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是他男朋友
易軒帶了黎缦出來,但并沒有驅車離開。
“走吧,趕早回去,”黎缦提醒,“不然等叔叔開完會問起來阿姨不好交代。”
“我等他們出來,”易軒搖頭,皺眉望向警廳內部,“鬧了這麽大誤會,好歹要把事情解釋清楚。”
黎缦瞪大眼睛問他,“叔叔那邊怎麽交待?”
“再說吧。”
易軒點起煙靠在車邊,問黎缦,“你跟蘇景……”
他開了個頭,有點不知道該怎麽問下去。
他記得蘇景是單親家庭,跟母親生活的。從黎缦剛剛的口吻中其實已經判斷出了蘇景身世的大概。
黎缦垂下眼眸沉默,沒去接他的話茬。
家裏的事情她是不願解釋的。
父輩間的那些糾葛她實在不想提,作為同樣被家庭牽連的無辜孩子,她某種程度上可以理解蘇景的委屈和難處,并不像母親那樣怨恨蘇景。
就像今天的事情一樣,很多事情中蘇景都是無辜被牽連進來的那一個,卻永遠倒黴地被擺在事件最中心,好像一切過錯都是因他而起,沒有他大家就可以皆大歡喜。
黎缦不清楚蘇景剛剛那聲極力維持冷漠的“易同學”有沒有自尊心被踐踏後的賭氣成分,但她清楚喜歡一個人的滋味,不想在易軒面前嚼舌根,讓蘇景連最後的尊嚴都喪盡。
易軒仰頭吹了口煙圈,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把話咽了回去。
他換了個問法,壓着情緒盯着黎缦,“你知道他當初因為什麽事情退學的嗎?”
黎缦看他臉上少有的情緒,心頭沉了沉,“你什麽時候這麽關心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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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前對他也沒有很惡劣吧。”
“是談不上惡劣,”黎缦說,“只是冷漠而已。”
是冷漠。
這話易軒沒法反駁。
腦海裏恍惚刷過一個孤單單立在風口的人影,易軒蹙了下眉,記起來一段沒太在意的曾經。
那年蘇景大一,他大二,半年相處都是蘇景單方面地纏着他。
大二新年易軒随爸爸和哥哥回老家祭祖,放寒假前蘇景纏着他陪自己跨年,易軒沒答應,被蘇景纏得無奈,也沒有明确拒絕。
蘇景當他是默認了約定,也不計較他新年期間放了自己鴿子,跟母親說去旅游,跟黎缦要了易軒老家的具體住址傻乎乎地追到了易軒老家。
下飛機手機沒電了,他在易軒老家巷口守着,居然還真就看到了易軒。
可易軒并沒有給他任何回應,淡漠地好像陌生人,微微僵了下就随父輩叔伯們轉過了屋巷。
易軒當時的确看到了蘇景,很茫然也很吃驚,沒想到他會追到自己老家來。
但他并不是刻意不理蘇景。
易鶴峰極少動怒,但是越過底線的事情他絕不能容。
他心明眼亮,一眼便能看出蘇景那麽千裏迢迢地追過來絕不可能是出于普通的兄弟友誼。
被易鶴峰撞上,蘇景的處境一定會很難堪。
易軒避開了蘇景的視線,假意随長輩進屋,片刻的功夫就找理由出了院子。
院外卻早已空無一人。
那天易軒一直找到鎮上的火車站,沒有見到蘇景的身影。
他沒有留蘇景的電話,找黎缦去要,黎缦卻告訴他說蘇景已經登機返回海市了。
他打過去,只聽到關機的盲音。
那時的蘇景還只是個剛過十八歲的孩子,不知道要鼓起多大的勇氣孤身一人奔赴千裏去見一個甚至沒有把他當成朋友的人。也不清楚在被無視後獨自返回的路上是什麽樣的心情。
當時的易軒沒有心情去解釋,他有些殘忍地想着,蘇景寒心了也好,解釋等于給他不該有的希望。
他一直保持着冷漠的态度,并不是真的多讨厭蘇景,而是清楚他想要的自己給不了。
這世上沒有什麽比永遠落不到實處的希望更殘忍。
然而蘇景比他想象中要強韌得多,大二下學年開學時,蘇景照舊一臉笑意地抱着課本追逐着易軒去蹭他們系的公開課,依然纏着易軒陪他滑雪打游戲看國産的無聊恐怖爛電影。
他并沒有因為失望而退卻,收拾好情緒後依然是那顆圍在易軒身邊燦爛聒噪的小太陽。
對于二十出頭的人而言,四年的分別太久太久了。
易軒反複回想那段與蘇景有關的過往,試圖理清楚當時的自己為什麽會那樣,卻好像被時光隔斷成了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怎麽也無法透徹地理解當初的自己。
他只是淺淺地代入了一下,心就疼起來,彌補不了,也沒資格說什麽抱歉,他掐滅了煙,收回心思思考着該怎麽解決眼前的麻煩。
黎缦一開始只看到了易軒臉上的傷,這會安靜下來,她才發現他脖頸上有明顯的咬痕。
“那男的跟人打架上嘴?”她難以理解地問。
“什麽亂七八糟的,”易軒煩躁地扒拉了下頭發,“蘇景咬的。”
“……”黎缦張大了眼睛,沒再說話。
易軒感覺到氣氛變得怪異,看了眼她的表情,愈加煩躁地解釋,“酒品不好,不認人,亂踢亂咬折騰了大半夜。”
“哦。”黎缦堪堪消化了下,再次跟易軒強調,“他有男朋友了易軒。”
易軒喉結動了動,啞聲說,“可是那男的看起來脾氣不太好的樣子。”
黎缦被他幼稚的語氣惹得笑了下。
“你脾氣也沒有很好哦易同學,”黎缦玩味地眯了眯眼,“你好像對他男朋友意見很大哎?”
易軒搖頭,“我只是覺得那家夥不适合他。”
“那你覺得哪樣的适合他?”黎缦盯着他問。
易軒淺琢磨了下,又開始煩躁上來,沒有回答。
“溫柔哥哥?暖心大叔?狼狗弟弟?”黎缦很會戳人心地幫他把淺淡的人設具象化,“或者是能跟他說笑打鬧也能抱着他擁吻撒嬌的同齡人?”
易軒磕出一支煙續上了火。
風掃過來撩亂他的額發,易軒垂下了眼睫毛,壓下了眼裏的疲倦。
黎缦望着男孩子一剎那間落寞下去的側顏,心間若隐若現的酸澀漸漸明晰起來。
“軒兒,你有點……”她撇開眼沉默了半晌,最終只說,“我晚點還有事,不陪你在這等了。出來讓他跟我聯系。”
她是富家千金,有自己的自尊和傲慢,不至于表現得像個怨婦,更不會強求誰的心意。
來的時候局裏讓簽字,擔保人一般要求與鬧事者具備親屬關系,黎缦半推半就地把她和易軒的關系往前越了一級,寫下“未婚妻”幾個字的時候心裏還隐着羞澀的甜意。
此刻她立在易軒身邊,清清楚楚地感知到易軒的心思全飄在外面,落在別的人身上。
除了哥哥,易軒對誰好像都差不多,黎缦不是察覺不到他的冷淡,可從前沒人做對比,她總以為自己是有機會的。
這些話她也只能說到這裏了。
再深,她無法安撫自己被傷透了的心。
易軒并沒有感知到女孩落寞的情緒,還沉在自己的心事裏,不經意地“嗯”了聲。
黎缦收斂起不被在乎的酸楚,自暴自棄地玩笑道,“想什麽呢,渣男。”
易軒又是輕笑,好像自己也默認了,淡淡“哦”了聲,“想我從前怎麽沒發覺自己渣。”
“現在也不咋樣。”黎缦嗤了聲,沒再跟他閑聊,“我回了啊。”
“嗯。”
黎缦看着他陷進記憶裏失魂落魄的樣子,暗暗地嘆了口氣。
你完了易軒……
你也沒戲了,黎缦。
“滾!”她推易軒,“你惹得事你自己扛,別連累我弟。他要在你面前還能被那渣渣欺負了,我不找渣男麻煩,直接上腳踹你。”
黎缦和易軒離開了警廳。
蘇景耷着眼皮看着被帶上的門,自嘲地勾了下唇角。
作為家屬來做擔保,是訂婚了還是已經結婚了呢?
挺好的,他在心裏對自己說。
黎缦這個人只要出現,就會讓蘇景渾身刺撓,他不想跟她交流,甚至不想有交集的可能。
但他不得不承認,那是個很好很好的女孩。
好到無可挑剔。
好到只要不是gay就很難對她不動心。
王子和公主的完美愛情故事,被自己這底層打工人橫插進去留下了一團難看的污糟敗筆,想想也真是荒唐。
顧傾捏了捏蘇景的手,問他在想什麽。
他又開始表達他那不值錢的衷心,喋喋不休地給蘇景畫餅。
滑雪、買房、結婚……
他想象力匮乏,能力也有限,說來說去也就那幾樣。
蘇景都懶得拆穿他,如此匮乏的幾個選項裏,他有能力實現的也僅僅只有滑雪一項而已……
蘇景回過神,才發現自己的手還被顧傾牽着。
他抽回了手,沒費什麽力氣。
想來顧傾也知道自己理虧,不再像往日那樣強勢。
“是沈小棠吧?”蘇景問他,“你帶回家那人。”
沈小棠是董事會老楊的親外甥,在公司一直毫不遮掩地勾搭顧傾。
公司基本就是老楊的一言堂,顧傾畢業兩年就能反超蘇景喜獲升遷,沈小棠該是幫着出了不小的力。
顧傾沒有正面回答蘇景是或者不是,只是在他面前蹲下了身。
“以後不會了寶寶,”他開始賭咒立誓,“我那天喝了點酒,腦子不清醒,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保證。再做對不起你的事,讓我天打雷劈……”
他不擅長撒嬌,猛地這樣軟下态度顯得很違和。
違和得讓蘇景感覺他好可憐。
看着自己深愛過的男人如此卑微的模樣,蘇景還是會覺得難過。
他笑望着顧傾眨了下眼,淚滴絕望地滾落。
“我昨天也喝了酒,比你醉得多,”蘇景說,“可是顧傾,哪怕是醉到不認人,攬着別人的時候,我的心也是知道疼的。”
“你呢?你跟他做的時候心會疼嗎顧傾?”
顧傾無言以對,只是無用地重複着承諾,“對不起,不會再有了。”
“再有也跟我沒關系了,”蘇景說,“我原諒不了你,分手吧顧傾。”
“不行!”
顧傾失控地抓住了蘇景的手腕,用力到在他腕間捏出了淤痕。
“我不同意!”他情緒混亂地說,“我不同意蘇景,我不同意!”
“在一起三年一千多天,我哪分哪秒虧待過你?就為了這點事你就要這麽草率地跟我說分手?”
顧傾搖晃蘇景的肩,執着地追問他。
跟一個永遠只站在自己立場上想問題的人真的是沒道理可講。
蘇景不想再跟他多說了,轉開眼睛乞求他的家屬快點來把他弄走,留自己一個人清淨。
“你當我真不知道那小子是誰?我翻過你的手機,你鎖起來的那個空間裏,全是關于他的心情!”顧傾又陷入他毫無道理的憤怒中,正義得好像他才是那個遭遇背叛的人,“是!我是經受不住誘惑睡了沈小棠那個小賤蹄子。我人渣,我對不起你,但你自己就絕對清白嗎蘇景?”
蘇景頭腦轟得一炸,一把掀開他站了起來,咬牙切齒地問,“誰給你的權利翻老子的手機?”
“心虛了?”顧傾被他推倒,也沒急着起身,頹喪地靠在牆邊望着蘇景黠促地笑,“你扪心自問,交往這些年你對我就真的一心一意嗎?”
“但凡你對我有對他一半的熱情,我也不至于耐不住寂寞被別人勾着走。”他收起笑,壓低聲音對蘇景說,“我不舍得讓你難堪蘇景,各退一步,這事兒就這麽過去了。剛來保釋他的是他未婚妻沒錯吧?如果你執意要分手,我不介意把你那些龌龊的觊觎說給那位聽一聽。”
蘇景突然間就對他喪失了最後一絲心疼。
他好想不管不顧地踹碎眼前這張道貌岸然的臉。
可是作為在社會底層打拼的人,他清楚在這裏做出那種行為的後果不是自己負擔得起的。
不值得。
為眼前這位卑鄙的負心漢不值得。
“你打錯算盤了。”蘇景壓下了情緒,厭倦地縮起了身子對顧傾說,“我在他面前沒皮沒臉慣了的,你随便去說好了。”
“但是分手我是分定了,”蘇景咬牙說,“你不一直對公司隐瞞自己的性向生怕被人看穿你跟我的關系嗎?想繼續瞞下去就立馬給老子辭職,兩天之內從我房子裏滾出去。”
“不然下周工作彙報的時候公司大群裏發的就是你埋頭操我的視頻了。”
他欣賞着顧傾死白死白的臉色,含恨帶辱地警告他:
“你小看我了顧傾,比沒人性,我是你祖宗。”
“哪個叫顧傾?家裏來人了,出來簽字。”
民警隔着窗子喊。
顧傾丢了魂兒似的出去,門口那小老太太望見他的一瞬間就哭紅了眼睛。
“我的乖乖啊,哪個天殺的把你打成這樣……”
她哭着去看顧傾的傷,被顧傾煩躁地擋開。
老太太恍惚了一下,總覺得哪裏不對,踮起腳尖往對面窗戶裏望,果不其然看到了蒼白着一張臉靠坐在隔離間的蘇景。
她看起來沒什麽攻擊性,民警也沒怎麽防備她,被她鑽了空子,三兩步沖進了隔間伸手就朝蘇景臉上撕去。
“我就知道是你!我就知道我兒子沾上你就不會有好日子過!我今天就……”
“警局鬧事是想直接刑拘嗎?收斂點!”
身後民警眼疾手快地攬住了她,礙于她的年歲不好太過強硬,只是冷聲說,“我們會處理。不要添亂,抓緊帶你兒子走。”
老太太氣瘋了,不顧阻攔一聲聲地哭罵,“就是你這個狐貍精一直糾纏我兒子!我們家小傾就是心太善才被這吸血鬼纏上……”
“你罵誰狐貍精。”身後有人寒聲問。
蘇景茫然地向窗外望去,看到了去而複返的易軒。
老太太望着比自己高出一頭半、一看就是貴族子弟的易軒,氣勢明顯弱下去,“跟你有什麽關系。”
“我是他男朋友。”易軒盯着顧傾說,“來保他的。”
顧傾被他挑釁惱了,礙于民警和母親在場,壓着眼底的憤怒警告易軒,“這話我只說一次,離蘇景遠點,不要把我惹急了。”
易軒鄙薄地笑了下,問顧傾,“原來你跟他認識啊?那剛剛他被人羞辱的時候怎麽沒見你這麽有種地維護他呢顧先生?”
“鬧夠了沒!”民警實在頭疼瘋了,捏了捏眉心,指着顧傾娘倆,“您二位抓緊簽字走人。”
又問易軒,“您回來做什麽?聯合鬧事人不具備擔保權,您保不了裏頭那位,別費勁瞎折騰了,抓緊回吧啊。”
易軒一直不忍心看蘇景,此刻淡淡望了一眼,心又開始抽痛。
他轉開臉,對民警說,“借一步說話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