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餘地
黃昏日落時分,醫院走廊昏暗沉寂,走廊盡頭的急診室虛掩着門,瀉出一束慘白的光。
林瓷書坐在診室外的長椅上,窗外将落未落的日光照在他的身上,在白牆上映出灰色的影子,狼犬蹲坐在長椅旁,鼻尖來回頂着他的掌心讨要愛撫。
急診室內隐約傳來簡短的交談聲,随後虛掩的門從裏面被推開。
林瓷書擡起頭,鐘伯延站在急診室的門前,臉頰上貼着一小塊創可貼,受傷的手臂用石膏固定着吊在脖子下,沒了先前的從容,看起來有些狼狽。
兩人相顧無言,靜默許久,林瓷書主動打破沉默:“今天謝謝你。”
“你受傷是因為我,我再讨厭你也不會做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出乎意料的道謝,鐘伯延頓了頓,神情似乎有些懵怔,過了很久才說:“你不需要跟我說這些,你會遇到這些也有我的責任。”
如果不是因為他,林瓷書不會難産離婚,不會一個人跑到這麽偏僻的小鎮生活,也不會被這群意圖不軌的Alpha纏上。
“你沒事就好。”鐘伯延看着林瓷書,眉間的擔憂散去了不少。
林瓷書避開他的目光,硬邦邦地說:“今天是我自己放松警惕了,不會再有下次。”
Omega依舊豎起銳利的尖刺武裝自己,略有緩和的态度只是錯覺,鐘伯延輕嘆一聲,沒有再說話。
從分開到重逢,他和林瓷書的每次見面都不甚愉快,除卻尴尬便是凝重與沉默,但事實上在海島的那四年裏,他和林瓷書之間也不曾有過熱切交談的時刻。
沉默才是常态,他早該習慣才對。
鐘伯延斂去眼中的情緒,嘗試将注意力從林瓷書身上轉移到骨裂的傷患處。
狼犬打了個很小的哈欠,毛茸茸的腦袋擱在林瓷書的膝蓋上,乖巧地貼在主人身上小憩。
鐘伯延盯着她放空了一會,察覺到目光的狼犬睜開眼,漆黑圓潤的眼睛平靜地看着他。
林瓷書探究的目光緊跟着落在身上,鐘伯延坦然地與他對視,稱贊道:“她很厲害。”
“一個劣等Alpha而已。”林瓷書撫摸着狼犬的後腦勺,嘴角勾起一個不太明顯的弧度。
鐘伯延的呼吸微不可查地停滞了一下。
向往自由卻囿于海島,林瓷書的情緒如同一潭死水,平緩得沒有起伏,鐘伯延從來沒有在他臉上看見笑容或者愠怒,只在陷入他發情期時才勉強窺見一點潰敗的模樣。
如今難得在他臉上見到不帶譏諷的笑容,鐘伯延想看得再仔細一點,走廊另一側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一個陌生的黑發男人朝他們跑來,鐘伯延看林瓷書轉過頭,喚了一聲對方的名字:“尤利安。”
“你沒事吧!”尤利安按着心口,呼吸還未平複就焦急地開口。
林瓷書搖了搖頭,搭在狼犬背後的手輕輕揉捏着柔軟的皮毛。
尤利安見他無事,大大松了一口氣,餘光瞥見站在一旁的鐘伯延,又問林瓷書:“這位是……”
“不認識。”林瓷書頭也不擡地回答。
又是冷淡不近人情的語氣,鐘伯延摩挲着固定在左臂上的石膏,主動和尤利安做了自我介紹。
“我是Omega協會的會長。”尤利安握了一下鐘伯延的手,看了看低頭不說話的林瓷書,對鐘伯延眨了眨眼。
一個同樣來自東方的亞裔Alpha,聯系林瓷書來到這裏的原因,在Omega保護協會任職多年的尤利安很難不多想。
他從羅賓那了解了案件的大致情況,沒有再追問林瓷書和鐘伯延的關系,客氣地與熱心相助的Alpha交談,詢問事情的經過。
林瓷書一下下撫摸着狼犬的腦袋,沒有加入鐘伯延和尤利安的談話。
他對他們談話的內容毫無興趣,根本沒聽進去多少,一個人按着小腹安靜地坐在長椅的邊緣。
久病孱弱的身體不适應突然的劇烈運動,從小巷離開後不久小腹就開始墜墜地隐痛起來,像當初難産時被醫生攥着臍帶用力拉扯一般,墜痛得令他反胃。
林瓷書覺得身上有些冷,把手放在狼犬的脖子上取暖,狼犬的耳朵抖了一下,回過頭看主人,但沒發出聲響。
窗外的日落緩緩沉下,林瓷書擡起頭,最後一點落日照在臉上,給蒼白的皮膚染上了淺淺的血色。
他的動作很輕,交談中的鐘伯延看了一眼,和尤利安繼續着先前的話題:“那兩個混混怎麽處理?”
尤利安疲倦地嘆了一聲,說:“這個事情有點麻煩,那兩個混混可能嗑了藥,我和羅賓要去處理,需要一點時間才能出結果。”
“不必擔心,其他人已經被控制住了,這是最後兩個漏網之魚,協會和警方已經介入,會處理好的,你們做完筆錄就可以回去了。”
尤利安回頭看向林瓷書,在他點頭後又問鐘伯延:“你的手還好嗎?”
鐘伯延擡了一下右側小臂,“沒事,只是骨裂。”
白人Alpha看起來強勢,實際上外強中幹,下手不重,他硬生生挨了一下也只是輕微的骨裂和肌肉挫傷,休養一個月就能拆石膏了。
“那就好。”尤利安話音未落,口袋裏的手機就嗡嗡地響了起來。
他接着電話匆匆離去,日落後被白織燈籠罩的走廊又只剩下林瓷書和鐘伯延兩個人。
鐘伯延盯着林瓷書按在小腹上的手,剛想問他是不是不舒服,林瓷書就先開了口:“你要在這待多久?”
“沒想好,先把傷養好吧。”鐘伯延說着又去看林瓷書的臉色。
林瓷書低垂下眼,冰涼的唇輕啓:“只是骨裂。”
“我知道。”鐘伯延想了一會,“手好了就走。”
“……嗯。”
林瓷書的藥在糾纏的過程中遺落在小巷裏,白的黃的藥片散落一地,離開急診室之後,鐘伯延陪他去藥房重新配了一份。
一天之內連開兩份治療精神疾病的藥物,藥房先是給協會和林瓷書的主治醫師打了電話,确認是突發情況後才給林瓷書配了新的藥。
配藥的程序冗長瑣碎,遠遠超出了一般治療的要求。
但林瓷書不說,鐘伯延也不問。
兩個人一前一後從藥房出來,碰巧遇到Omega協會的人過來接應,但林瓷書沒有讓他們送自己回去,因為鐘伯延告訴他,狼犬沾到了那兩個混混的血液。
盡管只有一點,以防萬一他還是繞路帶狼犬去寵物醫院做了檢查,所幸沒有大礙,檢查結果一切正常。
林瓷書懸着的心在拿到報告單的那一刻落了下來,他抱住蹲在跟前的狼犬,靠在她耳邊低聲細語,在狼犬撒嬌的低哼中親了親她毛茸茸的額頭。
鐘伯延全程陪同,在狼犬的檢查結束後叫住了林瓷書:“我送你回去吧,太晚了不安全。”
狼犬回頭看着主人,林瓷書摸了摸她的腦袋,沒有再拒絕鐘伯延,但也沒點頭,只是默許他跟在自己的身後。
夜幕降臨的街道上空無一人,路燈昏黃,宅邸的玻璃透出同樣朦胧的亮光,樹葉在迷離的光下交錯重疊,影影綽綽,沒有清晰的邊界。
飛舞的蛾蟲盤旋在光源周圍,撞在路燈上,被高溫融化的身體黏在玻璃燈泡上,燒焦的味道與聲音消散在溫涼的夜風中。
瀕死的飛蛾無力地撲閃着殘缺的翅膀,抖落的細密鱗片漂浮在空中,燈下落着色彩流溢的陣雨。
鐘伯延跟在林瓷書身後,走過一盞又一盞路燈,看着林瓷書的背影在燈光下明明滅滅。
昏黃的路燈将他的影子照得更加單薄,衣角随着行走自然地擺動,不再被海風吹起。
遠處的草叢發出窸窣的響動,蓋過了胸腔裏砰砰的心跳聲。
鐘伯延把林瓷書送到別墅不遠處的路口就不再往前走了,狼犬若有所覺地頓了一下,林瓷書停下腳步,回頭看着鐘伯延。
“回去了。”他對身後的鐘伯延說。
空寂的街上刮起夜風,陣陣涼意透過石膏和紗布滲進皮肉,斷裂的骨骼開始微微發酸。
鐘伯延按着酸痛無力的手臂,指尖摩挲過冰涼的石膏。
他回想起林瓷書站在巷口看他的眼神,似乎和在海島時沒什麽區別,又好像有什麽地方變得不一樣了。
“嗯。”鐘伯延應了一聲,“早點休息。”
林瓷書望了他一眼,牽着狼犬踩着地上婆娑的樹影向別墅走去。
鐘伯延站在路口,看着林瓷書的身影消失在門後,昏暗的玻璃透出暖色的光,轉過身朝下榻的酒店走去。
他這輩子犯過很多錯誤,出過很多次纰漏,有些已經無可挽回,但有些還有後悔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