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 別谷的豆腐肘子,做之前先剔去肥肉,用百合片混着蒸。之後去掉百合不要,肘子用紅糖炒香,豆芽湯慢慢煨着。看上去油汪汪的,但吃起來全是軟糯的膠原質。酒坊常待客,廚房裏經常準備着豆腐肘子。
聞到豆腐肘子獨特的香味,步小黛雙眼圓瞪口水直流,覺得回家的感覺就是那麽好,拿起筷子就吃。
突然,一股酸臭味撲面而來。店小二拉長聲音喊了聲:“出去,不準進店。”
步小黛扭頭一看,酒坊門口,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浪漢一人拎着一個竹筐,嬉皮笑臉地站着。為首的正是那天逃掉的那兩個流浪漢。
其中一個流浪漢指着步小黛道:“兄弟們,就是這臭丫頭和她的姘頭打死了咱們三個兄弟。老子跟了她好幾天,老天有眼,她居然跑回咱的大本營。”
步小黛慢裏斯條往嘴裏挑了一根面,暗自思量。先前從別谷逃走的流浪漢和自己惹到的流浪漢居然是一夥,這群人害人不淺,不抓住他們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受害。但迎客酒坊只是接待站,掌櫃和活計武功都不高,現在身邊還帶着一個傷員,暫時不能輕舉妄動。
掌櫃走到門口,沖着那群流浪漢大喊:“幾位小哥,你們可知道這是別谷的産業?”
可這才說完,一個流浪漢啊呸将一口濃痰吐到他腳邊:“知道又怎樣,別谷人少得快絕種了,現在管小鎮還管不過來呢。”
看着那口痰,張掌櫃臉都惡心綠了,哼哼了兩聲。他不動聲色地挪動腳板,輕輕踩下一塊地磚。
嗖嗖嗖嗖嗖,數支箭枝從牆上飛出直沖門口的流浪漢而去,将那群流浪漢撞了個七倒八歪。
王公子那群侍衛齊刷刷地抽出身上的刀劍,叮叮當當替自家主人擋去那些箭。王公子仍舊安安靜靜地喝着茶,連頭也未擡一下,
未幾,箭陣停,侍衛們着急地對王公子道:“主上,請撤。”
步小黛一直端坐桌子旁邊,聽到這話,扭頭對他們說:“不用怕,都是沒箭頭的箭。箭道固定,客人待在桌子邊傷不着的。一點小事,請多包涵。”說完還沖王公子笑了下。
聞言,王公子依舊平靜如常,只是身上淩厲的氣息越發冰冷。
“丢人現眼。”嘶啞得沙沙作響的嗓音。
侍衛們急忙跪下:“主上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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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掌櫃抱着雙臂,笑着朝那群流浪漢大聲喊:“我們谷主慈悲,第一波只準我們用沒頭箭,希望各位回頭是岸。”
那群流浪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點了點頭,将各自手中的竹筐往酒坊裏一扔,拔腿就跑。
一群群肥碩的大老鼠從竹筐中魚貫而出,是墓地裏屍老鼠。這些老鼠吃死人肉長大的,災年長得尤其壯。一只只油光滑亮,渾身散發着臭哄哄的屍首味。在竹筐裏憋了半天,此刻氣得發瘋,兩眼通紅,只想咬人吃人。如黑色閃電般在地上竄來竄去,逮到人腿便順勢往上竄,咬得張掌櫃哀嚎連連。店小二機靈,順着柱子逃上了房梁。
步小黛使出吃奶的勁抱起少年爬上桌子,又亮出鞭子朝張掌櫃身邊揮去。見張掌櫃抓住鞭尾又用力一扯,張掌櫃便跟着鞭子移動的方向踉踉跄跄跳到柱子邊,在房梁上小二的支援下爬了上去。
王公子等人也被鼠海包圍,他的侍衛将他圍在中間拼命驅趕竄過來的老鼠。有的用板凳掃,有的用劍挑,有的用腳踩,還有的用真氣一掌一掌地掃。老鼠發現他們不好惹,紛紛轉向,湧向屋子裏的另外兩人。
步小黛第一次知道老鼠的彈跳力那麽好,眼看鼠群前仆後繼順着椅子跳到桌面上,吓得胡亂用鞭子掃掉腳邊的老鼠。抱起被棉被裹得嚴嚴實實的少年,踩着桌面縱身往老鼠少的地方一躍。
可她高估了自己的力氣,抱着少年兩人一齊撲倒在王公子面前。
鼠群橫行,縱然淡定如王公子也再難自在地品茶。那杯茶早已在他手裏捏得發涼,此刻被步小黛一撞,茶水全灑在了袖子上。
摔得頭暈腦脹,作為別谷主人的步小黛還沒忘了禮儀,擡頭沖王公子咧嘴一樂:“一點小事,請公子多多包涵。”
嘴角還沾着一點肘子肉。
“自然包涵!”
王公子突然大喝,看來已經忍無可忍。
只見他拿着茶杯狠狠地往桌上一拍,随後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大氣流從他身上向周圍散開。除了他面前的桌椅,其他桌子板凳紛紛垮塌。鋪天蓋地的老鼠被氣流猛地震到空中,落到地下時一只只內髒爆裂,死于非命。
那群侍衛倒是反應及時,不約而同躍上天空躲過一劫,但也被氣流震得在地上滾成一堆。
最慘的是步小黛,整個人被氣流震得飛起老高,在天上轉了兩三圈。正要墜落,王公子拎起桌上的茶壺,一腳将面前的桌子連同上面的少年踹飛。左手随手往天上一抓便抓住了步小黛的脖子,整個人打橫扯到腿上仰面躺着。右手一翻,溫熱的茶水嘩嘩流下,沖掉了步小黛臉上的肘子肉。
“便幫主人家洗剝幹淨,好喂老鼠。”
脖子被人掐得死死的,茶水劈頭蓋臉地澆下來,步小黛都懵了。本能地亮出神機小弩對準對方的手腕扣動扳機,可對方只是輕輕一碰,她的手腕便被牢牢壓住,箭枝還遠遠地飛了開。
好在別谷是她的地盤,她遇到麻煩時總有好事出現。
“小妹頑劣該罰,也輪不到伯服動手。”女子清冷的聲音傳來,好似一股沁涼的山風吹散了酒坊裏的血腥味。
茶水也在此時倒盡,王公子将茶壺往身後一扔,松開手。步小黛便咕嚕咕嚕滾下,剛要墜地,一條白绫卷住她的腰輕輕一甩,把她甩到門口一架小步辇上。擡步辇的兩個腳夫腳踩一根透明絲線,懸在血淋淋的鼠屍群上空,只是微微往下沉了沉。
坐在四人擡大步辇上的步清秋瞥了她一眼,捏緊了扇子。右腳往前跨了一步,手臂撐在大腿上,俯視着王公子:“別谷第一罪,便是欺我小妹。”
王公子似乎什麽都不擔心,伸出手指彈了下架在脖頸上那把薄如蟬翼的寶劍,輕笑一聲,用嘶啞的聲音沉沉道:“開春封國糧價漲了十倍。王家只收別谷雙倍價錢,只因同別谷的交情。這批糧食我要點贈品不過分,這把劍,還望谷主割愛。”
他身後的侍衛卻個個面色慘白,握緊兵器,緊張地看着将寶劍架在王公子脖子的別谷侍衛。
步清秋斂眸,微微擡扇。
侍衛會意,手中銀色劍光一閃,掠回步辇邊。
黑紗墜地,露出王公子傷痕累累的脖子。脖子上多了條淡淡的血痕,血珠滲出滴落在衣服上。
“大膽!”
他身後的侍衛喊着就要往前面沖。
王公子輕輕擡手,侍衛們便乖乖地停止行動,不忿地停在他身旁。
抹下一滴血珠,放在指尖一撚,王公子輕聲一笑:“這道贈品卻不是想要的,要還。”
步清秋往後一倒靠在白熊皮靠背上。
腳夫擡着步辇平地騰空而起轉了個向,又穩穩地落在那幾條透明絲線上,然後朝門外走去。
步小黛的步辇跟在後面。
門外早已有人撐開了兩頂三丈寬的粉色大傘,傘上銀紋流動。
步清秋丢下一句話:“伯服還什麽別谷都敢收,随意。不日小妹出嫁,還請伯服踏足別谷一聚。”
王公子笑:“一定。”
高手對高手。
本來嚴肅到不行的結尾突然被步小黛打破。她從步辇上探出頭,咳嗽了幾聲,指揮幾個屬下:“把那孩子帶回別谷,留幾個人幫張掌櫃打掃屋子,抓到的那群人送到官府。”
紙扇再次擡起,步清秋的步辇停住了腳步。
步小黛忙識趣地閉上了嘴巴。
只聽步清秋溫言道:“人帶回谷診治;酒坊燒了重建;那些人交給重歌小子,讓他殺。”
步清秋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連肅殺令都出了,步小黛知道步清秋快氣炸了,坐在步辇上用毛毯裹着身體,乖乖地閉着嘴巴,不敢再出聲。
回到別谷,步清秋下辇徑直進了大門,進門後吩咐:“關門。”
門衛看了她身後的步小黛一眼,問:“谷主,三谷主她……”
“哪來的三谷主?”步清秋頭也不回地走遠了。
大門徐徐關上,步小黛搶在大門關閉之前擠進門,沒人敢攔她,也沒人敢同她說話。她也不在意,遠遠地跟在步清秋身後,最後跟進了步清秋的院子。
房間裏,步清秋在侍女的服侍下脫掉外衣,換上睡袍,就着侍女捧着的臉盆洗漱。
步小黛低着頭,慢慢挪進去,站在屋子中央。
侍女們見狀,伺候步清秋洗漱完,紛紛識趣地離開。
步清秋像沒看到步小黛似的,自顧自跪坐到銅鏡前,解開頭上的辮子。鏡子裏映出的容顏,眉黑如墨,膚白如雪,眸子清澈如冰。
好半天,步小黛慢慢吞吞蹭到她身邊,跪坐,低聲道:“姐姐,我冷。”說着還應景地咳了聲。
步清秋默不作聲,片刻啪的一下将梳子拍在梳妝臺上,拿起手邊的狐毛裘返身将步小黛牢牢裹住。
步小黛又低聲道:“姐姐,我餓。”
步清秋朝窗外喊:“侍畫,叫廚房做些吃的來。”
步小黛拉了拉步清秋的袖子:“姐姐,別生氣,我頭暈。”
“誰叫你亂跑的,”步清秋試了下她額頭的溫度,“好燙。侍琴,快叫醫官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