘年的昭陽女皇。
這位女皇,最初也就是一個公主而已。
誰能保證司馬妧不會複制昭陽女皇的路?要知道那位女皇登基的手段還有些不光彩,是靠着內廷宦官的幫助,而司馬妧的靠山要厲害得多,那是樓家手裏的兵權,實打實的兵權啊。
難道費心費力幹掉太子,最後只能為他人做嫁衣?
思及此,司馬誠的面容更加扭曲。
“殿下莫急,莫慌,”高延撫着他美美的胡須,眯着眼睛道,“既然這位公主如此能征善戰,何不讓她繼續在河西走廊為陛下分憂?”
司馬誠眼前一亮。
雖說昭元帝現在不太理政事,但是腦子還很清楚,比起樓家,一個皇族公主手裏握着邊關的兵權,當然更加令他放心。所以要說服昭元帝下旨幾乎沒有難度。
在司馬誠正式登基之前,這位天縱英才的公主殿下,還是老老實實在西北守關,不要歸京了吧。
☆、第 9 章
? 昭元帝有旨:
帝姬司馬妧抗擊北狄有功,特冊封長公主,賜號“傾城”,儀服同藩王。并封“威遠大将軍”,領兵駐守嘉峪關,食邑萬戶,封地太原。
對于跟随司馬妧一起破敵的騎兵,昭元帝都有所賞賜,包括周奇的犯人身份也得到赦免。不過相比之下,昭元帝給予自己女兒的賞賜顯然要慷慨大方許多,不過這道聖旨翻來覆去地看,司馬妧總覺得處處奇怪,槽點滿滿。
首先是“傾城”這個封號,字面上看去,是“可使城傾倒”之意。好吧,她已經帶兵收回好多座城池了,勉強能夠得上這個意思。
不過通常來說,“傾城”不是用來形容女人漂亮的嗎?
“我漂亮嗎?”拿着聖旨琢磨的司馬妧,擡頭順口問身邊的副将。
旁邊站着的是周奇。
少言寡語的周奇即使現在大小算是個武官了。可是也不見得他多麽高興,依然成天陰着個臉。對于司馬妧的問話,他抿了抿唇,默默地側頭看向站在他旁邊的田大雷。
“漂亮,殿下最漂亮!”田大雷爽快又響亮地回答。
雖然公主……哦不對,是長公主殿下沒有女兒家的溫柔氣質,而且打了數場仗之後反而煞氣重了許多,嚴肅地盯着人看的時候,能把剛入伍的新兵蛋子看得腿打哆嗦。
但是在他心目中,長公主殿下就是天底下最最漂亮的女人!
是嗎?——因為殺敵數多,新晉榮升為長公主侍衛長的小兵符揚在心底疑惑。
殿下的長相當然不差,只是符揚覺得,僅僅用單薄的“漂亮”二字來形容殿下,簡直是一種辱沒。
是嗎?
司馬妧也疑惑。
那就算是吧。
跳過這一條,接着往下說。聖旨中第二個奇怪的就是她的封地問題。
明明昭元帝讓她繼續待駐兵河西走廊,為什麽把賜給她的封地設在千裏之外的太原?是不想讓她去太原收賦稅,還是想她以後沒用了就發配去太原養老?
看不懂,真的好奇怪。
剛步入前廳的陳庭把司馬妧的神色看在眼裏,微微一笑:“殿下無須糾結,依陳某看來,當務之急是寫一封謝賞的書信,順便以威遠大将軍的名義,向陛下再讨幾樣東西。”
司馬妧眨了眨眼:“還要賞賜?父皇不會覺得吾貪心?”
陳庭笑道:“現在殿下聲名鵲起,軍功赫赫,不趁熱打鐵多要點賞賜,以後恐怕難有機會。”
陳先生好詐啊。
新封的長公主從善如流:“那吾應該要什麽?”
“瓜州、張掖、沙洲、武威四州賦稅。”陳庭唇角微勾,笑容狡黠。
“河西四州賦稅全數納入囊中,又有兵權在手,啧啧河西走廊還不是她長公主一家天下?唉,吾也好想這麽英武帥氣啊!”
鎬京饕餮閣中,錦衣華服的少年托着腮仰天長嘆,目光無限惆悵哀怨。他的額角上有一塊顯眼的淤青,嘴角的傷痕也還未愈合,一看便知近日才和人打過架。
此人便是新近被征調回京的睿成侯的第三個兒子,齊熠,也就是在千金賭坊大喊“小白”的那位闖禍少年。
齊熠的感慨萬千并未換來對面人的應聲相和,那人把澆了濃汁的酥脆鍋巴放入口中,一臉滿足。
“嘗嘗這道蝦仁鍋巴,江南風味,別處沒有。”
齊熠不動筷子,反而十分嫌棄:“南方的菜有什麽好吃的?而且鍋巴诶,大街上到處都賣的鍋巴,饕餮閣居然整兒八經地把它做成一道菜?要不要臉啊。”
顧樂飛懶得理他,鄙夷道:“見識短淺。”
其實不是齊熠見識短淺,而是顧樂飛的喜好與旁人迥異。
三百年後的南方因為北方戰亂南遷,帶去大量的人力和資金,故而越來越繁榮發達,可是此時的南方還十分落後。南北飲食和風俗的差異頗多,許多北方士人并不太能看得上南方的種種,況且是鍋巴這種難登大雅之堂的小食。
故而顧樂飛津津有味地吃着,一旁的齊熠卻完全不能認同他,反而百無聊賴地慫恿:“今日無事,不如帶我去千金賭坊找回場子?”
那日他在巷子裏再次遇見顧樂飛後,兩個人一起倒黴逃竄,幸好不遠處就是英國公府,兩人狼狽地逃進去避難。突然間,英國公府東南方一聲砰的炸裂巨響,英國公家古怪的大公子做學問炸了兩間廂房,吓得外頭的打手一溜煙全跑了。
不過事後,當太子太傅和睿成侯紛紛得知自己的兒子在鎬京幹出如此丢臉的事情,一頓家法是免不了的。
太子太傅顧延澤先生還好,自從聰明絕頂的兒子莫名其妙踏上纨绔之路後,已經挨了他無數次打,依然死不悔改,他倒也習慣了。
剛剛被調入京中、還未在鎬京上層站穩腳跟的睿成侯卻是氣得半死,覺得自己這個一向愛惹事的三子在帝都丢了大臉。一頓好打,使得齊熠整整一周都沒能下床。
不過等他身體恢複了,好了傷疤忘了痛的齊三公子立即就來找難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