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慰藉
夏季的天亮得很早,破曉時分的天空隐隐泛白,一抹昏暗的亮光從窗外透進來,在淺黃色的牆面上攀爬。
林瓷書一夜無眠,從深夜熬到了清晨,睡意盡消,天剛灰蒙蒙亮起就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的動作很輕,身旁狼犬的睡眠更淺,幾乎是在他起身的下一秒就睜開了眼睛。
她直起身與主人對視,從鼻腔裏哼出很輕的氣音,睡夢中的小貓回應似的發出一聲夢呓般的叫聲。
林瓷書無奈地笑着揉了揉狼犬的腦袋,安撫好她的情緒才扶着床沿站起身,慢吞吞地朝卧室的門口走去。
因為擔心吵醒小貓和狼犬,他一整夜都沒有翻過身,後背與床接觸的地方一片潮濕,被冷汗浸透睡衣黏膩地貼着皮膚,觸感有些糟糕。
之前沒想過會睡在卧室的床上,衣服和日用品都放在一樓,沒有可以替換的睡衣,也許他應該再請家政公司過來一趟。
林瓷書靠着牆壁一點點挪出房間,靠在樓梯的扶手旁稍稍休息了片刻。
他躺了一整晚,後頸的腺體仍在隐隐作痛,皮膚下的血管不安地跳動着,湧動的血液在清洗标記的傷痕下蠢蠢欲動。
然而在咖啡管沾染上的信息素早已散去,別墅從未接待過陌生的異性訪客,或許只是他的心理作用。
林瓷書勉強提起心神,暗示自己不再去關注腺體的異樣,但一晚上沒有合眼,他本就虛弱的身體透支得厲害,每走一步都伴随着強烈的眩暈感。
平緩的樓梯臺階一夜之間變得陡峭,林瓷書抓着樓梯的扶手歪斜地貼着牆壁,踉跄地走下樓。
他走到轉角寬闊的臺階,一陣窸窣零碎的沙沙聲從頭頂傳來,循聲望去,本該待在卧室裏的狼犬站在樓梯的上方。
“不用擔心。”林瓷書不想吵醒小貓,把聲音壓得很輕很低。
狼犬像是聽懂了一般搖了搖尾巴,安靜地站在原地看着主人,直到樓梯轉角背後傳來平穩的腳步聲才轉身離開。
林瓷書站在沙發前環視一周,客廳還維持着昨天回來時淩亂的樣子,更加堅定了請家政公司的念頭。
他換上幹淨的睡衣,往兩只寵物的食盆裏添了一些凍幹,按着僵硬發酸的腰起身時,一束日光從沒有完全拉上的窗簾之間照進來,不偏不倚地落在貓爬架上。
面料細軟的絨毛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不知名的雀鳥從窗前飛過,留下一道模糊的掠影。
林瓷書在窗前頓足片刻,拉開半攏的窗簾,從窗簾縫隙間擠進來的陽光失去束縛,亮金色的光如潮水般傾瀉而下,灑進昏暗的房間。
下樓前才将将冒頭的太陽已經升上半空,赤橘色的光芒劃破灰白的天空,聚攏在周圍的雲霧浮着一層碎金。
林瓷書見過西部的日落,卻有很久沒有看過日出了,唯一留有記憶的那次是在海島上,彼時還是家庭醫生的鐘伯延陪他看的。
他的身體本就不如同齡人,生過孩子又得了難以治愈的頑疾,沒有辦法從盲目的生活抽離、去嘗試新奇的東西,只能一遍遍反刍看膩的風景。
他的人生如同一條平穩下行的直線,沒有任何閃亮的經歷和體驗,除了枯燥還是枯燥。
懸在半空的紅日緩慢上升,林瓷書站在窗前看遠處的太陽一點點升起。
西部的日出和他在海島見過的那次沒什麽不同,一樣的雲,一樣的太陽,只是沒有濕淋淋的海風和吹不散的朝露,沒有沉默寡言的家庭醫生。
林瓷書收攏心緒,到廚房接了杯水,翻出收在抽屜裏的藥。
昨天晚上沒有吃藥,和上一次吃藥的間隔時間已經超過了二十四個小時,但也僅僅只隔了一晚上,現在還來得及補救。
他是這樣認為的,身體卻沒有如他所願。
吞咽的過程很順利,但藥片剛剛滑進胃裏,本該沉默接納它的胃突然急促地收縮,一股泛酸的溫熱液體沖上喉嚨。
林瓷書趴在水池上,吐出泛酸發苦的胃液,随着胃酸逆流的藥片卡在喉嚨裏,受到刺激的咽喉開始劇烈地收縮咳嗽着。
他咳出了帶着血絲的液體,吞咽不及的唾液嗆進鼻腔裏,卡在喉嚨裏的藥片依舊紋絲不動。
窒息的瀕死感迫使林瓷書将手伸進嘴裏,用手指把喉嚨裏的藥片摳出來。
廚房裏回蕩着幹嘔的聲音,混着鮮血的熱液順着手背流下,林瓷書吐出了一小粒藥片。
白色的藥片躺在水池裏,圓潤平滑的邊緣被唾液和胃酸腐蝕,冒着細小的氣泡。
它在水池裏融化,在胃酸裏釋放藥效。
林瓷書佝偻着身子靠在水池旁,打開水龍頭将藥片沖進下水道,借着水流的沖力洗去手上的胃液。
他沖了很久,浸泡在涼水裏的手指微微顫抖着,濺起了大片的水花,弄濕了臺面和睡衣。
林瓷書想關上水龍頭,凍到幾乎失去知覺的手不小心打翻了放在臺面上的杯子,玻璃杯掉在水池裏摔得四分五裂。
他弄出了太大的動靜,驚動了在二樓卧室休息的狼犬和小貓,嘈雜淩亂的腳步聲從樓梯間傳來,飛快地沖進了廚房。
小貓圍在身邊焦急地叫着,林瓷書想要摸摸她,催吐引起的疼痛讓他無法彎腰,只能靠着牆壁慢慢坐下。
他坐在冰冷的地磚上,明明是夏季,卻凍得渾身發抖。
狼犬在廚房地上的紙箱裏翻找了一陣,叼着一瓶沒有開封的礦泉水小跑過來。
林瓷書接過來,沒有喝。
他沒力氣擰開瓶蓋,顫抖的手連握住水瓶都做不到,只能坐在地上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指。
剛剛催吐的時候沒有控制力道,牙齒在指根磕出紅色的印記,關節處的皮膚泛紅,青色的血管向下凹陷,印出牙齒咬合的痕跡。
如果再用力一點會把手指咬斷吧。林瓷書病态地想到。
他的喉嚨裏殘留着燒灼的疼痛,嘴裏全是胃酸和血的味道,全身上下都難受得提不起力氣,但身邊的小貓受到了驚吓,還在刻板焦躁地轉着圈子。
林瓷書用沒有受傷的手攔住小貓,摸了摸她的腦袋,伸手想要去抱狼犬。
狼犬默不作聲地蹲在廚房外側的角落裏,濕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小心翼翼地湊過來用鼻子蹭他的臉頰。
明明不會說話,明明只是一只寵物,可林瓷書在她的眼睛裏看見了擔憂。
他有些悵然,因為多年前的鐘伯延也是這樣看着他的。
鐘伯延成為家庭醫生後不久,林瓷書在海島迎來了分化後的第一個發情期。
一個稀松平常的夜晚,他在半夢半醒間被翻湧而起的信息素淹沒,不可自持地沉淪在陌生的情*中。
浸在漂浮着曼陀羅花香的熱海中,林瓷書如一條脫水的魚般大口喘息着,被燥熱欲望擠占的大腦抛棄了理智和尊嚴,發出貪婪下賤的叫嚣。
他渴望Alpha的信息素,渴望被Alpha觸碰、被撕裂填滿。
視線被滾燙的淚水蒙蔽,在即将墜入崩潰的邊緣時,眼前那面黑色的牆壁撕開裂縫,一道白色的影子從裏面鑽了出來。
這個只在童話故事裏出現的許願精靈懸浮在半空,在幽暗中飄來晃去。
他仿佛聽見了林瓷書心裏不堪的願望,停在承載着欲望的床前,靠近了沉溺其中的Omega。
林瓷書分辨不出他的樣子,聽不清自己究竟說了什麽,虛弱潮濕的身體被海藻般的被子糾纏,陷進無法逃脫的桎梏。
他向朦胧的人影伸出手,觸到了對方滾燙的皮膚。
林瓷書記不得觸碰之後發生了什麽,等他再次睜開眼睛,游蕩的影子早已消失,空蕩的房間裏多了一個人。
鐘伯延坐在床邊,微涼的手搭在他的額頭上,總是淡漠得看不出情緒的臉上凝着化不開的擔憂。
他皺着眉問自己:“我給你打了抑制劑,感覺好點了嗎?”
高熱和發情帶走了大量的水分,林瓷書的嗓子幹澀得生疼,說不出話,只點頭回答了鐘伯延的詢問。
“那就好。”鐘伯延松了口氣,又問他需不需要進食或者喝水。
林瓷書半垂着眼,睫毛微微顫動,沉默地搖了搖頭。
鐘伯延只做了簡單的防護,沒有被Omega發情期灼熱躁動的信息素影響,表現得像一個普通的Beta。
沉穩可靠的家庭醫生表現出了超脫本能的克制與冷靜,竭盡所能地照顧特殊時期的Omega。
發情期結束後,林瓷書對鐘伯延卸下了防備。
他不明白後來鐘伯延為什麽會标記自己,那天不在他的發情期,也不是鐘伯延的易感期,只是一個再平靜不過的夜晚。
初次标記的疼痛抹去了大半記憶,為數不多的殘片在汪桐反複的折磨被覆蓋,林瓷書已經記不清當時的細節了。
他太累了,沒有力氣去思考鐘伯延的動機,不願再回憶與Alpha有關的事情。
停止轉圈的小貓趴在他的腳上,用溫暖的肚皮和長毛捂着冰冷的雙腳,狼犬筆直地站立在身旁支撐着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林瓷書用力地抱緊狼犬,在她強勁有力的心跳聲中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