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春之夜宴(三) (16)
香。”小公子像是條小土狗一樣在太乙脖子附近蹭啊蹭,還嗅來嗅去的。
太乙的脖子本就敏感,被他這麽一弄,頓時渾身燥熱:“阿玉,別這樣。”
長指挑開紅蓋頭,她這才看到她那一臉紅撲撲的傻夫君。
白白淨淨的臉泛着紅雲,黑發整整齊齊地束在玉冠裏,漂亮的鳳眼含着笑,這乍一看去,和普通人沒什麽區別,哪裏像個傻的。
“媳婦,你真美。”小傻子眸光如水,由衷地贊美道。
“阿玉,我腕子疼,”太乙扁嘴道,“幫我解開好不好?”
小公子有些為難,既心疼媳婦,又不敢解開。媳婦的眼睛期期艾艾的,看得他好心疼,可是,可是如果媳婦飛回天上去了可怎麽辦。他矛盾了好久,黑白分明的眼睛轉阿轉,最終只是握住了太乙被綁在身後的腕子:“那我幫媳婦揉揉吧。”
太乙的手很小,握在小公子掌中,軟綿綿的,他的俊顏更紅了,石榴汁一樣要滴出來:“媳婦,你好軟,手軟,身,身子也好軟。”
滴答。滴答。滴答……
鮮紅的血珠落在太乙脖頸間。
太乙一皺眉,這純情的小家夥居然流鼻血了……
她擡眸看他,才發現他似是沉浸在某種幻想中,根本沒注意到自己在流血。
“阿玉,你,你流鼻血了。”太乙提醒道。
“啊?”小公子如夢方醒般摸了摸鼻子,“啊!”
第一聲“啊”是疑惑,第二聲“啊”是因為他被人用手刀子砍了脖子。
太乙看着還流血的小公子被拎着腰帶扔到地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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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英?你怎麽來了?”
始作俑者站在床前,抱着雙臂,居高臨下地冷哼:“沒用的東西。我不來,你今晚就要被個傻子吃幹抹淨了。”
太乙望了望床下昏迷的小公子,探尋地問葉英道:“他不會失血過多吧。”
“怎麽?”葉英一挑眉,“這麽快就擔心起你的傻子夫君了?”
“阿英,你說什麽呢。我,”她紅着臉,小聲道,“我只喜歡你。”
葉英聞言,這才覺得心裏舒服很多:“沒事。一時半會流不幹他。”
“那,”太乙在床上扭了扭行動不便的身子,“繩子幫我解開。”
她手被綁在身後,都已經略略發麻了。可她這難過的動作和表情落在葉英眼裏竟是有幾分誘-惑。
“解開?”男人坐到她身邊,撩起一束黑發纏在自己指尖,眉目疏離着淡淡道,“為何?我看倒是有幾分情-趣。”
“阿英,你取笑我。”她用腳踢他,卻又被握在手中,輕揉慢撚。
“你們喝合卺酒了?”
太乙連忙搖頭,“沒。他一進來就,”又不能說撲倒,她只能換了個別的詞,“就跌倒在床上了。”
“跌倒?”
“恩恩。”
葉英扯了扯嘴角,旋即猛地壓在她身上:“就是這般跌倒的?”
“……”無賴的家夥。
葉英拿過床頭小桌上的酒杯,瞧着身下不安分的小姑娘:“知道合卺酒的意思麽?”
太乙被壓得難受,哪裏回答得出。
他也不逼迫她,自言自語道,“同甘共苦,患難與共……”說着,男人溫暖的大手隔着衣服撫上她右胸下肋骨的位置,眸光明暗,聲音低啞,“合為一體。”
“不要臉。”
太乙哪裏不知道他那話裏的意思。這般面容淡漠的人,說着如此旖旎的情話,還真是詭異得很。
葉英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養成了這樣的習慣,不自覺得就想去欺負她,看她害羞,看她吃醋,看她賭氣。
杯中酒,一飲而盡。他強硬地捏開她的嘴巴,把自己口中的酒全送到了她嘴裏。
因為不能合上嘴,酒液的一大半都滴滴答答地順着嘴角流了下來。
太乙咳了幾咳,小臉嗆得紅雲滾滾:“變态。”
葉英回手挑下紅帳,雙眸卻一刻都沒離開她的臉,他抿嘴輕道:“我是啊。”
☆、88章
啪啪啪。
身後忽然想起了清脆的掌聲。
被打斷好事的葉英一皺眉,轉身的同時解開了太乙腕上的緞帶。
站在屋子當中的不是旁人,正是那日抛繡球的元妍帝姬。
她噙着笑:“姐夫還真是好胃口,什麽樣的花花草草都下得去口。”
元妍同白春蘇平時以姐妹相稱,此時叫姐夫多多少少有些嘲諷。
“帝姬大人擅闖民宅,可是不大好。”葉英站起身,一臉死氣沉沉。
元妍平日裏總是保持着笑眯眯的溫柔形象,但此時她是怎麽都裝不下去了:“一對狗男女!你對得起東君姐姐麽!”
“我們并未成親,也并不相愛。”葉英面如冰霜,顯然不喜歡狗男女這個稱呼。
元妍氣呼呼地扶起被扔在地上的小公子,攙他到椅子上,又喂下幾口水。
小公子這才幽幽轉醒。
看着屋子中的陌生人,他有些糊塗。
葉英他方才見過,拜堂的時候,葉英以媳婦師父的身份還喝了自己一杯酒。
可是他怎麽在自己的新房裏,還有……這個一臉兇巴巴的女人又是哪裏來的?
“媳婦,你臉好紅,生病了麽?”不過,管她是誰。
小公子醒來的瞬間就跑到太乙身邊,半擁着她,焦急地問。
元妍冷哼一聲:“臉紅?你這還看不出來?她剛剛被她師父狠狠地疼愛過。”
“媳婦……”小公子望向懷裏的太乙,眼神很是迷茫。
“喂,傻子,”元妍走到他們面前,俯視着問,“你不認識我麽?我是你前世的媳婦。”
小公子更是懵,他下意識地抱緊太乙,聲音怯懦:“你不是,我的媳婦在我懷裏。”
元妍瞥了一眼一旁站立的葉英,“東君姐姐生病了。”
葉英蹙眉,并沒說話。
元妍又道:“還不是因為你。你元神不整,請不出本命法器,她傻兮兮地用自己的血去祭,結果……”話還沒說完,一道金光,屋中已然不見葉英的蹤跡。
“看到了麽,小凡仙,”元妍抱臂,得意地道,“你當他喜歡你?你對他來說不過是個新奇的玩物。你們凡人不是有句話麽,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東君姐姐注定是他的妻,而你?連個妾都算不上,不過是個玩物,玩膩了就扔的貨。”
興許是平日裏裝和善溫柔積攢了不少怨氣,她這怒氣一上來,話語便是字字惡毒。
話說出口,元妍自己也一驚,自己……自己的內心竟是這般惡毒的麽。
太乙也氣得不輕,她想回擊。卻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有立場。
葉英從未說過會娶她,也沒說過喜歡她。唯一稱得上表白的話不過是“色授魂與,颠倒衣裳。”
啪。
一只玉杯擦着元妍的臉飛了出去,摔碎在牆壁上。
“壞女人!”小公子并不太明白元妍的話,只從太乙發抖的身子上知道那一定不是什麽好話,“我媳婦才不給別人做妾!她是我的夫人!最最尊貴的女孩子!”
白皙的臉頰流下了血,元妍摸了摸,心痛得無可言說,她大笑:“哈。就只有你,才把個玩物當做寶。你知道她怎麽同葉英商議的麽?她只是為了你們家的劫灰石!”元妍手中亮出一顆魇珠。
她心裏想着,上次太乙怎麽讓她在衆人面前下不來臺的,這次她就要用一樣的法子還回去。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可珠子剛剛放光,卻一把被小公子打落在地。
他似乎很是生氣,都要氣哭了一般。
“我不想看!我也不想知道!”小公子推着元妍向外走,“別欺負我媳婦!你出去,你出去!”
美人兒被氣得柳眉倒豎,杏眼圓睜。
“你這個傻子!就等着被她騙得什麽都不剩吧!”
哐當!
元妍氣急敗壞地摔門而去。
良久後,四下靜谧,氣氛十分尴尬。
太乙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屋地,腦海中不時浮現出方才元妍的話,她揉揉額頭,心裏掙紮好一會兒,低聲說:“阿玉,我給你講個故事好麽?”
燭光搖曳中,小公子捏着太乙的裙帶,緊緊的,勒得手指青紫,像是怕一松手她就要不見了一樣。
太乙嘆了口氣,慢慢道:“很久很久之前,在東海底住着一位美麗的鲛人公主,她一直思慕岸上的人族皇子。在一次風浪之中,她救下了溺水的皇子,把他送上岸。正巧這時有位鄰國的人族公主經過,她喂了皇子水和食物,把他送回了王宮。鲛人公主非常思念皇子,她用美麗的歌喉和魔族交換了人的身形,可等她找到那個皇子,皇子已經要與人族的公主成親了。如果她在七日內得不到皇子的真愛,她就要灰飛煙滅。但其實如果她不想灰飛煙滅的話,還有一個法子。就是殺了皇子。可她舍不得……最後,在皇子和公主大婚的晚上。她灰飛煙滅了。”
小公子清澈的眸光水面微波似得晃了晃,他看着自己的手指,又迅速地繞了一圈兒太乙的裙帶兒:“這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是啊,”太乙雙手攏在袖中,不動聲色起去拉那迷煙,“如果沒有人族的公主,皇子同鲛人公主就能幸福快樂地在一起了。”
小公子難得的一皺眉,咬着嘴唇,沉默了一會兒:“為什麽沒有人族公主,皇子同鲛人公主就能幸福?”
“因為……”太乙一愣,是啊,因為什麽?
“你們有問過皇子的感受麽?”小公子因為着急,臉漲得通紅,他很少像這樣與人争辯,“皇子并不喜歡鲛人公主啊。她救了他,他會感謝,可感謝并不代表要去愛她啊。”
太乙被他說得一時語塞,似乎,有那麽一點點道理。
“媳婦,皇子愛的人一直都是人族公主,”小公子忽地抱住她,聲音宛然如泣,“玉兒喜歡的人,一直都是你。”
不管鲛人公主對皇子有多好,不愛就是不愛。不管太乙是不是為了劫灰石才嫁給他,他就是喜歡她,就是愛她,就是要對她好。
太乙想伸手摸摸他的頭,可是,剛剛伸出的手倏地垂了下來。
他在抱她的時候,點了她的穴道。
萬籁俱寂,花月正良辰。
無情不怨,有情皆孽。
穿着大紅喜服的新娘子被新郎抱到床上,小心翼翼,如若至寶。
身材颀長,面如冠玉的新郎落下紅帳,他先是褪掉自己的衣服,又緩緩地解開沉睡中新娘子的衣襟。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把她揉到懷裏,流着淚,顫着唇,慌亂得還沒徹底解開新娘的衣服就極其生澀地要了她,“媳婦,對不起,可是……我不想再被抛棄了。”
一夜花落,紅燭燒盡。
他細細地吻她,像神明一般的膜拜。
十指相扣,親密到沒有一絲距離。
花月佳期,良辰美景。
小公子摟着他嬌嫩的小娘子,心滿意足地笑了。
她終于,是他的了。
***
第二日清晨,花香陣陣,清風悠悠。
長生府小公子的新房中雞飛狗跳。
啪。
“陰明玉,你……你……你混蛋!無恥!下流!”披着單衣的太乙狠狠地給了小公子一巴掌。
他也不躲,生生地接了下來。
身上的疼痛,點點吻痕,床單上的血跡,屋中旖旎的味道,無不證明了昨夜這間屋子裏發生了什麽。
他把簪子放在她手中,簪子尖兒抵上自己裸-露的胸口:“媳婦,作為夫君,該做的我都做了。”語氣甚是理所應當。
是啊。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這一切都是他的權利啊。
但是,太乙就是有種被坑了的感覺。
“你!你!你!”
太乙氣得一連說了三個“你”字,一張小臉又是紅又是白,很快,小公子的胸口就浸出了鮮血。
可最終……“你滾!”簪子摔出窗外,太乙伏床大哭。
她是不讨厭他,可不說明,她願意把自己給他。
她嫁他也的确是為了劫灰石,可他也不能弄暈了她,吃幹抹淨了啊!
他是傻子麽!
此時此刻,太乙覺得自己才是傻子!
徹頭徹尾的蠢貨!
被扇了一個大耳光的小公子才沒有乖乖滾開,他頂着腫得好高的右臉,抱上哭成淚人的小嬌妻,傻傻地,天真地笑:“媳婦媳婦,咱們生幾個孩子?”
太乙又給了他一巴掌:“我是為了劫灰才嫁給你的!大傻瓜!不知道吧!”
兩邊臉頰都腫成了饅頭。
“我知道啊,”小公子嘿嘿一笑,把炸毛的小嬌妻壓回錦被之中,雙眸清澈見底,“一塊破石頭換一個漂亮媳婦。很合算呢。”
☆、89章
“你,你不是傻的麽!”
“是啊,”小公子勾唇一笑,風流又放肆,“但也不全是,我這個癔病是間歇的。時而傻,時而不傻。”
“不可能!”太乙難以置信,“我向城裏人打聽過,他們都說長生府的少爺是天生癡傻。”
她驚愕着,美麗的眸子裏還有方才憤怒的餘韻。這一切在他眼中卻是無限的妖嬈魅惑,他忍不住啄了一下自己甜甜小嬌妻的臉頰,笑眯眯道:“他們全都收了我的一錠金子。小傻瓜。”
“你!你诓騙我!”太乙這才知道自己上了當。擡手又是一巴掌。
小公子依然不躲,反正打一下也是打,打三下也是打,什麽都沒有抱媳婦重要。他任憑她在自己身下掙紮,氣惱的小臉紅撲撲的可愛極了:“從你進城那日,我就盯上你了。然後我同父親說,我要你。”
“你混蛋!”太乙如今哭都哭不出來,起初還以為是自己騙了人家,心中忐忑不安,結果倒是被人家擺了一道,連清白都丢得稀裏糊塗。
“娘子,”小公子一翻身緊緊地抱着她,随她踢打,雙眼噙笑,好不得意,“願者上鈎,是你自己傻乎乎撞上我的鈎。現在可不許怨我。”
“放開我!無賴!”
“由不得你,”微熱的指尖捏了捏小姑娘細嫩的臉頰,眸中滿滿的憐愛,似要溢出來一般,“小娘子勾了我這麽些日子,現在不給可不行。受着!”
雖是日上三竿,浴桶中的熱水換了好幾次,一對新人依然沒有出來的意思。小丫鬟們不敢來打攪,聽着屋內的動靜,紛紛紅了臉。
***
藍天白雲,大好春光。
長生府的少夫人卻抑郁了。她覺得自己被狠狠的坑了,還不是被旁人,而是被自以為是的自己。
漸漸的,她摸清了陰明玉這傻病的規律,他眼睛亮晶晶,叫她媳婦的時候,那就是犯病了,而正常的時候,他壞笑着喚她娘子,摸摸她的小手,捏捏她的小腳。
在他傻兮兮的時候,太乙就狠狠地欺負回去,什麽端茶送水,洗衣服捶背,不讓上-床,兇巴巴得連下人都看不下去。不過大家看少爺是打了左臉送右臉,十分的樂在其中也就無所謂了。可等到他不傻了,太乙就倒黴了。她躲着他,避着他,連個手指都不讓碰,被惹急了,她就期期艾艾地裝哭,哭得陰明玉心疼不已,哪還舍得去逼迫她。
他為她神魂颠倒,為她茶飯不思,他愛她,愛得瘋狂,愛得卑微,愛得失去自我。
自家少爺可憐兮兮,想吃又吃不着的模樣,府邸上下都覺得好心疼。
就這樣,兩人鬥智鬥勇地過了兩個月,這兩個月間,太乙天天祈禱不要中,不要中!千萬不要一次就中啊!
但是,又過了一個月,鶴川百姓都收到了用紅紙包着的一錠金子。
普天同慶,少夫人懷孕了!
知道這個消息後,太乙徹徹底底地傻了。
在她還沒做好當人家妻子的準備時,便稀裏糊塗地嫁了人,現在,更是稀裏糊塗地要做娘了!
人生還真是充滿驚喜啊,呵呵。
“媳婦,吃蟹蟹。”十分興奮的新手爹,捧着他剛剛剝好的一小碟蟹肉,畢恭畢敬,可憐巴巴地送到太乙面前。
太乙自己倒是想吃,結果剛一伸手,就被一旁伺候的丫鬟拿了下去,放回陰明玉跟前:“少爺,少夫人現在有孕,不能吃蟹子的。您自己吃就好了。”
小少爺一臉驚吓的表情,連忙半跪着,摸上太乙還不大顯懷的肚子:“寶寶,對不起,爹爹無知,爹爹差點害了你和你娘親。”說着說着,竟然悔恨地要哭了。
太乙無奈地拍拍他的頭,這個傻子,自己還像個孩子,結果卻要當爹了:“阿玉,沒事,我不是沒吃麽。”
小少爺轉了轉水汪汪的眼珠:“媳婦,你不怪玉兒麽?”
怪!
怎麽能不怪!
他不僅騙婚,還十分龍馬精神地讓她一次就懷了他的娃娃。
可是……她同他生不起氣來。
不知為何,她覺得他很可憐,明明是今生第一次見到的人,可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讓她除了打他,根本下不了手殺死他……
時間過得很快,春去夏來。
窗外的花換了顏色,小丫鬟們不着春衫,知了開始不安分地鳴叫,可長生府的新手爹依舊是那個成天圍着媳婦轉,恨不得把媳婦捧在掌心的,那個忐忑不安,又激動不已的新手爹。
小夫妻窗外有個葡萄架,如今業已挂滿了紫紅的葡萄,太乙披着寬大的深衣,躺在葡萄架下的羅漢床上,不緊不慢地搖着扇子。
天越發的熱,她的肚子也愈發的大了起來。
葡萄架正對着卧房的窗戶,她一擡頭就能看到小公子拿着毛筆對着牆勾勾畫畫,時而皺眉,時而深思,時而微笑。自從上次餐桌上的螃蟹事件後,他就讓人寫下了孕婦能吃什麽,不能吃什麽,什麽要多吃,什麽要少吃。然後又自己親手謄寫在雪浪紙上,貼滿了三面牆,每日都要對着牆嘀嘀咕咕上二,三時辰。
他在屋子裏學,太乙嫌熱,他又不敢讓太乙離了他的視線,就讓人把羅漢床搬到了葡萄架下。兩全其美,既能學習,又能一轉頭就瞧見自己嬌憨納涼的小妻子。陰小公子覺得,天底下真是沒有比他更聰慧的人了。
太乙迷迷糊糊地搖着團扇。葉英回九霄,已經有兩百多天了。那夜,他因為東君,一句話沒說就匆匆離開,自此之後,音訊全無。也許,真的像元妍說的那般,她對于他不過是一個新奇的玩物,他沒給她任何承諾,也并沒看出來有多喜歡她。她的初戀,還沒開始,就這樣無疾而終了……
“娘子,想誰呢?”太乙正迷蒙間,有人坐到她身邊,攬她到懷中,聲音壞壞的。
糟了,好些日子都沒正常的小傻子,他正常了!
“沒想誰,想睡而已。”太乙靠在小公子懷裏,任他的大手輕撫上自己的肚子,她也不躲。
時間真是個可怕的東西,她漸漸開始依賴他。
“吃葡萄麽?我親手洗的,”小公子從一旁托盤裏拈出一粒葡萄,送到太乙口中,“好吃麽?”
太乙皺了皺眉:“有點酸。”說來奇怪,別人懷孕大多喜歡吃酸的,可她偏偏喜歡上了甜的。
陰小公子一笑,叫人拿了碟蜂蜜。紫紅通透的葡萄粒兒,蘸着黃金色的蜜糖,誘得太乙大流口水。
陰明玉卻不直接喂給她吃,而是微微地吊着,停在那個只有她伸出小舌才堪堪舔得到的位置。
此時此刻,太乙饞得不得了,半夢半醒的她眼神迷蒙,水紅色的小舌頭探出唇邊,一點一點地去舔舐那金黃的蜂蜜滴。不夠,不夠,一顆葡萄舔得幹幹淨淨之後,小姑娘的舌尖又卷上陰明玉拿着葡萄的手指。
好甜,好甜,好好吃。
看着小妻子誘-人的模樣,他再也忍不住了,半含着葡萄,送到她呵氣如蘭的小嘴裏。
甜甜的蜂蜜,酸酸的葡萄,一同湧進太乙口中。
好好吃。
她吃着葡萄,他吃着她的嘴。
等她一個都吃掉了,他才放開她被咬得有些微紅的唇瓣,輕笑道:“好吃麽?”
“不好吃,”太乙舔了舔嘴唇,把沾在嘴邊的蜂蜜貪婪地全都卷到口中,“都是你的口水。惡心得很。”
瞧她嘴硬心軟的樣子,他就好笑:“小野貓,這些日子來,為夫的口水,你可是沒少吃。”
太乙怒:“你也吃我的了!”
“是啊,”見小妻子生氣了,陰明玉連忙給她順毛,柔聲道,“我喜歡。甜甜的,比蜂蜜還甜。”
“別碰我……唔……你壓到我了!……”
那日後來的事情,太乙不想說。
總之,那是一個十分邪惡的葡萄架,她再也不要去那兒納涼了。
仲夏時節,在太乙都要把葉英當做自己做過的一個夢時,這個夢又成真的……
産期将至,那日陰明玉去廟裏求平安符,太乙身子重,便留在家裏。
傍晚,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太乙不喜歡旁人伺候,便一個人睡在二樓,丫鬟們都在樓下,倒也是随叫随到。
她手撐在後腰上,緩緩地去關窗。
太乙轉身,便被小山一般的黑影籠罩住。
屋子中沒點燈,黑黢黢的,隐隐約約看得出是個男人。太乙下意識地要叫人,卻被那人一把抓住手,聲音涼涼的,倒是很溫柔:“傻丫頭,是我。”
太乙整個人僵在那裏。
她不敢相信,一點真實感都沒有。
直到他急急地低頭吻她,雙唇相碰的瞬間,她才觸到火一樣推開他,尴尬地道:“不要,我,我已經嫁人了。”
葉英沒想到她會推他,腳下沒留神,被推了一個踉跄。
他們将近一年沒見,他以為她也會像他一樣,急切地想要擁抱,想要親吻,想要訴說相思之苦。
結果,她不但沒有第一眼就認出他,他主動吻她,她竟然還敢拒絕!
她分明就是忘了他!
這個壞丫頭!
葉英站直身,冷哼,“怎麽?要為那傻子守節?”他上下打量她,臉色黑得比落雨的天空還要陰暗,“幾日不見,連孽種都有了?你們倒是過得很快活。”
太乙忍住眼淚,狠狠地咬着嘴唇,從懷裏掏出一個錦囊扔到男人懷裏:“給你劫灰石。”
他過來拉她的手:“随我回蓬萊去。”
她向後一退:“這就是我的家,我哪兒都不去。”
葉英心中生氣,手上用勁,強行把太乙帶到懷裏,淡金色的眸子殺氣騰騰:“私下九天,與凡人暗結珠胎。太乙元君,你膽子倒是不小。知道戮仙臺是做什麽的嗎?”
“葉英,你……”太乙大怒,一着急,忽地暈了過去。
***
她再醒來,已是身在九霄,自己的太乙元君府。
挺着個大肚子,腳腕上拴着金鏈,鏈子的一頭固定在床欄上。
她走不出這個屋子。
龍井見她醒來,忙倒了杯水:“元君,島主派我照顧您。”
此時此刻,除了尴尬,羞憤,太乙不知道用什麽來形容自己的境況。抿了口茶水,她低聲問:“聽說東君娘娘,你們島主的未婚妻,她病了一段時間。現在她還好麽?”
“東君娘娘身子已經大好了,不過,”龍井一咧嘴,摸摸頭,“娘娘已經不是我們島主的未婚妻了。”
不是未婚妻?
難道他們解除婚約了?
為何?
莫非是為了她……他會麽?難道他真的喜歡她?
太乙有些頭疼,恍惚間,窗外隐約傳來鼓樂之聲。
龍井嘆了口氣:“東君現在是我們島主的夫人了。”所以說不是未婚妻了。
“什麽?!”太乙錯愕,肚子倏地大痛起來。
龍井尴尬一笑:“島主迎娶東君,就是今晚。這時間三拜估計已過,許是要洞房了。”
☆、90章
遠處的鼓樂聲漸漸随風飄散,大紅的蠟燭泛着迷蒙的光芒,透過床上的榴花錦帳,隔着一層又一層垂蕩的流蘇,溫柔地灑在太乙身上。
她裹着暗紅的外袍,躺在軟軟的錦被上,美麗的小臉皺成一團,看樣子睡得很不安穩。腳踝上的金色鎖鏈涼涼的,睡夢中,她難過地踢了踢,意外的溫暖讓她迷迷蒙蒙地睜開眼。
黑發金冠,眉目疏淡,那人身上的降紅喜服倒是很襯他的臉。
她沒想到他會來,這個時候,他不是應該在洞房中溫香軟玉,颠倒衣裳才是麽。
太乙從他掌心中收回腳:“挺好看的,衣服。”
她不知道同他說什麽,現在這種情況,說什麽都是徒勞和無意義。
平日裏淡漠的金眸褪去了寒意,葉英坐在床邊,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像是要望到她魂魄的最深處:“我想你也應該喜歡,才做了這一套。”
莫名其妙的一句話。太乙蹙眉:“我累了。”
他似乎根本沒聽出這逐客令的涵義,大手向上落到太乙腰腹上,緩緩摩挲:“孩子叫什麽名字?”
太乙一驚,慌忙去攔,手卻被一束光縛在枕邊,她掙了幾掙,毫無作用,只好氣道:“怎麽?你想做幹爹?”
葉英扯了扯嘴角,太乙覺得對于他,這個動作大概就是笑。他說:“你是我的。孩子自然也是我的。何來幹爹之說。”
“葉英,我真是愈發不明白你。你既然娶了妻子,為何還非要與我暧昧不清。”
她不懂他,她從來就沒看清過她的心。
“太乙,你不明白,”他抱起她的頭,讓她枕在自己腿上,垂眸望,“仙人大多時候都沒有凡人自由,有很多無可奈何。”
“你有想娶過我麽?”太乙突然問。
“沒有,”葉英回答得毫不猶豫,“我和白春蘇一定要成親,這是天道,我沒有辦法。我是真仙,你是凡仙,你注定做不了我的正妻,這也是天道,我亦是無可奈何。”
如果他可以,他何嘗不想帶着他的小姑娘遠走高飛,不再受天道的束縛,娶她做妻子,捧在掌心裏呵護她,寵愛她。可是,六界之大,天道無處不在,他亦無處可去。
無能為力。
他送她金簪,為她挽發,卻不能同她一路到白頭……他以為她一個人應付得了那個傻子,結果她卻笨到把自己都搭了進去。
他恨。
恨死了。她的第一個男人居然不是自己!早知如此,就該早早吃了她。
悔之晚矣。
“我知道了,”太乙阖眸,“你無可奈何,你沒法子。那麽求您以後別再招惹我了。”
微涼的指尖撫過她濃密的睫毛,“吃糖麽?”他問。
還不待太乙睜眼,一顆硬硬的東西便被送入她口中:“唔……”
咽也不是,吐也不是。而葉英随後的一句話更是讓太乙險些被那糖果噎到。
他的聲音淡淡的,卻仿佛帶着一絲笑意:“這是喜糖。特意給你留的。知道你喜歡吃。”
“葉英!你!”她憤怒地瞪眼,把喜糖當成他狠狠地咬碎,咀嚼入腹,“你非要捉弄我,讓我難堪你才開心麽!”
太乙本身瘦弱,有了身子之後也比不上一般孕婦顯懷。可整個人卻是胖了一圈兒,倒也是愈發豐腴,既有少女的純真,又不乏少婦的魅惑,稚氣妖嬈,十分誘-人。
“是啊,看你生氣我就特別舒服,”他心裏喜歡,則幹脆把她抱起來放在腿上,讓她環着自己的脖子,然後好心地告誡,“不要亂動,小心動了胎氣。”
眼淚禁不住地流,太乙矛盾地要發瘋,她捶打他的後背,哭得泣不成聲:“你為何要這般逼我……我喜歡你的時候,你抛棄我。我努力地,努力地不喜歡你……你,你又回來欺負我。你到底想怎樣!”
瞧着懷中哭泣的小姑娘。葉英一時語塞。
是啊。自己到底想怎樣?
他向來不懂情愛,一心追随天道。而如今自己做的事情,似乎愈發偏離了天道。
小時候坐在衆仙中聽西天佛祖講經。
佛祖高坐蓮臺,笑容清澈溫潤,佛光普照。
其它的都不記得,唯獨那一句:心不動,身不動,不動則不傷。
可他現在?
看她哭,他就傷心,看她懷了別人的孩子,他也傷心,看她說不喜歡他了,他更傷心。
他是動了心麽?
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他絕不允許她喜歡上別人。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葉英扭過她哭成花貓似的小臉,用額頭抵着她的眉間,難得的柔聲細語,“我是從未想過娶你,但也從未想過抛棄你。那日的确是事出有因。春蘇拿自己的血去祭祀,纏綿病榻,我若是晚回去一會兒,她必死無疑,到時便是日月失衡,天道大亂。這一年來,我日日陪着她,實在是□□無術,不能去找你。”
他不說還好,他越說太乙越生氣,“你同我說這些幹什麽,晚了。不過,”她挑眉冷笑,小手抵上他的胸口,惡作劇似得探進衣襟輕觸,“還真是應了那句話,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新婚之夜,嬌妻在房,島主卻過來偷我,別有一番趣味是吧。”
“偷?”葉英壓住她不安分的小爪子,“我可沒偷偷摸摸的。我在衆目睽睽下過來,沒爬牆,也沒跳窗戶,就這樣進來的。”
“你!”她總是輕易就會被他激怒,“你就不怕別人亂猜測我們的關系!”
細長的手指揉開太乙緊皺的眉頭,他抱着她,不敢用力,怕傷到她的寶寶,又不敢太松開,怕她跑了。
自己的女人懷了別的男人的孩子,這還真是要多不爽有多不爽。
清冷的眸光掠過窗外清玉府的方向,幾番明暗,再轉回落在太乙臉上時,已經溫和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