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的外套
蘇景醒來時感覺後背沉沉地。
他張開眼睛望見頭頂狹窄的天花板,微微反應了下自己眼前的處境。
是在警局将就了一夜。
身下墊着易軒的外套,睡得還算安穩,胸口處有暖暖的觸感傳來,他低頭,發現自己懷裏抱着一只手。
抱得很緊,雙手合抱,死緊死緊地攬着人家的手臂,将人攤開的手掌壓在自己胸前,珍惜地像是懷揣着什麽稀世珍寶。
蘇景一時間囧得心跳失衡,艱難地翻了點身,看到易軒坐在自己身邊的地板上,單邊胳膊搭在他身上,額頭抵着他的後背沉睡着。
他心間升起難言的情緒,舔了下嘴唇,輕輕放開了易軒的手,捏着易軒的指尖一點點拉開放到他自己身側,然後緩緩支起了身。
剛剛坐起來就聽易軒痛苦地“啊”了一聲,緊跟着按住了自己的肩膀,咬牙切齒地低咒了句髒話。
蘇景吓白了臉,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蠢事,慌亂得不知該做什麽來補救。
易軒已經清醒過來,頭抵在蘇景的膝頭痛苦地顫抖,疼得快要穩不住身子,勉強攬住了蘇景的腰身維持住了平衡。
被抱了一夜的手臂猛地甩落到地上,肩膀處傳來脫臼般的劇痛,伴随着貫穿整條手臂的濃重麻痹感,一路傳達到指尖,像是有萬根細針在骨髓裏來回穿刺。
半邊身子好像被人用蠻力卸掉了,易軒可以活動的那只手不受控制地猛掐住了蘇景的腰,馬上意識到這個力度蘇景會疼,又慌亂地松開,支起了手臂咬牙說,“手借我下。”
蘇景趕忙握住他的手,易軒一把攥住他,疼得一瞬間生出滿身的虛汗,握着蘇景的手咬牙撐着一點點活動自己的肩膀。
蘇景吓壞了,又自責又慌張,極力想幫他消減痛苦,手在空中懸浮了下,終于還是落下去。
他不敢碰觸易軒的肩膀,只好揉着易軒後腦的發絲,一下一下地幫他平複疼得亂掉節拍的呼吸。
易軒身上的冷汗慢慢消退下去,但并沒有移開身子,而是更進一步地把頭埋在了蘇景的腿上,疼糊塗了似的泛起了委屈,搖着頭微微蹭了下蘇景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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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景一下子僵住了動作。
易軒好像又疼起來,咬緊牙關悶悶地“嘶”了聲,新一陣酸麻襲入骨髓,他握着蘇景的手施力捏了捏,像是在催促他幫幫自己。
蘇景只好俯身完全把他攬進了自己懷裏,讓他的臉貼進自己腰間,溫暖地抱住他用體溫幫他淡化痛覺,攏着他的頭和後背,小心翼翼地帶到肩膀,幫他疏散淤積了一夜的血氣。
好久之後,易軒轉了下肩膀,終于找回了自己被砍掉的左肩。
可能是疼得有了陰影,他沒有及時退開身子,還把臉貼在蘇景的腰腹處,松開蘇景的手盲擡上去輕輕摸了下他同樣緊張地生出了薄汗的臉,啞聲說,“不疼了蘇景,沒事了。”
蘇景不敢再那麽莽撞地丢開他,一點點松開手,把背貼上椅背拉開了距離。
易軒緩緩撐起身,別扭地站起來,晃蕩了下才終于穩住身子,挨在蘇景身邊坐下來。
蘇景完全混亂地盯着他,雖然覺得難以置信,但是疼成這樣……應該是被自己抱了整夜沒動姿勢吧?
“你怎麽……”
“看你一直睡不熟。”
蘇景問出口的同時就被易軒的回答堵了嘴。
他僵了下,雖然知道易軒不愛聽,卻還是忍不住想說,這世上怎麽會有這樣善良的男孩子呢。
看起來冷冷拽拽不好接近,說話嗆人得要命,脾氣也沒有很好。
可是實際行動上卻又比誰都溫柔。
黎缦日後如果嫁給他的話,應該會過得很幸福吧。
畢竟嘴上的甜蜜是個人都可以學得來,發自內心的體貼與溫柔卻需要骨子裏的善良和天長日久的教養才能得以維持。
“你傻不傻啊,睡不熟是什麽天大的事嗎?”
蘇景自責得要命,滿眼心疼地看着易軒。
“還好我早有自知之明地放棄你了,”蘇景感嘆,“長得這麽好看對人還這麽暖,做你的伴侶壓力一定很大。”
易軒又開始感覺到了疼,疼得直想發脾氣,咬着牙忍了回去。
他四下看了一圈,說,“不行,不能繼續呆在這兒了,我熬得住你也熬不住。”
“說得跟咱們想出去就出得去似的,”蘇景收起他的外套幫他披上,“我臉上這點兒傷根本用不着處理,你真的不該為這點事專門折返回來。”
“出得去的。”易軒說着站起身,外套被壓皺了,他感覺穿着不習慣,扯下來放在了蘇景懷裏,交代他,“幫我拿着,在這等我下。”
易軒去了隔壁值班室,夜班的民警剛走,換崗過來的這位小哥還在換衣服。
聽不清楚他跟民警小哥說了什麽,只看到幾句交談之後民警撥了個號碼,問了幾句之後就把電話給了易軒。
易軒簡單說了兩句話,再次把電話遞給民警,隔了會兒,民警挂斷了電話,拿了把小鑰匙打開抽屜取出了易軒和蘇景的手機,朝室內的蘇景招手示意他出來。
蘇景到辦公桌前,民警拿了登記簿給他倆簽字,把手機交還給他們,示意他們可以走了。
直到看到室外明晃晃的太陽,蘇景整個人都還沒從懵圈狀态裏走出來。
易軒出來後讓他等下自己,獨自去一旁打了個電話,隔了會兒才返回來。
蘇景問他,“你跟他說了什麽啊?怎麽這麽容易就提前放我們走了?”
“我參與了科研項目需要趕回去開會。”易軒說。
“那我呢?”蘇景問。
易軒對他笑了下,陽光下他少見的笑容顯得格外耀眼,“酒店的證人證詞和視頻監控都顯示你只是個聯合鬧事人,并沒有直接參與鬥毆,這種情況本來界限就比較模糊,24小時以上48小時以內,昨天那倆民警都在替你冤得慌,早上來這位看了情況申請了保釋金就按流程放人了。”
“唉,”蘇景嘆了口氣,“你昨天腦子是懵住了嗎?這麽正當的理由你不早用,偏要在這兒遭一夜罪。”
那是因為你沒有親屬擔保的話至少得待夠24小時才能勉強走流程。
易軒不忍心說實話,隐隐皺了下眉,“你家不是本地的是吧?只有你自己一個人在海市嗎?”
“嗯,”蘇景模糊帶過,“大學考過來的。”
易軒盯着他看了會兒,忍着沒問他跟黎缦的關系。
“我送不了你了,”易軒說,“我是真有事,前天手上那個項目到了實施階段突然臨時取消了,我開完會還得回去查一下狀況。”
蘇景張了張嘴,想說好巧啊,我手上的項目也在前天被臨時取消了。
他想了下,沒去抖那個機靈。
自己一個大學肄業的,怎麽可能跟人家碩士高管撞項目。
身份懸殊學歷相隔,這一別只怕很難再見了。
蘇景悄眼望了下易軒,而後點了點頭對他擺手,“你放心去忙吧,我自己打車走。”
“不用打車,”易軒拉住他,“你還記得林晖嗎?”
蘇景撇嘴,“我又沒失憶,當初關系那麽好的兄弟,怎麽可能不記得。”
“林晖現在在跟我的項目,我給他打了電話,他過來接你,就在附近,應該馬上就到了。”易軒說,“顧傾憋了滿肚子的火沒發,盡量不要單獨跟他見面,留點心眼兒,聽見沒?”
蘇景再次點頭,“哦。”
易軒沖蘇景伸手,說:“手機。”
蘇景不明白他要做什麽,只是被他理所應當的口吻唬住了,愣頭愣腦地就把手機給了他。
易軒大概是覺得他太好騙了,輕笑了下,得寸進尺地握着蘇景的手按在屏幕上解了鎖。
他拿蘇景的手機撥了一串號碼,等了幾秒,他自己的手機響了起來,“微信是這個號嗎?”
蘇景:“……是。”
易軒點頭,把手機還給他。
“聽說過蟑螂原理嗎?”他問蘇景,“說你如果在家裏發現了一只蟑螂,那說明你家裏至少有500只蟑螂。”
“……”蘇景沉默了下,說“聽過的。”
“出軌這種事情也是一樣的,被抓住就不會是第一次,就算真的是第一次,也決不可能是最後一次。”
易軒壓低身子對蘇景眯了眯眼,語氣雖然不爽但還是保持着溫和,“拿出你對我那份不想要了就咬牙砸碎全部光環的狠勁兒來蘇景。你什麽都不差,多的是人喜歡你,別再回頭給那人渣機會,也別再傻乎乎地用作踐自己的方式去報複誰,不值得。”
蘇景聽他一副與自己作別的語氣,莫名地感到難過,艱難地順了口氣,“我知道了,謝謝你。”
易軒操縱手機存下蘇景的號碼,打下一串很長很長的備注。
--人甜心狠酷愛溜號的玉面街溜子景小爺~
存完號碼,他朝蘇景揚了揚手機,“你那位前男友不像是個會輕易善罷甘休的主兒,你不想讓我摻和我就暫且不摻和。”
他大概也看出蘇景不太願意再跟他有什麽交集,因而特意解釋了下,“這是我的號碼,你不存也沒關系,我不勉強你跟我保持聯系。但是如果遇到解決不了的麻煩,只要你願意打給我,我會随時來找你。”
公司有車來接,易軒想等林晖到了再走,蘇景對他微笑,推着他上了車。
“好啦,我又不是幼兒園小朋友,不需要家長來回交接,去忙吧。”
助理也順着蘇景的話委婉地催促,“董事會從昨天下午就一直在問您的情況了易先生……”
易軒無奈地靠進座位,對司機說了聲“走吧。”
蘇景望着絕塵而去的車子,淡淡笑了下。
他還是如同在校時一樣,樣樣都是最好,完美到無可救藥。
除了不愛自己,挑不出一絲缺陷。
蘇景茫然了好久,直到一個笑意盈盈的青年搖下車窗沖他揮手。
“蘇小妹!”那人興奮地喊,“我草真是你啊!”
“……”蘇景被那個外號一秒惹炸,咬牙切齒地說,“是我,灰太狼。”
“衣服擱後邊兒,上車。”林晖說。
“衣服……”
蘇景愣愣地看向自己的臂彎,才發現易軒的外套還留在自己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