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雅痞
易朗出門,想點一支煙,摸了下口袋發現手機和煙都不在身上。
他去了車上翻了下大衣,摸出煙點上,又掏出手機掃了眼。
有兩通來自易軒的未接來電,時間顯示是半小時前打來的,兩通電話時間間隔不到三分鐘。
如有預兆地,易朗眉心跳了跳。
弟弟從來不會過分打擾別人,來電不接他會等對方閑下來回電,或過上幾個小時再重新打過來,沒有特別重要的事情絕不可能幾分鐘之內連撥兩通電話。
易朗把煙掐在指間給易軒回撥了電話,那端幾乎沒有停頓地便接聽了起來。
“哥。”
他就只喊了一聲,易朗心中的不安一剎那間被落下了實錘。
出事了。
他安定了下,掐滅了煙對易軒說,“哥在,不急寶,你慢慢說。”
易軒并不完全知道哥哥對他有多了解,還顧慮着易朗的情緒,怕他聽聞噩耗影響了心情來的路上出危險,沒有細說發生了什麽,“我給你發個地址,你到了再打給我。”
他嗓音打着抖,盡力壓着不想讓哥哥察覺。
易朗遲疑了下,沒逼問他,簡單答了句好。
手機震動,他收到了易軒發來的地址。
【我寶】--寶隆居家酒店(徐彙區)
易朗略微迷惑了下就反應過來。
那旁邊是複旦中山醫院。
弟弟怕他看到“醫院”兩個字心慌出事,回避着信息選了附近的地址。
易朗沒有再問任何多餘的話,給易軒回了個“好”就驅車飚了過去。
半個多小時後,他停住車打給易軒,“哥到了。”
易軒“嗯”了聲,緊繃着嗓子說,“不要進停車場,往前過馬路,來中山醫院這邊。”
“我在醫院了,”易朗輕聲告訴他,“不要急。我預約不到院內的停車位,在外圍停車場,你出來接下我。”
易軒才知道自己拙劣的善意在哥哥眼裏有多稚嫩,聲音一下子塌下去,壓着淚意說,“好,馬上。”
“爸還是媽?”
迎到易軒,易朗把他攬過來扶好,搭着他往前走,冷靜地問。
“媽。”
“心髒手術?”
張芸身體一直不太好,有冠心病,不算嚴重。情緒激動起來會心慌,有時夜間睡不好會心絞痛,情緒過激的話會眩暈、呼吸困難,但通常不會毫無征兆地發作。
易軒點頭,死咬着下嘴唇,咬出了一道白白的印記才勉強壓住情緒,告訴哥哥,“晚飯前發作的,急診手術,冠脈搭橋。”
易朗定住步子捏他的下巴,“別咬了,破了都。”
易軒撫了下眼睛。
“張叔上次跟我說過的。”
他自責地不斷重複同一個信息點,前言不搭後語地說,“他說了。跟我說了。”
“說她最近憔悴得厲害,還犯了暈症。他跟我說過……”
易朗把他攬過來,臭小子太高了,哥哥壓着他的後腦勺把他按在自己肩上。
“別傻了,你又不是醫生,知道了又能怎麽辦。”
不知道是為了開導易軒還是真那麽想,易朗索眉望着天邊,“這事兒蹊跷。”
“她病情不嚴重的,這麽多年也都穩定,為什麽突然……”
易軒只當他是安慰自己,沒順着他的思路細想,告訴哥哥,“我來的時候她還沒推進去,認不清人,把我看成了你,一直哭,喊你的名字,說自己做得不好。”
易朗強抻的冷靜終于破碎,喉結上下滾動,哽着嗓子搖頭,“爸身體也不好,一個人守着不行,走吧。”
手術室的燈還亮着,易鶴峰雙手撐在兩側膝蓋上垂着頭枯朽地坐在手術室外的連排膠椅上,事發突然,身上居家的睡衣還沒來得及換,失了平日裏器宇軒昂的氣場,被抽幹了魂魄似的,一眼看去竟老了許多。
在他對面的回廊後側,隐着一位風姿綽約的婦人。
易朗目光從手術室的門廊轉到父親身上,最後終于滑向她。
看清面容的那一刻,他眼底的血管瞬間爆成血紅的一片,壓住情緒推了推易軒,“媽是在家出的事嗎?”
“不是,”易軒啞聲說,“晚飯前約朋友出去見面,在外面出的事,店員撥的急救。”
“朋友呢?”
“不清楚。”易軒搖頭,“店員察覺到異常的時候卡座裏只有她自己。”
“知道了。”易朗長長的呼了口氣,把心口梗着的郁濁清出體內,“我有點事處理一下,你先陪着爸,有事打我電話。”
易軒微微詫異地擡頭看了下他,也沒再問什麽,點頭說好。
“乖,去吧。”易朗推了推他的頭,擋在那婦人面前遮住了易軒看過來的目光,對婦人說,“借一步,勞駕。”
出了推車慌亂奔走的急診科,經過小孩子哭得撕心裂肺的兒科病房。
易朗刻意地在這裏停了腳步,挨在牆邊的椅子上坐下,選擇了最靠邊的位置,擡手打了下離自己最遠的那個位置,“坐。”
醫院裏他最不願經過的地方就是兒科,孩子們不會克制情緒,身體又實在脆弱,耳聞目睹那樣弱小的生靈遭受病魔摧殘,一聲聲撒嬌示弱悲憤讨饒着尋求父母保護的哭喊,那種絕望脆弱的氛圍比重症ICU和停屍房還叫他難受。
可他刻意把聊天的位置選在了這裏。
因為知道置身這樣的環境中,女人也不會好過到哪裏去。
父母把他養育得很好,他不會主動攻擊誰,不會沖對自己沒有惡意的人放狠話。
可他實在恨眼前這女人,只好帶她來聆聽嬰孩痛苦的啼哭聲,哪怕淩遲她的同時也在生生淩遲着自己。
婦人在最遠的位置坐下,很怕易朗的樣子。
如同默哀一般地,她在胸前比了幾下,說“保佑她沒事”。
然後才向易朗解釋,“我去找她,只是想開誠布公地聊一聊,沒想要把她弄到這步田地。我沒有跑掉,是店員先打了電話,他們不管我也會聯系急救的。”
“你沒跑,只是怕擔責任躲了起來。”
“……”女人悲憤上來,“我要躲又何必跟過來守着?我又不清楚她的身體狀況,只是聊聊天就變成這樣,她自己身體不好怎麽能怪到我頭上?”
“過失殺人也要判刑的。”易朗涼涼地反駁了她。
女子一剎那間無言以答,又開始埋頭做起了無用的禱告,姿态虔誠得像是個善人。
“你跟我媽說了什麽?”易朗問。
女人繃不住哭了起來,小幅度地顫抖着肩膀。
“她是你媽,那我是誰?”
“回答我的問題。”
“我找到了你當初在孤兒院留存卷底。她當初的程序不合理,我咨詢過我的私人律師,只要我帶着卷底去起訴,配合親子鑒定報告就可以幫你解脫出來,無需履行對他們的贍養義務,還可以幫你搏得大筆精神賠償。”
“手段挺高明。”易朗好像在看到她的時候就推導出了母親犯病的前後經過,聽完沒表現出多大的情緒,客觀地評價,“看來你日子過得并不拮據啊,懂這麽多尋常百姓不懂的手段,怎麽看都不像是拮據到不得不棄養親生骨肉的人呢。”
“媽媽有難處,跟你說過了的,”女子滿眼心酸地看着易朗,恨小孩子不懂得成年人的苦累,“不是非得窮困才叫難處,社會很複雜的。”
“首先,我是三十歲,不是三歲,別跟我鬼扯什麽成年人才懂的狗屁難處,”易朗好笑地看了看她,“其次,不是只有你會做背景調查。”
他站起身,痞痞地靠在牆上晃動了兩下脖子,舌尖在口腔裏滾過一圈,用一種非常耐人尋味的語氣問眼前的女人,“要聊清楚?”
女子不答,易朗好笑地低了低頭,“心虛了啊。”
“我一直不太好意思拿你的風流豔事出來說,可是你好像并不怎麽看重這份自尊。”
易朗盯着她看了會,終于殘忍地倒出了自己所知的全部信息。
“付雪鳶,1968年生人,87年被星探發掘,後在日本出道。跟同公司男藝人同居懷孕遭遇粉絲抵制人氣一落千丈,雙雙被經紀公司解約。”
“93年隐婚生下孩子,因為無法忍受婚後清貧的生活與前夫提出離婚,後前夫殉情自殺,沒錯吧?”
女人面如死灰,嘴唇顫抖着再也說不出半個字來。
“哦,對了。”易朗悠悠地看了她一眼,“我好像漏說了一個重要信息。”
“你前夫——也就是我的生父,之所以選擇自殺并不是因為他懦弱或深情。是你婚內出軌了一個富商,那富商答應重新捧紅你,前提是你隐婚生子的黑料要消除幹淨。”
“你把我丢進孤兒院,殘忍地告訴前夫這輩子再也別想見到孩子,動用富商的手段逼迫心灰意冷的前夫自殺,搖身一變成了不願接受潛規則被前經紀公司雪藏的硬實力歌壇天後,如日中天那幾年,你根本不記得自己還有個被丢在孤兒院的兒子和含恨而死的前夫。”
“千禧年過後韓流席卷亞洲,華語樂壇流行音樂進入諸神争霸的黃金時代,日本唱片市場逐漸被邊緣化。你人氣回落,青春不再,被富商抛棄之後慘淡回國,才去孤兒院詢問孩子的下落。”
“付女士,”易朗轉身面對她,背後仍有小孩的哭聲不斷穿透耳膜,“你這大半輩子手不沾血惡事做盡卻沒有受到任何懲罰,良心早就被名利欲望腐蝕幹淨了,我不圖你對誰報以虧欠誠心悔悟。生而為人,好歹要點臉吧。”
“我随了你的性子,骨子裏就是個混蛋,醉生夢死荒淫無度,得虧是遇上一對嚴父慈母才勉強活成了個人樣。”
“別指望我對你太善良,再叫我逮到你私下騷擾我爸媽,我可能會破了自己不對女人動手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