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煙水茫茫是茯苓
? 是年,當龍涎城還在斟酌商讨建國事宜時,南方大地上已經建立起了五個國家——南嫱國、蔚水國、魯國、蜀國、吳國,這幾個國家雖說不恥北荒之人的蠻夷态,但是一定程度上卻效仿了北方霸主齊國建立了一套官職體制。
爹是個很沉靜的人,他并不跟風,記得他說:“要建就建一個堅不可摧的國,現在還不是時候。且夫,國是于外來說的,形式罷了,我相信,七分南關有其三,又有何必要去汲汲追求虛名,徒招來南北諸國的警惕。”
美髯老伯點頭:“龍爺所言極是。”
明窗下,桌案旁,柳葉輕飛,我累極了,趴在寫了一卷字的紙前,手上還松松地提着一只兔毫。
美髯老伯告退,爹走過來,檢查我的字:“寫得倒是有幾分你三姐的韻味了。”
錦瑟的字娟秀靈動,大有追随者收藏她的墨寶,我自學寫字以來,便是應爹娘要求,臨摹錦瑟的字,卻是好看,我練得也認真。
天元三十三年夏夜,落紅逐風,炎熱得很,我已經有半月沒收到南宮影的花箋,心情不大好。偷偷來到歲紅閣,翻出了那個大大的藏寶箱,驚愕的發現我和南宮影往來的花箋不翼而飛,上上下下的婢仆們瞧見我瘋了似得翻找東西。
娘親道:“女兒,你究竟在尋什麽?”
我抿着嘴,望向她,着急得很,卻不能聲張,撒謊說:“我,我的泥人不見了,我要找。”
娘皺眉道:“不見了便不見了,回頭再買就是,別忙了,像個小瘋牛似得,讓人心慌。”
我悶悶不樂地被馥湍拖到了合家歡宴上,父親晚來,跨門而入,一對璧人緊随其後,南宮影銀身一道率先進入我的眼簾,與他十指相扣的絕色女子卻是錦瑟,我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馥湍忽地喚道:“小姐,你的手怎麽突地涼了,哪裏不舒服?”
客僚喧鬧,滿殿的人都将目光投向了他們,于我的映像深刻,是那麽的驚為天人、光華四射,我卻并不記得他們怎樣細致的妝容,只覺得天上地下沒有見過那麽匹配的人兒,眸光潋滟,笑容攝魂。
爹遞了一個花箋與娘看,一面說:“女兒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你來瞧,這兩個孩子不知什麽時候好上了。”
上書:“晨來懶起弄妝晚,淺眉入鬓雲。鳥醒輕破紗金,神清不成寐。風輕輕,弦凄凄,相思語。更看高樓,更撥殘香,更待君來。”
錦瑟羞極,奪過花箋去:“爹爹,可不要笑話女兒了。”
我看着錦瑟滿臉的幸福,不知是喜是悲,我震驚地看着她,多想問她:“姐姐,這是為什麽呀?”
衆人都以為那是錦瑟的字,卻沒有人想過,那也可以是我的字,我一時淚如泉湧,馥湍驚叫時,我才發現胸前綻開了一朵朵血花,我眼前忽地黑了下去,滿眼卻還能看見錦瑟那淡淡的眸光……
天元三十三年,龍涎城盛傳魚雁傳情的故事,尺素夫人、尺素詩集,可是誰知道故事背後有一個哭壞了眼睛的女子。
又是一年中元節,爹攜了諸人擺祭壇祭祖。
因我患有眼疾,視物模糊,爹讓我早點回來歇着。于是,難得僅有我和馥湍穿行在落蕊滿地的櫻花林裏。
風很涼爽,幾只雀兒追逐着飛鬧。
腦海混沌得很,一閃而過許多夢中的畫面,血腥而黑暗。
身體勞倦,我半坐在櫻花樹下。恍惚他的到來便是提醒我該償還姐姐了,将我所珍貴的,一并奪去。
夜色漸濃,插屏一側幾個婢子忙着收拾宴後殘局,我倚着欄杆眺望着,月亮似乎觸手可及,我伸手夠去,恍惚之間已經翻下了身,馥湍驚慌的叫聲震痛了耳朵,她勉強拽住我的袖子,嘶啦聲——斷成了兩截。
剎那間仿佛看清了周遭的事物,看清了自己,從一個奇異的角度,原來那個人就是別人眼中的自己。
我還那麽小,那麽瘦弱,血緩緩地浸染着身下的磚地。
所謂的魂靈出竅,大概,就是這樣的。飄渺不定,沒有了呼吸,情緒似乎也變得淡淡的,恍若龍涎花開時,站定環視世界的靜谧。
眼睛還微微開合着,卻說不出話來,晃神間熠熠揮展的鳥翼拂過我的眸前,我下意識地避擋,可是手,好痛,渾身痛得銘心刻骨。忽然明白,剛才一切都應該是痛極産生的幻覺。世界上既然沒有鬼,又哪裏來得靈魂出竅。
四周黑得很,那月亮依舊冷冷地懸在空中,皎潔,高貴,不沾塵世煙火。
有人提着燈籠來照我,驚惶地喊叫着。
“快,快,請大夫,去報老爺夫人!”
“這可怎麽得了啊,小姐,小姐?……”
耳畔雜亂的聲音,還有兩人的交談卻很是清晰,不論情緒如何,那聲音始終很動聽,悠悠輕輕的感覺。
“別太幹涉她的命格,小心被反噬。”
“這麽多人都不怕,如何我一個開局者卻怕了?”
“為着她一人,你與司命仙君聯手坑害了多少人,帶偏了多少人的際遇,真真是兩個膽大包天的小子。”
……
我閉上了眼睛,忽然沒有了痛覺,但是耳畔還有聲音。我猜大概是已經死了吧,記得司陰老頭說,人死後的那一刻裏還是有聽覺的,便是現在的這個樣子。
妖冶的花兒盛開,滿目的花朵,詭谲紅波,不見綠葉,只有花,開不盡的花,左右看去盡是花的海洋。
遙遙的,背對着我站着一個華美的黑袍男子。他微微側臉似是在瞧我這邊,美麗而高貴,像是哪一國的殿下,再說不出多的形容,總而言之,他與我平日裏見到的那些男子都不同。
他的手中懸浮着一個大大的光球,慢慢地變成了紅色,我的腦袋脹脹的,很多畫面交錯着,看到了許多的人、許多的事,光怪陸離,但卻逼真得很。
“碧瞳,不要再過來了,回去……”
“你,你說什麽?”
“離開這裏,碧瞳。”
那聲音恍若魔音灌耳,刺得耳朵極疼。漫長的黑暗後,我醒了,那其中許多的夢亦真亦假,分不太清,也不想去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