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學壞一出溜
蘇景話說得很慢,用詞也很小心。
他盡力解釋清楚,怕易軒誤會他一會一變是在涮自己開心。
易軒安靜地着,聽到最後微微嘆氣,笑了。
笑得出乎了蘇景的預料,他愣神,續不上話了,呆呆地問易軒,“笑啥?”
易軒把身子退開了一點,抿着嘴唇看蘇景,表情略微有點點乖張。
“我聽懂了。”他挺無奈地嘆息說。
蘇景眨了兩下眼,“聽懂啥?”
“聽懂了你對我的在乎。”易軒說。
如果那幾位不來攪局,這些話蘇景是永遠不會跟易軒說的。
這些矛盾與糾結本就存于蘇景心裏,那幾個人的出現只是再次幫他提醒标亮了一下。
不比初遇,蘇景不是四年前的蘇景了,再怎麽勇敢也多少會考慮一些現實的。
蘇景的話,易軒聽懂了。
他或許不是不喜歡易軒,而是不敢喜歡。
易軒沒辦法用口頭的承諾打消蘇景心底的不安,但他會做給蘇景看。
他沒解釋什麽,只是說,“對我公平一點,不要連追求和證明的機會都不給我好嗎?”
蘇景愣在當場,不知道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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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該公平一點的,易軒當初也并沒有連追求和證明的機會都不給他。
易軒沒計較他動過殘忍的念頭,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一樣站起身把蘇景也拉起來,推他進屋,“換身衣服陪我出去吃個飯,好餓。”
易軒随手帶上門,靠在卧室門邊垂着頭等蘇景。
曾經兩年的單方向努力積攢下來的失落失望、如今生活觀念的沖突……
他們之間相隔的已經不僅僅是一個年級的跨度,不再是蘇景厚着臉皮去蹭幾堂課就可以拉近的距離。
就像張叔不願意女兒傍上豪門給自己換體面一樣,普通人更知道缺乏共同語言的感情很難長久幸福。
在一起的時候願意給對方花多少錢換紅顏一笑全憑心情,到了分崩離析的那一刻,有錢人要做的只是撣去心上附着的塵土,剩下一切都可以用錢去解決。
弱勢的一方則需要重新适應沒有對方補給的貧瘠生活、适應身邊圈層的更換、适應周遭人的眼光和心靈上空洞的創傷……以及更多,站在易軒的視角無法想到的難題。
蘇景比普通人更加孤苦無依,他不得不為未來考慮。
真心交付出去,換一個注定漸行漸遠的結局,獨自收拾荒蕪的人生,這需要多深的愛和多大的勇氣。
面對着這樣令人不安的前景,蘇景還願意給他機會,而不是像張叔對待追求他閨女的富二代那樣直接斬斷聯系……
真的已經很難得了。
持久的用心和絕對的安全感。
拿不出這樣的誠意,蘇景可能永遠無法放下心中的介懷讓自己重新喜歡上易軒。
蘇景換好衣服還沒來得及出卧室,老楊又一次打來電話。
他把門拉開有點煩躁地沖易軒揚了揚手機說了聲“等我下”,接通了電話。
老楊責問蘇景為什麽不給他回電話,蘇景解釋說剛剛在忙,老楊又念了兩句,然後開始叨叨自己毫無建樹的修改建議。
“你有沒有在記?我沒聽見你打字。”
老楊大概說了幾句,沒聽到蘇景打字的聲音,有點不高興地停下來問蘇景。
“手寫。”
“手寫多慢,”老楊嗤他,“電腦記,快點。”
蘇景朝手機呲牙瞪眼,柔聲說“好的楊總,您稍等。”,去床頭抱了筆記本。
單手打字不方便,他開了免提把手機丢在一邊,照顧他上司聽力不好又偏愛計較的龜毛個性,把鍵盤戳得很響。
每一聲敲擊都像是咬牙切齒地在跟老楊說:“聽見了吧!我在記!”
他臉上的表情非常冷漠,嘴上卻一直溫聲細氣地重複,“嗯嗯,好的好的,我在記,您繼續說。”
易軒看着感覺好笑,微微後仰了下身子,瞧見蘇景文檔上敲着跟老楊的修改建議全無關系的內容——
“萬法齊觀,複歸自然。泯其所以,不可方比。止動無動,動止無止。信心不二,不二信心。言語道斷,非去來今。嗡嘛呢叭咪吽……”
這是……
佛經。。
易軒險些笑出聲,咬着嘴唇退開,立在門邊看蘇景虔誠地敲着佛經應付他的傻逼上司。
“都記下來了楊總,我修改好之後重新發您。”
“你今晚就改好啊,我年會要用的,還得留時間熟悉內容。”老楊不放心地交代,然後又說,“公司新來個孩子,你帶他熟悉一下業務。他說加你微信說你一直沒通過,怎麽搞的?”
“哦,好的。我下午在斷網改稿,這就通過。”蘇景說。
“改稿蠻好的,但是下次就不要斷網了。”老楊又開始絮叨,“在崗守崗,離崗了嘛要随時準備接崗,個人習慣要為職場規則讓路,要為公司的共同利益着想……”
“楊總,我這邊修改還需要一些時間,再晚的話晚上可能趕不及發您了。”蘇景強壓着不耐煩說。
“你忙吧,”老楊臨挂電話還不忘數落蘇景,“業務要練,知道吧。公司留你們加班不要付電費的?沒有人想讓你們加班,是你們自己工作時間內沒有合理安排,搞得那麽點點任務量都做不完。幾個字搞一晚上是自身能力的問題,不是公司的問題,就你這種大學肄業的能拿到這份薪水不要太感恩了好吧,看清楚自己的身段不要總想着……”
易軒“啧”了聲,抽出手機撥了老楊的號碼。
片刻不到就聽蘇景電話裏喋喋不休的家夥嚎起來,“哎呀不跟你說了易董來電話找我了!”
說完不等蘇景應聲就飛快地挂斷了。
蘇景被挂得一臉懵逼,轉頭看向門邊的易軒。
老楊接起電話谄媚地說,“喂,易董,這麽晚找我是有……”
易軒也開了外放,靠在門邊好整以暇地演戲。
“怎麽是你。”他說。
老楊:“啊?哦哦,您本來不是要找我嗎?”
“我找楊貴妃,打錯了。”易軒說。
“楊貴妃是……”
“楊貴妃是我媽養的一條貴賓犬。”易軒說。
蘇景一把捂住了嘴,死壓住笑意憋得小臉通紅。
“……”老楊噎了下,又不好沖他發火,怪怪地嘟囔了句,“您還有給狗打電話的習慣呢。”
“一般不打,”易軒很禮貌地解釋,“養壞了,有時候夜裏會發瘋對着電話狂叫,非要聽我訓兩句才能安生。”
“哦,第一次聽說還有這樣的狗呢。”老楊低低地接了句茬,不想再多說了,“既然是打錯了,那我就不打擾您休息了吧?”
“別忙挂,”易軒說,“有個事兒我差點忘了,這會兒打給你又忽然想起來。我們公司生産線上的狄總您知道吧?”
老楊讷讷地說“知道”。
易軒便接下去說,“狄總看了展館規劃設計,覺得有些地方不太理解。您今晚有時間給他錄一個視頻詳解嗎?”
老楊在那頭僵了僵,為難地說,“現在都十點多了易董,太晚了,我這邊已經在家了,不好錄的呀。要不明天……”
易軒苦惱地“嘶”了聲,“可他明天一早就要看。”
“或者我讓公司員工錄一版詳解給您發過去?”
“楊總,”易軒語調變得很涼,“狄總是我們這邊的技術骨幹加業界元老了,他親自過問的事情,找一個員工打發他您覺得合适嗎?”
老楊,“……是有點太合适的。”
“我手機全天開機的,”易軒說,“錄完随時發我。”
老楊,“……好的。”
易軒挂斷電話,蘇景整個笑翻了。
他是真的被爽到了,笑得滾在床上雙腿一蹬一蹬直擦眼淚,“訓狗達人啊我靠。你讓他汪一聲給你聽他可能也會汪吧啊?哈哈哈……”
“職場PUA就不該慣着,”易軒自己也忍不住笑,仰靠在門邊看着樂得像個小朋友似的蘇景,笑着嘆了口氣,“唉我跟你說,我這輩子還是頭一次幹這種缺德事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蘇景又爆發出一陣大笑,半晌才捂着肚子問易軒,“那你感覺咋樣?”
“感覺……”易軒蹙眉想了想,挑起眼尾又笑開去,“超爽。”
他壞壞的樣子莫名動人,比平時高冷學霸的樣子還要撩。
蘇景看着心頭一恍,忍不住撲過去攬着他的脖子飛快地在他唇上啄了下。
“果然是學壞一出溜哈哈哈。”
易軒揚眉,順勢攬住了蘇景的腰,嘴唇壓在他耳邊淺聲問,“還有更壞的,你要不要看?”
“我……”蘇景澀澀地勾了下他的領口,“餓了。”
易軒一把把人摟緊,單手去扯自己的扣子,“哦。”
蘇景趕緊按住他的手,解釋說,“是肚子,肚子餓了,要吃飯,米飯面條黃焖雞的那種飯。”
易軒撇嘴笑了下,刮了下他的鼻子松開他,“不然你想吃什麽?”
說完扥了蘇景往外去,嘴上不饒人地逗他,“你好色啊蘇景,動不動就想歪。”
蘇景不甘心地跟在他後面,“你沒想歪嗎?扣子都解了。”
“我熱。”
“現在是12月末哎,海市還不給供暖,你熱?”
“那人跟人體質不一樣。不是誰都要把自己裹得像個毛球才能過冬。”
“我像個毛球?剛剛誰跟黎鼎烨叫板說那叫舒适風來着?”
“我只是看不慣他說你而已,你還當真了。”
“你!”蘇景正要發脾氣,男生突然又回頭看他,怪怪地看了會兒,問:“你怎麽随便打扮一下就這麽好看?”
“我……”蘇景剛組織好反擊的語言碎成一個一個的字兒在腦海裏散開,尴尬地敷衍說,“就還湊合吧……這也能說好看,你是多久沒見過人了。”
“我天天見人,好看就是好看。”易軒沒再執著看他害羞的樣子,轉移話題問,“你胡亂敲字應付老楊,等下回去要怎麽跟他交差?”
“他也就是想表現自己啥都懂,瞎指揮。”蘇景搖頭笑,“亂七八糟一通說,說完自己也不記得自己說了些什麽。我随便改改發給他,對比之後他會讓我還原到第一版的……”
“還能這樣?”易軒驚訝地張了張嘴。
“這你可不能學啊!”蘇景看他一臉“學到了”的表情,驚恐得拔高了音量,“我這掙點小錢摸個魚不影響什麽,你這麽搞要出大問題的。”
易軒被他瞪大眼睛的認真樣子萌到,轉頭笑了下,“你這麽一說,我發現我有點想吃魚了。”
蘇景搖頭,“我不想吃魚。”
“那不吃了。其實我也不想吃,”易軒說,“是想幫你剔魚刺表現一下自己的溫柔貼心而已。”
“那我想吃魚了,”蘇景立馬改口,“我就是不想剔魚刺才說不想吃……”
“好可愛。”易軒摸摸他的頭,問他,“還有什麽不吃?”
“不太能吃辣。”蘇景說。
“這我記得,”易軒點頭,又問,“還有嗎?”
“也不太吃帶皮的水果。”蘇景說。
易軒歪了下頭,“因為不想剝皮?”
“這個不是,”蘇景認真地解釋,“是小時候我媽給我做了一次涼拌西瓜皮,我不想吃,她非要我嘗嘗。那時候小嘛,之後好長時間裏都以為我們家很窮,因為印象裏別人吃完西瓜都是把皮丢掉的,我們居然連瓜皮都要拿來吃。然後我就想啊,這麽窮的話那豈不是吃完橘子也要吃橘子皮,吃完香蕉也要吃香蕉皮……”
“好可愛,”易軒順着他思路幫他往下暢想,“吃完榴蓮要吃榴蓮殼……”
“我沒那麽傻。榴蓮那麽紮嘴,我媽肯定不舍得逼我吃的。”
易軒沒再說什麽,只是無言地笑。
“你嘲笑我?”
“不是。”
“就是!”
“真的不是。”易軒笑笑,“我只是覺得正常人不會認真回答這種問題……”
蘇景反應了下,“那不就是嘲笑我!”
……
街燈不亮,恰到好處地照着昏黃的暧昧。
瘦高的男孩一前一後地走,閑言碎語地說着話。
一會兒吵起來,一會兒又笑起來。
距離不遠也不近,身子時不時會碰上,再拉開些距離,再碰上……
兩人漸行漸遠,走過了狹窄泥濘的弄堂,轉入了燈紅酒綠的街巷。
主路街燈很亮。
有人喜歡這樣的輝煌。
有人不适應,覺得迷茫。
沒有人知道前路會怎樣。
只說此刻,他們抵抗着冷風,笑着吵着轉過了那扇熟悉但很破敗的籬牆,勇敢地陪伴着對方轉向了那條燈光亮的刺眼卻藏着更多可能的街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