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一碗湯
06:打算
“娘省得了,也該好好給你們找戶人家了,不早了,你們姐妹兩個回去歇着吧。”
不出片刻,關其正就從夫人這裏知曉了所有對話內容,看來他的擔心來得剛剛好,這顧東元怕是要見上一見了。
年初,鹽城商會決定新年的第一次議會還是在陸氏酒樓商辦,顧省不置可否,他本就無意争這些個虛名,出人意料的是,往年都請不來的縣令大人,今年竟然應邀了。
商會上,各行業老板在主廳議事,陸氏的各位掌櫃自是一副主人的姿态,觥籌交錯,好不熱鬧。只一個人眯着眼睛,似是世外之人,眼前的熱鬧仿若與他無幹,那就是顧省。
他從來都只是來走個過場,并不發表什麽引人注目的言論,偶爾附和幾句,只要與顧家無關,他都懶得管,這幾年,年紀大了就更懶得多管閑事了。倒是引得關其正對他多看了幾眼,要是這顧家少爺有幾分其父風範,倒也是個可造之材。
賓客散盡,關其正也終于和顧東元打了個照面,只是那少年眉目間的清冷有些不讨喜,身子看着也孱弱些,神色裏倒是能看出幾分堅毅,方才他也聽說了最近在鹽城風靡一時的香雪酒,就是出自此人之手,不像大女兒說得那麽一無是處。
于是在正月裏,關其正身着便裝光臨了宴賓樓,實在是商會裏的那一面之緣讓他有了幾分好奇,總歸閑來無事就随便逛逛。
低調地坐在大廳的一角,點了一壺香雪酒,兩碟下酒菜,他不自覺的有了浮生偷得半日閑的感覺,興之所致間,眼角的餘光也不忘時不時的看向桌案前的人。
顧東元自來到宴賓樓後,那老賬房就随着老掌櫃一并走了,她索性就自己做起了賬房,每天坐在門前的桌案清算賬目,也不至于太無趣。
店裏的香雪酒供不應求,大廳的散客也幾乎一直保持着坐滿的狀态,她從方才就覺得有些坐立不安,幾輪掃視下終于逮到了罪魁禍首,右前方的角落裏,一位中年男子很明顯是在看她。
難道是身份暴露了,看着幾分面熟的人,她仔細想了想,好像在商會裏打過照面,是本縣的縣令嗎。心裏剛剛有了猜測,那中年男子就笑着朝她招了招手,這下沒有疑惑了,那熟悉的打量,此人就是關其正無疑了。
“不知關伯伯來此,東元失禮了,請随我去樓上吧。”顧東元躬身淺淺行禮,小聲問候間沒有驚動四周的客人,她想着這縣令大人也不想太引人注目吧。
關其正把早早取好的杯子倒滿酒,眼神示意顧東元坐下:“無妨,賢侄快坐。”
顧東元也不推脫,左右是在自己家的酒樓裏,該有的禮數她都做了,剩下的就看貴客自己要做什麽了:“關伯伯來此可是有事相商?”
“還真讓你說中了,我嘛,就是想知道賢侄可有婚配?”關其正尴尬的撫了撫剛長出來的胡茬,他本也不喜應酬,今日這事是自己把自己逼上了梁山,既然來了,索性就問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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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東元未曾婚配。”雙手在桌下握了握又暗自放松,顧東元不自覺的咽了咽口水。兩個不善交際的人交流起來便是直來直往。
“巧了,我的小女兒也不曾許配人家,不知賢侄意下如何?”關其正見慣了官場上的阿谀奉承,如今難得見一個肖似自己年輕時的少年,有氣節、不彎腰低眉,一身正氣的樣子讓他越看越喜,便直接道明了來意。
“承蒙關伯伯看得起,東元怕是沒有這個福分,我還有事要忙,先失陪了。”顧東元也顧不得失禮了,她怕再待下去會暴露身份,畢竟不能拿之前搪塞關辛兒的借口來應付縣令。
看着一直不露聲色的少年突然慌了神,要麽是對自家女兒無意,要麽是另有隐情,只是不管哪個原因,在這件事上,看顧東元含糊其辭的樣子,看來也不是什麽良配。
關其正喝完酒看了眼狀似忙碌的顧東元,沒有打招呼就離去了,他們家辛兒是神女有心,襄王無意了呀。
關夫人找了官媒留意女兒的親事,這口風一出來,争相提親的人不在少數,可是姐妹兩個都不答應,只因這諸多人選中,本地最大的兩家商號都沒有人來,沒有顧家也沒有陸家。
可是有人等不住了,是以在陽光和暖的三月裏,關辛兒出現在了宴賓樓。
恰是正午時分,春日的陽光斜斜照進來,仿佛暖進了心窩裏,顧東元握了握拳站起身來,她放下手裏的賬本,一副忍無可忍的樣子道:“關小姐,你擋着我的光了。”
“是嗎?我有一事不明,想請顧公子解惑。”關辛兒站在桌案前動也不動,陽光在她身後折射出的影子,堪堪映在了顧東元的身上。
停止傷害有時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因為在感情裏,主動權并不在施害者手中,而是在被傷害的那一方。
顧東元沒有說話,而是默默轉身上了樓,略有些嘈雜的酒樓裏分辨不清一個人的腳步聲,可身前隐約有女子的影子跟随,待到樓梯拐角處,影子不見了,腳步聲卻清晰了,一如從前。她的嘴角悄悄揚起,仿佛這一刻已經等了很久很久。
宴賓樓的天字號房裏,兩人先後坐下,顧東元把左手的衣袖挽起一點,然後不疾不徐的倒上兩杯清茶,這才擡起頭來問到:“不知關小姐所問何事,東元一定知無不言。”
面前的人如初見一般清風霁月的模樣,仔細看才能發現那一點點變化,眼裏的寒意沒了,取而代之的是明媚的笑意,關辛兒不知道為何自己會用明媚來形容一個男子,只是覺得如此形容才是對的。
“我…我不介意你身體有損。”本來準備好的說辭,到了嘴邊卻都說不出口,關辛兒羞紅了臉,索性直奔了主題,不過這話倒是發自真心。
“關小姐說笑了……你當真不介意,這一生都沒有子嗣也可以嗎?”顧東元笑着正準備岔開話題,當看到關辛兒紅了的眼眶時,她不自覺的話鋒一轉,又扯回到了這個話題上,
看着面前的人露出不以為意的笑,那脫口而出的話像一把辣椒粉,灑進了她的眼睛裏,灼傷了眼眶,引得淚水上湧。關辛兒強忍酸澀,拿出繡帕擦了擦眼角:“可以,但你這輩子絕不能納妾。”
察覺到對方心裏也是有自己的,可是似乎有着諸多顧慮,不肯言明心事,她雖然渴望兩情相悅,卻也懂得為自己争取,若當真沒有兒女承歡膝下,便不能再與人共享一個夫君。
顧東元兀自舉杯喝着茶,房間裏一時間靜默下來,她不想回答,因為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對面的人也默契的沒有追問,只和她一起沉默着,間或喝幾口茶。
這樣對峙下去也不是辦法,總要有人打破這困局,一杯茶已經見底,顧東元也緩緩站起了身,仿佛肩上有千斤重,壓的她喘不過氣來,把組織好的話也堵在了嘴邊。
“回去吧,顧府不會有女主人的。”顧東元艱難的說完,目光灼灼的看向坐在桌對面的人,若是你知道我并非男兒,怕是就不會有這般想法了。
大概是少年人的意氣,又或許是早料到了這樣的結果,關辛兒一秒鐘也沒有停留,起身就走了出去,這輩子都不要來宴賓樓了,誰稀罕見你!
回到自己房間關上門,躺到床上,她看着床幔,思緒雲裏霧裏的到處飛,窗戶好像沒有關牢,讓一縷春風從縫隙裏悄悄跑了進來,夾着幾粒沙子,吹進了眼睛裏,不然怎麽就流淚了呢。
可是不管我們做出什麽樣的選擇,生活還是會繼續往前走,時間不會停下來等任何一個人。
顧家的生意在香雪酒的助益下,各個商鋪漸漸都有了代售點,一年下來,較往年的總收益高了近五成。同年冬天,陸氏酒樓也推出了陸氏香米酒,相當于後世酒精度高一點的米酒釀了,多多少少争取到了一點市場影響力。
宴賓樓依舊在鹽城占據着一定的地位,顧東元又精心修繕了部分裝飾,甚至還将原有的面積擴大了一倍,有道是:貴在精,不在多。
十九歲的顧東元每天都忙碌個不停,除了酒樓生意,別的商鋪生意也在慢慢熟悉,她恨不得把一天十二個時辰都用來工作,因為這樣才不會閑下來想一些不該想的。
這一天,顧東元特地提前安排好了酒樓事務,然後獨自上街,像個得了空的閑散人在街上逛來逛去,整個下午不知不覺就這樣過去了。
果然已經發生改變了呀,前世的今天她與關曲兒一同逛街,救了個賣身葬父的小夥計,後來更是在那個女人的有心引導下,把人送進了宴賓樓做事。看來今日要一無所獲了,這樣也好,如果能陪爹爹好好度過最後的這段時光,也算沒有白白的重來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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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會接着更……
PS:改個錯字,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