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讓我疼了
林晖問了蘇景的住址,換檔的手微微頓了下。
雖然和街區只隔了一道牆的距離,但是沒記錯的話,那小區好像是個卡着拆遷公文的老舊險。
弄堂狹窄人員散亂,租戶流動性很大,多數是找不到穩定生計的盲流,過道裏橫七豎八的電線上常年挂着好像永遠也晾不幹的內衣和褲衩,鼻孔那麽小的窗戶眼兒裏永遠響徹着夫妻打架、鄰居吵嘴以及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鬧聲。
唯一的優點是租金便宜。
他印象裏蘇景家室是很好的,住在那種地方莫不是為了體驗生活?
林晖是很識趣的朋友,雖然覺得奇怪,但什麽也沒說,自然地發動車子,一路上随口跟蘇景閑聊着分別這幾年的變化。
到底是當初在校園時關系很鐵的兄弟,蘇景毫無征兆地退學後完全斬斷了聯系,林晖心裏憋着氣,扯了幾句閑篇兒之後還是沒有忍住,淺淡地責備起了蘇景的絕情。
“不是我說你啊蘇景,你總不至于對我們的感情還比不過易學長吧?人家只是當了咱們開學季一個月的臨時班導,這幾年咱們班級聚會他一次不落地參加了,倒是你這個同班兩年的一次都沒出現過。”
“我想着你要是出了國或是在哪深造,憋屈歸憋屈,好歹你離得遠不得已來見我我心裏也好過點兒。可你就在海市呆着,為什麽一點消息都不給我發呢?”
蘇景看着車窗外一路略過的風景,淡淡地說,“大二那年,我媽車禍去世了。”
林晖啞掉了。
“在她去世前,我一直過着錦衣玉食的生活,我從沒細問過我媽的工作,她也沒有跟我詳細說起過。”蘇景說,“我以為她是公司董事。”
“蘇董。她屬下都是這麽稱呼她的,小孩子聽什麽是什麽,他們那麽喊,她那麽應,她整日去公司,有很多看起來很高檔次的應酬,身邊結交的都是權貴,我就以為她是靠自己能力掙錢的公司董事。”蘇景搖頭,“可事實不是那樣。她是個挂職的傀儡,手上沒有股權,也不在公司做事,生前享受的是挂靠在別人名下的分紅,死後什麽都沒了,連我從小住的別墅,都是挂在別人名下的資産……”
“挂在公司不做事,卻可以被人尊稱一句什麽董,手裏沒有股權,卻可以享受分紅住豪宅,”他看向林晖,“你懂這是什麽工作嗎晖?”
“……”林晖咂了咂嘴,低喃了聲“操啊”。
他探手過去捏了下蘇景的肩,啞聲說了句“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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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景笑了下,說,“沒事兒。”
她很弱,以為自己得到了一切,卻不知道那精明男人早算計的清清楚楚,一切供她享受的東西都清楚地限定了保質期。
她生,上供青春和肉體換一時享樂;她死,多一秒鐘都別想再擁有一絲繁華。
她沒有拿到一分一厘的實權,抓着一把彩色泡沫傻乎乎的以為自己備受寵愛擁有全世界。
可蘇景沒資格指責她。因為他深知自己比母親更弱,仗着母親的寵愛混了二十年日子,以為自己是跟易軒一樣的闊綽少爺。
“我接受不了曾經風光無限的自己淪為校園裏衆人讨論的笑柄,接受不了熟悉的朋友和喜歡的人看到我一落千丈地冒着可憐氣艱難茍活。”蘇景說,“我是因為接受不了你們同情我可憐我才選擇了逃避,怎麽可能南轅北轍地跟你們保持聯系。”
林晖聽完完全沉默了。
他沒說“你想多了蘇景,真正的朋友不會因此看不起你”。
他帶入想了下,的确是不會看不起,但一定會覺得很受沖擊。
而他們心底裏的一絲沖擊,落到當時痛失唯一親人生活又一落千丈的蘇景眼裏都是放大千倍萬倍的屈辱。
所以他再難受也只能說,“都過去了蘇景,你沒有做錯任何事,不要再背負那份自責生活。”
蘇景淡淡笑了下,“當時年紀小嘛,想法是會比較極端,現在好很多了。”
弄堂進不去車,蘇景指揮着林晖把車停在了外圍的一個廢舊停車場。
他本來不想再多麻煩林晖的,可是林晖執意要看他平安到家。
“易軒現在可不止是我的學長,還是我的頂頭上司,上司安排下來的差事,你就別為難我一個打工人了好吧兄弟?”
蘇景只好無奈地帶林晖上了樓。
他本來打算拿鑰匙,可走過轉角之後發現家裏的門是開着的。
“呦,這是又換了一位?”
顧傾沒去上班,醉醺醺地立在客廳裏盯着林晖刻薄地說。
蘇景不想理他,徑自轉身對林晖說,“我有點餓了,我們先下樓吃點東西再上來。”
“在家門口餓了不回家吃飯,倒是喜歡跟野男人跑出去打野食~”
顧傾掂着酒瓶玩味地說,“還當自己是闊少爺呢蘇景?就你掙那仨瓜倆棗夠在外面吃幾頓?還是現在打算趁着年輕走你媽的老路出賣皮相換錢花?”
疲倦襲入骨髓,蘇景呼了口惡氣對林晖說,“我可能會殺了他,你可以報警,但請別拉我。”
林晖也看了眼他,“我想跟你說的也是這個,敢拉我我連你一塊兒揍。”說完沒再多話,進屋按住顧傾的腦袋狠狠地砸在了茶幾上。
顧傾喝了酒,反應遲鈍了些,一猛子被林晖砸暈了。
蘇景扯住他的頭發把他揪起來,沿着步梯一路拖下了樓,丢在了路邊臭氣熏天的垃圾站旁。
然後折返回去進了卧室,把顧傾的衣物亂七八糟地抱了一堆,跟樓下那些垃圾葬在一起。
顧傾清醒了些,手裏還掂着那瓶酒,仰躺在一堆衣物中間浪蕩地笑。
“我知道你沒跟人睡,我知道。”
“我是故意那麽說的蘇景。”
“你讓我疼了,我也不讓你好過。”
“我喜歡看你為我疼,因為我愛你,你疼起來的樣子讓我覺得很滿足……好像你也愛着我……”
蘇景蹲下身,摸了下他的臉。
“我愛過你的顧傾,從在一起開始,到前天為止,我都真心實意一心一意地愛着你。”
“我憧憬過跟你白頭到老,憧憬過你說的雪和房子還有結婚證。過去的心動已經過去了,未來的誘惑我可以抵抗得住。我們本來可以安安穩穩地走到很遠很遠的未來,誰也撼動不了。”
“可你實在太垃圾,讓我覺得我對你的愛連同那些憧憬都是恥辱的蠢事。”
顧傾忽然間酒醒了似的落下淚來。
他沒有去拉蘇景。
但他問:“我現在給你跪下可以挽回嗎寶寶?我只是無意間目睹了你過去愛着別人的樣子,吃醋到情緒失控了,我就他媽想帶人在你床上做,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占有欲。我只是太愛你了,想到你曾經那麽喜歡過別人就覺得心慌覺得躁動難安覺得沒有安全感……”
蘇景嗓子梗了梗,難過地轉開了眼睛。
“原來你腦子這麽清醒,可以為自己說出這麽讨好的話啊,”他感嘆,“怎麽侮辱我的時候就好像醉得管不住嘴了呢?”
顧傾無言以答,笑得淚如雨下。
“我知道你愛我,我也知道你對沈小棠沒感覺,愛是騙不了人的,我能感覺到。”蘇景說,“可我沒辦法跟一個掌控不了自己心意,管不住自己行為的孩子過日子,我沒有那麽強大,我不要給你當爹當媽,我也不願意一直讓自己疼痛發瘋來證明給你看我對你的愛。我要的并不多,一個可以跟我榮辱與共、相互扶持的平凡愛人而已,做不到忠貞和互寵,那我寧願孤獨終老。”
“我們有過很好的時候,但它過去了,”蘇景說,“分手吧顧傾。”
顧傾閉起了眼睛,喉結幹澀地滾了滾,說不出個“好”字。
“我沒騙你寶寶,我沒有承擔房租,但我真的咬牙攢夠了買房的首付。”
“其實我昨天回來就已經遞了辭呈。”他最後替自己解釋了一句,“不是因為你的威脅,我說了我不怕那些。”
“我只是想再最後寵你一次。”
“我不是很有本事的人,可是你的要求,我都想要全力去滿足。”
蘇景終于還是沒扛住,望着他落下淚來。
人為什麽會這麽極端呢……
好的普通一點,叫人離開時別那麽疼。
或壞的勉強可以原諒,咽下傷害繼續攜手往前走。
為什麽要這樣極端,将兩邊的路全堵死。
逼着人痛徹心扉地咬牙切斷連在一起的骨和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