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一碗湯
07:茫茫
是的,再有兩個月顧省就要病逝了,可顧東元無力改變,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也是世間法則。
夕陽映照下,西邊的天空呈現一片緋紅之色,顧東元擡頭看了看天,腳下不停。過了這條街就到宴賓樓了,她轉過彎,幾步之外的街角處,視線裏出現一抹熟悉的身影,不同于之前的青色衣裙,第一次見關辛兒身着白色襦裙,不施粉黛的臉上好似也着了淡淡的妝,如果說她從前是一株脈脈含情的青蓮,那麽此刻就是一朵芳香馥郁的海棠花了。
前面的姑娘似有所感,驀地回過頭來,眼神交錯間,她只淡淡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轉過身去繼續和身旁的公子交談。
顧東元正欲往前的腳步就這樣邁不動了,她原想過去打個招呼,就只是簡單的說兩句,可此刻看來,似乎自己有擾人之嫌。
腳步擡起又放下,她落寞的轉過了身,還是回家陪爹爹說會話吧,何必徒增煩惱,心裏想着事,也就忘了回頭。
關辛兒與表哥說着話,低下頭似是在認真挑選珠釵,眼角的餘光卻在瞟着幾米之外的人,看到顧東元轉身後,她神色複雜的擡起頭,目光緊緊的追随着遠去的身影,久久沒有回頭。
自己又何苦呢,總是來這顧府通往宴賓樓的路上閑逛,那麽多次的徘徊才換來這一次偶遇,然而那人呢,仍舊無動于衷的轉身離去,把自己映襯的像個笑話。
忘川河岸,奈何橋頭,孟婆嘆息一聲,收了鏡中乾坤,有些事似乎是注定,即使重來一次,沒有開過花的樹,依舊結不出果實,這一碗孟婆湯又如何能把遺憾成全。
當宴賓樓門外終于出現了讓顧東元惦念已久的人時,故人依舊如初見的樣子,她也就安心了。
吳故是恩人給取的名字,他只是鹽城外的一個乞丐,無名無姓,因好勇鬥狠,同伴稱他一聲‘狗兒’。褪去一身污穢,換上軟麻布衣,将頭發高高束起,從前看不出面目的小乞丐搖身變成了明朗的少年。
他雖然不識字,卻也懂得機會難得,自己這一輩子沒走過什麽好運,所以這一刻仿佛才覺得自己是個人的他,再也不想回到之前豬狗不如的日子,再也不會回去。
可憐的少年跪在酒樓門口,身前抱着賣身葬父的木牌,行人偶爾駐足卻無人問詢,若是個女娃如此,或許看模樣周正還能買回去做個丫鬟,這少年血氣方剛,帶回家裏指不定幹得不如吃得多,于是乎,半晌無人問津。
吳故也不着急,恩人說了,他要等的人是這酒樓的少東家,那人他昨日就偷偷見過了,人模狗樣的小白臉一個,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人,這人背地裏算計恩人,最會做沽名釣譽的事。
他們絲毫沒有料錯,顧東元才不會讓敵人失望,與其提心掉膽的防備,不如把人放在眼皮底下,親眼看着才能放心。
“我宴賓樓只管三餐不管住,頭一個月先學着做,日後若真能幫上忙就給你夥計一樣的工錢,若是願意,就把銀子拿去好好送走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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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東元自懷中掏出十兩銀子,普通人家買棺入殓也就這個價錢,她沒有肆意張揚,聲音卻也不小,恰到好處的讓路人回頭駐足,只道這顧家的少爺太年輕,這等正在長身體的少年,每天不知道吃掉多少呢,還開那麽高的工錢,不過人家做善事,他們也只圖看個熱鬧。
“多謝主子,多謝主子,小人吳故願意一輩子都聽主子的。”忙不疊的接過銀子,吳故毫不吝啬自己的膝蓋,他深深伏在地上,用力的磕着頭,只幾下額頭就紅了一片,若是顧東元不制止他,怕是會磕個頭破血流。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銀子,恩人說他不管得到多少銀子都可以自己留着,以後每個月還能有工錢,說不定沒個幾年就能在城外買個院子,仿佛看到了美好生活在向自己招手,吳故發了狠跪地磕頭,為苦盡甘來的日子。
“快起來,明日就來上工吧,你暫且跟着周大軍師傅學習吧。”眼神示意一下,顧東元擡頭看了眼人群外,愣了一下神就轉身回了酒樓,最好不相見,免得我牽念。
關辛兒眼睜睜的看着那人毫不留戀的轉身,所有想說的話又生生咽了回去,她知道姐姐與陸息欲對顧家不利,便時常留意着姐姐的動向。昨日她見姐姐出門,便在後面虛虛的跟着,最後看到陸息帶着一個乞丐和姐姐進了一戶人家。
雖然看不清五官,可是那乞丐的身形與動作,分明就肖似這個賣身葬父的少年。關辛兒見人群散去,就遠遠跟在那少年身後,果不其然是進了昨日那戶人家,想必裏面的人定是那陸息。
驗證了自己的猜測,她沒有再作停留,腳下步子馬上朝着宴賓樓而去,到了酒樓門前,她又停住了腳,只覺得自己可笑,不知道是賭氣還是心有怨氣,關辛兒看了眼那沒有擡頭的人,買了壺香雪酒就離開了。
自關辛兒踏進酒樓的門檻,顧東元就看到了,她微低着頭,盯着那走過來的步子,心裏似有千萬個陀螺,轉呀轉呀一片混亂。還沒想好該用怎樣的表情,說怎樣的話來面對,視線裏的那抹身影,腳步的方向一轉就沒有再回來。
她怔怔的擡起頭,望着已經空無人影的門前,手裏的賬簿就脫了手,只聽見腦海中隐隐有一個聲音在催促着她站起來。顧東元失落的撿起賬簿,掀開剛才看的那一頁。
“咚”,揚手把賬簿拍在了桌上,她顧不得吩咐什麽就沖了出去,幾個看到這情形的夥計,不敢置信的搖了搖頭,他們的少東家一向都沒有什麽表情的臉,什麽時候緊張成這個樣子了,這還是往日裏面不改色的那個人嗎。
春日的風帶着溫熱的氣息從耳邊吹過,顧東元從宴賓樓朝着關府的方向,毫無形象的在街頭快步走着,到最後幾乎是用跑的,直到看見了熟悉的身影,腳步才慢了下來。
前面的女子一手提着酒壺,一邊走一邊看,另一只手偶爾拿起街邊小鋪的飾品看幾眼。稍稍揚起的衣角似帶着風,吹進了顧東元的手心裏。
前面的身影轉過了街頭,顧東元不由得又提快了步子,追過街頭,陡然出現在面前的人差點吓得她叫出聲來。
“沒想到顧公子也會做這種小人行徑的事,怎麽?戲弄人很好玩嗎?”關辛兒方才在看镯子的時候,眼角的餘光就仿佛看到了熟悉的人,她不動聲色的走走停停,在确定了那人一直在尾随自己後,便出此下策。
顧東元沒想到會面臨這樣棘手的狀況,不過心底升起的慶幸又在告訴自己,幸好她停下來了,不然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顧某也有一事不解,煩請關小姐為在下解惑。”學着關辛兒之前的樣子,模仿着人家的話,顧東元故作潇灑的側身,示意面前的人跟自己走。
“沒空!”關辛兒幾乎是怒氣沖沖的吼出了兩個字,就急轉身走了,讓洋洋自得的人呆在了原地,想起那人懵懵然的樣子,她邊走邊笑,這次絕不能輕饒了那登徒子。
被人明晃晃拒絕了的顧東元呆了片刻,身上積蓄的勇氣也漸漸消散幹淨,一腔孤勇換來一身清愁,還真是…自讨苦吃呀。
翌日,太陽西斜,顧東元早早檢查完賬目,去幾家商鋪與諸位掌櫃見了個面,稍微聊了幾句就匆匆離開了,酒樓裏的夥計紛紛稱奇,他們的少東家莫不是被人換了魂吧。
“周哥,咱們少東家這是去哪呀?”吳故佯裝好奇,似不經意的問,恩人說這顧東元除了偶爾去別處巡視一下,幾乎一天都待在酒樓裏,為什麽他覺得這個大少爺迫不及待的想走呢。
周大軍看了眼身旁的新人,這個小子今日才來報道,招呼客人倒是天生的好手,只是對少東家的關注未免多了點,他可是看得清楚,這個吳故總愛偷偷瞧着少東家看。
“還能去幹什麽,少年懷春,去見小姑娘了呗,哈哈哈……。”有心思剔透的老夥計一早就将少年情懷勘破,這幾日的少東家,像極了他剛找媳婦時的樣子,怕是這顧家的少夫人要有着落咯。
從宴賓樓去往關家的路上走一走,然後再回到宴賓樓,轉個彎往回家的方向走,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心上,激起朵朵浪花,待走至長街一側,不遠處的人出現在眼簾,心裏的浪花才彙聚成了濤濤江水,然後又緩緩平息,回歸平靜。
顧東元不知道自己是着了什麽魔,心裏面猜測着某一種可能,便抱着僥幸又确定的心情準備去兩條路上走一遍,而事實也正如自己所料,有緣人呀,哪裏都能遇到。
“關小姐?好巧,不知道東元有沒有榮幸請你為在下解惑。”
“是啊,還真是湊巧,既然顧公子有求于我,前面帶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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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碼完了,我撐不住了…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