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們都變了
顧傾聞言也立住不走了,扯住了易軒的衣領,“我說話你聽不懂是吧?有種你跟我出去!看老子今天不卸了你!”
民警脾氣再好也繃不住他們這麽三番五次地挑釁執法的尊嚴了,幾個人上來隔開了他倆,語氣冰冷地勒令他們不想鬧成刑事案件就抓緊打包走人。
顧傾媽媽看孩子要跟人打起來又驚又怕,又看到警察按住了自己孩子,臉色發白口不能言,急得快要哭出來。
易軒不想跟顧傾繼續糾纏,暫且咽下了怒火,呼了口氣對顧傾說,“你回頭看一眼你母親,但凡還有點良心就別再這兒耗着繼續刺激她了。”
顧傾不得不壓住滿眼的血氣,攙起了自己的母親。
“你今天說的那什麽狗屁分手我不認!你也別拿什麽視頻照片威脅我,比起聲譽我更在乎你。”他對蘇景說,“想分手,等你出來我們好好把話聊幹淨。”
“還有你,”顧傾對易軒眯了下眼,“我今天把話撂這兒,識相的你最好離他遠點,否則我跟你沒完。”
易軒沒眼看他,揚了揚手示意他有那功夫放狠話不如省下來好好練練拳腳。
顧傾狠狠地瞪了易軒一眼,攙起母親離開了警局。
隔間裏,蘇景一直幹冷地閉着眼睛坐着,不動聲色地聽着外面的荒唐鬧劇。
顧傾離開時蘇景睫毛微微顫了顫,忍着沒有睜眼去看他的背影。
隔了會兒,他的睫毛被淚水浸濕了。
顧傾在慌亂和恍惚之後,終于還是撿起了自己的骨氣。
蘇景也跟着記起,自己當初之所以會選擇跟顧傾在一起,絕不是因為他是個一無是處的懦弱渣男。
那是在灰暗日子裏給足他力量的人,也曾有過讓他心動不已的時候。
時至今日,那些閃光的東西依然存在于顧傾的骨子裏,在這樣令人絕望的背叛過後,更加令人絕望地顯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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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真的是一件很苦惱很傷人的事情。
顧傾随母親離開了,易軒這會兒在民警眼裏的形象整個一刺兒頭小哥,因而也并不被允許留下。
不知道是不是和顧傾的幾番較量激起了易軒骨子裏的勝負欲,他泛起了執念,說什麽都不肯離去。
警局不許他留下,他轉身給家人打了電話,聯系的應該是他爸爸或是叔叔,蘇景記得他家中長輩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這點麻煩對他們來說應該不難解決。
易軒把事情簡單說成是自己鬧事牽連了朋友,隔着一道窗戶,蘇景聽不太清楚,但從滋啦滋啦的電流音可以判斷出電話那端的人該是發了不小的火。
易軒安靜挨罵,一句不替自己辯解,等責罵聲淡卻了,他才再次開口。
“我要留下來陪着他,拜托幫幫我。”
又隔了會兒,他挂斷了電話,靜默了大概有幾分鐘的樣子,對面民警值班室裏的座機響了。
“剛剛來做擔保的那位不是他家屬嗎?”
“哦,這樣啊……我看她填的身份信息是未婚妻,就按家屬處理了……”
“好,我知道了,嗯嗯。”
民警挂斷電話,朝易軒笑了下,“您挺有能耐啊。”
易軒疲倦地靠在牆邊,問,“我可以進去了嗎?”
“剛剛領導打電話過來交代,說下午過來保您的這位不是家屬,按規定您得在這裏繼續呆着等家屬過來,”民警推開隔間的門,靠在門邊說,“不過看這意思,應該是不會有人來接您了。”
易軒點頭對他說,“添麻煩了。”
民警聽完直嘆氣,“這年頭真是什麽稀奇事兒都能撞上,竟然還有人搶着跑來蹲局子的,唉。”
蘇景在易軒進來後下意識地往旁邊讓了讓。
他甚至不問易軒返回來做什麽,默認易軒回來純是因為癖好特殊蹲局子有瘾,與自己毫無關系。
易軒挨着對面的牆壁靠立着打量蘇景臉上的傷,眉頭皺起。
“蘇景。”他輕聲喊。
蘇景垂着頭閉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淡淡地“嗯”了聲。
黎缦來過之後,蘇景對易軒的态度一下子又涼下去好幾個度。
如果先前在酒店認出他時還保留了幾分重逢昔日校友的喜悅,那現在就只剩對此生不會再有任何交集的陌路人的淡漠。
“蘇景。”易軒又喊了聲。
這次蘇景張開了眼睛。
他望着易軒蹙了蹙眉,“怎麽了?”
易軒靠近到他身邊,在他眼前蹲下來,擡起手觸碰了下他顫抖的睫毛。
濕潤的觸感。
他在哭。
易軒家教森嚴,一路讀研到今年才正式入職,一直忙忙碌碌地過着規劃中的學霸人生,沒談過戀愛,也沒心思去琢磨那檔子事兒。
但畢竟是到了這個年紀的人,見多了身邊人分分合合,沒經歷過也知道感情裏導致分手的無外乎那幾個原因。
或變心了冷暴力逼迫對方撕破臉,或劈腿被捉了奸。
顧傾醋意大發的樣子不像是變心後冷暴力的那一方。
回想起蘇景在酒店門口意味不明的那幾句話和顧傾聽完之後陡然狗起來的态度,易軒大概猜到蘇景可能是被出軌了。
他沒再執着追問什麽,拿過了剛剛從外面診所取來的藥品袋,擡眼看了下蘇景,低聲說,“過來點兒。”
他的語氣是帶着無奈的心疼的,蘇景有點懷疑他是不是看穿了自己的遭遇。
他忽然間覺得好窘迫。
蘇景如今對易軒是沒什麽奢想了,可畢竟是那樣深切地喜歡過的人,他本能地不希望易軒知道自己如今生活得這麽落魄,逞強說自己過得很好,感情甜蜜生活安穩,可是謊言像肥皂泡一樣在顧傾出現的短短幾小時裏被一個個無情地戳破。
他很怕易軒在心裏嘲諷他,任性放棄學業離開校園,結果就混成如今這幅模樣嗎?
但易軒什麽都沒說,只是沉默地翻着手裏的藥品袋子,逐個閱讀說明書挑選合适的藥膏。
他去買藥時可能也沒想清楚具體需要什麽,袋子裏面亂七八糟的裝了一大堆,打開後兩只手都被占住了,易軒用牙叼着撕開了棉簽的包裝袋,摳開一只類似清涼油的扁鐵盒,蘸了藥品幫蘇景塗抹臉上的劃傷。
蘇景坐着易軒蹲着,易軒本來就生得好看,高度差之下,蘇景視角裏的他顯得格外溫柔,他的氣質是很冷的那種,态度軟下來的時候就顯得特別動人,垂着眼眸的認真模樣叫人很難不心慌。
藥膏觸碰到皮膚的時候,蘇景微微怔了下。
易軒停住手,問他,“疼?”
蘇景搖頭,偏過視線厭倦地呼了口氣,而後轉回臉,壓低了身子配合他。
他不說自己處理,也不拒絕易軒。
他知道易軒不會讓他自己處理,也不會不管他的傷。
所以那配合,傳達的信息僅僅是一句“早配合早完事兒”而已。
處理完傷口,蘇景撐起身子輕聲對他道謝。
易軒望着蘇景沒頭沒尾地說了聲“抱歉”。
蘇景不解,“抱歉什麽?”
他看起來很虛弱,易軒确定那個男人做了讓他很受傷的事情,也察覺到他如今是真的愛着那人,不然不至于如此強撐都掩不住傷心的模樣。
“抱歉沒控制住脾氣。”易軒低聲說。
“哦,”蘇景扯出了絲笑意,“不怪你,他先動的手。”
易軒沒再去對面,把藥品擱在旁邊凳子上,挨着蘇景坐下來。
蘇景像是有點被吓到了似的,匆忙地轉開了眼睛,明明沒有睡意卻強閉着眼睛勒令自己保持沉默。
易軒盯着他看,視線描摹他線條溫柔的側臉,想着他在黎缦出現前後态度的變化。
易軒記得關于蘇景的事情,從他們初見到蘇景消失,四年時光沒有讓那些有關于蘇景的記憶變得模糊,反倒是想起他時心間翻湧起的茫然越來越濃。
他抽身離去後在易軒心中留下的那片空白一日日擴張,漸漸把易軒心中雜餘的感情都吞沒,連成空洞的一片。
很奇怪的,明明那裏從未住過誰,卻總感覺好像少了個誰。
易軒記得自己作為學長代表參與開學迎新時,蘇景呼朋引伴地穿越校園,從他手中接過軍訓校服之後閃閃發亮的眼神。
那時他對易軒說:“你有男朋友或女朋友嗎學長?沒有的話,我宣布我要追你了。”
大一新生軍訓時,蘇景在隔壁方陣唱歌,引得全場注目。
易軒作為他們系的臨時班導,在班級各個方陣拍攝軍訓照片,順着熱鬧望過去,看到了被圍在人群中心的蘇景。
那時蘇景揚起手臂朝他飛吻,當衆說着流氓話,“抓到你偷看我了,校草哥哥~”
系裏的大課,蘇景永遠有辦法打聽到易軒選報的課目,他低易軒一屆,很多內容壓根聽不明白,卻堅持日複一日地混進易軒的課堂上挨着易軒碎碎念地叨咕着他從網上學來的土味告白情話。
易軒安靜聽課不搭理他,他很可愛地自己把自己念叨困了,挨着易軒趴下身,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直到最後腦袋一歪砸在易軒手臂上徹底睡過去。
有幾次下課時易軒獨自收拾資料離去,沒有叫醒蘇景,後來蘇景便漲了經驗,選位置的時候會坐在易軒左邊,犯困的時候一定要抱住易軒不用記筆記的那只手臂再睡。
他說這樣即便易軒不想喊他,只要走動他也一定會被帶醒。
冬季的時候,他吵着要易軒陪他去吃校門口那家烤得滋滋冒油看起來超有食欲的大排檔,死纏活纏磨易軒了整整一個月,終于在順利考過六級後如願以償。
那天蘇景激動得點了滿桌的啤酒烤串大腰花,激動得交代老板要做變态辣,激動得四處跟人打招呼說男神學長跟自己約會了。
嗨了一晚的代價是,接下來整整一周易軒都感覺耳邊清淨的好不習慣,才發現向來兢兢業業的粘人精竟然曠工了好幾天沒來跟他的班。
易軒在球場模糊地向蘇景同寝的同學問起蘇景的情況,那人說蘇景吃辣串兒傷了胃,嘔吐了整夜,長了滿嘴的火炮,在醫院躺好幾天了。
隔周蘇景順利養好了他那嬌嫩的胃,繼續生龍活虎地圍着易軒跑,易軒看他傻呵呵的樣子莫名來氣,質問他不能吃辣逞什麽英雄點什麽變态辣。
“因為你喜歡吃辣啊,”那時蘇景笑眼彎彎地望着他,“我一看到你就只想讓你吃得盡興,玩得盡興,什麽都盡興,別的什麽都想不到了。”
……
“我和黎缦很早就認識了,身邊的人……”易軒感覺自己的開場有些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突然想到要跟蘇景解釋這些事情,只是順遂本能地說,“身邊的人因為我們年齡相仿,總是起哄。其實我跟她從來沒往暧昧角度發展過,在學校時沒有,離校後更沒有。”
“她今天來是個巧合,她跟我媽關系不錯,最近在跟我媽學插花,警局電話打過去的時候……”
蘇景眨了下眼,糊塗地看着易軒。
他不太明白易軒為什麽要跟一個失聯多年的學弟解釋自己跟誰在一起或者不跟誰在一起。
“易軒啊,”他喊住易軒,打斷他莫名其妙的話,茫然地問他,“你是……覺得咽不下這口氣,非想要跟顧傾較勁?還是就只是沒話說随口閑聊……”
易軒低了低頭,輕聲說,“我想說你沒有必要因為黎缦而選擇避嫌。”
“我沒有避嫌啊,”蘇景對他笑了下,“我看到你還是很開心的,我只是有點累了,不太想說話而已,不是刻意冷漠你,你不要多想。”
其實蘇景大概聽懂了。
易軒可能是想不通,畢竟他們之間沒有發生任何事情,他不明白蘇景為什麽突然間變得這樣冷漠。
黎缦和易軒的關系,确實不好說,易軒覺得他們之間一清二白,可是所有旁觀者包括黎缦自己都清楚,他們是年齡到了若沒遇到合适的就可以結婚的關系。
但是真正叫蘇景放棄幻想的其實不是這層原因。
而是因為——他發現易軒開始真正把他劃入了朋友的行列。
他看蘇景的眼神不再充滿不耐煩,開始拿他當朋友當兄弟地關心和照顧。
那才是真正讓蘇景死心的變化。
因為反感還有機會蛻變成喜歡再升華成愛。
而被當成了朋友,才是真的判了蘇景的死刑。
他努力那麽久,不是為了換易軒跟他交朋友的。
他想跟易軒談戀愛,易軒不想。
易軒想跟他做朋友,他不想。
這是誰都無法妥協的事情,那就只好做回萍水相逢的陌路人。
他不要易軒的善意,也不要他的照顧,他想要易軒的愛。
可他等了太久沒有等到,終于确定有些人是窮極一生也感動不了了,只得無奈放棄。
易軒看着如今的蘇景,感覺他這幾年間變化好大。
他記得蘇景從前總是很愛笑,幾乎不會這樣平靜地說話,永遠跳啊跳的,活潑得像條歡蹦亂跳的小魚。
這變化讓他生出濃重的無力感,無法維持年少時的理智和冷漠。
相識的那兩年,易軒幾乎沒有在蘇景臉上看到過愉快之外的表情。
他沒有見過這樣真實的蘇景,真實地憤怒,真實地疲倦,真實地承認自己會覺得累,求他們讓自己清淨些。
他眼睜睜地看着曾經的小太陽被人糟踐成這般黯淡無光的模樣,心疼地想要把那個名叫顧傾的人渣拉出來虐殺千千萬萬遍。
“為什麽鬧成這樣?”他反複勸自己不要過問,終于還是沒能忍住,微微呼了口氣問蘇景,“我是說你跟你那位,為什麽鬧到這地步?”
“他劈腿了,”已經被撞破了尴尬,蘇景也懶得再去瞞他了,直言道,“他劈腿被我撞見,我就出去找樂子報複他。如果遇上的不是你的話,那我現在應該已經跟他扯平了。都不是什麽好鳥,緣分盡了,誰也不怪。”
果然是這樣……
“不要這麽诋毀自己,你沒做錯什麽。”易軒安慰他說。
“你知道嗎蘇景,”他沉沉地呼吸,然後難過地笑了下,“這些年我好多次想起你,想你在哪裏?在做什麽?”
“每次想到的都是很好的場景。我以為你在哪裏都會活得很好。”
蘇景被他荒唐的話語逗笑了,笑了好久好久才收住。
他抿了下嘴唇,拽拽地說,“因為我是被丢到沙漠裏也要號令群沙起舞征戰的玉面街溜子景小爺嘛。”
易軒笑了笑,“所以幹嘛為個傻逼把自己折騰成現在這個德行,嗯?”
“人都是會變的嘛,”蘇景嘆息道,“學長你自己也變了很多啊。”
易軒聞言蹙了下眉,微帶不爽地問,“我哪裏變了?”
蘇景低頭悶笑。
“你以前沒這麽多話,又酷又拽的感覺,特別撩人。”
他說完沒有聽到易軒的回答。
易軒沉默下去,氣質冰冷起來,像是穿越回了校園時代,變回了那個又酷又拽又撩人高冷學長。
可是高冷了沒多會兒,他又忍不住氣笑了似的仰頭嘆息。
蘇景怪怪地看他,“怎麽了?”
“所以你是因為對我幻滅了才找了這麽個渣渣麽?”易軒咂了咂嘴,無語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