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雨潮
定居在小鎮的第二個月,林瓷書熬過了藥物的适應期,逐漸适應了獨居的生活。
他每天做着簡單的家務,定時服用藥物,以不規律的進食習慣填飽不太貪婪又極度脆弱的腸胃,其餘的時間都在昏睡和發呆中度過。
盡管身體偶爾疼痛,後遺症續漸複發,但和剛剛經歷過難産那段時間相比不是那麽難以忍受,林瓷書獨居的日子枯燥而平靜,沒有太大的起伏波瀾。
只是克服了舊的問題,很快又有新的困擾出現在他的身旁。
小鎮遠離都市,鮮少有亞裔面孔的出現,即便有也只是臨近城市前來參觀旅行的留學生,林瓷書在這裏定居的消息很快就在鎮上傳開了。
鎮上年長的居民尚且克制得住好奇心,與陌生的Omega保持安全距離,周圍鄰居家的小孩卻按耐不住,隔三差五地“路過”他的別墅,趴在栅欄外探頭探腦。
天氣好時林瓷書會坐在露臺曬太陽,常常會看見他們。
每次視線相對,年紀小的孩子都會慌張地蹲下身,借着栅欄的遮擋躲藏,年長一些的哥哥姐姐膽大些,被林瓷書發現時沒有慌亂地逃跑,反而露出燦爛的笑容,揮動雙手和他打招呼。
少年熱情的笑容和姿态在陽光下撒發着灼熱的光芒,林瓷書別開眼,冷漠地轉過身,回到露臺後的房間。
因為這張臉,因為家世和身份,林瓷書過去總是會收獲一些膚淺廉價的喜歡。
喜歡他漂亮的模樣,喜歡他得體的姿态和言行,喜歡林家優渥的家底,喜歡Omega可以為Alpha生育的能力。
那些口口聲聲說喜歡他的人通常都抱着這些不純粹的想法和企圖,妄想用花言巧語哄騙不谙世事的Omega。
林瓷書分明不出那些少年少女好奇的目光中是否摻雜着同樣虛僞的目的,只能避而遠之,絕不主動靠近或是釋放任何可以親近的暗示。
但那些孩子幾乎每天都會出現在栅欄背後,有了哥哥姐姐做榜樣,年幼的弟弟妹妹也開始熱情地和林瓷書揮手打招呼,仿佛不曾感受到他的冷漠。
他們好奇的模樣像極了四年前在海島別墅下嬉戲打鬧的孩子,林瓷書有些悵然,沒有呵斥驅散他們,放任他們在栅欄外玩耍。
除了這些正值青春期的孩子,林瓷書偶爾還會感覺到一些不一樣的視線,充滿試探和執着,沒有明确的惡意。
他嘗試追尋那些視線的源頭,卻一無所獲。
林瓷書不知道自己是否招惹到了不安分的可疑人員,很少踏出過家門,甚至縮減了在二樓露臺曬太陽的時間。
他的抗精神類藥物在登記信息後就交由Omega保護協會負責,有專人定時派送,正好省去了出門的麻煩。
林瓷書閉門不出,但每周三下午都會有一位固定的訪客敲開別墅的大門。
自從在協會見過一面,尤利安時常會來探望他,大多時候只是短暫交談了解他的近況,記錄服用藥物的次數和時間,不會在別墅裏停留太久。
尤利安似乎非常擔心自己的用藥情況,卻沒有幹涉目前的生活狀态,林瓷書并不排斥和這樣體貼的Omega來往。
因為尤利安的緣故,協會其他人上門時林瓷書通常不會擺出過分冷漠的态度,也不會熱絡地與他們交談。
小鎮上的協會雖然規模甚小,卻妥帖履行了它原本設立的意義,為Omega提供幫助和支持,比林瓷書過去遇到的那些屍位素餐的擺設有用多了。
也難怪明明身為協會的會長,尤利安的身上還保留着在林瓷書看來不切實際的天真。
回想起半年前與汪桐離婚時遇到的刁難,林瓷書扯着嘴角嘲諷地笑起來。
例行來訪的尤利安坐在他面前,瞧見他臉上一閃而過的笑容,有些驚訝地眨了眨眼。
“怎麽了?”林瓷書收斂笑容,神情冷淡。
尤利安搖了搖頭,将視線轉向窗外的花園,狀似不經意地問:“林,你不考慮把花園打理一下嗎?”
林瓷書瞥了眼窗外雜草叢生的花園,随口道:“不影響。”
“漂亮的花園會讓人心情愉悅,你應該考慮一下。”尤利安抱着手裏的登記表,一臉真誠地勸到。
他不擅長引導話題,話語裏的意圖過于明顯,林瓷書沒有接話,靜靜地看着尤利安的眼睛。
尤利安被看穿小心思,無奈地舉起手投降道:“好吧好吧,是鎮上的孩子托我問你,他們想幫你打理花園賺點零花錢。”
尤利安的話讓林瓷書想起那幾個蹲在栅欄背後看他的孩子,他沒有立刻答應,而是走到窗前,用手指輕輕點着映在玻璃上的一點綠。
春去夏來,無人打理的花園依舊荒蕪,赤裸翻卷的黑色泥土裏生出了不知名的植物幼株,抽出的綠葉如星星般散落在黝黑的土壤裏。
這片赤裸翻卷的土壤如同Omega小腹上那道連通生**的傷痕,地下漆黑的溫室孕育的新生命不斷汲取土壤的養分,從緊密的通道破出阻礙,在陽光和空氣下生長或死亡。
撕裂的皮膚無法恢複如初,但孕育生命帶來的傷口可以愈合,刻骨的傷痛可以被撫平。
也許漂亮的花園真的能讓人心情愉悅。
林瓷書微微側過頭,問尤利安:“是Beta嗎?”
尤利安見他态度松動,笑着從手機裏翻出一張合照遞過去,“有兩個是,年紀小的還沒分化,不過我想應該也是。”
“他們有時候會來協會幫忙,是很可靠的孩子,不用擔心。”
他頓了頓,又說:“如果你介意的話,我會幫你拒絕。”
尤利安顯然知道自己在顧及什麽,林瓷書沉默片刻,最終同意了他的建議。
林瓷書答應尤利安的第二天,那些在栅欄外探頭探腦的小孩就按響了他的門鈴。
“林先生,我們來幫你打理花園了。”為首的少年對門後的林瓷書揚起燦爛的笑容。
此後的每一周,這些孩子都會出現在林瓷書的花園裏,為他播種下草籽,清除被風吹落的枯葉和雜草。
新播種的草坪錯過了雨水充沛的季節,生長十分緩慢,還不到需要修剪的地步,小孩的心思活絡,很快又挖掘到了新的賺錢渠道。
最年長的哥哥幫林瓷書簽收了協會送來的用品,第二天便告訴林瓷書,如果他有需要,他們可以去鎮上的商超采購日常用品。
林瓷書日常需要的生活物品幾乎都委托給協會采購,但協會本沒有這些服務,是尤利安為了照顧他才特意安排的。
每次看到協會的人上門,林瓷書總覺得有些說不上來的微妙,所以少年提出可以幫忙後,他就把這些雜務交給了他們。
不具攻擊性的年輕勞動力,錢貨兩清的關系,林瓷書用得心安理得。
六月初,全國的氣溫開始逐步攀升,西部的夏季不是多雨的季節,本是一年當中最炎熱幹燥的時候卻意外迎來了一場暴雨。
突降的暴雨澆滅了初夏的燥熱,林瓷書還是感到一絲不适。
他卷着被子躺在沙發上,捂着冰冷的小腹恹恹地看着窗外灰蒙蒙的雨幕。
豆大的雨點噼裏啪啦地敲打着窗戶,在透明的玻璃上砸出蜿蜒曲折的水痕,朦胧的水幕背後隐約能看見鄰居院裏那顆在風雨中搖擺的小樹的影子。
樹葉被狂風吹得沙沙作響,雨水沖刷泥土和青草,花園裏新長出的草坪淹沒在漫起的積水中,翻湧而起的泥土随着雨水四處流淌。
潮濕的氣息裹挾着青草地的芬芳,随風鑽過窗縫,平靜清新的氣味散落在客廳的每一個角落,卻讓林瓷書心煩。
他讨厭雨天。
海島的夏季悶熱多雨,暴雨時常籠罩着那座小小的孤島,海平面蒙在雨霧裏,天空與海洋渾濁不清,停泊在港灣的漁船在翻着白花的海浪中漂搖。
林瓷書在海島上生活了四年,對雨從最初的不喜歡到無感,最後又變成了厭煩。
雨水的潮氣和青草的清香糅合在一起,帶着淡淡泥土腥味的味道與鐘伯延的信息素如出一轍,萦繞不散在身旁的感覺令他想起一年多前那個暴雨降臨的夜晚。
那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雨夜,滂沱不止的大雨吞沒了天空與海面的分界,海浪和雨水的潮氣包攏着海島,到處都彌漫着發苦泛潮的鹹濕水汽。
本該亮起燈的房間漆黑一片,在Omega日夜安睡的床上,泥土和青草翻卷而起的清香挑開曼陀羅的花瓣,壓住了花蕊濃烈的香氣。
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