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宿命
“嘀嗒——”
挂在花灑邊緣的水滴砸在地上,碎成四分五裂的水花,高高地濺起,又輕輕地落下。
冰冷的寒氣透過潮濕的睡衣滲進皮肉,林瓷書蜷縮起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渙散的意識逐漸回籠。
他借着牆壁支撐起身體,一瘸一拐地走出浴室,被凍得僵硬的關節像強行運作的生鏽機器,發出了令人牙酸的聲音。
從浴室到客廳短短幾米的距離,林瓷書走了很久,跪坐加劇了恥骨的疼痛,承受身體大半重量的雙腿不停顫抖着,撞上桌角的右腿更是疼得使不上力氣。
他一點點挪着步子向前移動,好不容易走到沙發跟前又被翻卷垂落的被子絆倒,整個人狼狽地摔進沙發。
所幸沙發足夠柔軟,林瓷書的身上沒有再增添新的傷口,只是向下栽倒的姿勢壓迫胸口,趴着有些呼吸不暢。
他佝偻着身子,随手扯過卷成一團的被子蓋上,枕着半垂在地上的枕頭再一次陷入昏睡。
藥物催生的疼痛在肌肉和骨骼之間游走,林瓷書這一覺依舊睡得不安穩。
飛鳥從窗前掠過,伴着振翅聲的婉轉啼叫盤旋于高空,汽車從門前行駛而過,車輪碾過地面的聲音和鳴笛聲交織在一起,刺入虛無的夢境中。
他在半夢半醒的狀态中徘徊,直到夜幕降臨才被一陣伴随着疼痛的饑餓感喚醒。
許久沒有進食又服用刺激性藥物,加上過度嘔吐引起的胃酸返流,屢受創傷的胃傳來燒灼般的疼痛。
林瓷書一手壓住胃,從枕頭和沙發的縫隙裏摸出手機,顫抖的手在屏幕上胡亂點了幾下,亮起的界面顯示着此刻的時間。
晚上八點,距離上一次吃藥已經過去了二十個小時,還有不到四個小時的時間,下一次提醒吃藥的鬧鐘就會響起。
林瓷書煩躁地甩開被子,拖着沉重的身體來到廚房,對着放在角落裏的食物猶豫了幾秒,拿起了其中一罐蜂蜜。
因為藥物副作用和饑餓,他的雙手無法握緊發力,擰不開未拆封的蜂蜜罐,只能抱着罐子跪在地上,用牙咬住緊閉的瓶蓋,借由身體的重量轉動瓶身。
随着堅硬物體的扭轉,瓶蓋粗糙的刻紋擦過口腔內壁,鋒利的邊緣在舌尖和上颚劃出細小的傷口,等完全打開瓶蓋,林瓷書的牙龈已經滲出絲絲鮮血。
他吐掉嘴裏的瓶蓋,變形的塑料物體翻滾着落進水槽,裹着血絲的透明唾液順着縫隙慢慢流進下水道。
蜂蜜罐的瓶蓋下還有一層密封的錫箔紙,嚴絲合縫地貼着瓶口。
林瓷書試了很多次,指甲在錫箔紙表面劃出一道道痕跡,顫抖的手始終撕不開那層錫箔紙。
他靠着櫃子仰頭喘着氣,在呼吸平穩後又張開嘴,朝着錫箔紙咬了下去。
牙齒穿破薄薄的錫箔紙,從中央劃開了一道口子,林瓷書沒有掌握好力度,牙齒沾上了些許蜂蜜,粘稠甜膩的味道在口中彌漫開。
他舔了舔嘴裏的蜂蜜,細小的傷口傳來輕微的刺痛,溢出的血腥味又蓋過了蜂蜜的甜味。
林瓷書往玻璃杯裏倒了一些蜂蜜,打開廚房的水龍頭,噴湧而出的水流将粘稠的蜂蜜沖散,清澈的琥珀色瞬間變成渾濁的淡黃。
他抿了一口,蜂蜜水的味道算不上好,但比冰冷的自來水溫和,敏感的腸胃沒有再發出尖銳的抗議。
原先他還想切一片檸檬泡在蜂蜜水裏,可雙手顫抖得連打開瓶蓋這樣簡單的動作都無法做到,更不要說握住刀切開水果。
林瓷書沒有傷害自己的癖好,用牙齒咬開錫箔紙已是無奈之舉,不想讓受損的牙龈再遭受無端的折磨。
他抱着杯子坐在廚房的地上,空着的手伸進睡衣下擺,指尖從胃部隐隐發熱的皮膚擦過,輕輕撫摸着小腹中央那條凸起的傷疤。
林瓷書曾經被兩個Alpha标記過,但真正完成标記、成為他合法伴侶的Alpha的,只有汪桐。
說是丈夫,實際上林瓷書和汪桐在結婚前從未見過面,兩人之間沒有任何感情,所謂的婚姻也不過是一場家族置換利益的交易。
林家急于處置不檢點的Omega,汪家需要一個可以生下Alpha繼承人的生育工具,兩個心懷鬼胎的家族一拍即合,用一紙協議斬斷了林瓷書的未來。
沒有盛大的婚禮,沒有浪漫的蜜月旅行,腺體上清洗标記的痕跡剛剛消退,林瓷書就被送進汪桐的房間。
林家給他注射了誘導發情的催化劑,密閉的房間被曼陀羅花的香氣淹沒,汪桐在Omega香甜信息素的引誘下失去理智,成了一只被掠奪本能操控的野獸。
林瓷書被汪桐關在房間裏折磨了一整個發情期,腺體被反複撕咬,身上全是Alpha的信息素。
他無力反抗,甚至連推開汪桐都做不到。
這是Omega的宿命,注定被Alpha标記,為他傳宗接代。
短時間內接連承受兩次标記,長達七天的發情期結束後,林瓷書的腺體一直斷斷續續在出血。
從後頸齒印滲出的鮮血順着脖頸滑落,将衣領染成猩紅,蓋在脖頸上的發絲黏着幹涸的血塊,潔白的枕頭上沾滿斑駁的血跡。
這種不規律的出血持續了近半個月,才在後頸傷疤的愈合後慢慢停止。
林瓷書還未來得及松口氣,身體又出現了新的狀況。
他開始頻繁地反胃和嘔吐,吃不下任何東西,對汪桐身上的煙味越來越敏感。
起初以為是信息素催化劑和過度标記引起的不良反應,去了醫院檢查,得到的卻是完全超出預料的結果。
醫生拿着檢查報告,指着上面飛速上升的數值笑容滿面地說:“恭喜你,已經懷孕四周了。”
林瓷書看着報告末尾的診斷結果,蒼白的臉上血色盡褪。
他還沒有做好準備,一個新生命就降臨到他的生**中。
它會在他的腹中度過漫長的十個月,然後呱呱墜地,向他伸出柔軟的雙手,哭鬧着索取溫暖的擁抱。
林瓷書摸着平坦的小腹,獨自在檢查室外的走廊游蕩,懸在天花板的吊燈來回搖晃,投射下渾濁不均的陰影,在白牆和地磚之間搖擺。
他從未覺得這條走廊是如此的漫長,不停地往前走着,卻望不見盡頭。
林瓷書轉過頭,看着坐在診室裏的醫生,忽然想起了鐘伯延。
如果鐘伯延得知自己懷孕,他的臉上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會不會也露出公式化的笑容,客套地向自己道喜。
林瓷書不知道,也無法求證。
林瓷書花了一周的時間消化自己懷孕的事實。
他無法改變既定的現實,只能學會接受這個突然出現的生命。
他原以為只要自己懷孕就能解脫困境,然而就是這個新生命的出現,鑄就了另一場無窮無盡的噩夢。
林瓷書剛剛懷孕的時候,包括父親在內的所有人都對他腹中未出世的孩子展現出巨大的期望,就連汪桐都難得關心起他的身體。
但孕早期有諸多需要回避和注意的地方,林瓷書身體不便,汪桐在他身上得不到滿足,很快就耐不住寂寞出軌了。
林瓷書在汪桐身上聞見其他Omega的信息素,看到了對方發到手機上的暧昧照片,卻無力指責。
他是被送來聯姻的Omega,是林家送給汪家的禮物,他的職責只有傳宗接代,汪桐是否愛他、對這段婚姻忠誠與否都不重要。
何況汪桐本就不是專情的人,婚前過着勾三搭四、煙酒作伴的日子,婚後依舊不加收斂,沒有把情人帶到林瓷書面前已經是他對懷孕中的伴侶最後的尊重。
林瓷書知道自己身體不好,在哪都不受寵,所謂的結婚證只是束縛他的賣身契,就連腹中未出世的孩子都比他擁有更多的關注。
只是懷孕兩個月,汪家已經開始商量要為這個孩子取什麽樣的名字,為它準備多麽龐大的見面禮。
所有人都期待着這個新生命的降生,除了林瓷書。
他讨厭汪桐,讨厭所有Alpha,讨厭一切與汪桐、與Alpha有關的東西,包括這個與他血脈相連的孩子。
但他別無選擇,只能辛苦孕育腹腔裏的寄生物,任由它吸食自己的血肉肆意生長。
這種厭煩只持續了非常短暫的時間,到孕後期,林瓷書開始感覺到腹中的胎動,一種詭異的喜愛在他心裏紮根生長。
他和普通的Omega一樣撫摸着自己隆起的孕肚,輕聲向腹中的孩子訴說自己的喜愛和期望。
“你要平平安安地出生。”
“不知道你會分化成什麽,希望是Alpha。”
“Beta也好。”
“只要不是Omeg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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