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長吸一口氣,讓不安的心努力回歸平靜,步小黛盯着前方的一個點,手指一動,雄偉激昂音符跳躍而出。
音符震天動地,地面都跟着那顫抖的節奏一起顫抖。與大廳中打鬥的聲音相輔相成,令人先是熱血澎湃,繼而心生恐懼,反反複複幾次循環。
而纖細窈窕的彈奏者端坐修羅場,一襲紅袍襯得皮膚白皙如雪。不管旁邊刀劍揮舞還是斷肢橫飛都巋然不動,手上的動作毫不驚慌淩亂,恍若地獄門口看盡世間愛恨情仇,平靜如水的接引女神。
就算是被逼的,能這樣鎮定自如,世上也再找不出第二個歌女了。
男人的唇邊勾起一絲笑。
有趣,有趣,實在有趣。
步小黛可沒有閑心猜測對手的想法,她學了三年筝琴。這首《十面埋伏》的難度不大,關鍵是速度要跟得上。她平時能勉強彈下來,但那個男人顯然不是外行,要得到他的認同,她不得不使出吃奶的勁兒拿出十二分努力。
很快,大部分黑衣人都被制伏。領頭的黑衣人見同伴皆被擒被殺,大喊一聲,放棄防禦,孤擲一注躍過步小黛的頭,持劍朝紗帳裏的人沖了過去。
電光火石之間,一股風平地而起,從紗帳裏朝四面八方噴出。素淨的墨海山水圖高高揚起的瞬間,淡淡的銀色刀光閃過,黑衣人停在了紗帳前。
幾乎與此同時,步小黛手腕一翻,一道微不可見的白光從手腕射出,從黑衣人腋下穿過沒入紗帳中,音樂聲立止。
随後她越過黑衣人的肩膀,看到一雙黑到發藍的眼睛,深幽如大海最深處,将一切盡納眼底的淡然。
墨海山水圖輕飄飄落下,擋住了驚鴻一瞥。
片刻之後,黑衣人雙手齊肩墜地,繼而雙腿朝兩側分離倒地。最後一截光禿禿的身體墜落在地,咕嚕咕嚕滾下木臺,停在臺階邊。鮮血四處飛濺,周圍如同下起了血雨。那可憐的人好像還沒反應過來,怔了一會兒才張大嘴巴準備大叫。可叫聲還沒有喊出口,兩個白衣侍衛上前給他戴上口槽,那聲音就喊不出來了,連咬舌自盡也變成了奢望。不顧他仍在飙血,白衣侍衛将他擡了下去。
步小黛離那人最近,那人的遭遇她看得最真切,再加之臉上濺了幾滴溫熱的血液,呆若木雞。
“他們對你彈的滿意嗎?”男人忽然問步小黛。他面前紗帳也染了血。只是那紗帳不知是什麽材料做的,血落上去便成股成股的流下,不一會兒紗帳又變回了一片雪白,看不出半點痕跡。
步小黛臉色蒼白,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把正被他持在手中,刀刃露在紗帳外面的唐刀。一滴殷紅的鮮血順着刀身緩緩滑下,發出微微的嘯聲。就是這把刀,用了不到一秒,就把那五大三粗的漢子削成了人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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咽了下口水,她眼神上移,盯着紗帳後那雙墨藍的眼:“我自己覺得很滿意。”
盡管已經拼盡全力,她的喉嚨仍然控制不住地緊繃,緊到快要發不出聲音。就算勉強發出聲音,也顫抖得如同雨中的小麻雀。
“上來。”男人用刀尖點了點地。
步小黛僵直地站起身,邁着抖抖的雙腿,繞過地上的血跡走到紗帳前。
紗帳一動,吓得她的眼淚終于奪眶而出。但伸出來的卻是一只修長的手。
微微粗糙的指腹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珠,還有她眉心的血點,又在她的面紗邊緣停住。
被血和淚一浸,原本雪白的面紗斑斑駁駁,髒兮兮的。
“髒了。”男人的聲音含着笑,“畢竟是個女人。”
那只手收了回去:“替姑娘洗洗,送下樓。”
“是。”兩個侍女走上來,架起雙腿已經軟到走不動步小黛往外面走去。
門外,顧子陵瞥了被侍女夾在中間,神情恍惚的步小黛一眼。走進大廳,繞過那些收拾屍首的人,走到紗帳面前,拱手:“陛下。”
男人撚着指尖,剛剛從步小黛臉上抹下來的血淚在指尖慢慢變淡:“人活捉了,交給你,務必順藤摸瓜鏟除影殿。重康平天性多疑,若借此讓其與重歌心生間隙,自斷一臂,你記首功。”
顧子陵低頭:“陛下不惜以身犯險,引出影殿主事,臣必不負陛下所托。”想了想,他又道,“陛下,剛才的姑娘……”
男人一拍卧榻,一支三寸長的微型弩從卧榻背靠中飛出,被男人抓在手裏:“她趁亂射了孤一弩,想弄傷孤趁機逃跑,還當射偏了。”
顧子陵忍不住笑:“她确實射偏了。”
“不,”男人晃了晃自己的左袖,上面有一個洞,“她準頭極好,是孤躲開了。”
顧子陵恍若大悟:“噢,可是,有這麽小的弩?”
紗帳一撩,男子将弩扔到他手中:“看看吧,稍作改動,威力速度快了一倍。神機小弩名不虛傳,別谷的機關鑄造術必須為孤所用,留給封國的禁衛軍真是浪費。”
“她是……”
“別谷步清秋生性冷傲。”扶着下巴,男人若有所思,“那麽有靈氣的,只能是步小黛。我沒記錯她的名字吧。”
顧子陵問:“陛下為何不扣住她?”
“死人不好玩。”那女人太有趣,可惜今天被吓太狠。再碰碰她,她就活不成了,總得讓她緩緩。男人沒多解釋,問,“大學士那邊可有消息?”
顧子陵回過神:“禀陛下,大學士來信,三個月之內定天儀手到擒來。”
“聽說別谷風景秀美,孤終于能目睹其真容,令人期待。”男人站起身,斜瞥顧子陵一眼,“将軍得勝歸來,最好的獎勵是什麽?”
顧子陵想了想:“酒和女人。”
“拿下別谷後,步小黛是孤的獎勵。”
顧子陵噎了一下,他不就因為步小黛長得可愛,多看了她幾眼,用得着警告麽?看樣子主上對那姑娘上了心。被自家主上看上絕不是什麽好事,還不如開頭就被玩死一了百了。最可憐的是,那姑娘今天不僅沒被吓死,竟然還被主子逗得起了殺心,脾氣剛烈至此,恐怕以後會更難受。
盡管只是萍水相逢,顧子陵已經對步小黛産生了深深的同情。
穆石弄到身份文書回到東湖,瘸老伯和小黃豆哭天抹淚地迎上來,跟他說步小黛被人帶到遇鳳樓去了。他血沖大腦,拔腿就往遇鳳樓跑。剛撂翻兩個守門的沖進去,步小黛從樓上跑下來。她臉色白得像紙,嘴唇沒有半絲血色,瞳孔張得老大。
穆石心一陣絞痛,胸口怒火中燒,殺意頓生。一把将步小黛擁進懷抱,問:“誰欺負了你,我去殺了他。”
步小黛伸手堵住他嘴,手心上全是冰冷的汗:“沒誰欺負我,快走,我們快出城。”
“怎麽了?”
“嘔……”步小黛彎腰吐了。吐過顧不上身上的污穢,揪着穆石的衣襟,“出城,快!”
見狀,穆石知道她肯定見到了什麽,背起她就跑:“好,我們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