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殿內一片死寂。
張引素跪在案後,一言不發。李镛走過他身邊,指間夾着那張血書。
李镛:奉雪一向謹慎細心,怎麽忘了彙報它呢?
李镛:你呀你,做事可得小心一點呀。你要是出什麽事,張家可怎麽辦呀?
李镛:你的父親和叔伯,在年輕一輩裏就指望你了。把你送去赦威道,把你送來吾身邊……你怎麽能出這樣的纰漏?
張引素無話可說,只能跪着,等候處置。
李镛坐回位子上,長長嘆了口氣:你覺得吾對李眠太無情了。
張引素:臣不敢。
李镛:你不敢嗎?你不是都打算替他“護晉”了?
張引素雖循規蹈矩,但長于道門,真的到了走投無路的那步,也有幾分決絕剛烈。
他忽然擡頭,神色平靜:若李眠真的有罪,陛下就治他死。若他無罪,就免他的罪。如此而已。
李镛:他有。只是罪證尚不明晰。
張引素:那就是無罪。陛下将眼下還無罪的人幽禁,此為亂法。
話音剛落,那人就把手邊的茶盅劈頭蓋臉甩了過來,砸了他半身茶水。
李镛:你又知道了?那你知不知道他與晉王往來密切?晉王有兵,他們一旦裏外應和,如今被幽禁的就是我。
張引素:他與晉王是同胞的親兄弟,感情深厚是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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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镛:為了至尊之位,父子兄弟尚且互食。他們親兄弟感情深厚,吾是他侄兒,又哪比得上親兄弟?
晉王手握兵權,鎮守邊關,并非是尋常人能取代的位置。他所坐鎮的關隘向來穩如泰山,在此次內奸之亂前從未有過敗績。
突然,張引素想起分別時李眠的“瘋話”——
“找什麽內奸?他只是拿內奸做個引子。”
引子,一個問責晉王的引子、拔除晉王的罪名……
這個內奸,真的存在嗎?
李镛不想再同他辯論,讓他退下。
李镛:那個污穢,盡快處理掉。國師出關了,你若吃力,吾會讓他協助你。
——張引素在赦威道的師兄春衣,已在接旨趕來的路上了。
張引素告假了半個月,回了張家。
父親照舊耳提面命,要忠君,要謹慎,要替禦皇查清所有的事……
家裏空了不少。李眠被幽禁後,父親将過去攝政王所賞賜的器具都丢了。張引素開蒙讀書時,王府還送來過一位陪讀侍童,也一并趕走了。
張引素托人偷偷照顧這名侍候人,以免他居無定所。
家裏有幾封給他的信,有的是赦威道的師兄送來的信,照樣是一堆不三不四的話,在信末暗示他“那人過得不錯”。也有柳家派人來問候的書信,一看就是南佛小姐的字,清雅絕倫。
信中說,弟弟很思念張先生。柳鸷從前不學無術,會想念教書先生還是頭一回。做姐姐的很欣喜,盼望先生早日回去。
父親也看到了那封信,警告張引素,他聽見風聲,禦皇對這位小姐有意,一直拖着不娶,就是擔心丞相坐大。
兒子能不能幫陛下扳倒丞相是一回事,要是和這位小姐有些男女之事,那可就全完了。
張引素嘆氣,心裏想,這頂綠帽有兩個男人輪着搶,唯獨輪不到自己。
他在張家又待了幾天,母親抱怨他起得晚——孩子從小就行規蹈距,不知怎麽的,去了柳家一陣子,現在晝夜颠倒,晚上只要一點聲音就會醒。
而且把門窗都關着,不想看見光,吃飯也喜歡吃冷的,覺得熱的東西吃下去反胃。
也不陪着母親逛園子了,難得有幾天好太陽,但兒子只坐在陰影裏,不想曬到光。
——他和那東西走得太近,已經變了。
很快,柳府來了第二封信。這次的信寫得跟狗爬一樣,一看就是那玩意用細肢寫出來的。
張引素看見信的內容,臉色大變,當即收拾東西回柳家了。
柳鸷還沒弄出什麽動靜。它看張引素匆匆回來,以為這人很支持自己的計劃。
它的信已經被他燒了,信裏說,它想到了讓禦皇對柳烏死心的辦法,準備動手。
張引素的太陽穴都在突突地痛:你還不死心?
柳鸷:我姐只要生點麻煩的病,他肯定就不要她了啊!
張引素:你哪裏瞞得過——
可話說一半,他也愣住了。
女子入宮需要是康健之體,不能有殘疾、惡疾……
柳鸷只要稍微、稍微使點手段,柳烏就能看起來突發惡疾。而禦皇呢?雖然對童年玩伴有執念,但畢竟也是高高在上的禦皇,若她真病重,說不定也就看不上了。
——這個法子,可能行得通。
柳鸷興奮得滿屋子亂跳:等他撒手,你就立刻幫忙去将軍府推一把,讓那個楊戟連夜來提親!
只要能讓一團亂麻的局面稍稍緩解,張引素什麽都願意做——讓李镛放棄柳烏,也放棄處理掉柳鸷,把精力花在尋找那個內奸上面……
張引素和它對好細節,至少确保柳小姐的性命無恙。對了半天,它算是分清了什麽叫“看起來病”,什麽叫真的重病。
無論怎麽看,這都是個完美的裝病計劃,查不出病因的重病,看似可怖的發病模樣……三天後,柳烏突然昏倒,渾身都彌漫着青紫的血管。柳丞相為愛女心急如焚,延請名醫。
府裏一片陰雲密布,北樓裏卻欣欣向榮。張引素帶來消息,宮裏來了個禦醫,已經看到柳烏的“慘烈病态”了,此時此刻,李镛應是得到了回複。
柳鸷:要不要再弄惡心點?比如臉上長點什麽,或者什麽器官掉出來……
張引素:适可而止,別把你真姐夫給吓跑了。
柳鸷想起楊戟:還有他!應該也試試他!
——楊将軍很争氣。他第二日帶了将軍府的人來探病,不僅不嫌棄,還和昏迷的柳烏私下說了許久的話。
照這樣下去,再委屈柳烏五六日,應該就能見效了。張引素随時等着宮裏的消息,等禦皇說一聲“罷了”。
一天過去,沒有消息;兩天過去,沒有消息……
張引素心裏開始不安了。他不覺得自己的主君會是什麽癡情種子,這人能雷厲風行處置掉其他的皇子,甚至亂法處置權傾朝野的攝政王……舍棄柳烏,似乎毫無難度。
第六天過去了,李镛還是沒有消息。張引素正和柳鸷在北樓商量,突然,門口傳來家仆的驚呼:來了!來了!
誰來了?張引素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他和柳鸷趕到門口,就看見丞相府外烏泱泱一片,至少八十餘人,都是太醫署的裝扮……
——李镛派了一整個太醫署入駐了柳府,八十八名禦醫,救柳烏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