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沒有所謂的兩情相悅。他看着她,一直都是透過她看着另一個死去的人;他愛他的妻子,所以他對她做的,所有的溫柔與吻與擁抱,從來不是因為她是蘇魚,而是因為她和他深愛的人的相似。
或許他看着她,會一直以為自己的妻子還活着。然後他就完全把她當做了他的妻子。
他對她好。可是從頭到尾,這些愛都不是給她的啊。無論多麽深多麽溫柔多麽激烈,都不是給她的。是給另一個人的,另一個已經長眠于黑暗的人的。
蘇魚忽然想起來。或許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對啊,她怎麽那麽傻。人族那麽懼怕強大的血族,怎麽可能冒着戰争的風險去獻祭一位血統出身都不高貴的野公主?她一直以為是他們嫌棄她,所以把她扔掉。可是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只有一個可能。是霍因要求,他指名道姓地要她,并且也只要她。
誰讓她和他的妻子長得那麽像呢?所以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對她那麽溫柔,他完全不是為了掠奪,而是因為深愛着他的妻子。
獵人怎麽可能愛上獵物?他最多怕獵物跑掉,剜走她的心,他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所以從頭到尾,這不是一個兩情相悅的故事。是她一廂情願了。
所以到頭來,她還是用盡了好運。
卻得不到童話中深愛公主的王子。
不,她從來就不是真正的公主。蘇魚笑笑。
得不到,應該是意料之中的。
可是為什麽,她這麽難過。
難過得她都沒有力氣站起來了。
☆、第六夜
今夜的風奇異地冷,今夜的月光奇異地亮,好像要将她心底為數不多的脆弱照得清清楚楚。明明,今天還是她的生日,還是她有記憶以來的第一次生日。可是到最後,竟然把自己弄得這麽狼狽。
Advertisement
大概她天生就不适合當公主這樣的角色,因為她天生就不是,所以總有一天會被人戳穿的。她想起那些人的說話,恍惚間,她覺得他們鄙夷輕蔑的目光好像一把把利刃刺入她的身體,無論她頭低得再低,身體蜷縮得再緊,也沒有力量去阻擋。
蘇魚就這樣想着。漸漸地,她感受不到冷的風和白的光了,她只聽到利刃刺入她骨肉的細微的聲音。很小很輕,不會有人聽到。一直都是如此,她的痛苦,不會有人聽到。
冰冷的手拍了拍她的頭,她頭頂上就有一個聲音,“蘇魚……我還是找到了你……”他的語氣中有難得的愉悅。
她聽見霍因頓了很久,才有些艱難地開口,“如果你還是想要回人族,從我身邊離開……”
他的聲音變得又低又冷,“我只允許你想這麽一次。以後,你想都不要想。”
“好了,除了這個。我什麽都可以答應你。”他的手伸到她脖頸處,再慢慢地擡起她的下颌,“蘇魚,你這樣躲着,我都看不見你。”
于是蘇魚順從地擡起頭。她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
“哭了?”霍因涼涼的手指揩去她臉頰上的淚痕,“我都說了讓你待在我身邊。”
待在他身邊,然後她就能永遠都不知道這個秘密嗎?蘇魚苦笑。
“誰欺負你?還是你找不到我……”他的手指已經不由自主地流連在她的唇邊。
“霍因,都不是。”
他的手上的動作一滞。
“霍因,你有未婚妻。”
“沒錯。”他的眼睛仍然注視着蘇魚。
“你愛她。”如果他說不,如果他說不呢?蘇魚想,如果他說不,她是否就會信他?這句話剛問出,她竟然抱着僥幸心理想。
“我很愛很愛她。”他霁紅的眸子甚至都沒有閃爍。霍因的神情堅定無比。
蘇魚不由地咬住唇,她何必自取其辱呢,早就知道真相了,應該為彼此留下一些美好的回憶也不是不錯的對嗎?為什麽她非要這麽做呢?
那好,那好。蘇魚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再讓她問最後一個問題。
“我,長得很像她?”她的聲音有點顫,“是不是因為這個,你才選擇了我?”
“不是像。蘇魚。”他溫柔地開口,“你就是她。我的蘇魚,你就是我的未婚妻。”
“瘋子!”
到現在,他還想着要騙她?
“我已經聽到他們說了,好多好多人,他們都說,都說……”
“你死去的未婚妻,和我長得一模一樣。怪不得你會選擇我,也是啊,人族這樣懼怕血族,怎麽可能會選擇我獻祭于你,要不是因為我和你死去的未婚妻長得一模一樣,我有活路嗎?”
“我的未婚妻,從來都沒有死。”他的眼眸深邃如海,緊緊地凝視着蘇魚,“我的未婚妻就在我眼前。蘇魚,你到底在說些什麽?”
原來真的,愛真的能讓一個人入了瘋魔。
蘇魚為眼前的霍因感到悲哀。他竟然已經分不清他死去的妻子和她了。
“霍因。”蘇魚忍無可忍,“你看看清楚,你好好地看看清楚。我不是你的未婚妻。我是冒牌貨,你只是把我當成了她。霍因,我從來都不是她,你的未婚妻已經死了,我就算和她長得再像,我也不是她……”雖然她,很羨慕他死去的未婚妻。
她死去了,卻帶走了另一顆心。
霍因将她逼退到窗前,月光将她的面容完整地呈現他的眼前。蘇魚象牙白的皮膚上,還有細小的絨毛。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霍因其實也不清楚。是他在血族那次宴會中,見到那個時候小小的蘇魚,還是她答應他做他的妻子的時候呢?
霍因其實也不太記得了。
可是他清楚地知道,他害怕再次地失去她。就算他能夠完全地擁有她的身體,他或許也會不經意地丢失她的心,只有他得到了她的心,他才有可能得到她的全部。他渴望擁有她的全部,沒有理由,只不過她是他的蘇魚。僅此而已。
再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卻成為了人族口中厭惡的小公主。于是他威脅人族,将他的蘇魚還給他。真是可笑,他的公主怎麽容許那些人族碰觸,哪怕是言語都不行。
他怕太早告訴她,她不會相信。霍因想,那就重新再認識一下。
他自己也是忍不住,忍不住就洩露出對她的感情。他承認他做得太快了,太過心急了。才半個月而已,就忍不住向她求婚。可是沒辦法,他怕重蹈覆轍,這一次再度擁有蘇魚,霍因是絕對不會放手的。
現在蘇魚不相信他。他該怎麽說?
霍因的愛太滿了,他是說不出來的。
“再說一遍。”
蘇魚沒有遲疑,“你好好看看,我真的不是你的未婚妻。霍因,你的未婚妻已經死了,我是……”他是在逼她認清現實嗎,她開口,聲音越來越小,“我是假的……”
“好,你說你自己是假的,”霍因低頭,“我就讓你知道,你有多麽真……”
好像她就是為了等他的一個吻。他只是低下了頭,蘇魚就伸手攬住了他的脖頸,和之前的那麽多次不一樣,這次她是主動的。霍因一向占得先機,有主動權,所以他怎麽吻,蘇魚都是順着他的,可是這次不一樣了。霍因才将将吻進去,蘇魚就踮起腳,一手勾住他的脖子,一手放在他的後腦勺微微用力,讓他更靠近她。
他吻得讓蘇魚無從抵抗。溫柔又深情的吻,蘇魚想,他是有多愛他死去的妻子呢?愛到就算她死了,他的這種方式,依舊能讓另一個女人嫉妒,依舊能讓另一個女人動心,依舊能讓另一個女人欲罷不能。
蘇魚又開心又難過。不管怎麽樣,他這樣做,也算是在安慰她吧,可是從頭到尾,他對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場幻夢。她無法真正擁有。她就像是撈月的小猴子,一直沉浸在月的美麗中,愛得不行的時候,才伸手去撈,卻發現根本沒有月亮。而她卻掉入了湖中,再也上不了岸了。
蘇魚吻得很開心,她邊吻邊笑,邊吻邊哭。
“蘇魚,還記得從前的事嗎?”
蘇魚搖搖頭。
“你知道,在你還不是人族公主之前,你是誰嗎?”
蘇魚茫然地看看霍因。
霍因的眸子暗下來,“你就是我的未婚妻。所有人都以為死去的未婚妻。我從來都沒有騙過你,你就是我的未婚妻。我也從來都不可能認錯人。”
“我,我不是血族。”
“因為你沒有想起來那一切。等你想起來了,你身體中的血族就會覺醒過來。”他吻上她的額頭,“不過那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你就是我的未婚妻。我除了你之外,絕無他人。”
蘇魚呆住。
霍因挑眉問,“我剛才說了什麽,你再重複一遍。”
蘇魚回想着,一字一句地慢慢說出,“重要的是,我就是你的未婚妻。你除了我之外,絕無他人。”蘇魚剛說完,才發覺不對勁。
霍因滿意地抱起她,“雖然我知道你很想立馬就當我的妻子,不過很可惜,今晚是不可能了。”他一步一步地朝着她的房間走去,“明晚我再滿足你吧,親愛的未婚妻。”
蘇魚,“……”
蘇魚想說些什麽,但她還是沒有問出口。
如果這一切是真的,那她為什麽一點點都想不起霍因呢?
她最怕,霍因還是欺騙了她。
……
霍因離開蘇魚的房間,沿着走廊走到深處。滿月的光輝照進兩邊巨大的落地窗,也招來了一只黑漆漆的貓頭鷹。它的圓眼睛是黃澄澄的,披着夜色與月華飛入。
“您真的要這麽做嗎?”貓頭鷹飛到霍因肩上,語氣散漫地問。
霍因看都沒有看,“雖然慢一些,但是這是最好的方法。”
貓頭鷹歪着頭,似乎很無法理解這些人形的家夥究竟在糾結些什麽,“要喚醒您未婚妻蘇魚,除了深深的愛,就是強大的恨。可是您看,用愛來喚醒她,似乎是不可能的。恨的力量遠遠比愛要來得強烈。您應該選擇第二種。”
“假如您執意要用第一種。那萬一您的未婚妻沒有被喚醒呢?那她既當不成人族,也當不成血族。她就真的要長眠于您的腳下了。”
“假如她真的醒不過來。”霍因伸手,貓頭鷹跳到他的手臂上,“我用我全部的血,喚醒她。無論如何,就算是我死,也不會讓她一個人躺在陰冷的地下。”
貓頭鷹展開雙翅,“真不懂你們血族。”
“她生日後的第七日,就是她的覺醒之日,假如她那天無法覺醒,您就要做好準備了。”
對,他要做好,再次擁有她的準備。
假如她想起了一切,是不是會更愛他?
☆、第七夜
在蘇魚從古堡中逃跑之前的六日,都表現得十分正常。霍因還清楚地記得,蘇魚相信了他。這六日裏,蘇魚表現的是前所未有的乖順。
晨間用餐的時候,蘇魚常常就吃了一會兒,就拿着手裏的餐盤,走到霍因身旁。開始是站在他身邊,後來就坐到他身上,把霍因幾千年來的用餐規矩打破。她伸手喂他吃,霍因怎麽可能拒絕,他幾乎是完全不加以思考地,低下頭就接受。
就在他吃了第一口後,蘇魚就會開始無限循環地喂他。有的時候蘇魚是看心情的,喂到不知道第幾口後,蘇魚就趁他要低頭的時候,湊上去吻他。
她這樣的親昵,常常讓霍因以為她都記起來了,或者快要覺醒了。餐桌上的餐盤是可悲的,因為霍因會把桌布掀起來,堆在餐桌的一角。他會把蘇魚抱起來,讓她坐在餐桌上。
蘇魚瞥見那些早餐和餐具,會居高臨下望着男人,一本正經地控訴他,“你倒是吃飽了,可是你讓我吃什麽?”
霍因站着前傾,雙手撐在她身體前,他的眸子盯着她的唇,問,“我還滿足不了你?”
蘇魚微微向後,霍因就靠近她。
于是蘇魚微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背負着身後的晨曦認真地吻上她。
明明是冰冷的人,可是他的吻是有溫度的。溫暖的溫度。
蘇魚抱住他,慢慢地回吻。
不過彼此都知道,吻不宜過久。
蘇魚跳下餐桌,就立即跑開,她還會不忘說一句,“你吻得我飽了。”
可是蘇魚顯然忘了,人族與血族不是一個力量級的,她想撩完就跑,是不可能的。霍因會把她抓回來,把她整個人都壓在餐桌上,來一次深入地探讨。蘇魚這個時候才會感受到血與淚的教訓。
蘇魚表現的親昵還不止于此。
她夜裏會光着腳,手上拿着一盞火燭,慢慢地走在旋轉樓梯上,一步步地向上走,直到走到他的房間門口。蘇魚通常就穿着一件睡衣,外面就披着黑色的鬥篷,從頭到腳幾乎把她整個人都包住的的那種。
“你知道我在幹嘛嗎?”蘇魚會神神秘秘地問他。
“我在夜訪吸血鬼。”
這時,風吹得門直接合上。霍因将蘇魚壓在門上,蘇魚一句話都沒來及說出來,就被霍因捂住。于是她無力地任他吸血,待他滿足了才會移開手,問她,“好了,你現在可以訪問我了。”他拉起她的手吻了吻。
“記住,一個問題,脫一件衣服。”
蘇魚,“……”
或者是……
“我剛剛做了一個夢,好可怕好可怕。我不敢一個人睡。”說完,蘇魚就會旁若無人地睡到他床上,并不忘說,“快來陪我一起睡,我冷。”
“哦,不對。你睡在我旁邊我會更冷。你還是睡在地上陪我吧。”蘇魚一臉天真無邪。
霍因不以為意。
于是第二天早上,霍因就立即會感覺到,好像自己身側有暖暖軟軟的東西,他睜開眼睛,不偏不倚就看見蘇魚正要湊上去偷吻他。
蘇魚沉聲道,“我看你印堂發黑,疑有血光之災啊。”
他的手指點住蘇魚的唇,“噓,不要說話。”
蘇魚一臉莫名。
霍因慢慢地靠近她,勾着笑,蘇魚被晃到了,一個不經意,霍因低下頭就咬住了她的脖子。
“血光之災啊……”霍因語氣威脅道。
蘇魚立即發聲,“是我,是我,我有血光之災!”
霍因停下來,“要解開這個血光之災也不難……”
蘇魚驚奇,“怎麽破解?”
她張嘴還想問,就被身上的人吻住了,她抱住他,還沒有吻夠。霍因起身就開始穿衣服,他眉目間清清冷冷的,衣服扣子一顆顆從頭到尾慢慢扣住,禁|欲的氣息令人着迷。他這個樣子,直看得蘇魚走神。
霍因蹲下身,挑起蘇魚的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以身相許,我就告訴你。”
蘇魚,“……”
事實證明,霍因是不可能被蘇魚反撩的,因為每次蘇魚都沒有成功,而霍因卻撩得她不要不要的……事實證明,蘇魚在被撩的道路上走得越來越遠了,而霍因在撩蘇魚的道路上走得越來越順暢了……
……
現在,霍因站落地窗前,從這裏望出去,一切盡收眼底。
她還是跑了。其實她根本沒有想起來,蘇魚還是跑了。她連日來對他的親昵,原來都是為了迷惑他的障眼法。
霍因有點頭疼,又有點想笑。
好巧不巧,今天是蘇魚生日後的第七天,是她最佳的覺醒之日,也是決定她生死之日。他不管她是否會覺醒,是否愛他,他都要找到她,讓她活下來。
他已經嘗過她的血液,她的溫暖深入他身體,她的味道他輕而易舉就能聞到。
很近,又很遠。
“要我找到她嗎?”貓頭鷹停在他身前的窗口處,正慢慢地整理羽翼。
霍因沒有說話,而是轉身一步步地走下樓。貓頭鷹飛到他肩頭,“只要她不走出血族的領地,您應該完全能聞到她的味道吧,況且一名人族,她應該是跑不遠的。”
“嗯。”他的眼眸回望身後的旋轉樓梯。仿佛又見到她第一次下樓梯的時候,那笨拙又可愛的樣子,光灑在她的身上。那個時候他就應該知道,他是抓不住她的。
“你随我去外面的那片森林找找。”
貓頭鷹低伏身子,“是的,大人。”
其實蘇魚沒有離開城堡。她就躲在霍因房間的衣櫃裏。她聽着霍因和那只貓頭鷹的對話,又想起了那個夜晚。她生日的那個夜晚,霍因在安慰完她之後離開,卻沒有想到她偷偷地跟在他身後。
于是她聽見了所有的事。原來他真的沒有騙她。
她的王子比她想象中的還要愛她。原來愛得不夠深的人是她,是她忘記了那麽多,卻想不起過去的事情。蘇魚第一次覺得假如自己死了,是罪有應得的。
即使霍因那麽愛她,她卻仍然想不起來曾經的事。他的愛無法使她覺醒,他的愛也不忍他選擇恨的力量來迫使她覺醒。對于蘇魚而言,霍因只是她突然喜歡上的人,但還沒有那麽深,深到能夠摒棄生死,他寧願用一種得不償失的方法,也不願意她恨他。
蘇魚對這樣的愛感到惶恐,感到自己不配擁有。當霍因說假如她真的無法覺醒的話,他會為她舍棄生命的時候,蘇魚就已經做了決定了。第七日的那天,她不能讓霍因找到她。她突然之間覺得她欠了霍因好多。
她只是喜歡,沒有那種愛。她在他的感情面前,都不敢擡起頭。
沒有霍因,就沒有現在的蘇魚。她又怎麽可能真的看着他為她死去?那比她直接死去還要痛苦。
她之所以選擇躲在霍因的衣櫃裏,是因為他的房間中充滿了她的氣味,他無法一下就辨別出來。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這個意思大概就是如此。
蘇魚沒有吃早飯,所以她在這個衣櫃中胡思亂想着,她很餓,精神體力都不濟,又不敢動,生怕被他發現。她想,也不知道自己死的時候醜不醜,會不會七竅流血什麽的……
也不知睡了有多久,昏昏沉沉間,蘇魚稍稍睜開了眼,就聞到了一陣飯菜的香味。她瞬間就清醒了過來,蘇魚還想着是怎麽回事,衣櫃的門就被打開了。
外面的光漫了進來。蘇魚眯着眼睛,她見到眼前筆挺地站着一名颀長的男人,他深邃的眸子緊盯着她,俯下|身就抱起了她。把亂糟糟地躲在衣櫃裏的她抱了出來。
他第一句話就是,“躲了這麽久,都不知道吃點東西?”
蘇魚下意識就覺得鼻子一酸,眼淚差點就掉了下來。能不能不要再用這種語氣還有親密的動作了,她會舍不得離開他。
“早餐都原封不動地放在樓下。我以為我走了,你會下來吃的。”
能不能,不要再說了。蘇魚覺得自己快要抵擋不住了,明明做好了決定的內心,又開始動搖起來。
“我以為,你不想見到我,所以……”
蘇魚忍不住打斷他的話,“沒有。我沒有不想見到你。”她抱得他越發緊了,“我一天沒有見到你,很想你。”
“那你還躲我?”
蘇魚忐忑地開口,“霍因。我不能覺醒,是不是也沒關系?”
“時間問題而已,你擔心什麽?”他似乎又要吻她,蘇魚捂住他的嘴。
“你知道的……”蘇魚不确定地看着他,她想,他既然知道她就在城堡,就應該也能猜到她為什麽會這麽做,她不是真的想逃跑,她是怕他真的要用他的命來換她的命,“我今天不能覺醒,就會死。”
“不會的。”他的聲音溫柔,“你不會死。”
蘇魚下意識地望了望外面,天空正在漸漸暗下來。
“去吃點東西,睡一覺。”他的心情仿佛很好,“蘇魚,明天醒過來,你想去哪裏玩?”
蘇魚盯着他的下颌發呆,“我哪裏都不想去……”
霍因抱着她坐下。蘇魚看着滿桌的美食,一臉茫然。“想吃什麽?”他問她。
蘇魚只低下頭,神情恹恹的,也不說話。
“蘇魚……”他嘆了口氣,蘇魚就忽然擡起頭,飛快地吻了吻他的唇角,神情嚴肅認真,“我吃。”
霍因看蘇魚似乎是想通了,也就由着她了。沒想到蘇魚是毫無顧忌地往嘴裏死命塞東西,霍因眼疾手快地握住她的手腕,沉聲問,“你這也叫吃?”
蘇魚慢慢地咽下東西,等到覺得空癟的胃有了實質的感覺,她才有力氣開口說,“你不必要做什麽犧牲。其實我是個挺沒良心的人。我現在說我喜歡你,我明天也能對別的男人說我喜歡他。”
“我和你不一樣。我年輕,我愛玩,我還沒玩夠。”
“所以?”他皺起眉。
“所以,我是一個喜新厭舊的人。你要是真的豁出了命,也是不值的,我畢竟,畢竟不是你愛的那個以前的未婚妻。”
霍因一手掩着眉眼,笑着說,“說了半天。鬧了半天。你就是想說這幾句?”
蘇魚一愣,“我好歹,好歹也是有良心的。”
“其他的我無所謂。哪怕你現在是恨我也好,總之,蘇魚,”他的手指勾勒着她唇瓣的線條,“我不喜歡你說,別的男人,這四個字。提一次也不行,想一下也不行。”
蘇魚怔怔地望着男人認真的神色,一時間沒了勇氣。
他低下頭,吻一下又一下地落在她的脖子上,像冰冷的雪花落在她的脖頸周圍,又融開來。
“霍因。我不準你,把你的命換給我。我欠你真多。”蘇魚的目光若有所感地看向窗外漸漸升起的巨大而詭異的月亮,它的光傾到了她的臉上。
“嗯。”
可是他怎麽會聽她的?
他慢慢張開嘴,森白尖銳的獠牙迫不及待地刺入她溫暖的身體。蘇魚陡然間就明白了他在做什麽。她拼命地掙紮着,想推開身上的人,可是沒有用,他們仿佛通過血液連成了一體。随着越來越多的血被他掠奪去,蘇魚的意識漸漸地不清晰起來,也失去了渾身的力氣。
她恍惚意識到,命運就像窗外巨大詭異的月亮,不懷好意地看着她。
到頭來,還是這樣,還是沒能改變什麽。
蘇魚感覺到時間似乎是停滞了,她的眼眸望向月亮,月亮的光也照拂着她。等到她面前的月亮被擋住,取而代之的是霍因的面容時,蘇魚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絕望與無力。
她眼睜睜看着霍因,咬開了他的手腕,将血喂給她。可是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她。霁紅的眸子深深地看着她,背着月光,可是裏面的溫柔多得幾乎要溢出來了。
蘇魚的內心害怕且抗拒,她卻出于對生的渴望和本能去要他的血。漸漸地,他的手腕處流動的血已經不能夠滿足她了。
蘇魚只是擡起了頭,霍因就抱住她,她的鼻間随即就聞到了他脖頸處更充沛的血的味道。于是蘇魚終于知道了,血族要忍住對一個喜愛的人的血液的渴望是有多麽艱難,她幾乎根本就忍不住,張開嘴就咬了下去。
如果是正常的初擁,那應該是血族對一名非血族的種族所做的。可是蘇魚和霍因的情況不同,蘇魚本就是血族,霍因以這種方式來喚醒蘇魚,那最後的結果只有一個。蘇魚會控制不住吸幹霍因的血。
只有這樣,她才能完全得到她覺醒的力量。
可是這樣,無疑是他把命給了蘇魚。
蘇魚想停下來,可是根本就停不下來,她的牙齒仿佛深深地陷入了他的血肉之中。
“哭什麽?”
他問她,蘇魚才發現,她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淚流滿面了。霍因擡手,她眼見他擡了好幾次,才終于觸到她的臉,他一點點地給她拭去臉上的淚。
“蘇魚,你欠我越多,才越好。”
蘇魚說不出話。
“早知道你會這麽難過……”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可是他仍然在笑,“蘇魚,就把這一切當成一場夢。夢醒了,也就不難過了。”
夢……蘇魚頭疼欲裂,腦中似乎有某種計時器的聲音,由小漸大,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響,越來越急,越來越清晰。電光火石間,蘇魚拼盡了全身的力氣推開了霍因。
她向後退幾步,卻因為腳步虛浮而跌倒在地上。
霍因艱難地站起來,走向她。
蘇魚滿臉懼怕,“我不……”只聽霍因嘆了一口氣,他就把她抱在懷中。
“蘇魚,一起死也不錯。”
你覺醒不了,我也陪伴着你。
蘇魚慢慢地,抱緊身上的人,用力地抱緊,趁這一切還沒有消失之前,她還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霍因,這是夢對不對?”
“你告訴我,你到底是誰。為什麽……”蘇魚的意識臨界在崩潰邊緣,“為什麽你,在我的夢裏那麽多年……”那麽多年,我的夢裏都是你,我把我的快樂喜怒都告訴你,可是我卻對你一無所知。
霍因并不感到意外,他傾身上去吻了吻她的唇,“是夢。早知道你這麽難過,我就不讓你做這個夢了。”
“不,”蘇魚抓住他的手,她的眼睛似乎要看進他的靈魂裏,“你告訴我,你是誰,我該怎麽找到你?”
“蘇魚,見面這種事情,還是我來比較好。”
他說,“抱歉。這個夢裏,你好像,沒有真的愛上我。”
喜歡對他而言,遠遠不夠。
蘇魚還想說些什麽,他們所處的世界就被月光包圍住了。近在眼前的霍因的面容漸漸淡去,就像曾經無數次的夢裏,他也漸漸地消失。不一樣的是,這次,她真的不想忘記他的樣子,不想忘記他的名字。
“我要離開地球了。霍因,我……”她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我知道,”他看着她的眼睛,“所以我會一直都在你身邊。”
☆、第二日
夢所鑄就的世界崩塌了。蘇魚在一聲尖銳的機械電子音中睜開眼。聲音是從她手上的那個表樣的東西中發出的。她舉起手,外面的天光透進來,她得以看清那上面有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只見原本黑色的表面上,已經以紅光顯現了幾個數字——217.5。
這是什麽意思?
蘇魚随即就起身,匆匆忙忙地洗漱完畢,還沒來得及吃早飯,又來到昨天來過的治療所。她依然預約了昨天的那位治療師,依然是昨天的那位□□帶着她進入。
治療師頭都沒擡,他在似乎在書寫些什麽,只說了一句,“請進。”
“您好,我想問問,您昨天給我的這個東西,上面顯示的數字是什麽意思?”
治療師這才擡頭看了看蘇魚,他想起她是昨天來求夢的。
蘇魚把手中的東西給他,治療師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語氣平淡,“這個數字的意思就是,您在這次夢裏的時間。您在夢裏經過了217.5個星時。這就說明,您夢中的人并非是您的臆想。很有可能,他才是為你造夢的人。”
“所以,蘇魚小姐,”他将東西還給她,“确有此人。”
“應該是一位精神力很強大的人,才能為您造夢。”
原來,夢裏走過了這麽長的時間,可是現實卻只過了一個夜晚。
“您記得他的名字嗎?”
蘇魚點點頭,“可是,我不記得他的樣子了。”每次,都是這樣。她不由地感到頹然。
“正常,人類大腦對夢的儲存能力本就很弱,幾乎每個人做完夢想起的是情節,而不是具體的一個人的面容長相。”
“蘇魚小姐不妨從您做夢的情節那邊入手,想想到底應該如何尋找到這個人。他或許在夢裏暗示給您了一些線索。”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蘇魚趕忙謝過之後,她就來到了區立圖書館。是的,圖書館。
她往電腦中輸入了四個關鍵字,就有一本書跳到她的面前。蘇魚循着目錄,找到了那個故事。霍因為她編織的夢,是血族女孩的童話故事。
蘇魚之所以這麽快就能找到,是因為她記得她小時候看過這個故事,還曾經在夢裏對霍因說過這個故事。
原本的童話和她做的夢是不同的。
在原本的故事裏,被人族厭惡的公主獻祭給血族親王之後,他們的确愛上了彼此,可是這時公主發現她只不過是替身,是親王死去的妻子的替身。公主不相信,選擇了相信親王的話——他說她才是她唯一的妻子。
可就在大婚的那日,公主卻眼睜睜地看着親王要娶另一個女子,與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那時她聽說,親王死去的妻子回來了。公主因愛生恨,恨的力量令她覺醒,她發現原來她曾經是聖戰中遺落在人族的血族。公主趁親王不備,在一個月圓之夜,吸幹了他的血。
然而最後,公主在吸血之時,才想起了曾經的事。她才明白原來她自己真的是親王死去的妻子,而親王也根本就沒有娶那個變成她模樣的女人,親王一直在等着她回城堡。公主想收回手,親王卻要她繼續下去。
因為只有他死了,死在公主的手下,公主才能順利地繼承他所有的東西。
假如公主殺他未遂,依血族內部的法律,公主會受到巨大痛苦的懲罰。
結局是,親王死了,公主擁有了親王的一切,成為了血族的新一任女王。
好吧,雖然蘇魚覺得這個故事并不像童話,但她還是從童話那些簡練的語言中感受到了親王對公主的愛。公主雖然不是人族真正的公主,可是親王卻把她當成真正的公主那樣來對待。親王愛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