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你話挺多啊
這晚蘇景吃了很熱鬧的飯,腦海裏過到這個詞的時候他也覺得兩個人的場合說熱鬧似乎有點誇張,但內心真實感受的确就是那樣。
和易軒相處時會生出與季末濕冷天氣不合的溫暖,溫暖之中又伴随着不安。
易軒沒有含糊其詞,明确地表達了喜歡。
但蘇景并不能從眼下的行動中确定這份喜歡能維持多久。
是追到手處一段看看,是像黎鼎烨對母親那樣安排一個與自己的體面人生不混雜的奢侈角落養起來。
還是将對方計入自己未來,像夫妻和愛侶那樣,哪怕經歷争執和矛盾也守着心不輕易放開對方的手。
易家父子三人與黎鼎烨同時坐在蘇景面前時,蘇景嗅到的是同樣屬于成功者的氣息。
穩妥,理智,養在骨髓裏的計算能力和永遠不會讓事态失控的篤定感。
這些東西易軒表現得尚不如父輩那樣明顯,但已經悉數具備。
易軒離黎鼎烨太近了,他的身份、家室,他的生存環境,都與年輕時的黎鼎烨別無二致,近到叫蘇景無法不将他和易軒的關系同母親和黎鼎烨類比。
那二人之間未必沒有過心動不已的時候,相貌優越出手闊綽的少爺苦心追求孤身來城市打拼的漂亮女孩,必定是動過幾分真心的。
女孩逐漸淪陷,徹底地陷入情感漩渦之後卻得到了無法再進一步的遺憾通知。
她可能也有過想要斬斷的念頭,只是在男人不斷申明自己的愛意、申訴自己的不得已之後糊塗地妥協了。
這一糊塗就葬送了一生。
輸了名節,輸了心,苦的是她,可錯的也是她,那苦便只好自己下咽了。連蘇景,在思念她的同時也很難不生出怨氣,與顧傾同居時,母親的照片是要鎖在暗處的,他不覺得自己對母親的懷念是什麽羞恥的事情,但對那些以事實為根據的閑言碎語,他無心辯解也無力辯解,能想到的只是引以為戒不讓自己步後塵。
蘇景說不上來自己對易軒的态度算不算渣——他收着心,冷靜地考察着易軒。有時候易軒實在動人,他會給些甜頭,滿足對方也滿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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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軒的身份令蘇景感到不安,蘇景動過逃避的念頭,像是一場比賽,他抉擇到最後還是沒有因為這份潛藏的不安而取消易軒的參賽資格,這是他的勇氣與溫柔。
可同時他又要易軒拿出比普通選手更多一點的用心來抵消那些負面的憂愁,這是他的現實面。
貧寒的孩子回頭路比富家子弟窄很多。貧窮+極致戀愛腦=死路一條,這是母親用自己的一生向蘇景言明的道理,哪怕面對如此動人的易軒,他也不敢忘記。
易軒帶蘇景來的是一家挺舒适的茶餐廳,點了幾份小菜,給蘇景要了他喜歡的奶茶。
他從前不太關懷蘇景,但他想要做的事情就能做得很好,從他想要關懷蘇景的那一刻開始,蘇景喜歡的、厭惡的他都記得很清楚。
雖然易軒從未提過,可某些時候蘇景能感覺到,對于他的顧慮,易軒是清楚并理解的。
他甚至縱容蘇景用這種有所保留的親近态度與自己相處,任他誘着自己逐步深陷下去。
他配合并等待,等待深陷到蘇景覺得他完全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獲得足夠的安全感來把心對等交付。
哪怕是對蘇景現實自私的一面,他也保留着最大限度的體諒與溫柔。
蘇景胃口很好的樣子,每個菜嘗了一遍,筷子懸浮地點在魚肚子上,對易軒說,“吃這個。”
易軒笑看了他一眼,取了只空盤子夾了魚腹上的嫩肉進去,利落地挑走大刺之後皺起了眉,很遺憾似地搖頭說,“失算了。”
蘇景“嗯?”了聲,問他,“怎麽了?”
易軒把盤裏精細的魚肉均勻淋上醬汁推到蘇景面前,“這魚幾乎沒刺,三兩下就挑完了,沒得表現。”
“是吧。”蘇景吃了一口,滿足地眯了眯眼,“下次我們點個刺猬豪豬拼盤給你拔。”
易軒一下笑噴了,攥拳抵了下鼻尖控制住笑,“你真的……”
“超可愛。”他這一晚上也沒別的形容,蘇景早有預判地搶話說。
易軒撩起眼睛看他,點了下頭,又說,“還很會撩。”
“謝謝,”蘇景吃着盤中的魚肉含糊地跟他互相尬誇,“你也不差。”
易軒看着蘇景快活的樣子,心頭再次泛起了酸。
他理解蘇景不敢貿然跟他進展下一步的心思。
他想不明白的是,蘇景為什麽在他面前總是表現得這麽可愛和快樂。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蘇景差不多吃完了,易軒重新挑了一塊魚肉剔去很好剔除的刺,一邊斟酌着詞句問他,“你為什麽……從來不對我展現不好的情緒?”
蘇景看了他一眼,沒說話,低頭繼續吃東西,只是不再那麽自在了。
他面容看上去很稚氣,有心事的時候會顯得愈發的萌,埋頭咀嚼食物的樣子像只懷揣着心事用食物轉移煩惱的小倉鼠,連鄭重的樣子都顯得奶呼呼的惹人疼。
易軒別開頭,微微吐了口氣,懷疑早年的自己是不是真的是公司前臺女孩們口中那種不愛人類的怪咖。
不然怎麽能被這樣的人追逐了兩年而不動心。
蘇景沉默了挺久,在易軒以為他不打算理自己這個無聊問題的時候才開口。
“一種習慣吧。”他先是模糊地概括,然後又補充說,“你可能體會不到整整兩年追着一個完全不給回應的人是多絕望的事情。”
“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巨大的失落和希望中來回掙紮,生怕自己表現出一絲絲不可愛的地方。好看的時候不能完全開心,因為遺憾你沒有看見。邋遢的時候被你撞見了,難堪的恨不得鑽進地縫裏去。你給我的時間不多,願意聽我說的話題也有限,我沒有機會跟你聊一些更深入的心事,只好抓緊一切機會表現自己的燦爛。很傻地想着哪怕無法讓你動心,跟我相處的時候快樂一點,久了或許也能生出一點點好感。”
蘇景低了低頭,推開餐盤撇開了眼睛,像是回到了燦爛勇敢卻也被失落失望日日蠶食心力的年歲,話裏帶了些淺淡的埋怨。
“單方面的喜歡是很苦的事情,苦到在你面前逞強都成了改不掉的習慣。”他看着易軒的眼睛誠實地說,“苦到我每次面對你,覺得心要跳起來的時候都會感覺到恐慌,本能地壓制自己的情緒,怕再被你那樣冷漠地對待一遍。”
易朗以為易軒會順水推舟将關系進一步發展。
在易朗的觀念裏,無論事情經過有多荒誕,兩個人總歸是陰差陽錯地見了家長的,而且看樣子易鶴峰也并沒有全力阻止他們交往的意思。
可易軒在将近12點的時候給他打來了電話,說自己接下來幾天會比較忙,讓易朗幫他留心一下市中心地段通勤方便價格合适的租賃房源。
“怎麽算價格合适?”易朗問。
“5000以下吧,不要地下,不要合租房,最好50平以上,不要求裝修很好,但是要幹淨。”
“你不如去搶。”
“好找的話我找你做什麽,”易軒說,“不能再貴了,差價太多我不好跟他圓謊。”
易朗本來以為他是為了擺脫他媽查崗打算另租一套住處,聽到這兒才反應過來,“租給蘇景?”
易軒簡單“嗯”了聲。
“你自己租一套喊他過去住不就好了。”易朗說,“你租的話什麽樣的找不來,何必卡蘇景的收入搞得這麽拮據。”
“不那樣。”易軒說。
“不那麽快推進關系,”他補充,“我想追他久一點。”
易朗:???
“軒啊,”易朗問,“你是不是……被實驗輻射搞得腦神經錯亂了……”
易軒安靜了幾秒,懶得再跟他說了。
“幫我找。”他丢下這句交代就把電話挂了。
易朗仰頭定了會兒,餘光瞟到一個窈窕的身影晃進來。
三十出頭的樣子,滿身成熟風韻,美得耀眼。
能吸引易朗目光的人不多,他沒動什麽心思,只是順遂本能地将身體靠上了背後的牆,搭着腿微微頂胯浪蕩地站着,磕了支煙叼在嘴裏,沒有點燃。
明豔女子經過他身邊,目光在他裆部流連了一番,而後緩緩落在臉上。
易朗任由她赤裸地打量自己,直到女子輕喃了聲“借過”。
易朗微挑了下眉,叼着煙啞聲喊,“借個火。”
女子嗤笑,撩了把濃密的長發,“我看起來像是會抽煙?”
“不會嗎?”易朗垂下眼睫,目光沉沉地落在剛剛被女子反複觀摩的某處,意味深長地“啧”了聲,把煙夾在手指間站直了身子擡手說了“抱歉”,“我可能是認錯人了。”
他起身走,領帶被人扯住了。
“嗯?”易朗回頭,眼裏并無意外。
“我不在公衆場合抽煙。”美女姐姐靠近到他身邊說。
易朗仰頭大笑,夾煙的手虛浮地朝前一點,“裏邊隔間。”
美女扯着他的領帶猛力一扥擠開了人群,易朗浪蕩又順從地被拽走。
“……”吧臺處,調酒男孩醒寶目瞪口呆地見證了名場面。
“若若哥!”醒寶驚得忘記了動作,扒拉着身旁的若若,“你瞧見了嗎,這也太……”
若若不動聲色地垂着眼睫将雪克壺裏的液體分入杯中推給吧臺處等待的客人,微笑道,“您的Margarita。”
目送客人離開吧臺,若若轉過身,去水槽清洗攪拌棒。
醒寶看他一直淡淡的沒什麽反應,追到旁邊幫他清洗杯具,一邊再次抑制不住分享欲地問若若,“你……”
“看到了。”醒寶剛張嘴就被若若打斷了,“平均每月發生一次的事情,沒什麽好稀奇的。”
“天……”醒寶哭喪着臉,“我追了一年的女神看都不看我一眼,老板這兒借個火就能勾搭上一個頂級禦姐,人跟人的差距真是叫人絕望啊。我懷疑他床頭常年放着撩妹攻略……”
若若拿小屁孩沒轍,把手裏的酒具重重怼到醒寶懷裏,伸手攬住了他的後頸貼近到他耳邊。
“再加一本《弟控的自我修養》。”若若微帶調笑地說。
身後有人敲了下臺面。
“稍等。”若若背對着臺面不太舒服地晃了晃脖子,“馬上來。”
“一杯椰奶,一杯Mojito。”那人沒有要等的意思,幾乎是命令的口吻。
若若聽出了來人的聲音,尴尬地轉回頭,對上了易朗冰冷的視線。
醒寶吓得一秒神隐,若若不太想說話,也就沒勉強自己,默默回到吧臺倒了易朗常喝的那個牌子的椰奶,然後按照易朗的要求給他的今夜女友調她的Mojito。
易朗全程也只是探究地盯着他,到若若把兩支杯子推給他,他才輕緩地開口。
“你私下話挺多啊。”易朗語氣是帶笑的,但眼神依舊很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