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相親
聽話參加完婚宴後,江洵過了幾天安靜日子,就連每天準時準點的老太太信息都下降了頻率。
每天早出去學校,跟一幫十七八歲的青少年們相處一天,被煩一煩鬧一鬧,感染幾分青春氣息,然後晚歸回家裏,看項前跟個小智障一樣和游戲死犟,偶爾空餘時間多,江洵就過去瞅一眼,小小指導一下。
可惜安靜了沒幾天,他在周五晚上又迎來了信息瘋狂轟炸,晚自習就連着打了好幾個電話,按掉一個都來不及發個消息說明,下一個就又來了。
江洵無奈,只能出去接起了電話,頭一次趕在老太太喊起來之前先說了一句。
“我看見信息了,周日中午,您別打電話來了,我盯晚自習呢。”
後半句掩在了老太太的聲音裏:“周日中午一點!我早上親自過去看着你!這次別想跑!”
江洵耐着性子,一個“媽”字剛發出一個氣聲,老太太中氣十足的聲音又接了起來。
“我可跟你說,人姑娘上次已經生氣了!這次是你姨好說歹說才讓人家答應了再跟你見一面!你給我收拾得好好的過去!聽明白了嗎!”
“我……”
“別你你你的!就說聽明白沒有!”
“……知道了。”
電話那頭聽到滿意的答複,很快挂斷了電話。江洵捂了下耳朵,把方才老太太的聲音連帶麻将機自動洗牌的聲音都隔出去。
呼出的氣在冷空氣裏飄起一團,核彈爆炸似的漲成一朵蘑菇,然後又是一朵,江洵伸手劃拉了兩下,把那兩朵蘑菇擾亂成一片飛雲,和鼻頭的霧氣攪渾。
江洵在一次又一次微小的屈服之後,最終答應了一件在他原則上完全否定的事情……
人就是這樣,在一個不對付的世界裏長久地待着,世界總會變得對付,不舒服的只有你自己的心,甚至可能,心也會慢慢變得對付。
“所以你明天要去相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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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第二天老太太又一大早過來盯人,江洵在晚飯的時候,提前跟項前打了個招呼,讓他晚上睡覺記得反鎖房門。
而項前一如既往的無法從話裏提取到主要信息。
江洵習慣了他的前言不搭後語,聞言皺緊了眉頭:“對,再不去一趟,老太太得親自提溜着我脖子放進去了。”
自然火鍋的霧氣騰騰袅袅,蜿蜒往上,跟項前的心思一樣,曲曲直直不知道在往哪兒延伸,只覺得又憋屈又焦躁,但怎麽都找不着出口。
“那你,你這算騙人了吧……”項前咬着藕片含混開口。
江洵本就心煩,聽他這麽一說,手下筷子頓住,擡眼看着項前,眼神裏少見的嚴肅,語氣冷淡:“那你覺得我應該怎麽做?”
應該怎麽做?項前不知道,也想不明白,他現在連自己想怎麽做都不知道。
江洵就這麽一直看着他,隔着薄薄霧氣,本來已經靠近的距離,好像突然之間又變遠了。
“我應該一直就這麽跟老太太犟着?犟到什麽時候算頭?或者我跟老太太出個櫃?還是我幹脆一走了之?”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我就是,”項前嗫嚅,把自熱火鍋的蓋子蓋上,眼神急急慌慌看着江洵,最後還是頹進了椅子裏,“……對不起。”
江洵把自熱火鍋移到一旁,眼前變得清晰。他往後靠着,透過廚房玻璃看向窗外。
臨近過年,樓下不知道哪家在放煙花,十一樓的高度,能看到一點兒煙花五顏六色的火星子。
“項前,你是怎麽做到一個人自由自在跑出來摩旅的?”
聲音輕淡,項前卻一下打起了精神,只要還跟自己說話,那就是沒真生氣。
他對自己的家世幾乎毫無隐瞞,幾句話透得幹幹淨淨:“我跟你不一樣,我剛記事兒的時候,我爸媽就去世了,我在大伯家長大的,我看他們心煩,他們看我也生氣,後來……後來賠了他們點兒生活費,我就跑出來了。”
江洵眼鏡睜大了些,沒想到項前是這樣的家世,開口先道了個歉:“對不起,我不知道你……”
“這有什麽對不起的,”項前倒是無所謂,“這麽長時間了,我早都想開了,只活當下,一路向前,就跟我這名字一樣。”
只活當下……江洵笑了一下,嘴角卻是平直的。
項前無意識地敲着自熱火鍋的塑料餐盒,輕輕的幾聲,眼皮也跟着江洵的嘴角一起落了下來,他意識到,自己的生活并不能讓江洵借鑒到什麽。
他們什麽都不一樣,過去不一樣,現在更不一樣。
“我不會真跟她相處的,說幾句不合适的場面話,大家都是成年人,體體面面吃一頓飯就結束了。”
江洵不知是在跟項前解釋,還是在跟自己解釋,在原則和現實之間尋找一個中立點,就是他的只活當下。
第二天江洵自然醒的時候,天都還黑着。他轉了幾下床頭的小夜燈,将光線調亮,默不作聲倚靠在床頭。
沒過一會兒,隔壁的房門也開始開開關關,不知道在忙什麽。江洵正打算起身出去,輕聲的“咔噠”一下,門反鎖上了。
江洵順勢又躺回被子裏,抻了抻手腳,看到從窗簾縫隙裏滲出一縷昏暗的白光,才深呼吸幾下,抓着頭發下床。
拉開窗簾,關掉夜燈,不明不暗的室內像是一個灰沉沉的陰天。
書桌上分別擺在小書架兩端的木雕小人,掩映在兩個角落裏。江洵随手拿起一個翻轉着,扣摸了一下小人的拐杖,彎腰把他放在了陽臺的小茶桌上,正對着外面熹微的晨陽。
隔壁房間裏,項前直到江洵出門都沒再出來過。江洵走前看了看他的房間門,在老太太說他頭發太長的話音裏想,動不動曠班,這人到底是怎麽賺錢的?
……
越心煩的時候腦子裏紛紛亂亂的思緒就越多。江洵單手圈着咖啡杯,另一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拿着小勺子攪動。
咖啡杯倒影裏閃過各式各樣的人影,走馬燈一樣。
窗戶對面,老太太仍在朝這邊張望着。江洵眼神焦點落在窗口的一棵樹上,餘光卻一直掃着老太太的方向。直到她動了,上了一輛出租車,江洵的視線才重新落回咖啡杯。
“你好,是江洵吧。”
江洵擡頭的瞬間已經帶上了笑:“你好,我是江洵,你就是……”思維一滞,他響着各種雜音的大腦裏,偏偏沒有眼前這個姑娘的名字。
“于宛清。”
于宛清笑着坐下,并沒有介意他連自己名字都沒記住,反而開誠布公道:“你也是被逼着來相親的吧。”
咖啡杯裏波紋一蕩,江洵也笑了起來:“看來是同病相憐了。”
服務員拿着菜單過來,兩個人分別點了餐食。
于宛清落落大方,倒是跟她的名字一樣:“好不容易回家休個長假,我媽拿了好幾張照片讓我選,你在裏面最帥,我就想着幹脆享享眼福算了,誰知道上次你都沒來。”
江洵沒多解釋,只說了句不好意思,接過話題問到:“那為什麽還答應了第二次見面?”
于宛清把頭發往後松松綁住,撐着下巴往咖啡裏倒了一袋糖包。
“因為你肯定也不想相親啊,”她攪了兩下咖啡抿了一口,“我在京都有男朋友,但我媽不同意,我這回是專門休假回來偷戶口本的,所以得表現的乖一點兒。”
突然的直白相告讓江洵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勺子劃在杯壁上刺耳的一聲。
“……你,不用跟我說這些的,我的确沒有交女朋友的打算。”
對面笑了幾聲,江洵莫名聽出幾分揶揄。
下面于宛清說出來的話證明,江洵沒聽錯。
“我知道,我告訴你就是因為,相互坦白才能信任嘛。”
“坦白?”江洵疑惑。
“對啊,我剛過來的時候看到了,開着摩托車的那位,”于宛清往窗外看了看,沒找到人,繼續說到,“上次你沒來的時候,我也在窗口看到他了,是你……”
她壓低了聲音:“男朋友吧。”
開着摩托車?江洵腦海裏只閃過一個人……
呆愣片刻後,江洵低頭笑了一下:“你誤會了,我們只是朋友,他出現在附近可能是因為……工作需要。”
于宛清卻不以為意,只覺得是江洵不想多說:“你別擔心啊,我在京都有兩個gay蜜,也有蕾絲朋友,不會戴有色眼鏡看你們的。”
“我……”江洵不知道該從何說起,面對對方的坦白,只能笑着認了一半,“你覺得我是什麽就是什麽吧,但開着摩托的那位,我們真的只是朋友。”
“行吧行吧,你說只是朋友就是朋友吧,反正我就是出來秀色可餐一頓。”
江洵失笑,看着對面服務生走了過來,斂了話頭不再說這些了。
兩人轉而聊起各自的大學,倒也算相談甚歡了。
餐廳門口,項前沒開摩托,躲在一個兩米高的支架招牌後面,小心翼翼張望着。
五十米外的街口,一輛黑色摩托車孤零零停在角落。
看着窗口男俊女美的兩個,項前自己也搞不清楚,為什麽他要來這兒找罪受。
風吹得臉生疼,他往上拉了拉被江洵定義為洗壞了的羊毛圍巾,覺得這圍巾的的确确是洗壞了。
那天他不穿外套披着圍巾都覺得暖和,今天在脖子上圍了幾圈,仍然覺得冷風飕飕地吹進來,胸前背後透心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