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代價
林瓷書日夜撫摸着隆起的小腹,将溫言軟語傾注于腹中的胎兒。
他沉醉在虛假的美夢之中,幻想着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孩子出生後的生活。
然而距離預産期還有一周的時候,突如其來的出血和絞痛将林瓷書狠狠拽回了現實。
他被推上手術臺,大股噴湧而出的鮮血和透明的羊水在無菌布上蔓延流淌,沿着産床的邊緣滴滴答答地落下,在手術室的地上彙聚成血色的河流。
“你讓他再堅持一下!”
固執迷信的汪家人在門外高聲尖叫,林瓷書躺在冰冷的無影燈下,助産師粗暴地擠壓隆起的腹部,絞痛從生**破蛹而出,撕裂身體。
無影燈亮起的灼目光點模糊又清晰,醫生的叫喊時近時遠,林瓷書覺得自己像一頭被剖開腹部的羔羊,将腹腔裏的五髒六腑放在燈下供人鑒賞。
他隐約聽到了一聲微弱的啼哭,又似乎沒有,只以為是痛到極點産生的幻聽。
林瓷書在産房裏掙紮了七八個小時,最後因大出血失去意識,再醒來時醫生告訴他肚子裏的孩子因臍帶纏繞窒息,剖出來時已經沒了呼吸。
“抱歉,我們盡力了。”醫生用同情哀憫的眼神看着林瓷書。
得知自己生下的孩子夭折,林瓷書不覺得有多難過,甚至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
原來孕後期憑空産生的喜愛只是Omega繁育本能的騙局,是孕激素欺騙了他,在他腦中鈎織着他深愛腹中胎兒的謊言,讓他誤以為自己很愛那個孩子,很期待它的出生。
他依舊厭惡這個孩子。
林瓷書捂着小腹的刀口無聲地笑起來,所有困頓于腹腔的感官随之蘇醒,熟悉的厭煩湧上心頭,卻無法解釋那份充塞心中的空落從何而來。
他應該是厭惡那個孩子的。
那個被Omega厭惡的孩子沒能平安降生,卻為林瓷書扯掉了蒙在眼前的最後一層遮羞布,擊碎了飄渺虛幻的美夢,令所有藏在虛與委蛇背後的算計和欺騙都無處遁行。
為了那個不知性別的孩子,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哄騙着林瓷書,沒有告訴他孕育一個生命會造成多麽嚴重的後遺症。
經歷過難産和失血,林瓷書的生**不能再受孕,汪桐得知這個消息的第二天就和他提了離婚。
“生不了就離婚吧。”
“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Alpha不再遮掩醜陋的嘴臉,說着冷酷無情的話,吝啬得連林瓷書的住院費都不願意支付。
林瓷書為形同虛設的婚姻和生育耗盡了心力,迫切地渴望結束這場糟糕的噩夢,他沒有讨要任何補償,無條件答應了汪桐提出的所有要求。
然而親手将林瓷書送給汪桐的父親不願就此善罷甘休,試圖通過喪失生育能力的Omega從汪家手中撈取巨額補償金,榨幹林瓷書最後一點剩餘的價值。
雙方僵持不下,最後汪桐的父親出面,以汪桐的名義給了林瓷書一筆豐厚的營養費和離婚補償金,又和貪婪的林家談下新的合作。
所有人都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而林瓷書得到了一條無法彌合的傷疤,失去了被标記和生育的能力,被剝奪了身為Omega的權利和義務。
林瓷書以喪子的代價終結了自己作為Omega的宿命,不再是那個打着“Omega”标簽的商品,但取而代之的是無窮的病痛。
孕育在生**中的胎兒可能會奪去Omega的生命,林瓷書的母親當年為了生下他榨幹了自己的身體,倉促離世。
母親慘痛的經歷在前,林瓷書從分化成Omega的那天起就做好了付出生命代價的準備。
他無法逃離家族的桎梏,甩不掉Alpha賦予的職責和義務,只能盡可能祈禱自己能夠幸免于難。
林瓷書比自己的母親稍微幸運一些,失去了不喜愛的孩子,在那張吃人不見骨的産床上僥幸存活。
但生育本就不是一件輕松容易的事情,一個新生命的出生必然需要付出代價,而承擔代價的終究只有作為母體的Omega。
為了取出孩子,林瓷書的小腹和生**被鋒利的手術刀剖開,留下一道深深的傷口,而難産導致的撕裂傷從腹部一直蔓延至大腿,他的身體破爛不堪。
那些翻卷的傷口無法完全縫合,縫合線艱難地拉拽着撕裂的肌肉組織,縫合的裂縫間斷斷續續流出一些泛着惡臭的暗紅色黏液。
林瓷書在醫院裏躺了近半個月,時常被傷口灼熱的鈍痛驚醒,即使靠着止痛藥勉強入睡也無法徹底安睡。
他總是做着相同的噩夢,會夢見夭折的孩子,夢見在産床上垂死掙紮的自己,撕裂身體的疼痛如影随形,從傷口流竄至大腦。
長時間忍受着無法緩解的疼痛和內髒位移的不适,林瓷書的精神在失衡激素的催化下崩潰,徹夜以淚洗面,卻又抱着一絲渺茫的希望苦苦掙紮。
他以為只要熬到傷口愈合,身體就能恢複正常,不再被疼痛折磨。
然而小腹上的傷口還未愈合,Omega哺育後代的本能又被喚醒。
堵塞的脹痛和小腹傷口的鈍痛令林瓷書徹夜難眠,醫生為他注射了阻斷藥物,胸前的疼痛仍持續了将近一個星期才消退。
胸口不再脹痛,愈合的傷口也拆去了縫合線,林瓷書的小腹上留下了一道猙獰的疤痕,将交錯縱橫的妊娠紋劈開,糾纏了大半個月的疼痛卻沒有就此消失。
他依舊無法入睡,恥骨分離造成的行走不便将他牢牢束縛在蒼白的病床上,強迫他面對一場又一場無盡的噩夢。
林瓷書在漫長得看不見盡頭的痛苦中煎熬,身體飽受産後後遺症的折磨,最終患上了難以治愈的精神疾病。
他在醫院接受了長達兩個月的産後修複和精神治療,直到能夠正常下地行走才離開醫院,和汪桐辦理了離婚手續。
微甜的蜂蜜水下肚,胃裏的燒灼感慢慢消退,抽搐糾纏的髒器一點點舒展開,脆弱的神經和肉體不再被撕扯,雙手的震顫逐漸平息。
林瓷書收攏飄散的思緒,從痛苦的過往中抽離,撐着地板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他靠在櫃門上緩了一會,從櫃子裏找出一個大小合适的湯鍋,照着包裝上的說明給自己煮了一碗沒有加料的清水面。
清水面的味道寡淡,林瓷書只吃了一口,草草咀嚼了兩下就忍不住吐了出來。
他哽着喉嚨艱難地抽噎,強忍着沒有把剛喝下去的蜂蜜水全部吐出來,又往嘴裏塞了一些面條,努力地咀嚼了幾下,然後又吐出。
這樣重複了好幾次,林瓷書終于咽下了一些被喉嚨和牙齒碾得稀碎的東西,胃似乎得到了滿足,不再叫嚣着借由疼痛逼迫他進食。
他把剩下的面倒進垃圾桶,翻出之前掰開的半片藥,就着冷水吃下。
提前墊了東西,藥片進入胃裏沒有激起太大的反應,只是殘留了些許苦澀的味道,還在可以忍受的範圍。
林瓷書把用過的餐具清洗幹淨,放在水池上放的瀝水籃裏晾幹,帶着一身疲倦離開了廚房。
他撿起掉在地上的被子,路過被撞歪的茶幾時又踩到了一個扁平的東西,挪開腳低頭看了看,發現是之前扔在茶幾上的舊電話卡。
過去作為林家的繼承人,林瓷書有屬于自己的手機和電話卡,但分化成Omega後就被父親收走了,如今這張是結婚後汪桐給他辦的,用來和汪家人聯系。
不過現在和汪桐離了婚,這張手機卡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林瓷書撿起電話卡,随手将它扔進了下水道。
“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
機械的電子提示音戛然而止,鐘伯延沉默地挂斷電話,将手機倒扣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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