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往後看看】
第二天,江洵正揉着眼從冰箱裏拿出半個面包,門口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江洵幾乎是瞬間就想到了是誰,剛醒過來的迷茫猛地下沉,墜着心髒砸在地上。
隔壁項前也抓着頭發出來了:“誰啊?怎麽不開門?”
“你前房東,”江洵草草整理了一下自己,心髒猛下沉的感受他很早就已經習慣了,一次的下沉只是在陷阱上方扔了一塊石頭,需要幾十塊才會陷進去,“你先進去吧,她應該是拉我去參加婚宴的,馬上就走。”
“婚宴?你不是說不去嗎?”
江洵已經走到了門口,無聲笑了一下:“很多時候,不是我說怎樣就可以怎樣的。”
敲門聲越來越急促,震動通過門把手傳到江洵心口,一下一下拍着,他回頭看着項前做了個口型:“進去,鎖門。”
項前表情有些呆滞,抓了幾把頭發,還是帶着煩躁進了房間,反鎖上了房門。
房間門外很快傳來老太太的聲音,一如項前一直聽到的那樣,尖利刺耳。
他撐着膝蓋坐在榻榻米上,認真聽着門外兩個人的對話。
江洵很少說什麽,老太太每一條在項前看來沒事找事的無端指責或者“教育”,江洵都只是簡單應聲。
過了一會兒,隔壁傳來關門的聲音,門外暫時安靜下來。
項前起身拿起他昨晚搭在書架櫃門上的圍巾,兩手揉搓了下,往臉上貼了貼,還是跟昨天晚上一樣的柔軟,就像……江洵一樣。
“咔”
門把手被外面的人按了一下,但因為反鎖了沒被打開。外面的人耐心瞬間喪盡,來回走路的腳步聲都重了不少。
項前緊盯着門鎖,仿佛恨不得上面有個門洞,能讓他射出兩道激光把老太太物理消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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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認這麽多年也見識了不少人心險惡,但這麽細碎的折磨還是讓人非常惡心。
坐回榻榻米上,項前探手拿過枕頭旁前幾天剛刻的江洵,是他拿着手機玩游戲的場景。
頭微微偏着,鼻尖上架着一副眼鏡,臉上的表情也很細致,半是無語半是無奈的笑。
隔壁很快傳來開門聲,江洵淡淡的聲音傳進來:“走吧。”
老太太抱怨了幾句,倒是沒再要求進江洵房間幫他收拾,大門被關上,房間重歸平靜。
項前一手拿着昨晚慘遭迫害的羊毛圍巾,一手拿着自己私藏的江洵雕像,左右看了看,忽然站起身,動作很快地洗漱完出門了……
江洵看了眼手機屏幕上的時間,還不到十一點,非親非故的關系,老太太卻偏要這麽早過去,就為了在一堆老頭兒老太太裏顯擺一些莫須有的東西。
耳旁是老太太不停地念叨,平時在手機裏說過的話又在此刻重複了不止兩遍。江洵單手撐在出租車後窗上,眼神虛浮在老太太眉心,做出專心聽講的樣子,心裏卻在想完全不相幹的事情。
這次考試的卷子,同類型的題目,班裏學生的出錯率,學生的心理狀态,還有重點觀察的幾位……
以及,過段時間放假要把老太太的體檢報告從小姨那兒要回來。
老太太短暫安靜下來,拿出包裏的水杯喝水,江洵轉頭看向窗外,把剛才想明白的事情條理分明壓進不同的小格子裏。
一團左插右繞的毛線團不經允許自行冒了出來……
這是第幾次了,被迫違抗自己的意志去做一件事,明明在八九年前已經擺脫了的感受,卻在三年前又一次把自己禁锢了
他想不明白,也分辨不清,到底八九年前的做法是對的,還是現在的做法才是應當的,他總是無法同時滿足自己,和老太太……
司儀的聲音響起,江洵被老太太帶着一個個見過她的朋友,臉上的假笑都有些發僵了,此時坐在新郎朋友的桌上,疲憊大過惡心,安安分分坐着小口喝橙汁。
老太太時不時往自己這邊指一下,不知道是在給別人介紹,還是警告自己不要逃跑。
臺上司儀講了許久,在把他自己感動哭以前,新娘終于出現在了連廊末端,暧昧燈光下,女人顯得朦胧又精致。
這麽漂亮的人,怎麽會這麽不理智呢?
江洵把杯裏的橙汁添滿,再一擡頭正看到新郎抱着新娘深情表白,一時被惡心的夠嗆,轉頭看向手機。
顏值和理智并不成正比……顏值和智商也是……
他想到項前玩游戲的痛苦樣子,有點兒後悔自己昨晚沒幫他一把,如果昨晚扇動了翅膀,說不定今天就不用來這兒受刑了。
手機“嗡嗡”兩聲,項前的消息在屏幕頂端冒出。
【往後看看。】
江洵下意識轉頭,看到人的瞬間眼裏換了神采,他招了招手,又回頭看了看老太太,老太太正專心致志聽着臺上人的情話,并沒繼續注意這邊。
他放下手裏的水杯,徑直往項前的方向走去。
兩個人默契地走出大廳,在門口的景觀樹後面站定。
“你怎麽來這兒了?”
項前早已找好了借口:“我正好送完一波,來這兒看熱鬧,沒想到你也在。”
江洵毫不懷疑,他能解出高難幾何題的腦子,怎麽都不會想到,項前是搜索了本市所有的大酒店,一個一個轉過來的。
項前自己也說不清,到底為什麽聽着江洵淡淡的“走吧”兩個字,就跟着追了出來。
他只是覺得江洵不太開心,而如果自己繼續在家裏呆着,也會不開心。
“結婚有什麽好看的,”江洵從衣兜裏掏出兩塊兒糖,遞給項前一塊兒,“給你結婚打參考嗎?”
項前接過糖笑了:“別亂說,我心理年齡十七歲,不能早戀。”
“十七歲?”江洵驚異于項前的厚臉皮,“你怎麽不說自己七歲呢?”
“七歲太嫩了,十七歲勉強還可以裝一下。”項前一臉臭屁,倒真像個還沒成年的青少年了,就是臉部輪廓太深邃,長開的有點兒着急了。
口袋裏手機接連振動着,江洵眼裏的笑消失,拿出手機等對方挂斷了,才在聊天框裏打了幾個字回過去。
“老太太?”
“嗯,盯着我呢。”
“你們家老太太也太……”項前斟酌了一下用詞,還是改得溫和了些,“有點兒過分了。”
江洵笑得無所謂,眼神裏漫着淺淺的黯然:“習慣就好。”
大廳裏一陣震耳欲聾的喜樂響起,估摸着是到了宣誓擁吻環節。
兩人都往那個方向看了看,屏風擋着,什麽都看不到。
“你要過去了嗎?”項前問。
“我過去幹什麽?”
“不是說,老太太盯着你嗎?”
江洵咬碎糖塊往門外走去:“我跟她說碰上個同學,出來聊聊,”至于他在信息裏發的同學性別,就省略掉不用跟項前說了,“你要回去嗎?還是繼續工作?”
江洵拿出煙盒正要抽出來一根,項前把剛才他遞給自己的糖塞了回去,順勢蓋上煙盒蓋。
“你呢?回去嗎?還是等會兒送老太太回去?”
江洵看了看煙又看了看糖,掃了眼項前如常的臉色,把煙盒放了回去:“老太太不用我送,她待會兒跟麻友去附近新開的麻将館。”
“這豐富的老年生活,”項前看着江洵一邊臉頰微微凸起的模樣,心裏的煩躁徹底散去,“那我順路送你回去?”
江洵無可無不可,下了臺階跟着項前一起找車。
等項前從挂着紅花的兩輛車縫隙裏把自己的摩托推出來的時候,兩個人才意識到,他們現在只有一個頭盔。
項前不容拒絕地把頭盔扣在江洵頭上,因為動作有些粗魯,第一下沒扣準,惹得江洵笑出了聲。
“我怎麽覺得你在把我的頭當籃筐呢。”
“我可沒有,我不是怕你又跟我推辭嗎……”項前推着車走出兩步,示意人上車。
江洵沒跟他客氣,只是玩笑了兩句:“你不說自己是遵紀守法好青年嗎?開摩托不戴頭盔的遵紀守法?”
項前不知道被戳到了哪個點,怔了一瞬才回說:“我目前還沒在這個城市碰到抓頭盔的。”
“你确定?我前兩天還在校門口看到了。”
“我确定。”說着一轟油門開上了大路。
然而事實證明,項前的“确定”也是某種薛定谔的确定,兩個人走到半路,就在一個十字路口被攔下了。
交警看着兩個人,也不太明白為什麽駕駛者沒戴頭盔,後面坐着的倒是戴着……
事故最後以江洵把頭盔戴到項前頭上結束。
交警也沒嚴格要求,好像大家都只是做做樣子而已。
項前卻突然嚴格了,走出一個路口,找到一家車行進去,很快拿了一個黑色全盔出來。
看着遞到眼前的新頭盔,江洵愣住了:“我的不是……”
“你戴新的吧,這個我都戴過了。”項前說罷,像是不耐江洵的動作緩慢,又扣籃一般把頭盔扣了上去。
江洵:“……”行吧,你想怎麽戴就怎麽戴吧。
冷冽的風從頭盔縫隙鑽進又鑽出,帶出裏面殘留的幾絲檸檬味兒,項前吸了吸鼻子,感受着抵在自己背上的頭盔和隐隐約約的溫暖,那幾絲檸檬好像都帶了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