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步小黛還真能唱,唱得還真不錯。
小時候孤兒院裏學習機會少,她沒學多少東西,唯一的樂趣就是捧着一本發黃的《歌曲彙編》跟着唱。七歲時,到孤兒院做義工的德國歌唱家盧卡先生一聽她開口,非要收養她帶她到德國去學音樂,因為一些特殊原因收養沒成功。盧卡先生就留在孤兒院專門教了她三個月,回國後直到去世,盧卡先生都經常給她寄教材和視頻來。在盧卡先生的嚴格要求下,她對流行唱法,美聲唱法,還有一些樂器樂理都有了一些基本了解。
這幾年在別谷,她又學習了不少前朝宮廷古典樂器樂理。還在現代音樂和古典音樂中找到了一種微妙的平衡,創造了一種婉約典雅與華麗張揚并存的獨特唱法。
在別谷時因為怕惹步清秋生氣,她從來不敢大聲唱。現在逃離那樁令人厭惡的婚事,天寬地闊,心情不錯,自然想放聲高歌。
瘸老伯賭氣,坐在板凳上不讓開。她也不在意,爬上湖邊的白玉護欄坐在蓮花柱上。交疊雙腿,筝琴斜放在大腿上。
先一弦一弦将音調準,再試撥了幾下。然後手指風般滑動,瘸老伯目瞪口呆地聽到一串空靈如流水的音樂從自己那把老得掉牙的筝琴上飄了出來。緊随其後,圓潤,灑脫,英氣勃勃的女聲沿着湖岸邊的清風,旋上天際。
滄海笑滔滔兩岸潮
浮沉随浪記今朝
蒼天笑 紛紛世上潮
誰負誰勝出天知曉
江山笑煙雨遙
濤浪淘盡紅塵俗事知多少
清風笑竟惹寂寥
豪情還剩一襟晚照
啦……
啦……
Advertisement
啦……啦……
受歌聲吸引,許多人圍攏來。
高高坐在護欄上的女子似乎對外界的一切充耳不聞。用腳點着拍子,身體也跟着節奏輕晃。
她全身包裹在鮮紅的鬥篷裏,臉上蒙着白面紗,烏黑的眼睛裏含着笑,仿佛有星光蹦出。烏黑的長發紮成兩大把,沿着肩膀垂至腰際。腳蹬一雙小鹿靴,靴子邊點綴着一圈白狐毛。
精靈一樣的女子,唱的曲子卻一點不青澀,雖只是簡單的曲調,但大氣磅礴,潇灑自得,滄桑透徹,通篇下來酣暢淋漓。
妙極,妙極,曲子好,彈琴的手法也別具一格,那唱腔更不簡單。
“帶她上來。”一身紫袍的男子伫立在遇鳳樓扶手邊看着湖邊,修長的身姿背對着屋裏的人,傲然而挺拔。
啦……
啦……啦……
滄海笑滔滔兩岸潮
浮沉随浪記今朝
蒼天笑 紛紛世上潮
誰負誰勝出天知曉
江山笑煙雨遙
濤浪淘盡紅塵俗事知多少
蒼生笑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癡癡笑笑
一曲終了,周圍的人紛紛掏出銅板往小黃豆碗裏扔,樂得瘸老伯合不攏嘴,起身不停地朝觀衆道謝鞠躬。
“再來一曲。”
觀衆中有人大聲嚎。
瘸老伯扭頭看着步小黛:“丫頭,要不再來一曲。”
“我不賣唱,只是幫老伯調調音。”步小黛從欄杆上翻身而下,将琴交還給老伯,又從小黃豆碗中撿起一枚銅板朝老伯晃了晃,“調音報酬。”
這時,兩個人高馬大的藍衣男子撥開衆人走上前,沖三人一拱手:“老先生,姑娘,我家主人請你們到遇鳳樓唱曲。”
瘸老伯一聽,雙腳發軟:“遇鳳樓?達官貴人們去的地方,我們小老百姓不賺那個錢,不去。”
“老先生,今天你可以不去,姑娘卻必須得去。我家主人要聽姑娘唱曲。”
見瘸老伯吓得臉色發白,步小黛提高了聲音:“哦?我不是唱曲的,你家主人偏要聽我唱曲。難不成風城地界,骠騎将軍顧子陵管轄之地,敢有強逼良家女子賣唱的事?”
聞言,周圍的人義憤填膺,這麽一個漂亮的姑娘,強迫人家唱曲,分明不安好心。
幾個熱血的當時就叫起來:“顧将軍管轄的地方,誰敢放肆?”
“拉他們去衙門!”
……
眼看人群沸騰,兩個藍衣人的臉色越來越差。
一道洪鐘般的聲音突然響起:“姑娘,在下顧子陵,想請姑娘上遇鳳樓,唱曲給俺大哥聽。”
顧子陵?
人群嘩啦一下分開,人群後露出一個滿臉絡腮胡的彪形大漢,正朝步小黛抱拳躬腰。
所有人都不出聲了。
守城大将親自來請,就算對方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樣,但要是真不去,是該嫌自己活得太長,還是該怪自己命太短?
步小黛回了一個禮:“即然将軍來請,民女不敢不從。”她接過瘸老伯手裏的筝琴,叮囑瘸老伯,“爺爺你留在這,不然等哥哥回來找不到我們。”
幸好顧子陵不反對瘸老伯留下,朝步小黛比了手勢:“姑娘請。”
進遇鳳樓,顧子陵将步小黛交給兩個白衣侍女,侍女領步小黛在樓下站了一會兒,才帶她上樓進了二樓大廳。
遇鳳樓二樓大廳有五丈高,廳內雅致而奢華,牆壁上貼着一層薄薄的白玉蘭花圖案,天花板上畫着日月星辰,中間點綴着顆顆夜明珠。從雕花窗戶往外望去,煙波浩渺,湖水無邊無際,水天一色。
大廳中央原本供奉着的神壇被拆了去,換上了木質主臺。主臺四周挂着墨海山水畫紗帳,紗帳中一個紫衣男人斜靠在卧榻上,斜支着頭像是在小憩,華麗的紫袍流瀉一地。
主臺下鋪着暗紅色的地毯,地毯上放着兩張案幾,四位白衣書生跪坐案幾前,拿着書本一唱一和地朗讀。他們讀的是一本治國古書,平淡乏味的內容從他們嘴裏念出來,居然別有一番風味。
見過喜歡聽歌的喜歡跳舞的喜歡聽戲看雜耍的,還是頭一次見到專門聽人讀書的。
步小黛抱着筝琴進去,書生們便靜靜擡了案幾退下。兩個侍女端上來一把座椅,示意步小黛坐下。她才剛坐定,侍女立刻抽走她懷裏的筝琴,将一把色彩豔麗的描花琴遞給她。
沒有一個人說話,周圍的人連大聲呼吸也不曾聽聞。步小黛自然也就小心翼翼,不敢說話。
侍女朝步小黛比了個手勢,示意她可以開始。
既然顧子陵在此人面前彬彬有禮,那麽這人的身份一定不低,是能調動皇上紅人的人物。別谷經常有封國的達官貴族到訪,步小黛知道這些人的共同特點,他們喜歡權勢,覺得兒女情長英雄氣短最可笑。
她不想惹面前這個主兒的注意,決定反其道而行之,請這人好好欣賞欣賞風花雪月。
撥動琴弦,她輕聲開唱:紅藕香殘玉簟秋
輕解羅裳獨上蘭舟
雲中誰寄錦書來
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
一種相思兩處閑愁
此情無計可消除
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卻上心頭
一首月滿西樓唱得哀婉無比,音樂中隐隐的孤寂傷痛在大廳裏蔓延開。曲子停下時,整個大廳靜得像墳場。
可紗帳裏的男人還像雕塑一樣一動不動,沒半點表示。覺得疑惑,步小黛仔細打量了他一下,才發現他的胸膛在有節奏地起伏。
那男人居然睡着了!
睡着了,怎麽辦?她用眼神問一旁的侍女。
侍女遞過一張紙條,上面寫着:安靜,否則死。
整整一個時辰,步小黛就木頭似地坐着,在兩個木頭似的侍女陪伴下,看紗帳裏的男人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