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島
林瓷書從社區醫院出來時已經過了午後一點,醫院外的街道空無一人,只零星有幾輛沾滿塵土的汽車從他身旁駛過。
美國西部的氣候算不上炎熱,但對久病體弱的Omega而言,中午略微升高的氣溫仍有些難熬。
抱着裝滿藥的牛皮紙袋穿過十字路口,林瓷書站在樹蔭下,望着那赤裸伫立在太陽下的公交站牌,短暫猶豫幾秒後轉身走進了街旁的咖啡館。
午後的咖啡館門可羅雀,滿臉絡腮胡的老板叼着煙坐在充滿複古風情的木質吧臺後,挂在牆上的電視播着年代久遠的老電影,洗得發白的圍裙堆在吧臺上,依稀能在褪色的布料間看見星星點點的咖啡漬。
木門上的鈴铛随着林瓷書推門的動作叮叮當當地響着,老板懶洋洋地瞥了眼抱着牛皮紙袋推門而入的客人,緩慢站直起身。
他瞧見林瓷書懷裏的藥,将手裏燃了半截的煙丢進裝滿咖啡渣的煙灰缸裏。
“中午好,想喝點什麽?”老板套上圍裙,将手寫菜單遞給林瓷書,“今天有熱牛奶。”
林瓷書抿了抿唇,沒有伸手接遞到眼前的邊角翻卷的菜單,“抱歉,乳糖不耐受。”
“OK——”老板将菜單扔到一旁,歪着身子靠在吧臺的邊緣,“昨天正好進了新的燕麥奶,吃午飯了嗎?要不要嘗嘗手工自制的三明治?”
過分熱情的老板令林瓷書感到些許不适,下意識想推拒,然而超過24小時沒有得到食物填充的腸胃開始抗議,饑餓的胃裏傳來輕微的疼痛。
面色蒼白的Omega收攏手臂,懷裏的牛皮紙袋摩擦擠壓着發出了慘叫,試圖掩蓋胃裏失禮的叫聲。
在老板挪揄的目光中,林瓷書僵硬地點了點頭,“……不要加任何醬,謝謝。”
酒精燈上的虹吸壺汩汩冒着熱氣,香甜的燕麥奶在咖啡機的加熱棒下翻滾沸騰,平底鍋裏的培根油星四濺,奶香和肉香融合在一起,在飄向林瓷書前又被從窗戶鑽進的風吹散。
靠近街邊的玻璃窗大敞開着,直直墜下的陽光躍上雕花玻璃,不規則的棱角将暖橘色的光折射成七彩的光帶。
林瓷書坐在窗臺前的軟凳上吹着午後溫暖的風,牛皮紙袋躺在他手邊避光的位置。
這座僻靜的西部小鎮和他曾經短暫待過的海島不同,春季的空氣幹燥溫暖,瑰麗燦爛的日出和日落籠罩着天空,聞不到鹹腥的潮濕水汽,聽不見毫無節制的浪聲和語調微卷的陌生方言。
所有的一切對林瓷書都是陌生的,沒有他疲于應付的林家人,也沒有那個在海島陪伴了整整四年的曾經無比信任的家庭醫生。
五年前,剛剛分化成Omega的林瓷書被宣判失去繼承權,在父親的要求下住進了南方海島上那棟能看到海的別墅。
那裏說是林家人度假的別墅,實際上是林家特意為林瓷書調理身體準備的療養場所。
林瓷書知道住進這座別墅意味着他從寄予重望的繼承人變成一個用來拉攏合作夥伴的聯姻工具、一個精心準備的高級商品。
腹腔裏開始發育的多餘器官令他過去十七年的努力一朝作廢,作為繼承人被教導的一切化為烏有,從記事起被不斷告誡的凄慘下場變成現實。
當年母親拼死生下的他繼承不了家業,分化成Omega沒多久,父親從旁支過繼了一個健康的Alpha。
林瓷書心有不甘,卻無力改變。
經過嚴密訓練的安保和女傭時刻監視着他的一舉一動,限制他的外出,卻從不和他進行任何“不必要”的交流。
被圈禁在別墅的日子裏,林瓷書每天能做的只有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對着一望無際的大海發呆,盯着漁船在海浪中逐漸遠去,又看着它迎着暮色歸來。
偶爾聽見漁民家貪玩的孩子圍着別墅嬉笑打鬧和安保低聲呵斥驅趕的聲音,他總會靠在窗邊欣賞這場難得的鬧劇。
等那群孩子四散而去,站在身後的鐘伯延會問他看得開不開心。
“還行。”林瓷書總是這麽回答。
他能看到的風景只有這些,可以聊天的對象只有作為家庭醫生的鐘伯延,沒得挑剔,也談不上開心或喜歡。
鐘伯延聽完通常不會有過多的反應,沉默地進行每日的例行檢查,再陪林瓷書吃晚飯,和他一起看從島上唯一一家書店買來的報紙和雜志。
日複一日,從清晨到天黑。
林瓷書曾經懷疑過林家為他安排Alpha醫生的用意,反複試探Alpha的底線,但年輕的家庭醫生恪守本分,從未有過半分越界的言行。
在孤島別墅裏彷徨游蕩的Omega最終放下戒心,他信任着鐘伯延,會在檢查時對Alpha露出後頸脆弱的腺體,甚至向他打開了生**。
但那份信任終究被踐踏了。
他的後頸依稀殘留着Alpha灼熱的呼吸和微弱的信息素,被反複标記過的腺體記得尖銳犬牙刺穿時的疼痛,遭到粗暴侵占的生**時常隐隐鈍痛。
林瓷書坐在陽光籠罩的窗前,充斥着亮光的視野濕潤模糊,粘稠的血腥味在鼻腔和喉嚨裏蔓延開。
他伸出手想去摸放在牛皮紙袋裏的藥盒,在手指觸到牛皮紙袋的邊緣時,一陣陶瓷碰着實木桌的清脆響聲将他的意識狠狠拽了回來。
“你的三明治和燕麥奶。”
林瓷書猛地轉過頭,抱着托盤的老板站在身旁,自己的手邊多了一個盛着三明治的盤子和白色陶瓷杯。
陶瓷杯裏鋪着抹茶粉的燕麥奶輕微搖晃着,淺綠色的茶粉緩慢下沉,林瓷書摸了摸杯子的外壁,指尖觸到一片溫熱。
他躲開老板略帶擔憂的目光,垂下眼輕聲說:“謝謝。”
老板聳聳肩,擡手指向窗外左側的岔路,“從那邊往前走一個街區有一家藥店,如果你需要可以過去看看。”
林瓷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壓低聲音道:“我會的。”
不管是鄰居還是咖啡店老板,小鎮的居民總是釋放着令他難以忍受的過度熱情。
林瓷書厭倦過分親近的陌生人,卻始終無法直白地拒絕他們。
好在老板沒有再攀談下去,從他手裏取走鈔票便回到吧臺後,翹腳坐在椅子上繼續看電視機裏播放的黑白老電影。
咖啡館裏回蕩着電視機裏腔調誇張的交談聲,敞開的窗戶外斷斷續續傳來車聲,遠處的玻璃閃着晃眼的白光,又轉瞬即逝。
林瓷書端着溫熱的陶瓷杯坐在窗前,小口抿着抹茶味的燕麥奶,三明治的邊角躺在餐盤裏,周圍零星落了些許面包屑。
加了抹茶粉的燕麥奶依舊香甜膩人,三明治的味道平平無奇,算不上難吃。
林瓷書将食物囫囵塞進肚子裏,心裏卻暗自決定不再光顧這家咖啡館,即便他喜歡這個能看見街景的窗臺。
他已經不是那個被困在海島上待價而沽的聯姻商品,也不是被倉促轉手的毫無自尊和地位的生育工具,不會再有人強迫他做任何事情,逼迫他吃下毫無味道的營養餐,他可以自由地憑借自己的喜好決定一切。
在這座無人知曉的小鎮裏,他只是林瓷書,是他自己。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