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舊友
江洵到家的時候,心情比上午出門時想象的要好。
他摘下圍巾脫掉冗長的羽絨服,幾步摔進沙發裏,拿着手機應付老太太的問題。
剛才在餐廳裏的時候,他和于宛清達成了一個口頭協議,為了避免上頭的家長再找別人來相看,兩個人統一說辭。
相處看看。
于宛清在京都的男朋友的都不介意,江洵自己就更安心地用這個理由敷衍老太太了。
一道道明顯帶着驚喜的聲音在安靜客廳裏不斷響起,江洵臉上的表情卻不受老太太語氣的影響,眼角眉梢都是與“相處看看”不相符的冷淡疏離。
老太太單方面的熱情終于慢慢降了下來,江洵把手機扔到一邊,手臂擋着眉眼閉目養神了一會兒。
毛衣領子在室內的高溫下刺紮得脖頸發癢,江洵起身回卧室換了身睡衣,側頭聞了聞身上似有若無的香水味兒,進衛生間簡單洗了個澡。
被遺忘在沙發上的手機間或振動一下,單方面承受着老太太的熱情。
項前繞着小區外的馬路轉了一圈又一圈,江洵跟那個女人在餐廳門口相互笑着道別的場景不停在他腦子裏閃回。
風穿過胸口,透心涼的感覺并沒有把煩亂的火氣澆滅,反而越涼火氣越盛。
他猛地剎車,摩托車後輪在路邊的雪上劃出半個圈,掉轉車頭氣勢洶洶往小區門口開了。
騙婚是不對的,即便只是相親階段也不行,他把心裏的火氣解釋為這個。
但江洵又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跟別人出櫃。
摩托車速度忽快忽慢,項前心裏的想法一會兒一變,半點兒沒意識到自己想法裏的矛盾。
既覺得江洵和于宛清相配,也可以理解江洵不能出櫃,但卻忘了把這兩個想法合并起來看一看,莫名忽略了江洵根本就不可能跟于宛清有什麽實際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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糾結萬分地回了家,先進入耳朵的是衛生間裏的沖水聲,然後是沙發上手機不停振動的聲音。
像看敵人一樣,項前緊盯着那部因為振動一點點往外移動的手機。
在它振動到沙發邊緣之前,衛生間的沖水聲停下了,江洵擦着頭發走了出來。
兩個人對視一眼,江洵正打算問他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項前先指了指手機。
“你的相親對象很熱情啊。”
話裏用詞是熱情,語氣卻全然相反。
“相親對象?”江洵皺着眉将毛巾搭在肩上拿起手機,“是我媽。”
他點進聊天框回複了幾個單句,再擡頭的時候,項前已經回了自己房間。
手心被手機振動的微麻,江洵看着項前的房門,想到于宛清那一句“開着摩托車的那位”發怔。
須臾,鼻尖上一涼,他醒過神來,拿下肩頭的毛巾抓了幾下仍在滴水的額發,将不切實際的想法掃出大腦。
從這一天之後,項前就跟那天關上的房門一樣,幾乎沒再跟江洵說過什麽話。
倒也不是見了面連個招呼都不打,而是兩人幾乎沒怎麽見面。住在一個房子裏,項前卻每天等着江洵出門後再走,晚上也踩着點兒在江洵回來之前先到。
項前理不清自己的心思,每天逃難一樣躲着江洵,少見的規規矩矩上起班來。
江洵不明白自己為什麽突然之間就成了洪水猛獸,每天看着項前緊閉的房門不明所以。
某天他洗完澡剛回卧室,想起廚房的垃圾該扔了,轉身出房間的時候,正碰到項前也打開了門,兩個人都是一愣。
在項前退回去關門之前,江洵耐不住先開了口:“最近到底怎麽了?”
“……”項前動作一頓,瞟了江洵一眼又低下了頭,“沒怎麽……年前,加加班。”
江洵卻沒任由他搪塞過去,抱臂靠在門框上:“加班你幹嘛躲着我?”
“我沒,”項前皺眉,焦躁反駁,看着江洵平淡的眼神煩躁更甚,打開房門進了衛生間,“我上廁所。”
江洵掐着指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十幾分鐘過去,項前還沒出來的意思。他長嘆一口氣松開手指,提着垃圾下樓了。
聽到關門聲的項前從馬桶上站了起來,開門出去。江洵的房門沒關緊,縫隙裏透出一抹暖光。項前抓着頭發回了房間,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天天躲着江洵。
他本以為離江洵遠一點兒,自己就能理清心裏毛毛躁躁的一團,但這麽天天見不到人,躁意卻絲毫未減。
唯一的變化只有,落地窗前的木雕人偶又多了幾個……
學校臨近期末,江洵每天比以往更忙,沒有,也不想分出多餘的時間想項前到底怎麽了。
他心裏一直記得于宛清跟他說的,項前兩次都路過那家餐廳的事。雖然的确可能是因為工作,但完全說是巧合卻也不太像。
排除掉最不可能的想法,那剩下的,就算再不可能也是事實。
項前把他當作了和林鑫澤一樣的人,且正在預謀一次騙婚……
該說的話早已經說過,江洵不想再解釋,又因為覺得項前把他想得這麽不堪,心裏也帶了火氣。
再有不小心對上眼的情況,他不等項前退後就先關上了門……
天氣一天冷似一天,項前懈怠了送單,只在中午溫度高點兒的時候去放放風,其餘時候不是在商場閑逛躲冷,就是蹲在游戲廳門口直播菜雞打拳皇。
差點兒被游戲廳老板當作暗訪給趕出去。
【以前大冬天你不都宅在屋裏刻東西嗎?】
【就是說,我為了能搶到今年的免費木雕苦練手速,怎麽沒見你動手呢?】
【刻東西的時候挺厲害,怎麽一樣的手,放到游戲機上這麽爛……】
項前一頓操作猛如虎,三分鐘後被KO,掏了掏口袋,兌換的游戲幣已經用完了。
他起身讓出位置,靠着游戲機看彈幕。
“免費木雕?”他想起落地窗前不同樣子的小江洵撇了撇嘴,“今年沒有,今年的……我要私藏。”
【原來刻了嗎?刻了什麽?】
【看看總可以吧,我實在是不想看你這手殘玩游戲了。】
【不想看+1,這兩天全靠單純看手撐着。】
“不想看那我先關了哈。”
項前回得毫不客氣,關得動作迅速,看看外面的天色,又算了算今天禮拜幾,拉起棉服拉鏈,打算去另一個大廣場看裝了燈的冰雕。
拉鏈還沒有完全拉上來,手機頂端閃出來兩條信息,一條是快遞短信,另一條,是一張圖片。
他點開圖片,是自己許久未見的,兩個朋友。
兩個人相互摟着肩,臉上都泛着紅,看得出喝了不少酒。兩人中間,趙煦拿了張照片,捧遺照似的舉着。
圖片下面很快又發來幾條文字信息。
【接到牛三了,在火鍋店給他接風洗塵。】
【你沒來,幸好牛三的錢包裏還有張合照,湊合湊合也算一張新合照了。】
【錢給他了,他還沒手機,借我的給你說句話。】
很快,聊天框下方冒出一個十三秒的語音條。
項前下意識吞咽了一下,手指控制不住的有點兒發顫。他攥了下拳頭,指尖忽上忽下,深吸一口氣後點開了語音條。
先是一兩秒的沉默,然後是帶着笑意的憨厚聲音。
“你現在這個名字挺好,錢收下了,等老子也一往無前發達了再還你。”
項前怔愣了一瞬,然後忽地笑了。
昏暗游戲廳裏的燈光“唰”的亮起,他擡手擋了下刺眼的白光,掩過那一瞬眼眶的微紅。
一往無前,是說以後,也是說過去。
過去一筆帶過,以後,只有向前。他這些年最擔心的兄弟怨怼,在牛野這句溫和的話裏全然散盡。
等适應了頭頂的白光,他按下說話鍵:“……有事兒跟兄弟說,過段時間回去看你。”
很快對面又發過來一條,是兩個人帶着醉意的雜亂聲音。
項前重複聽了幾遍,才把他們各自的話分辨出來。
“不着急,煦仔給我看你直播了,你多見見世面,回來給我創業提意見。”
“你他媽別光說啊,我跟牛三可是看好地盤了,你要是到時候回不來,我們股東大會不帶你……”
項前聽着語音裏的熱鬧氛圍,剛才壓下去的眼淚又想往出冒了,他按了按眼角,解決了一件大事一般,背靠着游戲機,脫力滑下去蹲在了地上。
到底還是沒忍住,伏在膝蓋上,在游戲廳的吵鬧裏無聲發洩……
直到對面十幾分鐘後又發來一條跑調跑到北冰洋的“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一句話一輩子,一生情一杯酒”的清唱,項前才揉搓了幾下眼角,笑罵了幾句。
一件陳年舊事被揭起了蓋子,裏面沒有想象中的陳腐惡臭,反倒是醞了一瓶佳釀。
項前薅了幾把頭發,看着手機屏幕上的快遞信息,想着牛野剛才說的那句一往無前,暗暗下了決心。
随着他起身的動作,正在操作游戲手柄的人往後一閃,兩個人對上了目光。項前眼神瞬間淩厲,眼珠裏紅血絲都帶着烈性,對面立時低下了頭。
逃似的,項前戴上頭盔很快離開了留下他男兒淚的地方,剛才的虛張聲勢在出門的那一刻再裝不下去。
“艹了……”
他笑着插上摩托車鑰匙,轟了兩下油門,猛地往快遞驿站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