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遲來歉意
鐘伯延的問候沒有得到回應,咖啡館內的氣氛沉默而凝重。
老板把做好的三明治和燕麥奶放到桌前,借口抽煙離開了店裏,狼犬趴在林瓷書身旁,兩只前爪交疊着抱住橡膠玩具。
熱油煎烤過的培根散發出誘人的肉香,她仰頭嗅了嗅,垂在地上尾巴左右掃動了幾下,不一會又趴在地上擺弄起了懷裏的玩具小鴨。
鐘伯延瞥了一眼牆上的時鐘,“還沒有吃午飯嗎?”
他的語氣平緩溫和,挑起的話題日常而親密,如同一位熟識的普通朋友。
但林瓷書沒有搭理不請自來的前任家庭醫生,自顧自坐在桌前吃着味道一般的三明治。
白人Alpha濃重的信息素早已散去,但充滿惡意的騷擾和信息素侵入殘留的疼痛勾起了糟糕的回憶,他的雙手還在小幅度地顫抖着。
林瓷書無心關注鐘伯延,強壓下應激産生的不适,努力攝入熱量穩定身體的機能。
與林瓷書朝夕相處四年,鐘伯延習慣了時時刻刻關注他的一舉一動,在林瓷書擡起手的下一秒就注意到他雙手異常的狀況。
鐘伯延下意識想要詢問,臨開口才忽然想起自己已經不是林瓷書的家庭醫生,只是一個被Omega最厭惡、有過不愉快過去的Alpha,不再擁有關心的權利和資格。
他沒有打擾林瓷書用餐,在對面的座椅坐下,細細打量着面前的人。
分別不過兩年的時間,林瓷書消瘦了不少,比過去更難忍受Alpha的接觸和刺激,曾經空洞的眼裏不再透着頹靡的死氣,盡管不明顯,但他看向狼犬的眼神溫和柔軟。
這是過去的林瓷書所沒有的、鐘伯延完全不曾看見過的模樣,值得慶賀。
鐘伯延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林瓷書時,只覺得這是一個很漂亮的Omega。
那時候林瓷書一個人住在海島,托着下巴仰頭坐在別墅的窗前,眼前是汪洋無盡的海,卻低垂着眼,什麽也不看,垂下的長睫毛在他的臉上落下模糊的陰影,蒙在眼睛上,像藏滿了心事。
身旁的管家提及家庭醫生和身體檢查的諸多事宜,他安靜地聽着,沒有特別的反應,只在最後用含糊的單音回答。
鐘伯延站在管家的身後,看見了林瓷書身上經久不散的潮氣,像濃霧一般裹纏着他。
再後來鐘伯延住進了海島,成了“照看”林瓷書的團隊的一員,除了每周例行的身體檢查之外,林瓷書和自己的每一次見面和交談都是在那扇窗前。
他總是坐在那裏,好像總是在嘆氣。
鐘伯延的注視不具任何攻擊和侵略的意味,林瓷書卻陷入了難以自控的煩躁和不安。
手中的三明治淡而無味,他草草吃了兩口便放了下來,狼犬守在身旁,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鐘伯延。
她沒有沖陌生的Alpha露出尖牙,發出兇狠的吠叫,安靜得有些奇怪。
林瓷書握着陶瓷杯,借燕麥奶的餘溫捂熱冰涼的手指,沉聲問:“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鐘伯延看着林瓷書微微顫抖的手指,身體向後靠上椅背,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我在網上看到你的照片。”
他沒有隐瞞,照實說了自己在社交平臺上看到的信息。
“我給那邊打過電話,但沒有人接。”鐘伯延瞥見林瓷書越發難看的臉色,将餘下的話咽了回去。
在社交平臺上看到那張照片時,鐘伯延不停勸說自己放下荒誕的執念,不再追尋不屬于他的身影。
但猶豫了很長一段時間,他最終還是決定遵循本心。
海島別墅的座機無人接聽,林瓷書沒有私人號碼,鐘伯延無從尋找他的下落,無法獲取任何與他有關的信息,僅有的線索就是社交平臺那條寫着地址的評論。
鐘伯延放下工作從千裏之外的紐約來到這座小鎮,在酒店住了将近兩個月,從咖啡館老板和附近居民的交談中聽到了一些關于林瓷書的消息。
林瓷書不常在鎮上走動,鐘伯延不知道他究竟過得怎麽樣。
似乎還不錯。
鐘伯延時常暗自慶幸,如果不是碰巧看見那張推送至社交平臺首頁的照片,又碰巧有人推測出拍攝的地點,或許他至今都不知道林瓷書的去向。
林瓷書和自己同在一個國家,相隔數百公裏,看似遙遠,卻不再觸不可及。
每隔一周,那個單薄的身影就會出現在街上,鐘伯延站在酒店的玻璃窗前遙遙望着,看林瓷書與陌生人交際、獨自走在去往醫院的路上。
後來林瓷書從寵物醫院領養了一只精力充沛的狼犬,在鎮上走動得越發頻繁,鐘伯延能見到他的次數也逐漸多了起來。
他确實過得不錯,擺脫了困境,有了新的朋友,也有了可靠聽話的護衛犬。
林瓷書和狼犬一前一後走在黃昏的街道上,鐘伯延高高吊起的心在那一刻安靜地墜落。
他決定離開小鎮回到紐約,不再打擾林瓷書的生活,卻沒想到在啓程前一天出現了意外。
林瓷書沒有想過鐘伯延會找到自己會是因為這樣的巧合。
他把自己封閉在小鎮裏,斷絕了與外界的所有聯系,原以為可以斬斷過去的一切,卻低估了網絡的能力。
林瓷書吐出一聲疲倦的嘆息,迎着鐘伯延的目光直直地看着他。
那場突降的暴雨平息之後,鐘伯延就徹底消失在自己的視野裏,從此杳無音訊,家庭醫生的位置也永久的空缺着,再無第二個。
如今再見面,鐘伯延依舊是當年的模樣,似乎完全沒有受到那件事的影響。
林瓷書厭煩地皺起眉,“所以你找我還有什麽事?”
他與鐘伯延無話可說,即便現在同樣身在異國的小鎮,面對鐘伯延也沒有所謂久別重逢的欣喜和安慰。
林瓷書的目光裏充滿了厭惡與不耐煩,鐘伯延清晰地感知到他對自己出現的不喜和抗拒,卻沒有選擇離開。
在小鎮生活了幾個月,林瓷書的頭發長了許多,微卷的發尾落在後頸上,遮住了腺體,投下的陰影模糊了皮膚上的痕跡。
鐘伯延知道他洗了自己留下的标記,或許還洗了第二次。
“……抱歉。”他很輕地說到。
如果不是因為林瓷書被不懷好意的Alpha搭讪糾纏,鐘伯延沒有想過出現在他的面前。
但既然見面了,至少把過去沒能說出口的話告訴他。
“你來找我就是為了說這個?”
虛情假意的問候,惺惺作态的道歉,眼前Alpha沉重的神情給出了答案,林瓷書覺得可笑,又覺得惡心。
“你應該不知道,被你标記後我懷孕了。”
“4周,打掉了。”
林瓷書扯着嘴角露出譏諷的笑容,用荒謬的謊言欺騙一無所知的Alpha。
林家把他送給汪桐前做過全面的檢查,他沒有懷上鐘伯延的孩子,現在這麽說不過是想看Alpha露出悔恨的表情。
似乎只要鐘伯延痛苦了,他心中扭曲病态的欲望就能得到滿足。
林瓷書自嘲地笑着,但鐘伯延沒有如他所願露出痛苦的表情,沒有哭着向他忏悔,只是問:“流産傷身體,你有好好調養嗎?”
關切又熟悉的問候,林瓷書不禁冷笑出聲。
他差點忘了,鐘伯延曾經是他的家庭醫生,在海島上陪他度過了整整四年,擔心他的身體情況已經成了刻在骨子裏的條件反射。
“沒有。”林瓷書無所謂地說,“拜你所賜,流産沒半個月林家就把我送人了。”
“他們給我打了誘導發情的信息素催化劑,完成标記後不久我又懷孕了。”
他放開攏在手心裏的陶瓷杯,雙手交疊着放在大腿上,“我生下來了,但孩子還是沒了。”
鐘伯延搭在桌上的手顫了顫,臉上血色盡褪。
林瓷書看着陶瓷杯裏蕩起的漣漪,用平靜的聲音繼續道:“是窒息死的。”
“我連看都沒能看一眼,孩子就沒了。”
鐘伯延緊抿着唇,蒼白的唇瓣無助地顫動着。
“沒必要。”林瓷書閉了閉眼,“鐘伯延,你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他隔着單薄的夏衣摸着小腹上那道凸起的傷疤,問:“當初我說不要的時候,你為什麽不停下來?”
沒有歇斯底裏地哭嚎,也沒有怒不可遏地質問,冰冷淡漠的話語輕輕地落下。
鐘伯延沒有回答,也無法回答,顫抖的嘴唇一開一合,最後只吐出蒼白的三個字:“對不起。”
他對林瓷書的傷害和背叛已經無可挽回,遲來的道歉毫無意義,所謂的真相更像是撇清關系的謊言。
他沒有乞求林瓷書原諒的資格,只能一遍遍重複着無用的歉意。
林瓷書如願在鐘伯延臉上看到了自己想要的表情,卻沒有因此開心起來。
他摩挲着手下柔軟的布料,很輕地說道:“但我不恨你。”
鐘伯延愣了一瞬,又聽林瓷書說:“如果當初不是你,我現在可能還大着肚子,懷着不知道哪個Alpha的種。”
“托你的福,我可以自由地出現在任何一座城市,可以一個人安靜地生活,不用再忍受Alpha,也不會再有孩子。”
“事已至此,沒有再道歉的必要了,如果你真的覺得愧疚就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
“我不想再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