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曼陀羅
林瓷書坐在警車後排,裝着食品和藥物的購物袋躺在腳邊。
初見警察時的慌亂已經散去,從胃裏頂上喉嚨的心髒被重新咽回肚裏,冷靜下來的Omega開始梳理心中雜亂的思緒。
他自認為這兩日的言行舉止足夠低調避免引人注目,唯一一次出門僅僅是為了采購必要的藥品和食物,完全沒有被警察當街帶走的理由。
林瓷書擡起頭,目光緊盯着駕駛座上正在開車的女警。
盡管對方請自己上車時沒有說明情況,但同樣沒有對他進行任何恐吓和警告,或許情況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麽糟糕。
林瓷書壓下心裏的困惑,搭在腿上的雙手虛握成拳又緩緩松開。
而坐在前排的Alpha敏銳察覺到身後打量的目光,透過後視鏡看向林瓷書,兩人的視線在玻璃鏡面中短暫交彙片刻,鏡中Omega的眼裏又生出強烈的警惕和抗拒。
女警抿了抿唇,率先收回了目光。
商超背後的馬路正在進行施工作業,路面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碎石,為了照顧後座上的林瓷書,女警特意放慢了車速。
警車緩慢碾過凹凸不平的路面,車身微微晃動颠簸,放在地上的購物袋窸窸窣窣地摩擦着,裝着蜂蜜的玻璃瓶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
窗外的景色從先前熱鬧的商業街慢慢向安靜的居民區過渡,在駛過一個街區後,警車停在一棟兩層高的紅棕色建築前。
Alpha女警為林瓷書打開車門,将他腳邊的購物袋提了起來,“下車吧。”
林瓷書走下車,仰頭望着紅棕色大門上那串飄逸的花體英文,糾纏一路的困惑頓時煙消雲散。
“Omega保護協會。”
女警不帶情感的解釋和心中的聲音重合在一起,林瓷書長長呼出一口氣,跟在她的身後走進協會的大門。
走過長長的連廊,兩人在連廊盡頭那間辦公室前停了下來,女警輕輕叩了叩門,不等屋裏的人應答就推門而入。
坐在辦公椅上低頭翻閱資料的男人聞聲擡頭,瞧見女警和跟在她身後的林瓷書,連忙站起身迎接他們。
“羅賓!”他仰頭親吻女警的臉頰,又笑着和面無表情的林瓷書打招呼,“林先生你好,我是Omega保護協會的會長尤利安。”
林瓷書沒有接話,輕輕颔首就當打過招呼。
他态度冷淡,尤利安沒有在意,臉上笑容依舊,“你先坐下來休息一下,我給你泡杯茶。”
林瓷書坐在角落的單人沙發上,站在吧臺前的尤利安仰着頭與那位名叫羅賓的女警低聲交談,直到被對方輕輕拍了拍後背,這位Omega會長才端着兩杯熱茶走到自己面前。
他溫和地注視着林瓷書,半晌輕聲開口道:“抱歉用這麽粗魯的方式請你過來,只是有一些事情我需要當面和你談談。”
林瓷書不置可否,眼神淡漠地看着尤利安。
“今天早晨社區醫院的醫生報了警,說有個未登記在冊的外國Omega拿着診斷證明購買了一些精神類藥物……我想他說的應該是林先生。”
尤利安緩慢斟酌自己的措辭,像是擔心自己的言語引起林瓷書的反感。
林瓷書摩挲着沙發表面的紋理,反問道:“不可以嗎?”
尤利安會長扯着嘴角笑了笑,有些為難地說:“不是不可以,只是我們有義務保護每一個Omega,防止藥物濫用的狀況出現。”
“我沒有濫用。”林瓷書從口袋裏掏出紙條,“這是我的診斷證明。”
尤利安接過紙條卻沒有查看,雙手交疊着放在大腿上,慢聲細語地問:“你介意重新做一次檢查嗎?”
他細細端詳着林瓷書的面容,不禁回想起早晨接到的那通電話——
那位社區醫院的醫生憂心忡忡地告訴尤利安,一個來自東方的漂亮Omega獨自到醫院購買了少量的精神類藥物,卻拒絕接受治療,身旁也不見任何Alpha的蹤跡。
他擔心對方的精神狀态,但Omega并非小鎮的居民,沒有留下聯系方式和住址,醫院根本無從下手。
尤利安在協會工作許多年,見過太多因為失敗的感情和婚姻生活前來小鎮散心的Omega,起初沒有太在意這件事情,只讓協會的工作人員處理。
然而幾個小時後,這位Omega在街道游蕩的消息就如同插了翅膀般迅速在這座偏僻的小鎮裏流傳開。
尤利安聽見下屬的議論時還抱有幾分懷疑,然而等他真正看見這位當事人,鎮上那些誇張的描述又頓時變得合理起來。
畢竟像林瓷書這樣的Omega的确很難讓人移開視線。
尤利安猶自陷入沉思,一直緘默不語的林瓷書突然出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不。”林瓷書用一如過去的冷淡語氣回絕,“我不需要。”
他不相信所謂的Omega保護協會,去醫院開藥也僅僅只是為了控制自己的病情。
尤利安微微一怔,随即輕嘆道:“那好吧,但協會需要登記你的信息,包括你現在正在服用的藥物,請你不要拒絕。”
林瓷書聽着他進一步侵犯自己的隐私,靠在沙發上的手掌用力地握緊,屈起的手指關節泛起青白。
掌心強烈的疼痛迫使煩躁的大腦快速冷靜下來,林瓷書低頭看着掌心裏交錯的紅痕,緊繃的肩膀忽然卸去所有力氣松弛下來。
他閉了閉眼,從蒼白的唇間吐出一個單音:“好。”
征得了林瓷書的同意,尤利安從沙發旁的抽屜中取出一個文件夾,記下林瓷書的名字又詢問了他的住址,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在安靜的辦公室裏回蕩。
尤利安看着手上過于詳細的登記表,略過幾個可能引起林瓷書反感的問題,折中問了一個最普通的:“你是獨居?”
林瓷書點了點頭。
尤利安又問:“單身?”
“喪偶。”
漂亮的Omega平靜地說着冰冷的單詞,尤利安不可置信地擡起頭,溫和的面容劃過一絲錯愕的神色。
他失禮地望着林瓷書,直到身旁的愛人低聲提醒後才知後覺回過神,在受訪者冷淡的注視下輕聲說了句“抱歉”。
辦公室短暫靜默了幾秒,尤利安平複心情,再次詢問道:“為什麽一個人來這裏?是因為你的伴侶嗎?”
見林瓷書臉色難看,好脾氣的Omega耐心解釋道:“只是了解情況,沒有盤問你的意思,你可以選擇不回答,沒有關系。”
林瓷書看着尤利安臉上淺淺的笑容,突然有些疲憊地嘆了口氣。
“只是散心。”他隐去前因後果,敷衍地說到。yaoyao
尤利安無意窺探林瓷書的隐私,粗略問過需要登記的內容便合上文件,不再追問林瓷書過去的經歷。
“獨居的Omega可能會遇到一些意外狀況,日落後盡量避免獨自出行,有什麽需要可以打電話聯系協會,我們會根據情況派人過去處理。”
他細細叮囑着,又從存放文件夾的抽屜裏取出一個白色密封袋遞給林瓷書,“這是應急處理的藥物,每個月會送新的過去。”
林瓷書掃了眼尤利安手中的東西,沒有伸手去接,“不用了。”
尤利安眨了眨眼,不解地看着他。
林瓷書擡起手,當着尤利安和羅賓的面解開襯衫最上方的扣子,撩起蓋在後頸的長發,将後頸的腺體露了出來。
“我不會發情,也不能被标記,不需要這些。”
露出的腺體滿是斑駁的傷痕,尤利安僵硬地站在原地,拿着密封袋的手懸在半空許久才緩緩垂下。
“抱歉,我只是……”他有些語無倫次,嘴唇一開一合,卻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林瓷書放下頭發,将扣子重新扣上,“我可以走了嗎?”
他沒有在尤利安身上感受到絲毫惡意和窺探的意思,也無意與這個看起來被保護得很好的Omega計較,只想快些離開這個地方,回到不被打擾的私人領地。
尤利安遲緩地點了點頭,先前一直沉默旁觀的羅賓突然站了起來。
她摟着愛人的後背安撫地輕拍了兩下,對林瓷書說:“天快黑了,我們送你回去。”
西部小鎮上關于林瓷書的流言在Omega保護協會的介入下停息,一張抓拍的照片卻在網絡上飛速傳播。
社交平臺的動态熱度不斷攀升,最終推送到了鐘伯延的賬號首頁。
鐘伯延看到那張照片時正好是紐約時間晚上七點,距離上傳時間已經過去了八個小時,傍晚的落日完全沉入地平線,沒有照明的單身公寓漆黑一片。
他站在公寓的玄關,手機屏幕的光照在臉上,很快又自動熄滅。
黑暗将屏幕上顯示的內容全部吞沒,鐘伯延再次解鎖手機,漆黑的瞳孔裏倒映着屏幕裏那張色調溫暖的照片。
照片上漂亮的黑發男人端坐在窗前,皺着眉望着窗外嘈雜的人群,落在他身上的陽光在地上投出一片陰影,将他與身後交談的人群隔絕開。
剛剛結束一場急救手術的Alpha醫生看着照片上的男人難得恍惚了片刻,那是一張他無比熟悉的面容,就連皺起眉的表情都似曾相識。
鐘伯延疲憊地捏了捏眉心,往下翻閱着評論區的留言。
照片下的評論區異常熱鬧,有人在分析照片合成的概率,有的在揣測照片上的男人是Omega還是Beta,又是否單身,也有人根據時差和氣候推算出了照片拍攝的大致地點。
鐘伯延看着那個距離自己幾百公裏的地址,默默将心中升起的念頭掐斷。
評論的數字還在持續增加,鐘伯延輕輕滑動屏幕想要退出界面,手指不小心碰到了照片左下角的圖标。
一個鮮紅的愛心在指尖下綻開,像是在昭示着什麽,竭力埋藏的妄想被連根挖出,曝露在大庭廣衆之下接受審判。
不會是他。鐘伯延想,可腦海裏再次浮現出那個伫立在窗前眺望大海的單薄背影。
那是他接手的第一個病人,一個被家族圈養的等待出售的Omega。
Omega不愛笑,總是用疏離冷淡地語氣同自己說話,總是對着窗下嬉鬧的孩子露出悵然若失的表情,清瘦身影有如一束被折斷的花朵在海風中搖搖欲墜,一身花香被吹得支離破碎。
他用那雙冷淡的眼睛掃視着海島的一切,從未在任何人身上停留過,卻曾對自己露出過笑意。
只是後來在信息素崩潰時,那些笑意被絕望的神情取代了。
曼陀羅的花香馥郁濃烈,腺體釋放出的信息素伴有些許致幻的作用,是發情時最好的催情劑。
鹹腥的潮氣附着在曼陀羅柔軟的花瓣上,Omega溫熱的呼吸拂過臉頰,滾燙的淚水和覆在皮膚上的薄汗浸濕衣服,細碎的呻吟和哭叫被窗外漫進來的浪聲掩蓋。
鐘伯延猛地睜開眼,身體用力撞在門上。
一年了,那個Omega或許早已和其他Alpha結婚生子,不可能獨自出現在那個偏遠的城鎮上。
不會是他,只是相似的人罷了。
鐘伯延慢慢彎下腰撿起掉在地上的手機,手指往下一按,照片下亮起的刺眼紅心再次變成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