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浴血而生龍涎花
? 年複一年龍涎花開,然而卻不及今年的繁盛,恍惚這座城便是為了龍涎花生的,她也如傳說中的神殿天妃一般,指染紅醉,高傲肆意。
點将臺下,三千黑甲士靜默着,凝神聽着唯一的聲音。
“百年之逾,北南分野,劃界而治,今時北朝早已國亂家破,唯此齊國毒手仍不停歇,威脅我龍城安寧。爾等既入了龍家七十二營為兵,便當竭力保衛鄉土安寧,浴血奮戰,抵禦北蠻。”
忽聞排上倒海之勢地吼道:“但求馬革裹屍,不為一己逸樂。”
“好,說的好!我治兵之道無外乎是八字‘有功則賞,有過必罰’,入職三年,無過則升甲級,賞田兩畝,錦羅十匹……”
父親動用深厚的內力,端肅地向士兵們發話,而我蹲坐在半人高的石獸後,透過石雕的縫隙打量着黑壓壓的臺下,攥着手中的小石頭,無聊地手心手背,手背手心地扔着。
許久,他的訓話才結束,可又換了燕南将軍講了好一會:“……凡此種種皆系國運!今日便到此為止,主公所告誡的事項務必牢記,除了三十四營留下,餘者退。”
父親寬大的袍子迎風微動,他墨如黑緞的長發垂在腦後,不過是用明珠冠束了一道,劉海掃着玉面上入鬓的劍眉,高挺的鼻梁上有一道早已淡得不易察覺的傷痕。三十四營的諸甲士已經上前,父親對我招招手,我的屁股依依不舍地離開了棉墊,他攜了我手站定在那兒。
娘說這便是風口浪尖,自兩個哥哥故去後,所有的榮華與責任便降到我的身上,雖貴亦險,為此,爹娘争了許多年,然而司陰的話卻改了這局面,他說我身上的戾氣須得壓下去,而問世間只此兩法,一則常伴青燈古佛,二則貴臨天下。
“龍家三十四營士兵,個個武功高超,以一當百。我知道,你們是經過千辛萬難才選□□的,每一個武功謀略都是上将之才,如今讓你們統歸三十四營下,不外是有一個原因”,他輕輕地将我往前推了推,我迎風站着,面對着那訓練有素的五十餘子弟兵,父親的聲音忽而沉了下來,說道:“這個原因不可外道,只須常記心頭。爾等将來不論升居何職,身處何處,都是三十四營的将士,而三十四營就是為我的女兒所設。三十四營的人要誓死保衛涎芷,不論龍家陷入了何種局面,你們永遠的任務就是維護她的性命。”
臺下三十四營為首的一個男子走上前來,父親讓我近前,示意我瞧那男子牙牌內的奇巧機關,雙開的匣內扣了一枚精致通透的玉佩,紫金鑲邊,約莫有香樟葉的大小。
父親将我的手附了上去,觸手升溫,竟是不可多得的良玉,我迎眸看去,他複又慢慢地說道:“三十四營的諸将士皆有紫金碧玉鸾鳳佩為信物,每一個鸾鳳佩的榫卯構造都是與你的紫金雙鳳镯上的榫卯槽口對應的,采用的是三甲連環榫卯結構,世上仿之極難。除此之外,他們臂上皆有三瓣龍涎花樣的刺青,刺青只會在觸及你的血時顯影,此辨識之法,不到萬一不可動用。”
那男子定定地看着我,點了點頭,暗合了鸾鳳佩的機關,退了下去。
父親牽着我一路從軍營回來,美髯長須的王之衛在一旁跟着,離了軍營很遠,他開口說道:“聽聞北齊尚良殿下有六十四神兵衛隊,俱是萬裏挑一的高手,外出随行,坐卧随侍,保護何等嚴密,世人皆以為只有齊王愛子至深,天下難一,其實照老夫看,該是遠不及龍爺對七小姐之心意的。”
父親卻只是遠遠地看向空無一人的城道,說了句不相幹的話:“年年龍涎花盛,卻不曾複見三瓣龍涎花……大有可能,以後都看不見了。”
王之衛撫了撫白須,微微一笑,說道:“三瓣龍涎花是龍涎花中的極珍貴的品種,若是如了您的願望年年得見,怕便是尋常之物了,不易得見方顯稀珍,見不到……世間才安寧。”
父親沉沉地嘆了口氣,王之衛那老頭卻依然挂着那淺淺的笑。
傳說三瓣龍涎花是仙女的化身,确實三瓣龍涎花是極其美麗的,我不曾親見過真的,只是在藥典裏見過圖樣。三瓣龍涎花是不是仙女化身,我不肯定,但三瓣龍涎花卻是極其珍貴的藥材,功效之強大,被醫者稱為還魂花。但藥典裏也說過,三瓣龍涎花浴血而生,顏色變化無常,尤以血色最為珍貴。亂世可見開于屍骨之畔,得之一朵,便可換價千金。
不過,正若父親所說的,已是多年未見。
暮色已下,我與馥湍在未茗角樓坐看夕陽。馬蹄踏踏的聲音傳來,聽上去是許多人,我回頭看了看大道上過來的衛隊,那金甲為護的衛隊,在龍涎城只為父親所有,父親的坐騎鳴隴高傲地邁着步子由阿盧牽着經過,只不過父親卻不在它上面,直到整個衛隊都已經過去了,我依舊沒有看見他。
我低下頭想着,忽而從仁騎馬回來,他仰面望向二樓的我,說道:“小姐是不是在等老爺?”
“從仁,是不是……是不是他出事了?”
從仁笑了笑:“小姐多思了,老爺安好,只是今夜大概會晚些回來。”
從仁的語氣怪怪的,馥湍淡淡地看着他,從仁回避了馥湍的眼光,只是說道:“小姐無事吩咐,從仁便先離開了。”
未茗角樓籠罩上了一層紫色,夕陽很美,遙遙看去,龍涎城繁華的夜景已經開始,千樓百宇朦光初綻,長街複道暗影重疊,風中龍涎花的香味浮浮沉沉,好似飄渺的琴音。
馥湍問我:“該用晚膳了,還要等下去嗎?”
我搖搖頭:“不吃了,我想等……”
遠處一座高樓與衆不同,我知道那個方向坐落的是什麽,也知道它在內城中的誘惑力,一個玉體橫陳、一擲千金的地方。在我的眼中,它的光芒比之幻想中的天宮要迷離,要夢幻,像一個在夜色中舞動群袂的美女,在那裏有百餘妩媚的女子歌舞不息。今夜她更加光彩奪目了,它的頂空綻放着漂亮的火光,與日前關行師傅說的叫“煙火”的東西極其相符。
月逐燈樹滿空白,蔚若千花競相開。
關行師傅的煙花始于龍涎城,煙火之美,正是從那夜傳開去的。
那是父親徹夜不歸的開始,也是我恨一個女人的開始,不過她并沒有在我的記憶裏呆太久的時間,按照司陰的說法,任何經由我結束的人都會被我迅速忘記:“在一條滿是血骨的路上,狠心和遺忘同樣重要。”
幸而不幸的是,我的遺忘和我兩位兄長的失蹤俱是這大宅之內諱莫如深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