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是他留下了你們之間的萬一
“有一種叫毛裏求斯角鹗的鳥,性情溫和不擅争鬥,因為競争激烈生存困難,常常需要飛行到數百公裏以外的地方去覓食……”
車子堵一會走一會,林晖開着電臺,主持人用溫和的聲線講解着世界奇聞異事。
蘇景一開始帶聽不聽的,聽到“幾百公裏”這個數據忽然間有點肅然起敬的感覺,問林晖,“什麽毛球大鱷?”
“不是鱷,”林晖笑答,“是鳥。毛裏求斯角鹗,一種性格溫順的鳥。”
助理工作就是個忙前跑後的瑣碎活,林晖每天不是在路上就是在安排去路上的路上。
他不太聽歌,行程被他利用起來學習,讀不了就聽,見縫插針地填充自己的知識庫,長期下來這份習慣已經被寫進了血緣代碼裏。
蘇景蠻震驚地問他,“你是之前就知道這種鳥還是聽一遍就記住了?”
“聽習慣了,腦子會自動處理信息留存關鍵詞。”換別人林晖估計不會這麽認真解釋,知道蘇景不會覺得他裝逼才如實說。
說完又問蘇景,“怎麽了?被這鳥感動了?”
“有點。”蘇景說,“你不覺得很勵志嗎?幾百公裏哎。”
“嗨,”林晖不在意地笑了笑,“逼到那份上誰都一樣。你換個角度想一想,這不就是住在奉賢區、工作在靜安區的我們,以及我們住在通縣工作在北京,每天忍受好幾個小時極限通勤的怨種兄弟……”
“靠啊!”
蘇景本來只是旁觀者視角随便感嘆一下一只鳥能有這麽強的毅力,聽他這麽一代入,打工人的心酸一猛子湧上來。
“閉嘴吧你,快給我說哭了!”
“盡管毛裏求斯角鹗遠距離飛行覓食的故事讓很多人感受到了生命的力量,但在大自然物競天擇的冰冷法則面前,個體求生的意志力并不能完全消解競争劣勢的壓力。據生物學家統計1987年全球野生毛裏求斯角鹗剩餘數量已不足10只,目前默認已屬滅絕物種……”
電臺主持人溫和而又殘忍地說。
蘇景和林晖對視一眼。
更想哭了。
“滅……滅絕了?”蘇景瞪大了眼睛問。
“默認。”林·打工人·晖也沒想到自己這麽烏鴉嘴,剛開了個自比的玩笑緊跟着就聽到了“滅絕”倆字兒。
他一個勁兒地搖頭否定現實,“默認。默認的意思就是不一定,指不定哪塊兒還貓着幾只沒被人類發現……”
“肯定是這樣。”蘇·打工人·景也開始自欺欺人,順着林晖的話說,“拼成這樣還滅絕也太沒天理了,是吧……”
林晖咂咂嘴,“可說呢。”
“……關了吧。”
隔了會兒,蘇景說。
“哎,好。”
林晖也不想聽了。
生活夠難了,工作夠苦了,聽個電臺補充點吹*逼小知識居然還能憑空挨一刀……
娘的。
“你一個月掙挺多的吧晖哥。”
林晖車上沒音樂,電臺一關幹坐着就顯得有點無聊,蘇景随便開了個頭跟他說點開心的。
“挺多的。”林晖如實說。
他這樣說着,語氣聽上去卻并沒有驕傲的意味,甚至也沒有開心,平淡中甚至帶了絲掩不住的喪氣。
林晖看起來漫不經心,但如果仔細觀察就會知道他是真的很拼。他沒刻意遮掩自己的努力假裝佛系,只是不像那些滿身懶骨頭偏長了一張勵志的嘴的人愛把努力挂嘴上罷了。
幾次會議幾趟車程,林晖一直是盡善盡美任勞任怨,見縫插針地增長見聞提升自己。蘇景看在眼裏,覺得林晖這份高薪是應得的。
“這幾年忙得沒日沒夜的,戀愛也不談了,朋友也不交了。掙了錢沒時間花,熬傷了頸椎喝壞了胃,我媽天天惆悵地念叨說我年輕時候賣命賺錢,等老了花錢買命,一輩子忙忙碌碌碌碌無為,”林晖偏過臉對蘇景倦倦地笑了下,“就這麽過了。”
“沒想過歇一歇嗎?”
蘇景看得出他其實撐得很累很極限,便問。
“誰等你。”林晖微帶無奈地說,“有時候也覺得這樣下去沒意義,可誰等你呢?不是上學時候請兩天假耽誤的只是自己功課那時候了。項目卡着,人情綁着,責任扛着,覺得沒意義就不做了讓別人給你擦屁股嗎?”
他搖搖頭,“久了就不再去想什麽意義不意義的了,明知道想了也改變不了任何問題還執著去想才是真的沒意義。”
沒錢的人受着資源的困,有錢的人遭着事業的罪,這世上從來沒有人活得絕對容易。
蘇景想了下,忽然好心疼。
易軒沒跟蘇景說過自己辛苦不辛苦的話,可想也知道,林晖都累成這樣,那易軒……
他問林晖,“你覺得你跟易軒誰更辛苦一些?”
“硬比的話肯定是學長啊,實驗卡關的時候一關一個多月是常有的事,資歷越厚擔的項目越重,将來接下常年攻關的項目也不是沒可能。”林晖說,“他更辛苦,但我更累。”
“這說法——”蘇景笑,“上升到哲學層面了~”
“折飛機折,”林晖笑着啐了句,“你少損我啊。我的意思是……學長那種人,很少會空虛下來想自己活得有沒有意義,辛苦歸辛苦,不像我這麽心累。”
林晖話裏帶着明顯的仰慕與贊嘆,蘇景揚了揚眉,聽他繼續說下去。
“他做的事意義大到根本不需要自我安慰去找意義。從發現電到把電利用起來為世界點亮黑夜,科研是有重量的,這份實打實的重量可以慰藉過程中的辛勞。”林晖豔羨到有些無力地說,“看自己的相關研究完成成果轉化的那種成就感,我這種普通人這輩子很難有幸去體會了。”
這個蘇景倒是有體會。
看自己的創意最終得以以視聽語言的方式呈現在衆人面前,雖說比不得易軒那麽厲害,感受多少是相通的。
“我知道他很厲害,但是一直不知道具體有多厲害。”蘇景莫名地低落下去,自言自語地嘆息,“有多厲害呢……”
“涉密內容不能聊啊,”林晖半開玩笑地回答了他,“反正你知道三體人如果要封鎖地球文明進程的話智子第一批鎖定的人裏準有你男朋友一個就是了。”
蘇景笑了好半天,“那你給他打副手壓力豈不是很大。”
“很大,”林晖掀開頭簾給他看,“你沒發現我發際線都上移了。”
“還真是。”蘇景點頭笑笑,有點累了,沒再說話。
“小景。”
林晖盯着他看了會,喊他。
“啊?”
“我要是說得多餘了你就把我接下來這話忘了,”林晖收起剛剛閑聊的散漫勁,認真地說,“要是有那麽點能幫你打開心結的作用,那就算哥沒白操這場心,嗯?”
“哎呦,想說啥就說啊,”蘇景被他那瞻前顧後的鄭重勁兒鬧得哭笑不得,“你在我這有什麽不能攤開說的,還得打個前站再開口。”
“你是不是老覺得自己跟學長不在一個層面上,會時不時生出做夢一樣的恍惚感,不太敢相信自己和他能有長遠的未來?”
林晖問。
“……”
蘇景習慣性地笑,但笑意已經只存在于唇角,眼底的顏色不受控制地落寞下去。
“疊buff了。”
他轉開眼睛,模棱兩可地接了句。
林晖交心地對待他,他也不想在林晖面前掩飾自己的心思,笑不出來就沒再強撐。
“沒時間相處沒關系、家庭背景懸殊沒關系、學歷隔閡沒關系、思想高度落差沒關系,”蘇景安靜地整理了下思緒,而後說,“我真的好喜歡他啊晖哥。什麽都沒關系,我這麽勸自己,也這麽做了選擇。”
“可這些全疊在一起,我又不是盲目樂觀無腦自信的傻逼,”他咬着嘴唇仰頭閉上了眼睛,将身體靠進座椅靠背上,“你讓我怎麽勸自己說完全沒關系……”
林晖搖頭笑了笑。
“看來我擔心得不多餘。”
等蘇景睜開眼睛看他,他才把話說下去,“你跟學長交往,首先在乎的應該是你們兩個人的心意,你想想是不是這個理?”
蘇景望着他,沒點頭也沒說話。
當局者迷,林晖知道蘇景比自己更了解易軒。
但他身處這段關系裏,有時候還是會被主觀視角蒙蔽。
“學長那個人……”林晖在腦子裏回憶着與易軒有關的經歷,總結說,“你讓他背自己哪年哪月申請了什麽項目,他能給你精确到全數據。”
“可你要問他年薪具體多少、拿了多少分紅、昨天一起出席會議的都有哪些牛逼人物,甚至再過幾年問他哪年畢業考的什麽學位,他都能給你回答得亂七八糟。”
“因為在他眼裏那都是些不重要的東西。”
蘇景想了下,還真是這樣。
易軒說起自己的事業眼裏是有光的。
可身邊大牛的名字、年薪、學位,這些旁人認為輝煌的東西似乎從未聽他主動提起過。
“身邊眼饞學長的姑娘小夥海了去了,他從來都冷冰冰的一概不理。”
“在一塊工作這一年多,我只見過他對我們公司一個保潔阿姨笑過。”
“我問他為啥,他說——”林晖略感好笑地對蘇景說,“因為有次看到阿姨用沾了花椒水的濕毛巾一片葉子一片葉子地擦洗公司前廳一盆長了蚜蟲的花。”
“哈?”蘇景笑起來,“毛巾擦花?”
毛巾擦花沒什麽好笑的,好笑的是易軒認認真真地蹲在旁邊看。
看完還對阿姨的工匠精神生出了敬意。
不知道是不是他帶了男友濾鏡的緣故,總覺得這理由也太實在太可愛了點。
學霸的腦回路一般人确實很難跟上。
林晖也覺得很逗,笑着搖了搖頭,又接下去說,“家庭背景、學歷、思想高度,這些都是外人嫉妒你擁有他,強加給你們的東西。學長他根本就沒在意過這些。”
“他是個特別特別簡單的人,在他眼裏一個願意花笨功夫精心打理花草的保潔阿姨是值得尊重的,一個道貌岸然的高智商野蠻人是該被唾棄的。”
“你知道我為啥這麽拼嗎蘇景?學長在讀研的時候就已經拿到專利了,這麽牛的履歷什麽樣的助手招不來?可他最終選擇了履歷不算特別出彩的我,所以我必須拼,不能給他拖後腿。”
“從前我老想不通,不理解他當初為什麽會帶我這樣一個關系一般、資歷一般的學弟入行,直到我發現他對你的感情。”
“我是借了你的光的。他一直在找你,我跟你關系好,你或許只有萬分之一的幾率會聯系我,可他毫無糾結地留下了我,留下了你們之間的‘萬一’。”
“像他這樣純粹執著的人,不開竅則已,一旦認定什麽那就必定是奔着一輩子去的。”
“你說的那一大堆問題,你男朋友在意和自責的只有陪你的時間不夠這一項而已,”林晖笑着捏了下蘇景的肩,“而這也是我們小景最不在意的問題,我說的對不?”
蘇景張了張嘴,忽然間完全釋懷地笑開去。
對啊。
糾結個屁。
那傻小子可是在感情尚不明晰的時候就可以花掉全部存款從幾千個蘇景裏面排查自己的信息,在自己斬斷一切聯系的時候還執着地保留着共同經歷中的每一份萬一。
榆木腦袋做自以為聰明的算計,智慧的頭腦卻在憨厚笨拙地堅持。
他比自己聰明那麽多,卻懷揣着一顆稚拙的心,毫無糾結地說哪怕等到六十歲也沒關系。
所以蘇景。
你在糾結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