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 這幾天步小黛的日子過得舒心多了,一則有月事作掩護,她再不用擔心突然被沈星朝換魂。
二則沈星朝沒魂可換,閑不住,在砍了滿滿一院子柴之後,他開始出門打獵,常常連午飯也不回來吃。眼前少了頤氣指使讨人嫌的人,步小黛的日子越過越舒心。
但正值青黃不接的時候,村子周遭,連冬眠的青蛙和鑽洞的田鼠都被人挖出來捉絕了,哪裏有什麽獵物?沈星朝又不能扔下步小黛走遠,一連好幾天都沒收獲。第五天,他回來時,手裏終于拎了只小小的獵物——小松鼠。
周圍樹林裏能吃的松果草籽早被人撿幹淨,松鼠餓得瘦骨嶙峋滿可憐的,只剩一張皮包着身子,身後拖着條亂蓬蓬的尾巴。
沈星朝将松鼠扔給步小黛,一聲不吭進屋吃飯。
步小黛将松鼠抓到柴房邊按在砍柴的樹樁上,想把松鼠殺了炖湯。可看着那雙濕漉漉的小眼睛,手裏的柴刀就是剁不下去。
沈星朝從屋裏出來,見步小黛舉着柴刀,淚眼朦胧地同松鼠對視着。一愣:“你幹嘛?”
步小黛放下柴刀,轉頭可憐兮兮地望着他:“可不可以別吃它?”
沈星朝沉默,臉色暗了下去。
他大步流星走過來,抓起松鼠,往松鼠爪子裏塞了顆拐棗,然後将松鼠扔到步小黛懷裏。
步小黛忙丢了柴刀接住松鼠,滿臉莫名。
沈星朝眸光默然,與步小黛隐隐劃出不可一世的距離:“孤再落魄,也不至于吃松鼠。”
步小黛捧着小松鼠看了看,那小家夥餓壞了,抱着拐棗咔咔咔啃個不停。她忙擡頭沖沈星笑:“這是夫君特意抓來給我玩的?”
“不是。”沈星朝神色依舊安靜。
步小黛笑嘻嘻地說:“我很喜歡這只小東西,謝謝。”自從僞裝被沈星朝揭穿,步小黛沒了負擔,反而開朗多了。沈星朝是混蛋,但就算是混蛋做了好事,該感謝也還是要感謝。
話音剛落,嘴裏多了樣甜絲絲的東西,拐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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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澀麽?”沈星朝問。
“甜的。”步小黛笑。最近吃得太差,她消瘦了許多,原本就沒多寬的下巴更尖了。
“你還是有點肉好看。”沈星朝說着話,手掌張開,手心裏一把拐棗,醇香發甜味道勾得人喉嚨發癢,“山裏碰到的。”
步小黛歡天喜地搶過來:“謝謝。”
沈星朝道:“我去打獵。”
沈星朝回來時,步小黛在離家不遠處一棵樹上,背後背着個小背簍,正小心翼翼往樹冠爬。她剛剛修剪了齊劉海,襯托得一雙眼睛越發水靈。可惜穿着破爛的衣裙,貼着樹幹,像只剛被暴雨弄亂羽毛的百靈鳥。
那只松鼠在她肩膀上跳來跳去,大災年,步小黛肯分它拐棗吃,松鼠已經認了主。
沈星朝擡頭朝她笑:“娘子做什麽吶?”
“摘椿菜。”椿樹上的椿菜早被人摘光了,只有樹頂端還剩幾簇尤其肥嫩的。
食物短缺,在某些事情上兩人不需要商量就能達到共識。沈星朝張開雙臂:“你下來,我來摘。”
步小黛也不客氣,從樹上爬下來,跳到他懷裏,又泥鳅一樣滑到地上。小松鼠也跟着爬下來,幾步竄上步小黛肩膀。
沈星朝飛身竄上樹,站在纖細的樹枝上,身體随着樹枝上上下下搖晃。伸手摘下一簇鮮紅的葉子,狐疑地看了看:“這能吃?”
步小黛連連點頭:“可好吃啦,快扔下來。”
沈星朝好奇地将椿菜湊到鼻子下一嗅,頓時青了臉。像石頭一樣直直從樹頂墜下,扶着樹幹大吐特吐:“刺鼻……臭……”
某些人對吃食特別挑剔,蔥姜蒜韭菜之類刺鼻子之類的東西一律不吃,更別提氣味獨特的香椿。沈星朝是這類人中最典型的代表,典型到一聞刺鼻東西的味道就吐。
“我做飯去。”步小黛捧着松鼠,蹑手蹑腳地想逃跑。
“站住。”沈星朝陰森森地喊,“別忙了,今晚有人請我們吃牛肉。”
好久沒沾肉腥,一聽牛肉腸胃反射性咕嚕咕嚕直叫,步小黛口水直流:“牛肉,哪有牛肉?”
沈星朝冷笑:“想吃嗎?過來給我擦嘴。”
牛肉的吸引力太大了,步小黛乖乖走過去,掏出手帕給沈星朝擦幹嘴角。
沈星朝臉上的表情慢慢融化。等步小黛收回手帕,他低頭在步小黛耳邊耳語了幾句。
“啊,”步小黛哭笑不得,“你真是太沒風度了。”
沈星朝背着手哼了聲:“那你別去。”
步小黛拉住他,谄笑:“我去。”有牛肉吃啊,怎麽能不去?
村長家的牛摔死了。
牛是莊稼人的寶,犁地拉磨全靠它。可這頭牛好好地在山邊吃草,怎麽就摔下山崖了呢。村長大哭了一場,喊來幾個後生将牛從山崖下拖回來。牛肉烘幹儲存,內髒和牛皮做成菜,請幾個幫忙的後生吃飯。沈星朝正巧路過,幫了他們的忙,也在被邀請之列。
牛心牛肺牛皮炖紅白蘿蔔,在大鐵鍋裏紅紅火火地翻滾着。滾燙的湯舀起來泡上微硬的雜糧飯,散開的香氣勾得無數小孩在村長的院子周圍徘徊。
步小黛看着村長夫婦哭得紅彤彤的雙眼,本來心裏還挺內疚的。但聞到雜糧牛肉飯香味的瞬間,內疚灰飛煙滅。腦海裏只剩一個念頭,吃!
沈星朝坐在她身邊,還想取笑她幾句。不料步小黛撩開嗓子眼颠起後槽牙,像頭小豬似的吃得頭不擡眼不睜,差點把舌頭吞下去,根本沒空搭理人。眼看着碗就見了底,她端着碗就沖到鍋邊勇猛地擠開人堆加湯添飯去了。
沈星朝吃得又慢又斯文,結果吃完一碗飯走到鍋邊再看,牛肉湯早沒了,鍋底都被幾個後生用雜合面窩頭蹭着吃幹淨。
他正發呆,忽然碗一沉,低頭一看碗裏多了半碗飯,飯上還頂着幾塊牛肺。
步小黛一頓解了幾個月的餓,對着他咂嘴微笑:“夫君,你吃,可鮮了。”
幾個月沒沾肉,再吃肉那肉味比海鮮還鮮。
沈星朝擡起碗扒了一口,吃相不再斯斯文文的。扒完飯一邊嚼一邊說:“嗯,不錯,這是我吃過的,最鮮的牛肉。”
兩人相視一笑,都覺得對方笑得很賊。
吃過飯,沈星朝和步小黛幾番請辭都沒走了,只得留下同衆人聊天。
吃飽飯,大家生出了五花八門的心思,就有兩個半大小子無聊,想教訓教訓村裏有名的美麗“悍婦”步小黛。
兩人走到步小黛跟前,一指從她布口袋裏探出頭的小松鼠:“沈家嫂子,把你的松鼠給我們玩玩呗?”
步小黛自然不肯:“不行,我的小松鼠怕生。”
話音剛落,一個小子搶過松鼠就跑,一邊跑一邊回頭笑:“沈家嫂子,放心吧,小爺我用命保證,一會兒就把它送回來。”
聽得村長直笑:“毛還沒長齊,稱爺。”
衆人哄堂大笑,笑得步小黛心慌。
沈星朝走到她身邊,低頭輕聲道:“我幫你把松鼠要回來?”
步小黛勉強笑笑:“他們會送回來的。”
沈星朝意味深長地笑笑,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的東西,你做主。”然後回到男人堆說說笑笑,聊些各國的見聞趣事。
他口才極好,說得有聲有色。所有人都聽得入了迷,連步小黛也覺得,如果不是人品差,坐在房間中央旁侃侃而談,揮斥方遒的沈星朝,還真算個有魅力的美男子。
聊到天黑,衆人離開了村長家。步小黛和沈星朝也告辭出門。
小子們還沒将松鼠送回來,步小黛有些心神不寧。
沈星朝将燈籠塞到她手中:“等着,我幫你找找。”
村西廢屋的井邊燃着一堆火,火堆邊立着一支樹丫,樹丫上穿着瘦得可憐的松鼠。只是剝了皮,連內髒都沒掏出來。
兩小子也不挑,揪下松鼠肉大嚼,連骨頭都啃碎了吞下去。
“你們做什麽?”黑暗中,一道修長的身影走了出來。一雙黑眸閃閃爍爍,似笑非笑:“那是我家娘子的松鼠?”
一個小子扯着嘶啞的喉嚨,指着沈星朝的臉,裝出一副惡人像:“軟蛋男人,我們替你出氣吶!”
一陣夜風吹過,吹得那堆火亂飛。
“這可怎麽辦呢?你們可是用命保證過,要把松鼠還她的。”風裏沈星朝的話音依舊很溫和,可是通體散出的寒氣讓人一瞬間有點透不過氣。掩藏在微笑面具下的某些東西,通過他簡單的話語肆無忌憚地釋放出來。
兩個小子全吓着了,雖然他們也不明白在自己在害怕什麽。
另一個小子抖抖地揪下松鼠腿,擡手遞給他,輕聲道:“要不,沈大哥一起吃吧。”
那只手上沾滿了松鼠血,又被火烤過,髒兮兮地糊滿了灰。
沈星朝掩鼻,微笑,視線卻落在小子的脖子上:“我沒帶刀,沒法切肉,用手碰,啧啧,太髒了。”
……
步小黛挑着燈籠坐在原地等了一會兒,沈星朝回來了,背着手走到步小黛面前。
“找到了嗎?”
“松鼠被那兩小子放跑了。”沈星朝搖搖頭,從背後拿出一只母雞,“可是我找到了明天的菜。”
“啊。”步小黛吃了一驚,北宣皇帝居然做了偷雞賊。顧不上惋惜松鼠,她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逃跑。
于是她拉起沈星朝的手:“快回家,別被人發現了。”
“晚上太黑你跑得慢,”沈星朝蹲下身,“我背你跑快些。”
“好。”步小黛趴到沈星朝背上,挑着燈籠照亮。沈星朝背着她跑起來,剛剛吃了牛肉,渾身是勁,沈星朝跑得飛快。
跑出村子,沈星朝慢下步子,對背後的步小黛說:“松鼠沒了就沒了,以後你要什麽珍禽朕都賜給你。”
步小黛卻忍不住撲哧一下笑出聲。若不是她親眼所見,打死她她也不會相信堂堂北宣皇帝,居然偷殺別人家的牛,還會偷別人家的雞。
沈星朝知道她在笑什麽,沉臉道:“不許笑!朕告訴你,若是朕聽到任何人讨論這件事……”
步小黛攬住他的脖子:“知道知道,陛下,我一定守口如瓶。”
剛說完,忽然意識到這個姿勢很暧昧。大概是兩人每天同窩睡,把男女之防都弄模糊了。步小黛立刻止住笑,不動聲色地将手移開。
感受到身上人的僵硬,沈星朝笑笑,将她往上面托了托。
山道上一片漆黑,只剩一團模糊的燈籠光,籠罩着兩人重疊的影子,慢慢通向山腰的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