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不熟”
林瓷書枕着狼犬柔軟的長毛坐在地上睡了一會,被趴在腳上的小貓拱醒。
短暫的睡眠對徹夜通宵的身體而言不過是杯水車薪,林瓷書睜開眼時還不太清醒,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布局半晌才想起自己還待在廚房裏。
廚房的地板寒涼堅硬,跪坐的姿勢壓迫骨骼,一陣陣綿長的酸麻和刺痛從骨縫裏滲出,撕扯着包裹在骨骼周圍的肌肉。
這不是舒适的休息環境,林瓷書想要回到客廳的沙發躺下。
他撐着地板站起身,沒走兩步又差點摔倒,掙紮了許久才在狼犬的幫助下重新站起來,向着溫暖的客廳走去。
躺進熟悉的沙發,皮革富有彈性的觸感和獨有的氣味讓僵硬酸痛的身體徹底放松下來,在狹窄的空間蜷縮成一團。
晨間溫熱的陽光從敞開的窗簾照進來,林瓷書躲在背光的角落昏沉地睡去。
頻繁的嘔吐和失眠将藥物堆砌起的填充物挖空,林瓷書好不容易僞裝出的看似健康的假象被徹底打回原形。
他終日倒在沙發裏,身體沉沒在皮革和棉花構造的泥潭裏,意識飄浮在半空,順着機械制造的冷風四處游散。
困意纏繞着虛脫無力的身體,意識被拖拽着沉入黑色的夢境。
林瓷書甚至想過自己會不會就這麽悄無聲息地死去,但家裏養了小貓和狼犬,他不能抛下她們。
他不能讓她們再回到無家可歸四處流浪的境地,這對她們來說太殘忍了。
林瓷書每天抱着這樣的念頭睡去,又被執念拉扯着醒來,每天睜開眼的時候,狼犬和小貓始終待在他的身邊。
狼犬不再鬧着要和他一起睡,每天晚上都躺在沙發下寸步不離地守着,小貓也安靜地趴在沙發的角落,沒有再鬧。
她們敏銳地感覺到主人的不适,時不時會靠近他,觸碰他的身體,将他從沉重的夢境裏喚醒。
林瓷書沒有完全失去意識,每天斷斷續續清醒一陣,爬起來給兩只寵物添糧加水,順便往自己的胃裏塞一些能夠維持生命的東西。
他沒有再吃藥,也沒有胃口吃東西,每天熬到胃疼了才會吃一點東西,盡管很快又會全部吐出來,但勉勉強強還是活了下來。
林瓷書過着不知時日的生活,忘記了尤利安每周拜訪的日子,直到尤利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他才如夢初醒。
“林?你在家嗎?”
“我是尤利安,給我開個門吧。”
得不到回應的尤利安在門外焦急地喊着,門鈴和敲門聲此起彼伏地響着。
林瓷書站不起來,坐在沙發上指揮狼犬按下門把手給門外的尤利安開門。
因為吃不下東西,他整個人消瘦了一大圈,寬松的睡衣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領口大敞開着,遮不住肩胛後背嶙峋凸起的骨骼。
尤利安一進門就被他蒼白憔悴的樣子吓了一跳,“你還好嗎?”
林瓷書耷拉着腦袋,過了好一會才回過神,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眼角眉梢都透着病态的頹廢和疲倦。
尤利安摸着他的額頭試了試體溫,确認沒有發燒才松了一口氣,問:“你的臉色好差,需不需要我陪你去醫院?”
“沒事,只是沒睡好。”林瓷書輕輕扣住尤利安的手腕,将貼在額頭上的手拉了下來。
他的手沒什麽力氣,垂落在沙發的邊緣,慘白的手腕筋骨凸起,催吐留下的印記已經消退,幾近透明的皮膚下透出青色的血管痕跡。
尤利安看着林瓷書,靜了幾秒後終于忍不住唠叨起來:“我的天啊你這是沒睡好嗎?”
“如果明天是萬聖節,你不需要任何變裝道具,可以直接扮演僵屍了。”
“你的手機都沒電了,難怪我打不通你的電話。”
他從沙發角落裏撈出電量耗盡關機的手機充上電,在客廳裏忙前忙後,把林瓷書弄亂的東西全部整理好。
“你真的有好好吃飯嗎?需不需要協會派護工來照顧你?”
尤利安絮絮叨叨好一陣,頓了頓,又問起林瓷書最近服藥的情況:“你最近還有吃藥嗎?”
“還是老樣子,有按時吃。”林瓷書面不改色地撒着謊,沒有告訴尤利安實情。
他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尤利安擔心打擾到他休息,問完正事就準備離開。
狼犬自覺地站起身送客,臨出門時尤利安忽然折返回來叮囑林瓷書:“最近從洛杉矶來了一群混混,在鎮上游蕩了好幾天,出門的時候稍微注意一下,不要和他們正面沖突。”
“我知道了。”林瓷書閉着眼,神色疲倦,“謝謝你的提醒。”
尤利安滿臉擔憂,想要勸說他去醫院,但內心自我掙紮了一會,最終還是選擇了放棄。
“要是不舒服需要去醫院,随時給我打電話。”他說,“我過幾天再來看你。”
林瓷書疲憊地應下,目送尤利安離去後呆坐在沙發上放空了一會,随後一頭倒進沙發。
尤利安的到來将林瓷書從渾渾噩噩的狀态中解救出來。
他強迫自己每天起來活動幾分鐘,盡可能吃下完整的一餐,在家悶了将近一個星期,再照鏡子時臉色終于不再蒼白得吓人,消瘦得肋骨分明的腰上也能摸得到一點肉了。
林瓷書決定出去散散心,順便去醫院重新開一些副作用不那麽強烈的藥。
雖然噩夢和服藥的後遺症早已消除,但他無法再為了難以治愈的疾病一次次忍耐無休止的折磨。
林瓷書挑了一個陽光溫和的下午出門,去往醫院的路不算遙遠,搬到小鎮不過數月就已經走過許多遍,如今不需要依賴導航的指引就能找到方向。
他獨自去了醫院,在科室找到曾經建議他接受心理疏導的老醫生,在對方的陪同下填寫了自評量表。
自評的結果理所當然的糟糕,醫生拿着表格幾度欲言又止,林瓷書聽着他克制又為難的嘆息,心裏毫無波瀾。
醫生試探性地問了幾個隐私問題,例如他的婚姻狀況,又例如那個夭折的孩子。
林瓷書不太願意回答,醫生沒有勉強,沉吟片刻後為林瓷書制定了新的治療方案。
沒有心理疏導,給出的治療方案裏只有服藥和複診的時間。
“謝謝。”林瓷書向醫生道謝,“半個月後我再來找您。”
林瓷書拿到了新的藥,出了醫院原路返回,沿途又經過了咖啡館,正要穿過門前的路口,站在門邊掃地的老板突然叫住了他。
“好久不見。”老板打了招呼,朝林瓷書身後左看右看,奇怪道:“今天沒有帶那只大狗嗎?”
林瓷書搖了搖頭,“去醫院不方便帶她。”
他抱着醫院的牛皮紙袋,露出的手臂和臉色一樣蒼白,眉眼和發絲之間都籠着一層濃濃的病氣。
老板微微一怔,不自覺地放輕了聲音問道:“還好嗎?”
林瓷書模棱兩可地應了一聲,瞥了眼遠處空曠的公交站臺,“還有事嗎?”
老板神色微妙地搓了搓圍裙,不自然地轉移話題:“噢沒事,就是很久沒看到你來店裏,随便問問。”
他躊躇片刻,在林瓷書即将轉身離開前再度開口:“也許是我多管閑事,但是鐘先生每天下午都在店裏坐一會。”
“你們吵架了嗎?”老板關切地問到。
林瓷書擰着眉,沉聲道:“沒有。”
老板朝咖啡館的方向努努嘴,說:“他已經在這裏待了好長一段時間了,我還以為他是你的Alpha,但他說不是。”
林瓷書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精致的雕花玻璃窗上透着影影綽綽的輪廓,鐘伯延背對着他們坐在他曾經停留過的窗臺前。
“不。”林瓷書再次給出否定的回答。
他話音剛落,坐在店裏的鐘伯延若有感應似的回過頭,大步朝門口的方向走來,窗上黑色的霧團開始快速地移動。
在木門被推開的那一刻,淡漠的話語和門上鈴铛的響聲重疊在一起——
“我和他不熟。”林瓷書偏過頭,與站在門口的鐘伯延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