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獄中計
眼前混混沌沌的似乎身處一條幽長的隧道中,只有前方還有一線光亮。他迷迷糊糊地向前走,身邊似乎還有不少人與自己一起前行,然而他卻看不清他們的面目。
逼仄的隧道中似乎空氣也凝滞起來,他大口地呼吸着溷濁的空氣,一心向着那一線光亮奔去。終于,随着烏壓壓的人群,他走到了那光亮的出口。一步踏出,便是另外一個世界。
是的,那是另外一個世界。漫天傾瀉的陽光下,一座雕琢得美侖美奂的白色建築群撲面而來,牆垣庑頂交錯着鑲嵌着,那麽巍蛾地聳立在狹窄的山頂上,仿佛随時要淩空飛去。他耳中響徹了飛檐上傳來的金鈴聲,身子不由自主地慢慢陷入這座雲晶石建造的白色宮殿深處。
一扇又一扇镂花的石門後,是一座又一座空曠的大殿。他急匆匆地在這些殿宇中穿行,心裏似乎想要找尋某種東西。終于,穿越朝拜人群的頭顱,他看到了她——驕傲而孤獨地立在瑤草交織而成的寶座上,黑寶石一般的眼光只那麽一閃,就仿佛在萬千民衆中單單看到了他,将他的心倏地吸了過去。
他呆呆地站立着,注視那聖潔美麗的儀容,忘記了她只是一尊雲晶石刻成的雕像。他相信當年那個雕刻她的人一定見過她的真身,否則光憑想象絕對無法勾勒出那樣攝人心魄的容光。
一旁有人不滿地扯了扯他的衣襟,讓他不由自主地在那雕像前跪了下去——巴人的祖先啊,請寬恕我吧,今天你的子孫違背祖訓向神界下跪,不是因為拜服,僅僅是為了震撼于那超越一切的美。
“務相,快醒醒,求你快醒醒……”似乎有人在他耳邊急促地呼喚着,将他從那迷蒙的幻境中喚回了現實。務相睜開眼睛,正看見面前一張與夢中一模一樣的面孔,不由啊地一聲,身子下意識地往後蹭了一步。
“務相,是我啊。”面前的人反倒被他吓了一跳,也趕緊直起身去。務相凝了凝神,這才看清面前的人正是瑤影。而此刻牢房中一片漆黑,連牆壁上的火把都燃到了盡頭,火焰奄奄一息,應該已是深夜了。
“務相,他們打你了嗎?害你連夢裏都不安寧……”瑤影看務相一身狼狽,聲音忽然哽咽起來。
務相靠着牆力圖讓自己坐得直一些,心中咒罵腿上該死的箭傷讓自己無法站立,眼見瑤影重新在自己面前蹲下,務相有些窩火地道:“有什麽事快說,小心被獄卒發現!”
“啊,是承鈞讓我給你送這個來的。”瑤影轉過頭忍下淚意,從懷裏掏出一卷羊皮紙來,遞給務相,“別擔心,那些獄卒已經被我施法睡死了。”
“封丹國君的告示?”務相一見那羊皮紙邊緣的金粉,便猜出了它的來歷,“給我這個做什麽?”
“承鈞說現在只有這個能救你的命,你一定要收好。”瑤影将那卷羊皮紙塞在務相手中,“承鈞說你一定要找機會自稱接到神谕,自願到雪魇谷去為封丹國獵取怪獸窮奇之皮,這樣就可以先離開這裏,以後再想辦法。”
“倉促之間想到這個辦法,也難為他了。”務相低下頭不再看瑤影,“謝謝你了,這裏危險,你快回去吧。”
“務相,你別動。”瑤影安靜了一會,忽然伸手朝務相面上摸來。務相擡眼對着她如同黑寶石一般的眼睛,心中突突亂跳,開口想要問她做什麽,整個人卻如同凍僵了一般動彈不得。
“緊張什麽,我幫你治傷。”瑤影嘻嘻一笑,手掌中慢慢溢出淡淡的銀光,如同流水一般将務相各處的傷口籠罩,特別是小腿的箭傷,更是費了加倍的靈力。
漸漸地,周身如同火炙一般的痛楚減輕了許多,眼見瑤影仍在施法,務相趕緊阻住了她:“已經好了,別再浪費法力了。”
“不給你治好的話,怕是你真去了雪魇谷就回不來了。”瑤影白了務相一眼,恢複了她平時待他的嬌蠻模樣,反倒讓他的心稍微安定下來。
“替我謝謝承鈞,我會見機行事的。”為了打破自己和瑤影突然出現的沉默,務相只能再次催促她離開。
“好,我走了,你保重。”瑤影眼看務相已經可以利索地站起來,舒了一口氣,忽而笑道:“對了,我今天又學了一個字。”
“什麽?”務相不解地問。
“就是監牢的‘牢’字,不就是房頂下面一頭犟牛麽?”瑤影笑着說完,不再看務相一眼,轉身撲扇起翅膀朝天窗飛去。
眼看那天窗只有一尺見方,務相心裏不由詫異她如何能穿越如此窄小的空隙。然而下一刻,瑤影已如同一縷煙霧一般從窗口穿梭而出,就仿佛她這個人如同她的名字一般,只是一個影子而已。
“啊,真神奇,她就是那個神界派來的使者吧。”務相猶自微笑回味她最後一句玩笑,不妨寂靜中傳來一聲贊嘆,倒把他吓了一跳。
此刻務相才反應過來,瑤影的行蹤已完全被隔壁牢房的烏岷看在眼裏。于是他嗯了一聲,算是承認。
“看她對你這麽好,莫不是喜歡上你小子了吧?”烏岷的口氣似乎在打趣。
“沒有的事——她喜歡的是承鈞,也只有承鈞才配得上她。”務相不以為然地回答着,重新躺倒在草堆裏,打算好好睡一覺。
“承鈞啊?”烏岷冷笑了一聲,不說話了。
正要合上眼睛,卻聽烏岷在一旁忽然開口:“務相,你能不能給封丹國人說這榜文是同時賜給我們兩人的?我想和你一起去雪魇谷。”
“好啊。不過你不是死罪,何必和我去冒險?”務相疑惑地道,“我這可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就算到雪魇谷去冒險,我也寧死不去接受封丹國王八蛋的審訊!”烏岷樂觀地笑了起來,“務相,你夠有種,不愧是我們巴氏的嫡系子孫。不過如果我們真得到了窮奇的皮毛,幹嘛送給封丹國的王八蛋?幹脆披上它直接把丹城踏平了,由我們巴人來做主人!”
務相聞言靜默了一會,方才回答道:“這個念頭我也一度想過,不過料來封丹國人也不會那麽愚蠢,定會有轄制我們的辦法。現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二天,當主管刑律的封丹國官員再度提審務相的時候,務相向他們出示了瑤影交給自己的榜文。面對驚異的目光,務相侃侃描述了一番如何在夢中遇見神人,如何被神人授予使命前往雪魇谷尋求窮奇毛皮的境遇。至于神人的樣貌,他自然而然地照着瑤影描述出來。
“你遇見的,莫非是炎帝的二公主瑤姬殿下?”将信将疑中,那個封丹國官員立刻派人去請了丹城神廟裏的巫官前來,讓他查驗務相身上愈合的痕跡是否果然是神跡。
那個老巫官拿着一面小鏡子在務相身周照了半天,口中喃喃道:“是正宗的炎族神力,外人根本無法模仿……”然後他忽然撲通一聲朝着門外跪了下來,雙手向天空伸展開,激動地道:“神啊,你終于眷顧你虔誠的封丹國仆人了!難道你正是借由這個巴人,預示封丹國将會免除它的滅頂之災嗎?”
相比之下,那個封丹國官員就冷靜得多。他吩咐人将務相安頓下來,自己則立刻進王宮面見國君和長老會去了。
務相忐忑不安地等了一陣子,終于看見那個官員興沖沖地小跑進來,大聲吩咐下人道:“快給他沐浴更衣,大祭司要在城門處給他做法送行呢。”
趁着下人們準備的機會,務相向那個官員提出要讓烏岷做自己的副手。那官員問清楚烏岷所犯的不過是打架鬥毆的輕罪,也就樂得順水推舟,請示長老會将他特赦了出來。
等到一切準備完畢,務相和烏岷便出發前往丹城的城門處,見那裏已經搭起了一個臨時的祭臺。站在祭臺下等待大祭司前來的時候,務相驚訝地看到承鈞帶着許多巴人聚集在城外的空地上,顯然是來為他們送行。不過,瑤影并不在其中。
迎上務相的目光,承鈞緩緩地點了點頭。雖然不明白他的用意,務相仍然為他的鎮靜感到一陣心安。對于務相而言,如果只有一個人可以全心信賴,那個人必定是承鈞,無論是他的忠誠還是能力都勿庸置疑。
正出神間,繁瑣的儀仗已簇擁着封丹國大祭司來到了城門口。那大祭司身穿一襲用銀線繡着神獸狷的黑色法袍,抹額上一粒碩大的貓眼寶石寒光隐隐,似乎可以看穿每個人的內心,也讓務相不舒服地避開了目光。
大祭司在祭臺上行禮禱告的當口,一直站在務相身邊的烏岷忽然悄悄問道:“對雪魇谷你有多少了解?”
“只知道是有去無回之地。”務相低聲答道。
“那麽你覺得承鈞送你去那裏,是什麽用意?”烏岷忽然冷笑着問了一句。
當然是為了讓自己不給須岩償命。務相有些惱怒地盯了烏岷一眼,沒有作聲。
“務相,你真是實心眼。由于不是嫡系血脈,他那個繼承人位置可不牢靠,唯一可以和他争的就是你……”烏岷還想繼續說下去,冷不防周圍的封丹國官員嚴厲地制止了他們的交談,也将務相的反駁噎在了喉中。
看着烏岷似乎為自己忿忿不平的樣子,務相心想自己以後還是應該找機會消除他對承鈞的誤會。好在他們要一起去雪魇谷,這個機會不愁找不到。
正思量這個事情,祭臺上的儀式已經結束,一個小巫官疾步跑下臺來,将務相和烏岷召上臺去。
“你就是神選的前往雪魇谷的勇士嗎?同時也是殺害我們封丹國參政須岩的兇手?”大祭司目光炯炯地望着務相,抹額上的貓眼不斷閃動着幽綠的光芒。
“是的。”務相低下頭向他致意,沒有多說什麽。老實說,面對這樣城府極深的人,務相認為最聰明的法子就是盡量少說話。
“服下這個。”大祭司往務相和烏岷手中一人交了一粒藥丸,面無表情地命令道,“既然你們自稱祖先也曾化為窮奇,神界選你們巴人去求取它的毛皮也有一定道理。”
知道事到如今根本沒有抗辯的餘地,務相一仰頭便将藥丸服了下去。只有烏岷服了藥後沉不住氣地問了一句:“這是什麽?”
“這粒藥丸可以保證你們三個月內不饑不渴。”大祭司沉着臉道,“不過藥丸內被我施加了咒語,三個月後如果不解除咒語,你們必将痛苦地死去。”
“你……”烏岷正要抗議,大祭司已經不耐煩地轉身向祭臺下走去:“三個月之內,你們帶窮奇之皮來解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