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薄荷糖
電梯一層層下降,江洵看着站在角落不停憤懑踢着鐵板的人,在“砰砰”聲中倚着扶手開口:“你別把電梯踢壞了。”
他把項前的手機從口袋的糖塊兒裏摸了出來,屏幕上彈幕還在刷着,他沒仔細看,學着項前的動作,兩指在鏡頭前一劃,就退出了直播間。
電梯間已經安靜了下來,門打開,江洵把手機塞回項前的口袋,拉着他的口袋邊緣,跟他一起走出了病房樓。
樓後的路燈接觸不良一樣不停閃爍着,無端給這個冬夜又增添了幾分冷意。
腰側和手肘處的黑灰在明明滅滅的冷光燈下分外顯眼,江洵松了勾着項前外套口袋的手想去拍一拍,下一刻,口袋的主人卻攔住了他的手,攥着手指重又放回了他的口袋裏。
江洵手指在他掌心攢動了幾下,瞬間被攥得更緊了。
他把左手肘往項前面前伸了伸,項前原本垂着的眼睛擡起一瞬,半晌後才磨磨蹭蹭地拍了兩下。
輕灰飄散,項前抓住那一片仍帶着淺黑印跡的布料喃喃開口:“我之前去那個燒烤店買宵夜,正好碰上你高中同學聚會,我聽到了……”
“我猜猜,”江洵放松左手搭在項前手上,“林鑫澤喝醉了說的?”
項前眼睛微微睜大,片刻後方才在樓上的怒氣斷點續傳了過來:“他媽的我那天就應該進包間裏把他們都揍一頓,什麽垃圾人!林鑫澤就他媽有病!”
最後一句江洵表示贊同,什麽叫交友不慎,這就是……
果然人不應該單純因為好奇心就去嘗試一件事,當初的半分好奇發展到今天,成了一個人盡皆知且無力反駁的“傳言”。
左手被輕拉了一下,江洵擡頭,下巴磕上項前的肩。
他被拽進了一個暖熱的懷抱裏。
愕然過後,江洵放松了肩頸,貼在對方的耳側,依舊放在項前口袋裏的手一根一根捏過項前的手指。
兩個人的心跳聲一前一後錯開,聽在耳朵裏成了一串不停歇的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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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的北風歇了又起,江洵過長的額發卷在項前後腦勺上,交纏片刻後又被吹散,在風裏揚起朦胧一片。
手指重新被項前抓住的那一刻,江洵半閉着眼,說話的聲音在風裏顯得又輕又遠。
“等老太太做完手術,我如果想回滬市的話,你會跟我一起嗎?”
項前瞳孔放大,手下不自覺用力,緊緊圈住了江洵的手指:“你認真的?”
手指骨節被抓得酸疼,江洵動了一下,立刻被抓得更緊了,他耳尖蹭過項前的臉頰:“認真的……不過我回去是讀博,可能沒辦法跟着你,”他想了一下項前的用詞,補上最後兩個字,“摩旅。”
“賭博?”項前松開抱着江洵腰的手,托着他的下巴,一臉偶像人設破碎的表情看着他,“賭什麽博?我能賺錢的啊,平時無證騎個摩托也就算了,黃賭毒不能沾啊。”
剛才似有若無的幾分暧昧散了個幹淨,江洵抿着唇吸氣,就着項前的手往前,隔着幾厘米認真看着他的眼睛,眼睛裏無他,只有一片清澈的愚蠢。
看着看着,江洵覺得自己這次好像真的有點兒要完蛋了,他居然會覺得,這樣的項前,還挺可愛……
這個夜晚最終以江洵花了十分鐘給項前解釋什麽是讀博,以及說明自己真的不是什麽反社會人格而結束。
沉寂了半個晚上的風越吹越猛烈,在樹枝子搖擺混雜的亂影和嗚咽聲中,項前把江洵送回了病房樓。
淩晨的醫院病房大廳燈火通明,安靜整潔,門口的大玻璃前只映出兩個身影。
稍微高一些的笑着靠近矮一些的,還沒來得及挨上對方的側臉便被推開了,不過他也沒氣餒,笑着又說了些什麽,矮一些的擡頭看他,須臾後也笑了。
一個吻得逞後,項前晃着手臂跟江洵再見,倒退着跑出了大廳,直到再看不見門內的人,才折過身戴上帽子,跑一步蹦兩步的到了摩托車旁。
江洵被他的傻樂感染,進到電梯裏的時候嘴角都還沒有落下。
壓在心裏好幾天的傳聞反而成了一個意料之外的突破口,讓他終于能決心放下一些東西……
然而這樣的輕松只持續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老太太醒來以後,再次投入到了掩耳盜鈴的相親環節中。
在江洵以為術前的相親活動已經告一段落,只等術後再和平對話做出決定,安心打了早飯回到病房的時候,房間裏又突兀出現了兩個姑娘……
場面尴尬的江洵生不出多餘的氣悶,只覺得驚異,一對一的速度都已經滿足不了老太太了嗎?
保溫桶輕輕磕在一進門的櫃子上,江洵一動不動看着屋子裏熱聊的四個女人。
其中一個姑娘很快看了過來,愣了一瞬後笑了,不是簡簡單單跟陌生相親對象打招呼的笑,而是帶着揶揄調侃。
江洵馬上就意識到,這個人來的目的并不是相親。
她只是想親眼看看某個傳聞的主角。
老太太招呼着他過去,他卻仍舊停在原地沒動。
房間裏安靜了下來,仿佛連氣溫都下降了幾度。
兩個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個大方,一個窘迫地跟長輩道了再見,相攜着出了房間。
沒幾分鐘,老太太還未來得及發火,樓道裏傳來一聲震驚的“什麽?”
尾音拖長,可見發出聲音的人有多驚訝于自己聽到的事情。
老太太瞬間變了臉色,昨晚上燈光掩映下出現在臉上的那些青斑仿佛又冒了出來,一聲不吭板着臉,但慣常的說教卻沒再說出口。
這件事似乎就這樣不聲不響地過去了,術前檢查一項項安排了下來,老太太不知道是因為那天過道裏的驚呼,還是因為手術日臨近,少見的不再咋咋呼呼,也沒再找麻友聊天,相親這件事更是沒人再提。
江洵和老太太難得安安靜靜相處了幾天,這一度讓江洵覺得,老太太已經默默接受了那個關于自己兒子的傳聞。
可惜沒說清楚的隐秘終究是一個深埋的地雷,不一定哪一天,但總會有一天,要被砰的一聲踩爆……
術前兩天,最後一項檢查做完,老太太沒再像前幾天那樣保持沉默。
大約是因為不管再如何果斷,還是會對後天的高風險手術生出些焦慮,但又因為不願意在兒子面前透出半分軟弱,便只跟幾個朋友在電話裏大聲說笑,顧左右而言他。
門口的櫃子處,江洵核對了一遍檢查結果,看着面上帶笑的老太太,心裏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
擔心不是假的,但好像只是擔心,他遲鈍的心髒并沒有生出心疼。
手機振動兩聲,項前發了一張骨頭的片子過來。
【完全恢複,看看咱這身體,天天這麽造都這麽健康。】
江洵方才的思緒被打亂,指尖點上對話框,還沒來得及輸入什麽,對面老太太忽然吼了起來。
“放你娘的屁!你兒子才是同性戀!江洵!江洵你給我過來!”
手機被按的關了機,江洵緊緊攥着它看向老太太,又被喊了兩聲後才如夢初醒般走了過去。
老太太把手機貼在了他的嘴邊,因為用力太大,幾乎是砸在了江洵的下巴上。
“你跟他說清楚!你喜歡姑娘!等我做完手術,讓他閨女來跟你試試!懷孕了就算老江家的!”
難得一句話裏沒有髒字,江洵卻聽得惡心。
他摳着掌心深深吸氣、呼氣……眨了下眼回避了老太太的目光,伸手按掉了電話。
“馬上就要手術了,別老生氣。”他回過身拿起床頭櫃上的藥瓶,一片片清點,加了一粒不需每晚都吃的安眠藥。
手不由自主地顫動,江洵左手握住手腕,勉強平靜了些:“吃藥吧,差不多該睡了。”
老太太死死盯着他,許久之後,她沒接江洵手裏的藥,起身自己數了一遍藥片吃了。
她沒再讓江洵跟誰确認什麽,隔着一層玻璃糖紙,堅守着自己的“體面”。
自顧自關了燈上床,藥物的作用下,老太太很快入睡。
在一片黑暗中,江洵摩挲過掌心裏的每一個藥片,垂眼去了走廊。
他抽了張紙把藥包了起來,又摸遍了全身上下的口袋……一根煙都沒找到。
放棄一般的嘆了口氣,江洵從滿口袋的糖裏挑了一顆薄荷味的,按在鋸齒處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發着抖,連帶着糖紙一起刮擦出輕微的碎響。
手下的動作逐漸急躁,然而糖紙讀不懂人心,越是急躁,越是難以撕開。
江洵耐心告罄,綠色的小包裝被甩了出去,在昏暗的過道裏彈跳幾下,滾到了一個人的鞋邊。
來人彎腰撿起了薄荷糖,沒再往過走,只招了招手讓江洵過去。
片刻後,在摟道唯一亮着的燈下,站了兩個人。
江洵幾乎是撲進了項前的懷裏,兩個人擠在一處的時候,他因為老太太那句話和煙草戒斷引起的微顫才終于停下。
身側護理室裏傳來腳步聲,項前半抱着一無所覺的江洵退到了無人的電梯間。
腰間感知到江洵沒有規律的抓磨,項前看了眼頭頂亮着紅燈的監控,忙抓住了他的手。
“幹什麽呢?這兒可有監控。”
江洵摸索的動作沒停下,指尖刮過腹側,勾得項前蠢蠢欲動。
急促輕喘了兩下,他擡眼看項前,說出來的話冷冰冰:“你有煙嗎?我煙瘾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