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許久,紗帳裏的男人突然響起了聲音:“唱一首我喜歡的曲子來。”
聲音低沉,恍若寂靜的黑夜裏劃過大提琴琴弦的音符,華麗而圓潤,帶着蠱惑人心的磁性。
他說,唱一首“他喜歡”的曲子。
步小黛沉吟片刻,手指撥動琴弦。略帶滄桑感的聲音,在安靜的大廳內花一樣綻放開:
天下風雲出我輩,一入塵世歲月催。皇圖霸業談笑中,凡人不勝一場醉。提劍跨騎揮血雨,白骨如山鴉驚飛。硝煙散盡,斷槍成灰,自古征戰,幾人能回?幾人能回?
這是黃易的詩句,她極喜歡,就改了一些內容,按天淨沙的格律譜成曲子,用仿京劇的唱腔做了一首歌。
曲子終了,大廳內又一片死寂。
“哼哼。”男人忽然笑了聲,似譏諷,又似冷笑,“怎麽不唱愁下眉頭,又上心頭了?”
不是不想唱,是男人一開口,步小黛就明白再唱悲悲切切的曲子死路一條。因為有的人一開口,即使語氣和善,也能聽出一股傲視天下的氣概。 步小黛有自知自明,這樣的人絕對不是她能敷衍的。龍之逆鱗不能碰,唯一的辦法——順着鱗片的方向锊。
隔着紗帳,帳中男人的樣子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她微微低頭,答:“少年不知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
看似平靜的對話,步小黛卻覺得自己站在刀山上,小心翼翼地踩着刀尖往前走。若是稍不注意滑下刀尖就萬劍穿心,死無葬身之處。
對方步步緊逼:“那少年此刻又何以知了愁滋味?”
“因為先生做的事。”
“我做了什麽?”
“皇圖霸業談笑中。”整個一個時辰,旁邊的侍女,還有周圍的白衣侍衛一動不動,連些微的晃動都沒有。能做到這一點,除了恐懼力量,就只有滔天的威儀了。這樣威儀的人物,談得可不就是皇圖霸業之類的事兒?
Advertisement
男人坐起身,雙手撐着膝蓋,輕笑出聲:“你又是做什麽的?”
“凡人不勝一場醉。”步小黛心驚膽戰地開口,“曲子已彈完,還請先生恩準我這凡人離開。”
“你曲子唱得不錯,我喜歡。”猝不及防的,男人命令道,“摘下面紗,讓我看看你的模樣。”
獵物被獵手盯上的時候,生命的本能會向自己發出警告。一股涼意順着步小黛的後脊梁竄了上來,全身雞皮疙瘩密密麻麻的冒出,牙齒不由自主地打架,全身的肌肉緊繃。她看不見男人的眼睛,卻能清晰地感覺到男人淩厲的視線透過紗帳牢牢地釘在自己身上,在思量着該是把自己剔骨呢,還是剝皮?
長吸一口氣,她将頭埋得更低:“先生喜歡吃雞蛋,何必要認識下蛋的雞呢?”
男人把身體往前探了探:“我雞蛋要吃,雞也要吃。”
步小黛豁出去了,按捺住心中的怒火,鼓起勇氣擡頭盯着對方:“顧将軍剛正不阿,愛民如子,因有顧将軍引薦,我一個弱女子才敢在衆目睽睽之下上遇鳳樓。”
“哦?”男人意味深長地靠在背枕上,慵懶地說:“你的意思是,若你不能平安下樓,顧将軍便要背上強占民女的惡名?就算如此,與我何幹?”
步小黛氣得心疼肝疼,渾身發抖。
“不過,”男子話鋒一轉,“我懶得招待我的客人。姑娘幫幫忙,送我的客人彈一首曲子。他們若是滿意,我放你走。若是你彈不出來,或是他們不滿意,你自己去跟他們陪罪。”
步小黛精神一震:“此話當真?”
“君無戲言。”
“什麽客人?”
“來行刺我的客人。”
話音剛落,十幾個黑衣人從四面八方魚躍進大廳,稍稍停頓,手中臉盤狀的奇怪武器飛碟般飛出,直取紗帳中男人的人頭。
血蒺藜,類似小說中血滴子之類的武器,可于百步開外取別人首級。步小黛一眼就認出了這東西,因為這武器是別谷幫封國打造的,一共七十七件。
眨眼十幾個血蒺藜飛至墨海山水帳之前,頓時火星亂蹦。看似軟綿綿的紗帳竟然堅不可摧,擋住了血蒺藜的進攻,而那紗帳只是輕輕飄動了幾下。也就是這功夫,上百個白衣侍衛從天花板,牆壁暗閣殺出,連同步小黛身邊的侍女一起,殺向十幾個黑衣人。
逼得黑衣人們手一翻,血蒺藜紛紛飛回主人手中。
一個血蒺藜不偏不倚,正正直沖步小黛的頭飛來。步小黛根本沒時間反應,眼看自己的頭就要被自己家造的武器砍下。“铛”的一聲,火星猛地蹦了下,血蒺藜改了方向。
步小黛看見紗帳裏的男子輕輕放下手,明白過來。他救了她一次,可他又不是在救她。
只要她好好坐在這裏就沒有危險,但只限于打鬥結束之前。打鬥結束之後若是沒彈出曲子,她沒死也得跟着這群黑衣人“賠禮道歉”去。
一翻打鬥之後,黑衣人們被白衣侍衛逼到大廳中央,步小黛的身邊圍成一個圈。 四周數塊鐵板落下,将大廳圍得如同鐵桶一般,黝黑一片,出逃之路徹底被堵死。與此同時幾個侍女手執火石沿着牆壁上前,依次點燃牆上油燈,又袅袅婷婷地離開。
黑衣人憤怒,看這個架勢,人家把這場打鬥當成看戲。
虧他興致好。
坐在黑衣人身邊的步小黛也憤怒,這個架勢,男人是想讓自己坐在屠宰場中間彈琴。
虧他想得出。
黑衣人和步小黛一齊憤怒地看着紗帳裏高高在上的男人。
非常奇妙,大概因為有共同敵人的關系,十幾個黑衣人沒一個想對大廳中央這可憐兮兮的歌女下手,步小黛也沒想着這群人會起心砍自己。雙方和諧相處,井水不犯河水。
不過一群垂死的男人和一個抱琴的女人一齊瞪着自己,情形難得一見,實在太有趣。男人輕笑,突然出聲問步小黛:“還沒想好彈什麽?”
黑衣領頭人忍無可忍:“殺了他!”
十幾個人朝紗帳沖了過去,白衣侍衛紛紛上前阻攔。
步小黛一動也不敢動,身邊長劍長刀铿锵飛舞,血蒺藜如閃電過境般在廳內穿梭飛躍,沉悶的喊殺與短促的嘶吼直使整間大廳都在顫抖!
硬漢的撞擊,猙獰的面孔,帶血的刀劍,低沉的嚎叫,溫熱的液體,入目之處都被這種原始搏殺的慘烈氣息所籠罩.....
可不管兩人中間隔着多少人,男人都懶洋洋地依在卧榻上,靜靜地看着自己。
他一直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