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好嬌氣啊
從咖啡廳出來易軒接了個電話,牽着蘇景往路邊去,對街對面打閃的路虎擡了下手。
年前只剩這一下午的空閑,他帶蘇景去看房,想在新年之前幫蘇景安頓下來。
蘇景随易軒上了車,司機望見了他們牽在一起的手,沒有流露多餘的表情,禮貌地對蘇景點了下頭。
蘇景回以微笑,等過紅燈司機驅車轉上了主路,車子駛往蘇景公司所在的方向。
晚高峰時分,每一個紅燈前都排着長龍,堵十分鐘走幾十米,緊跟着又堵上。
司機望了眼導航,估摸着一時半會是動不了了,輕聲喊了句“小軒啊……”
易軒本來閉着眼睛在默算年前的工作規劃,聽見聲音睜開眼睛坐直了身,隔着後視鏡對上了司機欲言又止的神色,攬了蘇景的肩讓他靠在自己懷裏示意司機這裏沒有外人。
“怎麽了叔?您說。”
“倒也沒什麽。”司機在他家工作很多年了,語氣像家人一樣随和,“我自己瞎操心。”
易軒“嗯”了聲,了然地問,“我哥的事嗎?”
“這麽些日子了,”司機問他,“也不能總這麽将下去啊。夫人這段時間有點續不上心氣,憔悴得厲害,昨天早上出門還犯了暈症,先生叫她在家躺着她也不聽。”
張芸身體一直不太好,易軒抿了下嘴唇,好像覺得說什麽都對眼下局面無濟于事,又是淡淡地“嗯”了聲。
“我忙完這組測算回去看看她。”
“你回去她肯定是高興的。”司機先是點了點頭,又說,“不過她現在心病主要還是在朗少爺那邊,朗兒很久沒回家了,夫人擔心得厲害,我琢磨着你要不試着勸和勸和?”
“我哥是那種,一旦他抑郁了,就會抑郁得非常堅定的人。”易軒向他解釋自己并非不想管,“傷心和失望也是,勸不了的。”
他輕易不讓自己産生情緒,潇灑松快地活着,這樣的人把一切都看得很透,所以當他允許自己有了某種情緒,誰都別指望替他去消解。
“理是這麽個理,問題是朗兒一直貼心,猛地這麽跟家裏剛起來,先生和夫人……”司機嘆氣,“我瞧着真挺不好受的。”
“叔,你我是有脾氣的人,我哥也不例外。他已經很壓抑自己了,我們沒資格要求他完全放棄自我不是麽。”
他是個人。失控、迷茫、憤怒、犯錯,這些外人覺得不好的不對的東西時不時在他身上出現一下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永遠活在別人認為對的格局裏就成了冰冷的器件。
“好好的一個家,唉……”
司機難言地搖了搖頭,沒再說什麽。
車輛最後停在了離蘇景公司不遠的一處住宅區。
易軒下車跟蘇景介紹,“早幾年我哥死活拉我下水囤的一處宅子,說萬一哪天被家裏趕出來了也有個住處。”
他望着蘇景笑,“當時我還說要被趕出來也是他自己被趕出來,我一個規規矩矩念書的,什麽理由要把我趕出來。”
“沒想到規規矩矩念完書出來之後彎掉了是吧?”蘇景笑着反問他。
“沒想到,”易軒摸摸他的頭,“好在我哥替我想到了。最後商量下來——他買房,我裝修。”
他說着話取了鑰匙去開門,蘇景看了眼那個明顯是開發商原裝的門鎖就預感到了室內的格局。
果然,一開門,滿眼的敘利亞戰損風。
倒是很大,空落落的,說話聽得見回聲。
廳堂左側做了滿牆的鋼架,滿世界搜羅來的名酒就那麽不分貴賤地碼在架子上,亂七八糟懸懸晃晃的,完全沒有逼王收藏家們對名酒該有的尊重。
不過鋼架配名酒倒是莫名有種狂放的藝術感。
右側放置了一張造型簡單但超級無敵大的長桌,像會議室十多人圍坐的那種尺寸,桌上層層疊疊鋪滿了大大小小的各色工程圖紙,鋪滿了整桌還不算完,演算數據貼滿了牆面,透過紙張狹小的縫隙隐約可見牆體本身也布滿了粉筆演算公式。
比左側的鋼架碼酒的豪華配置還要粗糙和藝術……
整個一樓大廳雜亂無章卻又泾渭分明,左邊道盡了土豪酒鬼驕奢淫逸的散漫,右側打個牌子說是愛因斯坦故居估計也不會有人懷疑。
易軒抱着膀子踢開了門邊一塊帶着釘子的木板,等光線照進室內塵埃落下去才把蘇景讓進屋。
“還不錯吧?”
問句,只不過用的是一種帶人參觀聖伊薩克大教堂或Thailand大皇宮的語氣。
蘇景望着這幢風格詭異讓人糟心的豪宅,遲遲誇不出口。
直到易軒回頭看他,才說,“戶型很好,方正朝陽。”
“裝修得怎麽樣?”易軒指了下左側的鋼架,“這麽多酒,我全給他規制好了,還一目了然。完工的時候給易朗看,他很佩服我的創造力。”
“裝得很好。”蘇景昧着良心說。
也就是他哥能忍了,好端端的大平層霍霍成這副鬼樣子,換別人估計得上法庭打官司。
“沒怎麽裝,只刷了清漆走了水電就這麽漂亮了。”
易軒可能是覺得自己審美方面天賦異禀,随手安置一下就能俘獲人心,收拾長桌上雜亂的草紙拽拽地跟蘇景解釋。
蘇景:“……其實我看得出來沒怎麽裝。”
他險些笑出來。
第一次發現易軒還有這麽蠢萌的一面呢。
易軒朝室內擡了擡下巴,有些遺憾地說,“房間是易朗的審美,沒大廳這麽酷,勉強能住。”
沒這麽酷就謝天謝地了,蘇景心想。你哥是真豪擲千金地慣着你啊!
“這裏清淨,離你現在工作地也近,省了上下班通勤的時間。”易軒絲毫不覺得自己審美有問題,跟蘇景解釋着自己的裝修理念,“空闊環境很适合沉浸式創作,我不少論文都在這裏完成的。我跟我哥打過招呼了,我們暫時在這裏落腳,你現在的公司上限太低了,暫時住這邊,将來換工作也好靈活安排居住地。”
提起易朗,蘇景想起車上司機說的話。
“你真不打算找你哥聊聊嗎?”
“聊過了其實,”易軒看他,眼裏那股子大男孩的蠢萌勁兒散了,掩不住失落地說,“他不好勸,但也不會做過頭的事,給他留點空間吧。”
“你看得出來我哥對若若的心思嗎?”他忽然問蘇景。
蘇景點頭,“他也沒藏着啊。”
“若若怎麽就看不出來。”易軒苦惱地“啧”了聲,“如果若若開口挽留他,或許會有轉機。”
“也不一定是看不出來吧。”蘇景說。
“啊?”
“大多數1都是雙,年齡到了抛下小零回歸社會和家庭的大有人在。你哥幾歲了?你都被催婚,他能逃得了?”蘇景瞥了他一眼,“我要是若若我也不會主動的。”
易軒啞然地看着他,眼裏又泛上了蠢萌的光。
很明顯是沒聽懂。
“普通人家還覺得自己家有皇位要繼承呢,你們這種豪門大戶怎麽可能容許兒子找個男人過日子。”蘇景不得不解釋得再明确一些,“所以若若看出來又能怎麽樣,再進一步,就是他喜歡上你哥了又能怎麽樣?一個成天把爸爸媽媽挂在嘴上念在心裏的、得了人家恩惠過上好日子的養子,他能為了若若跟對自己恩重如山的養父母決裂嗎?”
“若若是沒有退路的人,都老大不小的了,淺層的心動不足以讓他主動把自己送上懸崖。”
“蘇景,”易軒心口驀地一疼,“你是不是也沒有退路?”
“我信你啊。”蘇景說,“而且我對你也不是淺層的心動。我是個挺功利的人,退路不退路的,我确實也想過,但現在不我想浪費時間去計算那些未知的東西了。”
他望着易軒,一個字一個字地認真說,“現在不止是你想要我,我也想要你。”
易軒回答他的是一個柔軟的吻。
彼此言明了心事,也徹底了斷了過去,一些心照不宣的東西浮出水面,這個吻變得有些不一樣。
易軒态度不再那麽溫柔,一開始還只是試探地淺吻,得到回應後便兇起來,纏着蘇景的唇舌挑動他的情念,氣氛開始火熱,眼見要失控。
“軒……”蘇景不得不在喘息間避開了嘴唇。
易軒追過去,蘇景把臉埋在他懷裏躲避,“不能這樣,這裏沒工具……”
易軒用拇指抵着他的下巴強迫他擡頭,再次含住了他的嘴唇,“我叫人送過來。”
他明顯地動了情,未曾宣洩過的大男孩燙得像烈焰,男性氣息溢滿了空間包裹着兩人,氣味從暧昧逐漸轉為淫*靡。
蘇景由着他按着自己的後腦勺箍着自己的腰吻到呼吸都快要續不上,捧住他的臉輕聲撫慰他的情緒。
“我八點要上課,40分鐘夠麽?”
不夠。
靠!
易軒負氣地把臉埋在他頸間不再動了。
“喂……”蘇景看他氣呼呼的模樣覺得好笑,推了推他,“別這樣嘛,來日方長。”
“……”易軒生無可戀地閉了閉眼,強行轉移注意力,“剛說到哪了?”
“想要你。”蘇景說。
“操。”易軒氣笑了,懲罰性地掐了下他的腰,“不是這個。”
“說到若若為什麽不理你哥。”蘇景舉手讨饒,“別掐,會爽。”
易軒聞言又變本加厲地掐了兩下,掐完又揉了揉。
“易!軒!”
“也就是說,這裏只剩下一個若若讓他留戀了,”易軒很有求生欲地收回了正形,目光滑過蘇景的臉望向酒架,“但若若不會開口挽留他,死局。”
他點了支煙,推了推蘇景的肩示意他站遠,偏開身子呼了口煙圈。
“不知道我媽有沒有想過,如果沒有我哥,我和我爸的關系只會更劍拔弩張。我有自己的路要走,我爸手上的事業又不能沒人接,我和我爸都清楚是我哥撐在中間給我們雙方預留了退路,怎麽到了她這裏就變成了我哥眼饞要來搶。”
蘇景掀了下衣服檢查自己腰上的紅痕,易軒意味深長地揚眉,贊嘆地說,“好嬌氣啊。”氣得蘇景砸了他一拳。
蘇景整理好衣服,順着話茬問他,“我是單親家庭長大的,視角可能不太一樣,你要不要聽聽我的看法。”
易軒按滅了煙蒂,撐在桌邊靠住身子,“嗯。”
“我跟叔叔阿姨也算是都見過了。叔叔給我感覺是個內心很堅定的人,想問題的角度會很深刻。他或許在你和你哥很小的時候就看出來誰适合做接班人了。”
“而阿姨明顯不是那種工于心計的女人,她很傳統,情緒外露,為家為愛地活着,重視親情,帶了親人濾鏡看問題就沒那麽精準。”
“你現在之所以能走這條路,是叔叔默許的,他默許你做自己,同時把朗哥當接班人培養在身邊。”
“可是這些想法他從來沒跟阿姨溝通過,以至于阿姨弄反了因果,認為叔叔偏袒你哥、更注重對你哥的培養和教育,才造成了你游離在外的局面。”
“男人在家事上總愛裝聾作啞,或許他多跟阿姨聊一聊自己對你們兄弟二人性格的判斷,聊一聊他對未來事業繼承的打算,阿姨就不會覺得是你哥從你手上搶走了什麽了。”
“相夫教子真的是個出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女人這輩子其實很難。人們老說成功男人背後站着一個賢惠的女人,卻看不到一個喋喋不休的女人背後立着的……是一個裝聾作啞的男人。”
“問題一直都存在,”蘇景撘了下易軒的肩,取了桌上的草紙幫着他繼續收拾,嘆息般地說,“不能因為她更在乎、更焦慮,不停地把問題揪出來讓你們正視就覺得是她引發的問題,對不對易軒?”
易軒從來情緒穩定,很少有外露的時候。
他手臂後撤撐着桌面,眼珠不易察覺地抖了下。
這麽多年他始終覺得母親很可憐,勸自己不要跟她計較,卻從來有想過造成她這樣可憐又不讨喜的內因是什麽。
對家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丈夫,隐忍的長子,沉默寡言的次子。
這麽大的家業沒個着落,随時可能鬧成父子反目兄弟相殘的局面,男人們各自沉默好像問題不存在一般,她懷着一顆柔軟的、不那麽強大的心,怎麽能不焦躁惶恐。
她遷就男人們的事業,把家打點得井井有條,眼界也被壓縮在了狹窄的家長理短中,看不了那麽深刻。
沒有人,從來沒有人遷就她的眼界去向她解釋一下為什麽這樣,每個人都只是用自己的态度冷漠地跟她說:“就是這樣,你管不了,也不要管了。”
她該是有多孤獨,才會長年累月喋喋不休地傾訴。
“我好娘哦。”
蘇景本來只是想順着他兜點嚴肅的話題幫這個“40分鐘不夠用”的帥小夥降解一下性*欲。
眼見他狀态真的落寞下去,忙又調侃自己來緩和氣氛,“細膩得不像個男人,”他一副小流氓做派地挑了下易草的下巴,“是吧。”
“不是……”易軒回神,把他拉到自己身邊,帶着自責和忏悔地望着他,再次說了一遍,“不是。”
“你細膩又勇敢,你才是最完美的男人。”
“我喜歡別人誇我。”
蘇景笑得很甜。
“我媽去世之後,我特別喜歡別人誇我。”蘇景笑得很甜,話卻說得很苦,“從小到大,我只有她。當人們說我很好,我聽到的是‘你媽媽把你養得很好’。”
“沒有人誇她,連我外公外婆和舅舅都不認她,但她确實不是個一無是處的人。所以當人們誇我,我會覺得是在間接地誇她,心裏會很暖。”
易軒把他抱進懷裏,望向滿牆密密麻麻的數據,那麽難解的題目,卻又比人生簡單好多。
“人生好複雜……”
“可是想法可以很簡單。”蘇景把手邊整理好的資料放下,摟住他的腰把臉貼進他懷裏,“死在戰場上,不要死在戰後蔓延的煙塵裏。被砸倒在事情上,不要被砸倒在事情引發的情緒裏。對對你好的人溫暖一點話痨一點,對恨你怨你誤解你的人說去你麻痹。”
他仰起頭對易軒笑,“就這麽簡單,不是麽?”
“蘇景。”
“嗯?”
“你一定會成為非常厲害的人。”易軒說,“我們對世界有着不同的價值,你會發光的。”
文明向前發展的進程需要文理并行。世界不能只靠善意來運轉,可是沒有善意的世界也沒有運轉下去的必要。
有人維護世界的運轉,有人溫暖着這個運轉着的世界,二者都是星辰一樣閃耀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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