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是出自人族皇宮中的大廚之手。”霍因說着,也坐下開始品嘗。
他和她吃的完全一樣。而且,最詭異的是,他今天的作息似乎也同她是一樣的。
蘇魚滿足地咽下一口,她拿起杯子,又喝下一口牛奶,開口問,“您白天不睡覺嗎?”
霍因語氣平淡地說,“以前,我和大多數血族一樣。我們的作息與你們人族是相反的。我們白天睡覺,晚上做事。可是現在——”
他望了蘇魚一眼,拿起餐巾優雅地擦了擦嘴角,“你在我身邊。我假如還同過去一樣,晚上,我就看不見你,而白天,你也看不見我。”
“蘇魚,我想一直看見你。最好時間能夠長一點。為此,我就改變了我的作息。”我竭力地去改變自己,去适應白天的光——血族所厭惡的,我都在為你而慢慢地去喜愛上,而黑夜卻被我慢慢地摒棄。
蘇魚聽到霍因這樣的話,她覺得自己仿佛在一瞬間喪失了說話的能力似的,只能呆呆地看着他,然後腦中不斷地回放着他剛剛的話,卻怎樣都無法理解。
“血族是适應能力很強的種族。這些不是太難。”霍因享用完早餐,就饒有興味地看着發呆的蘇魚。他坐到蘇魚身旁的位置,支着下巴,含笑盯着蘇魚。
“你是不會吃還是不會咀嚼?”前者後者,他都願意奉陪。
蘇魚随即反應過來,她拿起一片面包,正要往口中送,就看見霍因低下頭,咬了一口面包。他傾身而上,制住蘇魚的雙手,他銜着一小塊面包,往蘇魚嘴邊送。蘇魚正巧微張着嘴,這時候她已經不知道是該接受還是該拒絕了。
可是霍因将面包一點點地喂入她的嘴中,他的唇齒慢慢地引着她張開了嘴巴。蘇魚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她真的覺得不能再看下去了。否則她所有的情緒都會洩露出來。然後少女那為數不多的隐秘的感情全會被窺見。
她閉上了眼睛。于是蘇魚就沒有看見霍因惑人到極致的眼眸正專注地看着她,将口中的面包一點點地喂給她,這樣安靜的寵溺與溫柔,連窗外的陽光都開始屏住呼吸,靜靜地望着他們,不忍去打擾。
蘇魚想盡早結束這個吻,所以她開始小口地咀嚼起來他喂給她的面包。她雖然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但是速度很快。她閉着眼睛,卻不知道到底還有多少面包沒有吃完。蘇魚心急,就吃得有些快,她的舌頭一卷,将面包帶入齒邊咀嚼然後咽下。
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了。蘇魚又重複剛才的動作,可是這次,她愣住了。
蘇魚睜開了眼睛。沒有面包了,有的只是霍因越來越深入她口中的唇齒,她剛剛一不小心舔到了他的唇瓣。
現在,他的眸子深沉而陰晦,如暴雨閃電即來的天空。是一大片沉沉的暗紅,交雜着冷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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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夜
趁蘇魚沒有反應過來,他擡起她的下颌,給了她一記深而悠長的吻。吻畢,霍因若無其事地拿起她的牛奶杯,将剩下的牛奶喝完。
他面無表情,并道,“奶味很香。”
蘇魚:“……”
“喜歡精靈嗎?”
蘇魚跟在他身後,冷不防他的問,就直接回答,“精靈很漂亮。”
霍因停下步伐,他上下打量蘇魚,“換身衣服,我帶你去艾爾夫海姆。”
過了十分鐘,蘇魚從樓上下來。還是那樣笨拙的姿勢,霍因幾步并一步走上前直接抱着她都下來。蘇魚緊緊抓住他的的衣服,生怕自己掉下去。
“為什麽沒換衣服?”霍因想着樓上的衣服是否該再換一批。
“都是一樣的。”蘇魚說,“穿在我身上,都是這麽長的。我個子不高,所以換不換都一樣。”
霍因握住她稍顯冰冷的雙腳,“為什麽連鞋子都不穿?”
蘇魚并沒有察覺到他的行為有所不妥,而是回答,“我沒有找到鞋子,只有襪子。我怕穿着下樓梯會滑腳,所以沒有穿。”
霍因抱着她,将她放在最後一級臺階上。他拿過她手裏的襪子,單膝跪地,将她的一只腳擱在自己的大腿上,聲音有些不悅,“這不是理由。你身體的溫度太低會生病。”
“況且,蘇魚,”霍因平複情緒,“你可以穿着襪子,就站在樓梯口等我。你只要喊一下我的名字,我就會上來抱你下去。用不着你走路。”
霍因握住她的腳,為她穿上襪子,絲毫沒有注意到蘇魚緊張地都咬住了唇瓣。她現在覺得原先胸膛中安定呼吸着的心髒突然橫沖直撞,攪亂了她的呼吸、思考。一切的一切,都開始變得很不可思議,又讓她感到無法相信。
“既然沒有合身的裙子,也沒有鞋子。”蘇魚看着霍因站起身,走到玄關處,打開櫃子,拿出了一件夜色般的披風。他為她系上披風,蘇魚呆呆地看着她眼前霍因的手指。
“雖然也長,但是可以擋住……”他突然就沒有說了下去。
可以擋住因為你提起裙擺,而露出的雪白的肌膚。我不想讓任何人見到,哪怕是一只單純善良的精靈,也不可以。他害怕他所深深喜愛的,會被別的所觊觎。
蘇魚不明所以。
她甫一走出城堡,就看見三頭馬獸安靜地伏在地上。這種獸類善跑與飛,日行百萬裏。但卻極難馴服,因為本性殘暴嗜血,所以人族常常避而遠之。
現在,那三頭馬獸似乎是聞到味道,它們一下就睜開了眼睛,血紅色的雙瞳,可怖又詭異。它們往蘇魚的方向看去,立即就開始焦躁起來,紛紛欲破鎖而出。蘇魚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就落入了霍因的懷裏。
霍因擁着蘇魚,朝那三頭馬獸走去。
奇怪的是,馬獸一見到霍因,如同見到老鼠的貓,急急豎起的耳朵立即軟了下來,它們低下頭,如一只乖順的狗。
霍因在她耳邊道,“不用怕,摸摸它們的頭。”
蘇魚大着膽子,伸手去碰了碰。果真沒有反應,她又撫摸了幾下,馬獸乖順無比。“明明剛才還想吃了我,為什麽……”蘇魚疑惑地呢喃。
“因為我在你身邊。”有我在你身邊,誰敢輕視你。
蘇魚又覺得胸口處的心髒在不正常地跳動了。
霍因先上馬車,他站在裏面向蘇魚伸手。蘇魚手剛一搭上去,就被霍因拉了上去,她毫無防備地撲到了他身上,被他抱個滿懷。蘇魚手撐起來想坐起來,卻被霍因制止住。
“到了艾爾夫海姆,你知道我最擔心什麽嗎?”
蘇魚搖搖頭。霍因嘆氣。
“我怕你跑掉。”
“為什麽?”蘇魚自然而然地回問。
既然知道她的心思,為什麽對她那麽好?蘇魚是想要逃走,可是她很快就意識到,這是不自量力的一件事。所以她僅僅是想過而已。
“因為你還是怕我,蘇魚。”
“因為你還是讨厭我,蘇魚。”
蘇魚低着頭,抿抿唇不說話。
“不過,蘇魚,”他在她耳邊輕聲說,“我在努力做到,讓你不覺得那麽害怕、讨厭。”
蘇魚頭越發往下了,幾乎要貼着自己的膝蓋上的雙手,把臉深深地埋在其中。
卻不料霍因突然的動作,她被他換了一個姿勢抱着。他們現在面對面,霍因注視着蘇魚無措地望向別處的眼睛,說,“你眼睛再不看着我,我就再親幾次。”
蘇魚随即就直勾勾地看着霍因的眼睛。她看見他霁紅的眸子,通透幹淨地倒映出自己的模樣。
蘇魚只敢看着他的眼睛,她不敢去看他的臉。她生怕一看,自己就像被黑洞迅速地卷入掉落到無盡虛空的黑暗中,再也出不來了。
“所以蘇魚,我在想你生日之前的這幾日,我們來約法三章。”
“你可以對我提出三個要求。同時,我滿足了你這三個要求,并且你也滿意。我就可以向你提出一個要求。但是前提條件是,你一定是無條件答應我的這個要求的。”
聽起來似乎,是蘇魚占利。因為假若她對他所做的不滿意,那無論如何也進行不到最後他向她提要求的環節啊。而且他的提議,對蘇魚而言有極大的吸引力。
“當然了,前提是。我們不能分開。所以把你腦子裏有關于回人族、離開我之類的想法通通清掉。”
蘇魚,“……”
“好,”蘇魚邊想邊說,“那我可以說我對你的要求嗎?”
“一,不準你像現在這樣抱着我。”
霍因挑挑眉,紳士地放開雙手。當然,也不知道是馬獸通靈性還是其他的,車廂突然一個劇烈的颠簸。還好霍因扶住了蘇魚,否則孱弱的人類一定會因此喪命。
霍因笑道,“真的不要我抱嗎?假如像剛才那樣的話,”他的聲音低了下來,“你摔到地上,身上肯定會有傷口,有血流出的話,我就不能保證我會做什麽了。”出于本能的欲望,他無法控制。
蘇魚不假思索,“真的,不用。”
霍因點點頭,轉眼間,蘇魚望着上方的霍因——他現在橫抱着她。“你剛才的原話是——‘不準你像現在這樣抱着我’,我現在這樣抱你,沒有違反你剛剛說的。好了,蘇魚,你可以提第二個要求了。”
蘇魚,“……”
好好好,那就第二個。“二、不準你親我。”這總算是籠統意思了吧,沒有什麽歧義了吧。
霍因聞言,卻低下了頭,靠近蘇魚。“老師,你剛剛說的,我有一個地方不懂。”
蘇魚很緊張,說話有些結巴,“哪,哪裏……”
“你說不準親。那再正常不過的禮儀呢?”正常的禮儀中,也有吻。這一點,身為人族小公主的蘇魚,自然也清楚。她覺得他說得對,蘇魚只是不想他那種親密的情人間的吻,所以禮儀上的吻,是不包括在內的。
“禮儀的話,當然是接受的。”
于是,蘇魚望着漸漸逼近的霍因,感受到他冰冷的唇吻上她的額頭,再向下移,是雙頰,最後流連到下颌。蘇魚以為他結束了,沒想到他又執起她的手,吻了吻手背,又吻上了掌心。做完這一切,他擡眸,清冷精致的眉目,眸光灼灼。
“所以這些都是禮儀吻,蘇魚是接受了,對麽?”
蘇魚,“……”
她深吸一口氣。一定要冷靜,好好想想,她還有最後一個機會。
“三、我們之間要保持一定的距離。”
這次,霍因久久沒有說話。蘇魚想,他應該只是和她開個玩笑吧,怎麽可能真的有人犧牲自己的利益,來玩一些不相幹的游戲。
“好。蘇魚,我答應你這三個要求。”他放下蘇魚,他們挨着彼此坐着,她聽見他對她說,“可是蘇魚,從明天開始。從明天開始,我們的約法三章就開始,好麽?”
蘇魚直視前方,不敢去看他。只低低地嗯了一聲。
蘇魚只覺得很長一段時間內,車內安靜到只有她的呼吸聲。這種情況直到她的右手被霍因的左手握住了。蘇魚擡頭下意識去看他,霍因只是閉着眼,但是身姿端正挺拔得很。蘇魚想了想,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睡着了還是沒睡。
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血族都和他一樣。蘇魚想。他面容不是傳言中的蒼白,反而像冷冷的白玉,她想起他之前吸過她的血後,漸漸泛紅的唇瓣在這樣的面容上,他的眉目輪廓,倒不像是屬于這凡間的種族——更像神祗。她哪怕現在想起來,心下還是有驚心動魄的餘影。
毋庸置疑,他是她迄今為止的生命裏,見到最好看的人。可是蘇魚才明白,好看到了這種極致,是會讓人不敢去多看的——比如蘇魚,她不敢多看。
馬車很安穩,也很溫暖。恍惚間,蘇魚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蘇魚睡意沉沉,她的意識朦朦胧胧間,霍因似乎是俯下/身在她耳邊說了一句什麽。蘇魚不耐地皺眉,頭側了側,換了一個位置,繼續睡覺。
霍因看着蘇魚發間的漩渦,他輕輕地落下一吻。
☆、第四夜
明明不是這樣的。蘇魚一直在對自己這麽說。她和霍因應該是獵人與獵物的關系。只不過,蘇魚這只獵物,從來沒有遇見過這麽溫柔的獵人,才會疑惑。獵人怎麽會愛上獵物?為什麽獵人願意對一只獵物那麽好?
——她大概是遇上了一位奇怪的獵人。不專心打獵,卻專心着手掌中的獵物。既不吃掉它,也不一步步地瓦解它的意志,而是看着它,用人類的目光深深地看着它。可是蘇魚作為這只獵物,表示了對人類目光的不解。
蘇魚望着天上的月亮,望着它從一彎銀鈎到閃着光的利刃,漸漸地露出它的全貌,露出皎潔飽滿的面容。她看着月亮,月亮似乎也眯着眼睛打量着她。到明天,它原本消瘦的臉頰會變得異常圓潤,像一碗盛得滿滿的清水與光的圓碗。
明天,就是滿月,也是蘇魚的生日。
回想起那天從艾爾夫海姆游玩回來後到現在,時間過得快得簡直不可思議。而霍因也的确信守承諾,蘇魚所說的那三條法則,他一條都沒有犯。但蘇魚并不覺得他這樣就是正人君子了。即便他沒有再那樣抱過蘇魚,可是他以很多種不同的方式抱過蘇魚;即便他沒有再用情人間的吻來吻她,可是他現在每天假借着禮節的名義來吻她——這種情況的吻的字數蘇魚自己都數不清有多少次了……
但是最後一條。
在沒有吻和擁抱的時候,他們之間的距離,的确是蘇魚所說的那樣。有一定的距離,并且不過分親密。這一點,霍因的确是守住了。
蘇魚忽然想,好歹,好歹三個要求裏,還是有一個讓他無能為力只能照做的。
她突然對明天的生日有了期盼。蘇魚看着月亮,望望城堡外披上月華的萬物,美麗瑩亮得不可方物。她覺得,好像自從來到這裏,她的心情比從前在人族要好了不知道多少。
沒有人厭惡嘲笑她。城堡中的仆人也好守衛也好,都待她很和善。霍因對她最好,是蘇魚不明白的好。她還記得她問過霍因。
“現在,我不怕你,也不讨厭你了。我能不能問你一件事?”
霍因先掃了蘇魚一眼,轉而翻着手裏的書,“你說。”
“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他的手正要翻過一頁的動作因為蘇魚的這句話而停了下來。他的眼眸晦明晦暗。為什麽對她這麽好?他不想說。她能感覺到就好了,就證明他所做的這一切,都不是白費功夫了。
但是他總要給她一個理由。霍因撐着下巴,看似研究書中艱深難懂的學問,實際上他在思考,他要和她說什麽。
“嗯……”他合上書本,目光投向蘇魚,“如果你可憐我的話,我建議你,”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移到她露出的雪白修長的一側脖頸,“讓我咬一口。”
蘇魚,“……”
蘇魚覺得他的目光仿佛是有實質的,她随即就感覺到脖頸旁的耳朵火辣辣的,她想一定是紅了。不過幸好,有頭發蓋着,她還可以佯裝鎮定——就在她這麽想的時候,蘇魚就聽見霍因說。
“你耳朵紅了。”
回憶完畢,最後蘇魚朝着月亮,做了虛晃一杯的姿勢,她仰着脖子潇灑地喝下那杯虛酒。
聽說,每次的滿月,也是月亮的生日。那麽,祝明天的月亮和自己,都生日快樂。蘇魚想。
她轉身正要拂開長長的落地窗簾,就看見了薄薄的窗簾後,那一雙被月光照得發亮的眸子,是流動的沉沉的紅,漾着清光,裏面仿佛也盛滿了美酒。她喉間那兩個字——他的名字,正要叫出聲,就被吻得咽了下去。
他雙手箍住蘇魚的雙肩,側過臉,低下頭去吻她,隔着薄薄的窗簾,她的面容也模糊不清,好像在他的唇邊,好像又遠在天邊。
這是半個月以來他們的第一次的唇齒間的吻。
“蘇魚,你所有的要求,我都守諾了。”
“你說不能那樣抱你,我就不那樣抱你;你說不能吻你,我就沒有吻你;你說要保持距離,我也保持了距離——不過在前兩個的基礎上,有的時候不違背第一條和第二條的擁抱和禮節性的親吻,是不算違反第三條的。”
對,是的。蘇魚曾經親口承認說,在前兩個基礎上,不算違反第三條——可是,那是在一種怎樣的情況下說的,蘇魚現在不想去回想了,可是現在,她總算是抓到他違反了。
“不對,霍因。你違反了。”
霍因笑着看蘇魚。
“就算你之前兩條沒有違反,”其實是鑽了空子,而且還是她說不清的空子,“但你第三條違反了。”
“你吻了我,雙手還放在我的肩上。我們這樣是——”
“蘇魚。我們是保持着距離的。我們隔了一層窗簾。我都沒有真正地吻到你,更沒有真正地碰到你。”
“你,你明明就說約法三章……”她的下颌被他擡起,隔着一層薄薄的布料,看着他的眼睛,他仍然目光認真地靠近她,去吻她,“蘇魚,你變了好多。”
他在那些吻得她氣息不穩的間隙,說,“以前,你是你自己的蘇魚。”
“現在,你是我的蘇魚。”
以前,她在別人面前都是寡言少語的,她一直都是一個人,就算是之前對霍因話也是不會反駁的。所以她只屬于她自己。可是現在,她已經會在他的面前,像她這個年齡的女孩一樣,表露不滿的情緒、愉快的情緒,反駁或與霍因争辯,她随意地表現,而不是像過去那樣,藏掖着。
而改變她,讓她成為現在這樣的蘇魚的人。是霍因。
才短短半個月。蘇魚一晃神想。
“你難道想這樣一直站着到天亮?”霍因抱起她。
蘇魚眼眸直直地看向正前方。恰好是他的脖子,上面有微微突出的喉結,她的眼眸微斂下,就能看見他只敞開了一顆紐扣的領子裏他的鎖骨。
她對于自己被霍因放到床上都是後知後覺的。霍因把她腳上穿的拖鞋拿了下去,放在床邊擺好,他給她解開了發帶,眸子深邃地看着她披下來的長發。蘇魚現在就是清湯挂面的模樣,可少女的幹淨就是最好的雕飾。
“不要做夢。蘇魚,很快就會天亮的。”
他在她額間落下一吻,如是說。
……
天亮的确很快。蘇魚也根本沒有夢做。
清晨,還是老規矩,蘇魚坐到餐桌前,霍因就坐在她身旁。
“今天晚上你的生日宴不會太晚的。蘇魚。”
蘇魚邊吃邊不經心地應。
“那些人不重要。他們的作用只是對于我而言的,不是對于你而言的。”
蘇魚擡頭看他,疑惑地皺眉。什麽意思?
“因為是我要告訴他們,我的蘇魚在這一天出生在這個世界上。以前很少人知道,但是現在,會有很多人知道。當然了,他們的知道,和我的知道是不一樣的。”
“他們只要知道你的生日就可以了。可是蘇魚,我還知道你很多很多的事。”
難道,還有她的身世嗎?蘇魚不由自主地想。
“不過那些都不是重要的。那些人是更不重要的。蘇魚,我之所以現在和你說要早些結束生日宴,是因為,”他看着她的眼睛,“這個生日宴接下來的時間,應該留給我們兩個人更好。”
所以,獵人是愛上了獵物了?
不不不。蘇魚搖搖頭,自己在想些什麽呢。
“現在是早上,蘇魚。”
“我也是今天你第一個見到的人,所以我要繼續做第一個。”不能讓別人搶先了。
“生日快樂,蘇魚。”他眼梢的笑意直逼眼底。
蘇魚一旦情緒無措起來,是會說些奇怪話的。比如現在,她就問霍因。
“霍因。你吃飽了嗎?”
霍因支着下巴看她。沒有說話。
“我覺得我最近。好像是身體裏面的血實在是太多了,有點頭暈。你能不能——”完了,她說話變得全無邏輯了。
她還沒說完,就感覺到自己被高大的陰影籠罩了起來。
“求之不得。”
……
蘇魚站在樓間一個陰暗的角落望下去。不得不說,霍因給她的這場生日宴,比人族皇宮中最尊貴的長公主的生日宴還要盛大。不止是血族的貴族,還有很多她說不上來的,但是她曾經在皇宮宴席中見過的貴族。
這座城堡與宴廳的每一處角落都是如此的華美精致,每一位來客都是舉足輕重的人物。她從來都沒有真正地切身體會到身為這樣莊重美好的場面中的女主角。現在她感覺到了,蘇魚手腳冰冷,站在這裏,已經不知道是進是退了,因為從來都沒有人教過她,因為也從來都沒有人把她真正地當做一位公主。
她雖身着華服,卻不敢邁出一步。
直到所有人的目光朝着她的方向而來,似乎是慢慢地發現了她,發現了這個灰頭土臉的少女,上不了臺面的少女。她覺得自己會不會被贻笑大方。
然後蘇魚就看見了霍因。
他正在向她走來。
☆、第五夜
這時候,蘇魚才看清了。其實沒有人發現躲在黑暗角落中的她。所有人的目光只是随着霍因而已。那麽多人都望着霍因,可是霍因卻只看着她。
蘇魚覺得她似乎是被間接承載那麽多目光的,多得讓她睜不開眼。霍因走到她身旁,蘇魚望着他,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屏息等待什麽。
他握住她手的時候,蘇魚感到安靜極了,安靜到她能數出她此刻的心跳,計算出她剛剛漏跳了多少拍。霍因緩慢又堅定地握住她的手,他們十指交扣,據說這是一種絕不會分開的握手姿勢。
“不用太緊張。”
蘇魚偷偷地瞥他一眼。顯而易見,霍因在任何的場合,都保持着一種神秘的完美,神祗般的禁|欲氣息,優雅的姿态。
“蘇魚。”
她沒有回答,仍然在看他。
霍因側過臉,正巧撞上她的眼睛——其實蘇魚為了躲避那種緊張,在數他的睫毛。蘇魚從沒見過男人的眼睛也可以這麽漂亮,睫毛長而密地舒展着,像歇落的蝶。她覺得好玩,就開始數起來,沒想到這樣的不專心被發現了。
他明明捕捉到了蘇魚的眼神,神情還是一如既往,只微抿緊了唇,他竟然下意識地想笑。
“蘇魚,等下記得要一直待在我身邊。”
霍因兩邊的尖牙安靜時就像一對人類的虎牙。随着他開口說話,牙尖有點兒碰到唇邊,白的牙壓着唇色。
蘇魚的目光慢慢上移,疑惑,“為什麽?”
“因為我在你身邊,你可以想怎樣就怎樣。哪怕你指着誰罵出聲都可以;哪怕你大吃特吃不顧形象;哪怕你想做過分的惡作劇——全部的全部,都可以。”他的指腹撓了撓她的手心,“你再任性,都可以。”
看着越來越近的禮廳,蘇魚壓着聲音笑,“狐假虎威嗎?”
“不,”他直視前方,正色道,“今天你不是我的公主。是女王。”
當走到了最後一個臺階,霍因虛拉着她的無名指,先一步走下。他俯身拉高她的手,往上面落下一個吻。
“女王。請吧。”他勾唇,一側的眉習慣性地挑起,就這麽,擡頭看着蘇魚。
蘇魚挽住他的手臂,輕輕地吐出一口氣。其實她還是有些緊張的,看來真正的公主也不是那麽好當的。她突然覺得自己這個野公主雖然讓人不屑了點,但起碼有時活得自在舒坦。
無數的人,好的人壞的人,眼神善意的或嫉妒的人,笑着或不笑着的人。他們此刻,都看着蘇魚。蘇魚低下頭,提起裙擺,要做這樣宴會場合的禮節。只是她還沒拉住裙擺,就被身旁的男人制止住了。
“你忘了你今天的身份了嗎?”
“我的女王陛下。”
聽到他的話,蘇魚就奇異地鎮定了下來。她朝四周向她投來目光的人們不斷地給予微笑,大方得體的微笑。他們漸漸走出人群,來到舞池的中央。頭頂絢爛的光令蘇魚幾乎睜不開眼睛,她不能擡手擋去,只能眯着眼睛看霍因。
音樂聲如流水地演奏起來,就标志着這場宴會的開始。
蘇魚因為看不太清的緣故,所以她慢半拍地發現霍因現在的姿勢是在向她邀舞。蘇魚愣住,她把手放在他掌心,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我一點點都不會跳。”
霍因煞有其事地點點頭。
“我也不會跳。”
“蘇魚,我從來都沒有和一位女伴跳過。”蘇魚擡頭,他就低下頭輕輕抵着她的額,一片陰影就投在了蘇魚臉上,蘇魚這才看清他的眸子。
“我們正好可以現在學起來。”
蘇魚不可思議地看着霍因的眼睛,“這種事情一時半會兒怎麽可能——”
她還沒把話說完,霍因就輕輕吻過她的唇,他低啞的聲音就回響在她的耳間,“只要一步,只要跳一步,就好了。”他的話像是在哄着她。
于是,他們真的跳了一步。就那麽一步。無比笨拙、難看,可是飽含情意。
她被霍因抱起來的時候完全一頭霧水。
他只是笑,也不說話。
直到周圍的人開始鼓掌,掌聲不斷,連綿不息。蘇魚的臉熱熱的,心是暖暖的,可是她還是有一種沖動,下意識地躲起來,不讓人察覺到他們之間奇異的氣氛。
“血族的宴會上,假如宴會的女主角答應了同一位男人的第一次的挽手、邀舞,當然還不夠,假如他們跳的是一步舞。那就說明,這個女人願意以後永永遠遠地和這位男人跳一輩子的舞——她願意嫁給他,她答應了他的求婚。”
蘇魚目瞪口呆。
霍因滿臉的笑意,“你答應了我的求婚。”
蘇魚……她想靜靜。
……
蘇魚是真的想靜靜。半個月,才半個月,難道自己的終生就這麽被定下了?蘇魚想靜靜,所以她就趁着霍因一個不注意,好不容易從他身邊溜出來,跑到窗邊透氣。她已經沒有什麽心思去看今晚的月亮了。
她只覺得今夜很亮,月光亮得溫柔無比。
今夜的風也很舒服,輕悄悄地從她身旁經過。
可是。就算再怎麽沒有理智。蘇魚還是在想,為什麽霍因就這麽喜歡上了她?為什麽是她?所有的一切都發生得快得不可思議,蘇魚都沒有反應過來,回過頭的時候,才發現原來自己的一顆心空了。
從獵人身邊逃跑的時候,她回過頭發現,她的心在獵人那裏。
她也看見,獵人捧着一顆心,在找她。
兩情相悅,無疑是這世界上最美好的童話。許多人窮其一生都無法描摹出來的童話。可是這樣的事情竟然被蘇魚遇上了。蘇魚覺得,怪不得,怪不得她的前半生活得那麽潦倒悲慘,原來她的好運全都用在後半生了,她一生的好運都用在遇見霍因身上了。
原來她所有的美好都只為了等待一個霍因。
她想,既然如此,她全部的好運都在他的身上了,那她也沒有什麽好運了——可是用盡所有換得一個霍因,蘇魚突然覺得值得。那樣一個一心一意的人……蘇魚想起這半個月來的點點滴滴。
那她就安心地待在他身邊吧。
大概是以前骨子裏的卑微,蘇魚在聽見嘈雜的腳步聲的時候,第一個反應竟然是躲在長而厚重的窗簾後。她聽見許多說話的聲音,蘇魚從其中幾個人的口音裏辨別出這些人應該是剛才宴會上的賓客。
所以……這是散宴了嗎?蘇魚的心緒忽然游得很遠,霍因說的會早早地結束,果真就早早地結束了。那接下來……就是只有他們兩個人……蘇魚光是想,就臉紅了。
等這些人走掉,她就去找霍因。
他都對她表現得這麽明顯了,又做了那麽多,她不表示一下自己的感情,是不是太說不過去了?
有一些交談聲摻雜在腳步聲中,這兩種不同的聲音好像有一種獨特的對比,放在一起顯得說話聲格外地清亮。蘇魚自然也聽到了,并且聽得清晰無比。
“我就說呢,這位大人怎麽會突然說要一位人族少女。”
“可不是。在那位離開之前,大人從來都沒有親近過任何一名雌|性。”
“今天一見,我就明白了。”女聲抿着唇笑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這兩位啊,簡直長得一模一樣。這位人族的小公主和大人死去的未婚妻看上去簡直就像是同一個人。”
“啧,”另一個尖銳的女聲似乎有些不贊同,“長得是一樣。可這氣質差太多了。大人的未婚妻可是血族貴族中的名門閨秀,怎麽能是人族的一個野公主比得了的。”
“那倒是。”
于是這一群人的腳步走遠了。
但是不止這些人。
有越來越多的腳步聲逼近,那些零落的談話,在蘇魚的耳中無限地放大。蘇魚全身繃緊貼在牆壁上,生怕自己被他們發現。
她和霍因死去的未婚妻長得一模一樣。
原來……
望着這空無一人的周圍,蘇魚這才靠着牆慢慢地滑下去,坐在冰冷的地上。她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她的頭深深地埋在腿間,她用雙臂抱住自己,維持着這樣一個自我感到安全的姿勢。
原來根本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