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聽說張先生被公子惹怒了,抽了柳公子一頓。
雖然先生抽弟子也是常事,但手腕粗的竹板打小腿,硬是打斷了三根……把相府的人都吓得不輕。他們能看見的“柳鸷”又只是柳鸷的障眼法,它故意把它弄得凄凄慘慘,趴在榻上,好像命不久矣。
丞相一整天都在朝內。柳烏不敢驚動父親,只讓人偷偷去請将軍府的人來。楊戟府上的醫師對打傷有經驗,丞相府的醫師已不知該怎麽辦好了。
柳鸷一刻不放過他:哈哈哈敢打東家的兒子!你要被轟出去了!
他哪還有心情跟它糾纏,倒恨不得真的被柳家徹底轟走。
李镛對柳烏有意,意還很深,深到都要對其他柳家人下殺手了——他忽然有些羨慕這個污穢,它是真的沒心沒肺。
他看着那團不知死活的黑影:你知不知道,柳家可能要完了?
柳鸷:啊?
張引素:禦皇很喜歡柳烏,但柳烏是丞相之女,他不願再壯大丞相的勢力了。
柳鸷:啥意思?不懂,我又沒腦子。
張引素嗤笑:就是說,如果丞相不是丞相,或者丞相落魄了,甚至說,死了,那他就能安心娶了柳烏。
其實柳鸷還是沒明白。它只明白一點,那就是柳烏喜歡楊戟:我姐和小将軍怎麽辦?
張引素沒吭聲。對于他來說,這件事沒有那麽多的“怎麽辦”,只會想着如何用最小的動靜把事情了結,順承君意。
柳鸷:我姐豈不是很可憐?你上司是不是有很多個老婆?
張引素深吸一口氣:楊戟可能也會有。
幾根細肢在空中揮了揮,變成剪刀的形狀咔擦咔擦:我閹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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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之前跟張引素去過将軍府,雖然很勉強,但還是可以到達的。
他們在僻靜處說話,遠處傳來門房的聲音,說是楊小将軍帶着醫師來了。
原本病病歪歪趴在榻上的柳鸷,在楊戟帶醫師進門的一瞬間康複了,直接坐起抓住小将軍的雙手,認真問出了一個問題。
柳鸷:楊戟,你會有幾個老婆?
變成剪刀手的細肢在楊戟腳邊搖曳,咔嚓咔嚓,蓄勢待發。
楊戟看向柳烏。她喊他來,是說弟弟被打傷了腿;但現在看起來,被打傷的可能不止是腿。
柳烏:我弟弟可能神志不清了……會不會是那種回光返照?
楊戟:說不好,要不做二手準備吧。
柳烏泣不成聲。丞相夫人病逝得早,走的時候,唯獨放心不下柳鸷。她又不能對張引素口出惡言,只能含淚看着小将軍,落了許久的眼淚。
柳烏:鸷兒的棺材用什麽樣式比較好?近幾年京中流行什麽款的?
楊戟神色嚴峻的臉上難得有笑意:聽你的。
柳烏破涕而笑:你真是……這都聽我的?應該聽弟弟的嘛,他自己的東西自己選……
楊戟:他懂什麽。你眼光好,給他選的他一定喜歡。
兩人就在病榻邊輕輕說起話來。最後還是張公子聽不下去,沖過去把柳鸷拽起來:皮肉傷,沒事了!
柳鸷還沒甘休:等等!給我選哪個款?讓我看看!
柳丞相下朝了,回了家中。喝茶時聽說張引素打了柳鸷,非但不生氣,還很贊賞。
柳丞相:就是被我們寵壞了。仗着夫人走前囑咐的話,不學無術,一事無成!
柳公的妻子走得早,死前還放心不下這個孩子。真正的柳鸷先天羸弱,活不了多久。妻子從前為這孩子都瘋魔了,時常被人瞧見抱着孩子在角落自言自語。
也許是年紀大了,他讓張引素陪自己喝了些淡酒,回憶了些舊事。
說來好笑,像柳家、張家,孩子很小就接受了自己以後的人生不由自主,仕途、婚配皆有父母做主。
可偏偏柳相和妻子是兩情相悅,說難聽些,叫私相授受。
柳丞相:她經常看見些神神鬼鬼的,還喊我去看,我什麽都看不見。這麽一來二去,就認識了,覺得她很有意思。
張引素心裏一動,但只跟着笑。
柳丞相:別人都不信她能看見那些東西,但我信。不知道為什麽,我就信她,覺得她真能看見。
柳丞相:買宅子的時候也是,那時剛晉了官位,沒多少錢。她路過這賣不出去的荒地,突然要我買這。
丞相夫人路過門口時,看見有好多個黑衣服的小孩蹲在院子裏玩,覺得兆頭好。
就覺得住在這,以後也會有很多孩子,家裏會很熱鬧的。
張引素從丞相那回園子,路上梳理了一下柳府的事,心裏大約有數了。
南佛和真正的柳鸷的生母,是個天生陰體的女人,不需要開眼就能看見那些東西,也包括“柳鸷”。
總而言之,她和它達成了某種協議——它取代病死的小公子,放過柳家其他人。
他感到柳鸷靠近了。那團細肢随風飄蕩而來,像披風一樣挂在他肩上。
柳鸷:我爹很煩吧?說起以前的事啊、數落我啊,就絮絮叨叨說個不停。
張引素:你和柳鸷的生母,關系很好嗎?
柳鸷不甘心:我都為了她,把這家人放過去了……
張引素:她給了你什麽?
反而是柳鸷不明白:她能給我什麽?她自己身子都不好,生了第二個孩子,沒多久就傷寒走了……
張引素:……難道是你喜歡她,就聽了她的,放過了柳家?
柳鸷冷笑:我是污穢!我想做什麽做什麽!你們人煩不煩,做啥事都要用這個換那個!
柳鸷:她能陪我聊幾句天,聊得我高興了,我就不殺他們了。你也給我記住,你要是聊得我不開心,我就……
它話沒說完,天上就掉下只信鴿,落在張引素肩頭——是宮裏的消息。似乎有不好的急事,禦皇急召他入宮。
張引素想放飛信鴿,就聽鴿子慘叫一聲,被黑影憑空吞噬,只留下幾根毛飄落。那東西鬧脾氣了。
他不理它,找了個回家的借口,趕往內廷。
有戰報傳來,桃氏狼騎深夜攻下邊關。雖然很快奪回關隘,但軍民損失慘重。
內奸出賣了衢地和後勤的機密。此人仍混跡在朝中,不知身份。
李镛深夜得到戰報,只在裏衣上披了件罩袍就匆匆坐進了書房。外面又下起了大雨,琉璃燈火被暴雨震得明滅不定,把年輕禦皇的眉目映出幾分妖異。
張引素如實述職。他一直都是如此,無論發生何事都會據實以報。柳丞相沒有嫌疑,柳鸷雖然是污穢,但也和此事無關。如果是為了調查內鬼,應該把注意力從柳丞相轉向下一個人了。
李镛擺擺手,示意他繼續待在柳家暗查。
這對君臣陷入某種詭異的拉鋸,他們都知道彼此的目的,但都不想讓彼此直接達到目的。
李镛喝了口夜茶:暴雨悶熱,你匆忙進宮,用些涼爽的宵夜吧。
張引素吃不下。宮女把宵夜端上來擺在他面前,他連蓋子都不想開。
李镛柔聲安撫他:張學士最近還在擔心你,怕你過度勞累,弄壞了身子。用些吧,別讓他擔心。
雨聲如瀑。他打開了冰冷的銀碗蓋。
旋即,銀器落地的輕響回蕩在殿內。張引素怔怔看着碗中的東西,那裏面沒有食物,只有一份殘破的血書。
——李眠的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