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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3)

面裝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誘騙這些天真熱血的後生去陪你送死!告訴你,你們就算戰死了,也是為了讨好封丹國人,死後也只會被我們唾罵成沒有骨氣的叛徒!”

烏岷妻子的話如同一陣風吹過死水,掀起陣陣越積越大的漣漪,終于,衆人的竊竊私語變成了此起彼伏的響應:

“是啊,封丹國人如此可惡,我們怎麽能去幫他們?”

“讓溟族人将封丹國滅了最好!”

“忍氣吞聲這麽多年,也該是我們巴人報仇的時刻了!”

“幫助封丹人的就是巴族的叛徒!”

……

最樸實的語言表達的最底層的情感,逐漸吞噬掉了方才還借着心底的崇敬,要跟承鈞去抵抗溟族的青年們的自信。面面相觑中,一個又一個青年悄悄地退回了普通人的群體中。

“這就是巴人的民意,任何人都不能違背。所以你們若是出了這個結界,以後就不要說自己是巴族人了。”大長老站在高臺上,威嚴地宣布了這個決定。

“爺爺……”慶宜委屈地轉過身去,“承鈞哥他……”

“閉嘴,你看連務相都沒有去,你跟着瞎摻合什麽?”大長老這麽一說,所有人的目光都齊聚到務相身上,等着他表态。

“承鈞,原諒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務相思忖良久,盡管可以信任承鈞而将對封丹人的宿怨暫時擱置,但最終他還是認定對抗溟族風險過大,而自己的性命卻又與窮奇之皮的契約聯系在一起。然而如此苦衷,卻是不便在大庭廣衆之下說明的,否則一旦這個秘密被敵人知曉,自己勢必成為他們一心剪除的對象。喉頭幹澀地吞咽了一下,務相遲疑着道:“希望你……也不要去。”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判斷,可是,我必須去。”承鈞淡淡對務相一笑,随即向高臺上的大長老施禮道,“臨去之時,承鈞只懇求大長老一件事——讓務相代替我成為首領繼承人。”

“承鈞!”務相聽他言語不祥,猛地将他一把拉開,怒道,“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只是說實話而已。”承鈞的表情仍舊冷靜,卻第一次讓務相有揍他一拳的沖動,“其實憑你的才幹,務相你完全可以做一個優秀的首領。”

“我沒功夫聽你這些廢話,因為不管發生了什麽事,我務相佩服的就只有你一個人而已!”務相氣急敗壞地打斷了承鈞的話,“你在這裏等着,等我回來,聽見了沒?”說着返身就朝議事大廳走去。

衆人不知務相用意,都站在原地等候。不多時,務相已從大廳中将那襲窮奇毛皮和聖劍取了出來,往承鈞手中一塞:“你帶這些去,一定要活着回來!”

“務相,你大膽!”大長老眼見務相要将兩件巴族重寶交給承鈞,不由厲聲喝道,“他這一走便是與巴族為敵,你也要做反叛麽?”

面對族人們憤怒的目光,務相一凜,忽然醒悟這兩件聖物此刻已不再屬于自己一人,就算自己可以把性命托付到承鈞手中,這兩件聖物卻是無法交出的。“可是,我身中封丹國大祭司的咒語,必須用窮奇之皮換得咒語解除……”務相說到這裏,心中頓時一寒——種咒的時日太久,自己居然把這個事情忘卻了!。

“你就這麽貪生怕死嗎?窮奇之皮絕對不能交給封丹國人!”人群中,有人高聲叫道。

務相垂在身側的手暗暗握成了拳頭,盡管自己也會作出同樣的選擇,但被人如此無情地說出依然有些寒心。

“務相,謝謝你了。”承鈞毫不遲疑地将兩件聖物交回給務相,鄭重地道,“你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解開你身上的咒語。就如同你以前所說,釜和薪,我們必須分而任之。現在巴族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說着,他深深地望了一眼或痛心或憤怒或茫然的族人們,轉身朝綠光瑩然的結界外走去。

“承鈞哥……”慶宜似乎還想跟上去,卻在大長老的示意下,被幾個人死死攔住。

務相捧着兩件聖物,木雕一般立在原地,緊緊抿着雙唇,關住即将湧出的語言和淚水。看着承鈞孤獨的背影越過神色各異的人群,仿佛茫茫沙海中一只蝺蝺獨行的水鳥,堅持着往海市蜃樓般的天邊湖泊走去,務相只恨不得自己可以一手揮開身邊的人群,和他并肩投入那注定艱苦卓絕的戰鬥。可是,他不能,不能解釋自己的苦衷,甚至沒有來得及告訴他瑤影的離去。

既然被放在了釜的地位,他就只能忍耐那慢火的煎熬。

十二 階下囚

“務相,你跟我來。”正出神間,務相驀地聽見了大長老的聲音。他轉回身,發現大長老的臉色已恢複了平時的模樣,那是一種帶着慈祥的老态,然而務相的心中已然生出了隐隐的戒懼。看大長老對承鈞的态度,顯然早已對他有了不滿,只是一直隐忍到今日發作罷了。那麽在決定宣布與溟族結盟之事時故意将承鈞支使去封丹國,讓複仇情緒正達到颠峰的族人一起反對承鈞的提議,是否也是蓄謀以久呢?想到這裏,務相只覺遍體生寒,連忙壓抑下自己的胡思亂想,順從地朝大長老走了過去。

“務相,你不用和其他人一起去鑄造箭矢,我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給你去辦。”看着聚集在廣場上的人群逐漸散去,大長老領着務相單獨走進了議事大廳,關上了房門。

眼看務相将懷中的聖劍和窮奇之皮重新放回神龛,大長老忽然道:“交給我吧。”

務相遲疑了一下,還是将兩件聖物交給了大長老。大長老暗念咒語,天頂上便垂下一個鐵鑄的小箱子,待得大長老将兩件聖物放入其中蓋上箱蓋,那鐵箱便自動升上了屋頂,消失不見。

“若是再被人偷去,我是無顏去見祖先了。”大長老手指微動,已将鐵箱再度凝結了一個封印,方才嘆了一口氣,疲憊地坐在桌案前,“你也坐吧。”

“再”被人偷去?務相暗中苦笑了一下,大長老所指的,應該就是自己去雪魇谷時,承鈞将聖劍暗藏在雨傘中贈給自己事吧。不過他沒有開口,只靜靜地坐下來聽大長老說下去。

“此番與溟族結盟,我們不單要為他們鑄造弓箭,還要提供詳細的丹城地圖。”大長老滿懷期望地望着務相,“你對丹城應該很熟悉吧。”

務相咬了咬下唇,還是點了點頭。

“那你就來畫一幅地圖吧,山川地形、房屋街道都描繪清楚。”大長老看出務相臉上的猶豫之色,輕輕嘆了口氣,“我知道也是難為了你,可是若不出些力氣,溟族又豈會與我們結盟?務相,我老了,只想把這首領的位置傳給可靠之人,你現在是我全部的希望所在啊。”

“大長老,務相絕沒有窺視權柄的意思!”務相驀地擡起頭來,直視着大長老別有深意的目光,“承鈞才是最适合的人選。”

“這件事,以後再說吧。”大長老有些失望地站起來,“你在這裏畫圖,我不打擾你了。記住,溟族既然可以贈給我們防禦結界,他們也可以随時破除這個結界,巴族的存亡,此刻就在你的手中。”說完,大長老打開廳門,微微佝偻着離去了。

務相呆呆地看着鋪在桌案上的羊皮紙,茫然無措。如果承鈞在就好了,莫名其妙地,他竟然冒出了這樣的念頭,那樣他就不會面臨這樣痛苦的抉擇,哪怕承鈞的用意,他并不能完全理解。

那樣從來不曾被人真正理解過的承鈞,應該一直是孤獨的吧。務相在桌案前坐下來,手裏握住了筆,開始繪制丹城的地圖。然而繪着繪着,他猛地抛開了筆——這地圖,是威脅到丹城中承鈞安危的利刃啊,自己怎麽可以,一筆一筆地将承鈞推入絕境?

大長老回來的時候,看見的務相就是一幅失魂落魄的模樣。而他面前的羊皮紙上,只有寥寥幾筆看不出形狀的線條。

“務相,你還是執迷不悟嗎?”大長老恨鐵不成鋼地斥責道。

務相緩緩地擡起頭來,神色憔悴:“我還是沒有想清楚,自己究竟該怎樣做。”

“那好,我就讓你在這裏好好想清楚。”大長老鐵青着臉道,“不過我告訴你,溟族對丹城的總攻明天就開始了,你不肯畫這地圖,自然還有別人可以畫。我明天來問你的決定。”說着,大長老猛地關上了門,在外面落了鎖。

這便是監禁了麽?務相抱住頭,重新把雙肘支撐在桌案上。由于服用了封丹國大祭司藥丸的緣故,他不會感到饑餓幹渴,然而那種不知何去何從的茫然卻比饑渴更讓他神思衰竭。

第二天一早,大長老再次進入大廳,看到務相已經伏在桌上睡了過去,畫了幾筆的羊皮紙被揉成一團扔在地上。

推醒務相,大長老失望得有些惱怒地道:“你怎麽變成這樣子?”

務相睜開眼,目光中滿是倦意,眼圈卻是烏青。他似乎過了一會才反應到大長老的來意,直起身道:“我無法承擔背叛巴族的罪名,卻也無法對抗承鈞。”

“那好,你也不适合呆在這裏了,省得祖先們為你的優柔寡斷而羞恥!”大長老招了招手,門外便走入一隊巴人青年:“把務相找個地方關起來,他什麽時候想明白了什麽時候放他出來。”

聽了大長老的話,務相默默地站了起來,跟着那隊巴人青年走出議事大廳。低着頭不去回應那些青年的疑惑或者惋惜的目光,務相一路穿過村落,直到走進半山腰一個狹小的山洞中。

徑直走入洞中坐下,務相無言地看着佩着飛劍的青年們将洞口守住。然後他将頭靠在身後的石壁上,閉上了眼睛。既然無法選擇,就讓他逃避一下——也好。

“我只是來看看他,又不是劫獄,你們緊張什麽?”慶宜的聲音驀地從洞外響起,“務相哥,我來陪你說說話。”

務相睜開眼,看見慶宜半蹲半跪在洞口,不顧守衛們的飛劍在他身邊晃來晃去。

“我很好,你回去吧。”務相淡淡地道。

“務相哥,我是來告訴你,溟族果然開始進攻丹城了!”見務相的眼睛亮了亮,顯然對自己帶來的消息有興趣,慶宜連忙說下去,“雖然我們被困在結界裏看不到戰況,但丹城方向卻傳來了打雷一樣的喊殺聲,天邊還有不少流動的火光,想來是封丹人想用火箭來燒化溟族士兵的身體吧。不過溟族人也喜歡使箭,限我們巴族十日內打造出二十萬支羽箭來。溟族還帶來了投石車,正驅趕着俘虜的封丹國人在山中開采石料。那些封丹人的哭聲站在結界邊緣都可以聽得見……”

慶宜雖然竭力想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訴務相,然而他所知的也不過如此,只好道:“務相哥,我明天再來告訴你新的消息。你好好保重,爺爺這樣對你,其實是因為他對你還抱着希望。不像我,庸人一個,罵幾句就被他丢到鑄箭場去了。”

“不,慶宜,你的勇敢和能幹足以成為最優秀的巴人之一。我很感謝你。”務相誠懇地說完這句話,心中忽然一動——這其中的語氣那麽熟悉,似乎以前也曾有人對自己說過類似的話吧。

“務相哥,你總是鼓勵我。”慶宜腼腆地笑了笑,揮手告別而去。

第二天,慶宜沒有過來。第三天、第四天……也沒有過來。

務相猜測是大長老阻止了慶宜的行為,想用這種與世隔絕的孤獨來迫使自己馴服。不過說起來,到目前為止,自己的行為又有什麽意義呢,只是如同一匹倔強的野馬罷了,對自己對別人都毫無益處。這種念頭讓務相有一種挫敗感,他走到洞口,盡可能地朝外望去。

還是和以前一樣,視線的盡頭只有閃動着淡綠色光芒的結界,看不到丹城的戰火,也聽不到震天的嘶喊和哀哭。一陣強烈的沖動驀地從心頭升起來:他要出去!哪怕只是幫助大長老将鑄好的羽箭送到溟族的軍營,他也要親眼去看看這無形中決定了巴族命運的丹城之戰!那麽,就答應大長老吧!

“讓我過去!否則我就動手了!”嘈雜聲中,一聲帶着哭腔的怒喝從洞口下方傳來,随即便是兵刃相擊的聲音。

是慶宜!務相想要沖出去,卻生生克制下自己的沖動,将雙腳牢牢定在原處。

“你們逼走了承鈞,如今又要害死務相嗎?”慶宜一邊揮劍往洞口闖,一邊叫罵道,“今天就算爺爺要打死我,我也要把務相哥救出來!我不能眼睜睜地看他死!”

“誰說我要他死?我還想立他做繼承人呢!”大長老的聲音終于響了起來。

“那剛才承鈞哥要回來,爺爺你為什麽不放他進來?他一定是來給務相哥送解藥的!”慶宜大聲道。

“承鈞現在是封丹國的人,我如何敢放他進來?”大長老怒道,“至于務相中的咒,我已經告訴了溟族的巫官,他們一定能在咒語發作之前找到解法的!”

“可是你不該摧動結界的力量傷了承鈞哥,他從那麽高的地方摔下去,說不定已經……”慶宜見自己無法說服大長老,急得快要哭了起來。

“承鈞怎麽了?”務相再也忍不住,一手繳下洞口守衛的兵刃,一步跨出了山洞,“慶宜,你說!”

“承鈞哥乘了飛簧來給你送解藥,卻被爺爺用法術從半空打落下去了……”說到這裏,兩行隐忍多時的眼淚從慶宜發紅的眼眶中漫溢而出。

“大長老,既然你阻止承鈞進來,那我只好自己出去拿解藥了。”務相只覺得自己全身發冷,冷得語氣也冷酷起來,“實話告訴你,我死了,窮奇之皮也就沒有了;可是承鈞死了,巴人的希望也就沒有了!”

“務相,你要幹什麽?”大長老見務相一路用繳獲的飛劍劈開守衛,從洞口大步走下,情急中邁步攔在路中,“務相,我原本以為你像野馬一樣,圈一圈就會收起性子,怎麽卻越來越悖逆!”

“我不要做什麽,只是想早日拿到解藥救自己的命罷了。”務相幾步便繞過大長老和他身後的侍衛,朝結界處走了過去。

“務相哥,你這樣出去很危險的!”慶宜在後面不放心地叫道。

這句話提醒了務相,他停下腳步,暗暗用意念召喚被封印在議事大廳頂部的聖劍。果然,沒過多久,一道光芒劈開了議事大廳大門上的鐵鎖,聖劍挑着窮奇之皮從空中朝務相飛去。

“截住它!”大長老眼看族中兩件聖物都要被務相奪去,不由又急又怒地下令。

然而沒有人敢阻止這散發着無比威力的聖物,甚至有膽小而虔誠的人已經跪倒在了地上。于是所有的人只是眼睜睜地看着務相将窮奇之皮展開披在肩上,聖劍的光芒将他的臉映得一片神聖。

伸手握住聖劍,務相轉身就朝那有去無回的結界處闖去。

“務相,你不能……”大長老猛地撲上來,扯住了務相。接連的打擊讓原本就衰老的人更加虛弱,他口唇翕動,想要再度用巴族的名義來勸服務相的悖逆。

“我能。”務相冷酷地打斷了大長老的話,扯出被他握住的衣襟,如同昔日的承鈞一樣,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結界籠罩下的巴族聚居地。

十三 空中戰

用腰帶将窮奇之皮牢牢裹在身上,雙翅使勁一扇,務相驀地騰空飛起。他朝丹城所在的位置快速飛去,很快就看見了那座位于鐘離山麓的白色城市,它最高處由雲晶石建造的神廟依然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連日來的猶豫遲疑在聽到承鈞出事的消息後全被抛在了腦後,此刻的務相,只想早些尋到承鈞,确保他安然無恙。別的,他已經無暇去思考。

從高空往下看去,丹城城牆下曾經是巴族勞工排隊等待檢查的空場已經被戰火拓寬了好幾倍,而一隊隊的溟族士兵正擡着各式各樣的攻城工具,向着丹城牢固的花崗岩城牆攻去。配合着溟族士兵不分晝夜不知疲累的進攻,位于溟族陣地後方的一排巨大的投石機也不斷地吐出石彈,如同冰雹一般砸向城牆上的丹城守軍。作為回應,居高臨下的丹城守軍也密密麻麻地射出帶火的箭枝,穿梭的火光即使在白日裏也甚為耀眼,仿佛節日裏丹城燃放的禮花。

知道自己根本無法從這群比蝼蟻還要渺小的人群中分辨出承鈞的身影,務相冒險地降下了飛行高度,沿着丹城特有的層級城市構造逐步向下滑翔。

第一層,務相看見封丹國君正穿着白色繡金絲神狷的禮袍,率領所有的文臣跪在神廟中祈禱,他們肅穆華美的鐘鼓禮樂在城牆處傳來的嘶喊和撞擊聲中,更加顯出一種莊嚴的悲怆。

接下來,是空蕩蕩的宮殿、官衙、商號和街道。似乎所有丹城的人都從這些地方離開了,空蕩蕩的街道上再不複記憶中熙來攘往的熱鬧場面。很快,務相便看到了這些普通丹城居民的去向——昔日的鹽場砂場,如今也成為了緊鑼密鼓制造軍需品的工場。令務相疑惑的是,一枚枚竹制的巨大飛簧整整齊齊地堆放在工場邊緣,這種類似飛梭的小玩意向來只是封丹兒童手中的玩具,卻不知封丹國人把它們放大上百倍地制造出來有何用意。

一枚巨大的石彈嗖地掠過務相的身側,轟然墜落到下方的建築中,頃刻将丹城人精心構造雕築而成的民居砸成一片齑粉。雖然以前看到這些與自己的居處判若雲泥的房屋心懷憤恨,但一想到這些石彈正是溟族士兵強壓封丹國人自己鑿出,務相心頭還是有些不是滋味。

越往山下的城牆處飛,石彈就落得越密集,空隙中還夾雜着溟族士兵無孔不入的弩箭。務相拔出聖劍,想要撥開飛蝗一般的箭枝,卻驀地發現那些弩箭在碰到窮奇之皮後便紛紛掉落。他心中一喜,更加大膽地朝城牆處飛去,果然證實窮奇之皮可以保護自己不受任何傷害。

城牆上正與溟族苦戰的封丹士兵眼見一只伸展雙翼的白虎從天而降,不由怔在當場,連當頭砸下的石彈都忘了躲避。務相一瞥之中見那些封丹士兵有的不過十五六歲,神色疲憊不堪,顯然是傾盡舉國之力對抗溟族不眠不休的進攻,不由心裏一陣莫名的震動,下意識舉起手中聖劍,朝那砰然砸落的石彈擋去。

劍刃劈入了石彈的中心,生生将石彈朝城牆下方推去。務相手腕暗中一絞,那枚巨大的石彈竟從中破裂開來,化作無數的碎石砸向正在攀爬城牆的溟族士兵。饒是那些冰雪築造的軀體沒有傷痛之感,也被碎石大力的沖擊從半空中直撞下地去。溟族怒潮一般毫無間斷的攻勢,竟因此緩了一緩。

務相自己也沒有料到聖劍在披上窮奇之皮的自己手中竟能發揮如此威力,不由呆了一呆。他随即回過神來,懸停在一個封丹國軍官的面前大聲問道:“巴人承鈞在哪裏?”

“你是說那個巴人少主嗎?”那個軍官見務相已将襲向自己的刀劍流矢擋在一旁,定了定神,指着前方的堡壘道,“你去那邊問問吧。”

務相不再多言,翅膀一振,朝着遠處城牆拐角處的巨大堡壘飛去,毫不理會溟族士兵朝自己密集射來的箭枝和投槍。反倒是方才給他指路的那個小軍官,在務相劍勢撤離後立即被亂箭射死在城牆上,他的眼睛,還牢牢地盯着務相的背影,裏面有一絲乍起便熄滅的光亮。

丹城是依照山勢而建,城牆也呈不規則的多邊形。随着封丹國憑借食鹽和丹砂的貿易越來越富庶,丹城城牆每一個拐角處都建立了堅固高大的石砌堡壘,以拱衛都城。據說這些堡壘在建造的時候借助了歷代封丹國大祭司的靈力,因此在溟族密集的石彈襲擊下也依舊屹立不倒。

還未接近那堡壘,務相只覺眼前一花,似乎有什麽東西從堡裏彈射而出。定睛一看,竟是一個身披軟甲的封丹士兵,足踩一枚方才在工場中所見的巨大飛簧,向遠處城下的溟族士兵飛去。那飛簧顯然是由某種機關發射而出,竟可以載人在空中滑行良久而不墜落,看那飛行的軌跡,顯然沖力耗盡之後還可以返回城頭堡壘之中。務相正思忖間,又有數名封丹士兵駕馭飛簧沖入敵陣之中。這些士兵都身背箭囊,居高臨下向溟族士兵開弓放箭,往往能射入對方頭頂的泥丸宮中,阻止那些靈魂逃逸後卷土重來。對于毫無法術的普通封丹人而言,這種做法無疑是對付溟族冰雪戰士的有效方法。

可是,溟族與封丹人的恩怨,又與自己這個看客有什麽關系?務相心念轉到此處,微微冷笑一下,停在錯愕的堡壘守軍面前問道:“巴人承鈞是不是在裏面?”

“是……”那守軍胡亂點了頭,眼見務相便要往堡裏沖,連忙叫道,“可是他早就殺入城下去了!”

“他乘的,也是這個?”務相紅着眼睛追問了一聲。

“是。”守軍才一點頭,驀地發現方才那個身披白虎皮的青年早已不知去向。

倚仗窮奇之皮的保護,務相毫無顧忌地闖入了兩軍混戰的人群中。第一次近距離地看到溟族士兵出現在自己面前,饒是務相不懼他們的刀劍,也禁不住心中發寒——這些溟族士兵的外形果然如同冰雕偶人一般,面龐上呆滞得沒有一絲表情,幾乎長得一模一樣。看着他們不知疼痛和疲憊的戰法,務相不由慶幸與溟族作戰的不是自己,那樣砍下去只是冰屑紛飛的對手,根本就不是人。

心知在這樣混亂的場景中尋找承鈞無異于大海撈針,務相索性展翅從每一片人群頭頂飛過,手中的聖劍也舞動出炫目的劍圈。他知道只要看到自己所佩的兩件巴族聖物,承鈞一定會趕到自己身邊來。

務相的做法果然有效,在他将整個戰場如同梳頭一般捋了一遍後,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入了他的耳中:“務相!務相!”

承鈞果然平安!務相心頭一喜,轉頭朝聲音傳來之處望去,正見承鈞足踏飛簧朝他沖來,卻被溟族士兵密集的箭雨擋住。務相大吼一聲,振翅飛去,一把揮開射向承鈞的箭枝,抓住他奮力一拍翅膀,兩個人便如同爆竹一般沖天飛起,将射向他們的弩箭遠遠抛在了身後。

“窮奇之皮,果然威力強大啊。”當務相帶着承鈞降落在一處遠離戰場的荒野上時,承鈞忍不住贊嘆了一聲。

務相擡手解下身上的窮奇之皮,驀地單膝跪下,連同手中的聖劍一起高高舉起,悶聲道:“為了巴族,請你收下。”

“務相,你這是幹什麽?”承鈞一把将務相拉了起來,“這是巴族的聖物,你沒有權利送給我。”

“我不是送給你,它們原本就是你的!”務相眼看承鈞身上血跡斑斑,喉中有些哽咽,“為了巴族,你一定要保重!”

“從我當衆出走的那一刻,我就不再是巴族的首領繼承人了。”承鈞笑了笑,疑惑地問道,“你來找我有什麽事?難道是大長老終于想通了麽?”

“不,我是強行出來的。”務相誠實地回答,“我一是擔心你的安危,二是來想方法解開我中的死咒。”

“你的咒語,封丹國大祭司臨走前已經解開了。”承鈞笑了笑,“我先前之所以回去,只是想要巴人停止為溟族制造那麽鋒銳的箭頭,可惜大長老根本不願意聽我說話了。”思及自己反被結界之力所傷,承鈞的神色掩不住黯淡的酸楚。

“你不要回丹城去了!”務相忍無可忍地怒道,“你看看你現在的傷勢,不包紮一下遲早要把血流光!還有,你究竟有幾天沒有睡覺了?和那群不是人的溟族比體力,你難道想把自己累死?”

“沒有你想的那麽嚴重,封丹國的醫士已經配置了靈丹,可以保證我們幾天幾夜不睡覺都精力充沛。”承鈞輕松地笑了笑,揮劍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力道。“不過你說得對,溟族的士兵根本不是人,只是成批制造出來的殺人兵器,剛開始的時候封丹國士兵根本沒有勇氣面對這樣詭異的敵人。”說到這裏,承鈞自豪地笑了,“因此,他們需要一個戰神一般的英雄來鼓舞他們的士氣,而我,正好可以充任這個位置。”

“可惡的自信!”務相隐隐知道自己無法說法承鈞,卻依然掙紮着要阻止他的行為,“可是你這樣撐下去何時是個盡頭?方才我已經看到了,丹城守軍早已疲憊不堪,他們是無法抵抗源源不斷從各地趕來增援的溟族軍隊的!你們打的,不過是一場注定失敗的戰争!”

“不,我們有獲勝的希望。”承鈞道,“溟族所倚仗的,不過是他們築冰為卒的法術,而這種法術,早在二十年前他們進攻青丘國的時候就已經被九州八荒上其他國家所知,可以說,為了對抗這種邪惡的勢力,封丹國已經秘密準備了二十年。現在封丹國大祭司已率領他門下的弟子,又聯合了祁連國、無緒國殘餘的戰士,前去溟族本土搗毀他們的巢穴了。只要我們能牽制住溟族的大軍不讓他們回援,大祭司他們就多幾分成功的把握。只有根除了溟族邪祟的根源,九州八荒才能免除這蝗災一般的禍亂,包括我們的巴族。”說到這裏,承鈞的眼中閃閃發亮,照得務相一時有些氣短。

“那他們此去溟族本土,應該危險萬分吧。”務相這才想起,先前所看到的丹城祭祀中并沒有大祭司的身影,不由嘆道,“想不到封丹國也有這樣奮不顧身的勇士。”

“他們根本就沒有想過要回來。”承鈞眼神一黯,随即向務相笑道,“所以,還是送我回丹城去吧。大祭司臨去的時候,我答應了他要死守丹城。”

“我可以送你回去,但你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務相認真地道。

“什麽條件?”承鈞遲疑了一下,忽而笑道,“如果你還是要将這兩件聖物塞給我,我寧可走回丹城去。”

“你這該死的驕傲!”務相從牙縫裏惡狠狠地罵了一句,終于無奈地道,“我的條件是——你好好在這裏睡幾個時辰,然後我送你回丹城。”

“好吧。”承鈞笑着躺倒在草地上,這一放松才發現自己熬戰了兩日兩夜的身體幾乎要散了架。然而一閉上眼睛,腦子裏轉的全是溟族的陣勢和丹城的戰術,無論如何也安靜不下來。

“讓你睡覺!”見承鈞睜開的眼睛中了無睡意,務相只覺得自己要發火了。

“務相,我睡不着。”承鈞坐了起來,抱歉地道,“你還是送我回去吧,我實在不放心。”

務相不答話,只瞪着眼睛回應承鈞舉重若輕的笑意,過了良久,他終于敗下陣來,一言不發地披上窮奇之皮,抓住承鈞騰空飛起。

“送我到發射飛簧的堡壘那裏吧。”承鈞指點着身下蜿蜒如同紅龍的丹城城牆,語聲漸漸興奮起來,“那飛簧原本是封丹國巧匠發明,可以支持一個人飛行半個時辰,經我用巴人飛劍的原理略作改進,就可以在力竭之前自行飛回堡壘。如今我訓練出來的這些飛簧戰士,可是最讓溟族頭痛的健兒呢。”

務相身在夾縫之中,不知該如何回應承鈞的話,索性只悶頭飛行。一直飛到城牆堡壘處,務相方才道:“那你去吧。”

“保重!”承鈞深深地看了務相一眼,走入了堡壘之中。

等到承鈞足踏飛簧再度飛上戰場時,他驚訝地發現務相并沒有離去。

“我想好了,溟族和封丹國的恩怨我不插手,我只保護你的安全。”務相眼見承鈞訝異的神色,無可奈何地笑了笑,“別人都以為你脾氣好,只有我知道你是頭犟牛,擰不得,只好順着你跑。”

承鈞本待拒絕,轉念一想有了窮奇之皮保護的務相不會有任何危險,索性笑道:“好,那我們一起去除掉溟族巫官,斬掉指揮敵軍的頭顱吧!”說着,他反手抽出背上飛劍,駕馭着足下飛簧,朝溟族後營沖殺而去。

務相緊随在承鈞之後,替他擋去身周的亂箭和攻擊,對四周博殺的封丹和溟族士兵視若無物。雖然他沒有幫助任何一方的打算,但心中也隐隐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無疑與巴族的立場背道而馳,卻也只能自欺欺人地尾随承鈞而去。

眼看他們二人沖破溟族軍隊的重重阻撓,離指揮戰鬥的巫官們所在的後營已是不遠,溟族軍隊霎時變了陣型,要将他們格殺在半途。他們見務相刀槍不入,卻又只是一心保護承鈞,幹脆将所有的攻擊都向着承鈞發去。

務相暗嘆一聲,此刻才知道想要在這樣的混戰中護人而不傷人是一廂情願。眼看那些面目僵硬得仿佛一模一樣的溟族士兵層層疊疊地湧來,而承鈞雖然有自己的護持也左支右绌危機四伏,務相身上壓制多時的血氣忍不住升騰而起,手上聖劍再不僅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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