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春之夜宴(三) (12)
地毯,才不是因為想喝,知道麽?”
“知道,”只要看到她,心裏的幸福就無邊地蔓延,他低頭吻她的鼻尖兒,柔聲道,“這都是娘子的恩賜,小的都牢牢地記在心裏,一刻都不敢忘。”
“哼,知道就好,”春山拿藥粉灑到他手指的傷口上,兇巴巴地道,“千萬不要自作多情,以為我離開你就活不成,那樣我會很困擾。其實,我巴不得你離開我的塔。”
他輕輕地撫摸她的長發,小心翼翼地生怕一個不小心,懷裏的小家夥就炸毛起來,“是我死皮賴臉地非要住在這裏,我離開娘子就活不成。”
春山一挑眉,氣呼呼地道:“誰是你娘子了,從剛才開始你就一直亂叫。拿針線來,我要縫上你這張不安分的嘴,唔……”
一直安分守己,柳下惠般的男人忽然把她壓在榻上,擒住她鮮紅的雙唇,一邊細密地吻着,一邊喃喃地道:“娘子娘子娘子,我勾人的小娘子。”
春山躲着,大叫,“閉上你……”可還不等說完,又被他吻住。
忍?
忍不住。
她忍不住喝他的血,他忍不住要她的身子。
她是他的妻子,他們還有一個孩子。
“顧晚風,天還沒黑呢!你亂發什麽情!”
他溫暖的大掌遮住她的雙眼,“這樣就黑了。”
她在他身下掙紮,“你耍詐!不公平!”
“娘子,”硬淨修長的手指熟練地挑開春山的衣帶兒,摸進去,輕揉慢撚,“方才我喂你,現在輪-到你喂我了,這很公平。”
一陣雞飛狗跳之後,顧晚風被抓得一身傷,而某女則再度被吃幹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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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抱她沐浴,擦幹身子和頭發,裹上幹淨的單衣,再摟進懷裏,落下幔簾,拉上薄薄的錦被。
她偎依在他懷裏,上下眼皮不停地打架,“顧晚風,我累了。”
他把她的碎發掖在耳後,又吻了吻她的額頭,“睡吧,小丫頭。”
“不要,我知道,睡醒之後我就不記得你了,”春山強打着精神仰頭望他,“你告訴我,我們是不是認識很久了,我是不是忘記過你很多次?”
落在她腰間的左臂又向內緊了緊,他不回答,只是不停地吻她,額頭,鼻尖,嘴唇,耳垂,脖頸……
“顧晚風,我想出去玩,雖然不清楚具體的時候,但總感覺我已經在這裏住了好久好久。”春山的聲音開始飄忽,很沒精神。
他寬慰她,“很快了,再過些日子,我們就能出去了。”
“真的,你沒诓騙我?”黯淡的眸子忽地亮了亮。
“當然,我何時騙過你。”
“你一直都騙我,”春山的眸子又黯淡了下去,她垂眼,小聲道,“我想一定是這個地方太偏僻了,阿貍根本找不到回家的路,不如,”她忽地擡頭,盯着他的眼睛,“我們去接她吧。”
“好。”他笑着應。
她墜入魔道,愛恨,喜悲,明明什麽都模糊了,卻依然記得她有一個離家的,可愛的女兒。
聽到這聲“好”,春山笑起來,但旋即又懊惱一般地摸着自己的臉,急着問:“顧晚風,我有沒有變老,阿貍會不會不認識我?”
“娘子一直都是最美的。”
“你又哄我,”她扁嘴,“不過,我愛聽。顧晚風,”春山在他的懷裏蹭了蹭,小貓一樣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閉上眼睛,“我休息一下,每隔半個時辰叫我一次,不要讓我睡着。”
不要讓我睡着。
不要讓我忘記你。
“嗯。”窗外雨聲沙沙,窗內他緊緊地擁着她。
“不許騙我,不然下次喝光你的血,把你做……做成……美男……幹屍……呼……”
話沒說完,人已經睡着了。
即使睡着了,她還依然緊緊地拉着他的衣襟。知道她依戀自己,男人很高興。鎖魔塔外有七七四十九條雷電鎖鏈,圍繞着塔身,每隔千年,便需要重新淬煉,也就是這個時候,鎖魔塔的神力最弱,便是最好的離塔時機。但他又有一些不想離開,偶爾他也會想,不如就這樣在這裏,和春山在一起,永遠永遠的,她永遠不會想起以前的事,不會因為女兒的事情恨他,不會離開他,只是憑着本能去依戀他。可是……若是不離開,春山便永遠這樣不仙不魔,也找不到阿貍,他們那可憐的苦命的女兒……
矛盾,前所未有的矛盾。
男人的黑發漸漸變紅,臉龐也不再是清秀的書生模樣,五官深刻而清隽,帶着天生的貴氣,不可侵犯。
他看着懷裏的小妻子,苦笑着,低聲道:“春山,我叫飲玉,不是顧晚風。”
他沒辦法,若不說自己是顧晚風,春山根本不會同他說話,寧可疼死也不喝他的血。
就算是他,太古蚩尤後裔,雖千萬人吾往矣的九霄戰神。
他沒辦法,面對她,他真的無能為力。
他對她曾放下彌天大錯,大到根本不能彌補。
***
與此同時,九霄,青雲殿。
天帝鳳冉也面臨着一件頭疼的大事,鎖魔塔外的禁锢之鏈就快到了重新淬煉的時候,派誰去完成這項重任呢?
大殿之中的衆仙大多低着頭,盯着鞋尖看。
自從他抛出這個問題之後已過良久,沒人回應。
又是一陣沉默,天後容江緩緩道:“元妍也到了嫁杏之期,若是有哪位愛卿成功辦得此差事,便可作本宮的東床快婿。”
這個條件倒是誘-人,有幾位按耐不住的仙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依然沒人應聲。
容江眉峰微蹙,目光掃視一圈兒,最後落在南天帝君白澤身上。
白澤是容江身邊大宮女九芝的夫君,當年他們之間也曾有一段兒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情故事。
不等容江開口,忽然有人道:“我願意去。”
在這九霄之上,對着天帝天後不自稱為臣的也就只有這一位了——司命星君。
她是鎖魔塔中春山的摯友,也是南天帝君白澤曾經的未婚妻。
春山給她取過一個名字,琅琊。
天後微微一笑,“司命星君忠心可嘉,只是這鎖魔塔地處兇惡之地,本宮很怕琅琊你受傷啊,若你有個三長兩短,春山姐姐也會難過的。”說着說着,竟是潸然淚下。
司命冷哼一聲,退回仙班之中,她就知道容江不會讓她去,怕她受傷是假,怕她趁機放出春山才是真。
不過這事情又豈是容江說得算的,她等了一千年,鎖魔塔,她是去定了。
正尴尬着,太白金星笑容滿面地道:“臣願舉薦一人,定能堪負重任。”
“誰?”鳳冉問。
“就是前不久剛剛回歸仙位的葉英。”
“葉英?”天後容江似乎對這個名字有些陌生。
太白金星笑眯眯地,眼風掃過一旁站立的東君白春蘇,女子俏麗的臉龐微微有些紅雲,他道:“也就是和咱們東君注定交相輝映的太陰星君,他還給自己取了個名字叫葉流白。”
☆、75|葉英.
南天門旁邊有個小一些的角門,是個接仙門,顧名思義,就是個接引凡人升仙者的門。
凡人升仙有很多種途經,最保守的是修煉成仙,練氣,築基,結丹,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走上去,時間極長,成功率極低;運氣好一點的是受到仙人點化,就像“仙人撫我頂,結發授長生”所說的那樣;還有一種就是——顧太乙這樣子的。
負責接引的藍袍仙人一邊在書冊上勾勾畫畫,一邊睨眼看着一身破舊棠梨色袍子的顧太乙,笑着道:“你這人可真是個命好的,咱們天後娘娘煉了千年的一顆丹,不巧掉落凡間,卻偏巧掉到你碗裏。”
顧太乙垂着雙手站在一旁,長長的劉海擋在雙眼前,一副陰沉寡歡的樣子,事實上她只是沒空修理,時間長了,覺得這樣躲在劉海之後倒也頗為自在,她看人看得模糊,別人也瞧不清她。
太乙笑着回仙人道:“天後娘娘再造之恩,日後小仙得親自拜謝才是。”
接引仙人一笑,拍拍她的肩膀,“你有這份兒感恩的心就夠了,天後娘娘哪兒有時間見咱們這些小仙人。”
他們正說話間,不遠處雲開霧散,仙鶴鸾鳴,一行仙者簇擁着一位女仙自東天而來。
是位珍珠鳳釵,環佩叮當的極為高貴,又極為漂亮的女仙人。
看起來年紀也不大,卻貴氣十足。
這行仙人從東天來,瞧着樣子是要向南邊去的,結果卻繞了個彎兒在顧太乙旁邊停了停。
顧太乙不知道她是誰,只是随着接引仙人一同施禮。
那美貌女仙微笑着看她道:“可是新上天庭的仙者。”
顧太乙道:“正是,小仙顧太乙,剛剛飛升。”
女仙點點頭,從發髻上拔下一支珠花,又從一旁仙侍手中托盤裏拿過兩壺仙釀一并遞給顧太乙,“是個好命的姑娘,太乙元君,好自為之,自能得福。”
不等顧太乙拜謝,一行人施施然繼續向南邊去了。
太乙心想,原來這就是仙人,雲裏來霧裏去地行走着,還說着讓人雲裏來霧裏去的話。
等他們走遠,接引仙人瞧着略微錯愕的顧太乙道:“你啊,還真是個好命的,我幾千年在這兒接引飛升的仙人,頭一回見到如你這般命好的人,不僅撿了個仙丹飛升,這一飛升就能嘗到仙釀,還能得到帝姬陛下随身之物的饋贈。羨慕啊羨慕。”
“哦,原來那位就是帝姬啊,”顧太乙點頭,望了望早已經變成小點兒的仙列,“帝姬殿下好像脾氣很好的模樣。”
“那是當然,”接引仙人合上名冊,挑眉道,“誰不知道咱們天後娘娘是六界第一好脾氣的人,她的女兒自然也是一樣。”
顧太乙平時不喝酒,一口就醉,又瞧着這接引仙人似乎對仙釀很羨慕的樣子,她便送了一瓶給他。那仙人自是千恩萬謝,順便在顧太乙挑選洞府的時候,好心地指點了一二。
九霄分着四天,東南西北四天分別由四位帝君掌管。
東天帝君羲和,為人陰險,睚眦必報,愛財如命。
西天帝君采玉,太古神族的後裔,等級觀念分明,最讨厭凡人。
北天帝君若游,和西天帝君采玉交好。
南天帝君白澤,雖然清冷,人倒是不錯,但他的夫人卻善妒出了名,南天居住的女仙一般都是已經成家或是年歲很大的。
總結下來,東西南北四天都不适合既是凡人升仙,又是年輕女子,又看似很窮酸的顧太乙居住。
二人正躊躇,接引仙人忽地一拍腦門,“我怎麽把那地兒給忘了,”他手腕一轉,星沙地圖盤上景色也是跟着一變,“四天之外還有一處蓬萊島,雖然不比其他四天繁華,對你來說倒是很宜居。蓬萊島島主叫做葉英,是太古白帝少昊的後代,他也是九霄為數不多的神族之一,不是仙人渡劫而後的神,而是生來的神族。雖然平日很少出島,卻為人十分熱情謙遜,誰需要幫忙都可以去找他,他會竭盡全力幫每個人。你到那裏居住,倒也能得到幾分照拂。”
顧太乙也覺得十分滿意,她本來也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她正要告辭去蓬萊,仙人又囑咐道:“太乙元君,還有一事得多多注意,葉英島主雖然為人和善,但他也是有未婚妻的人了。”
“島主的未婚妻也是善妒?”顧太乙問。
“這個,倒沒得到證實,但她父親便是南天帝君,母親是善妒出了名的九芝夫人,所以……”接引仙人一笑,那意思就是你懂的。
這位仙人還真是把有其母必有其女的古訓貫徹得十分到位。
拜謝了接引仙人之後,太乙便一路不停地向蓬萊而去。
藍天白雲,青山綠水,亭臺樓閣,雕欄玉砌,笙歌袅袅,仙樂飄飄。
原來話本裏的九霄就是這樣的。
和人間一樣,又不一樣。
顧太乙是個孤兒,從記事起便是睡在破廟裏,乞讨為生,五歲的時候和狗搶半塊饅頭,饅頭搶到了,右腿卻廢了,不過她命好,就這樣磕磕碰碰,有一頓沒一頓地竟然還一直活到了十七歲,忽然一天有位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公子賞了她一碗他喝剩下的雪濃湯。
她七天沒吃東西,餓得發昏,根本不記得那公子的模樣,只覺得是個非常漂亮的公子,一身緋衣,背着日光,長身玉立。她抱着碗喝,味道太香,香到她完全沒注意湯裏還有其它的東西,只是喝着喝着,喉嚨忽然噎了一下,她也沒多想,叽裏咕嚕地喝了個見底兒,管它是什麽,就算是石頭,泥塊兒,老鼠屎或者毒藥,她也不管了,然後……
然後她就飛升了。
人家修煉幾千年都不見得摸到九霄的門,她這喝了一碗剩湯,便飛升了。果然如接引仙人說的那般,她的命實在是太好了。
一路晃晃悠悠,便到了蓬萊,太乙站下一瞧,确實是不太繁華的樣子,放眼望去,滿目的石榴樹,紅色的榴花,一樹一樹的,倒也耐看。太乙心裏尋思着,喜歡花花草草的人應該都有一顆善良悲憫的心,這位葉英島主應該是個好相處的。
收拾好府邸之後,太乙決定還是先去拜會一下島主為好,于是她沐浴後換了一件幹淨的灰袍子,厚厚的劉海耷拉在眼前,拎着剩下的那壺仙釀,一瘸一拐地出了門。
☆、76|阿貍.
蓬萊島主葉英,又名太陰星君,太古白帝少昊的第九子,生來的神族,司月生落,職人間雜事,即所有神仙都管不着或者不管的那些事兒,居蓬萊清玉府,所以又叫清玉真王。
顧太乙聽接引仙人說,九霄之上有愛走動的神仙,也有不太愛走動的,一般輩分大一些的仙家都不太愛走動。譬如瓊臺的玄女,譬如蓬萊的葉英,像是他們這種級別基本就屬于傳說中的傳說。
對于葉英的相貌,接引仙人用了一感嘆句來形容。
英俊得一塌糊塗!
如果把整個六界算在一起排一個美男譜,不管世事變遷,不管有多少小鮮肉前赴後繼地出現,葉英從未掉出前三。
顧太乙出了自己的府邸,她本想找個人問問路,卻發現偌大的蓬萊島根本就沒幾處府邸,一處就是她簡陋的太乙元君府,一處就是在個小山頭上,閃着迷之光彩的某座府邸,雖然沒找到問路的人,但太乙推測,那座迷之光彩的府邸大抵就是葉英的清玉府了。
她拎着酒壺,沿着青色石階一路而上,漫山遍野全是石榴樹,撲鼻而來的花香也是蠻醉的。她腿腳不太好,又不太會用騰雲的法術,便走一走,歇一歇,走到半山腰的時候,太乙回頭看了一眼,盛大嫣紅的花樹間似有人影,但日光太大,她揉揉眼睛,又似乎沒人在那裏。
她又轉身繼續向上走,也不知走了多久,終于氣喘籲籲地到了清玉府門口。清玉府的小仙倒是都很親熱有禮,仙娥仙侍不分男女一律穿白袍,腰間系紅綢。一個眉目清秀,笑意盈盈的少年仙侍在問了太乙的來歷之後,告訴她島主出了門,不過應該很快就回來了,旋即很是熱絡地引着她到了小花廳,又是沏茶,又是擺點心。
太乙哪裏受過這樣好的待遇,一下子坐立難安,手都不知道放在哪裏。想必接引仙人說得沒錯,這位島主是個十分和善的人,所以他府邸的人也都這麽熱情。
她正尋思着,名叫龍井的小仙侍笑着道:“我家島主本是個十分親善的人,但這次從凡間歸來之後,性格有一點點變化,元君多擔待,具體是哪些變化,元君一會兒見到就知道了。”
說完,龍井退了出去,只留太乙一個人在花廳,這時,太乙才長籲了一口氣,手腳也知道放在哪裏了,對她來說,還是一個人比較自在。
她只坐了一會兒,窗外忽地傳來一聲可怕的嘶吼,似是猛獸,似是惡鬼,似是地獄的使者。
太乙下意識地想出去看看,卻又覺得不是在自己的府邸,到處亂走是對主人的不尊重,于是她又坐回到了椅子上。
窗外的吼叫卻沒有停下的跡象,一聲高似一聲,一聲兇過一聲,撕心裂肺,震徹九天,連地面都在微微顫動,雷聲隆隆響徹天邊。
照理說,她應該覺得可怕才是,但太乙沒有,不知為何,她覺得有些心痛。
又坐了一會兒,她實在是煎熬得坐不住了,推開門,循着聲音走了過去,一路上也遇見不少仙娥仙侍,他們也只是笑着同太乙打招呼,似乎是對這凄鳴習以為常了。
七拐八拐,繞進一處月亮門,視野一下子寬廣了起來,寬敞的場院,青石地上匍匐着一只被捆着鐵鏈的野獸。
是一只長相異常兇狠的野獸,乍一眼看去像是一只白毛獅子,但再仔細瞧,它的眼睛卻比獅子要細長很多,碧綠幽深,似是地獄冥火,此時此刻,上下颚四顆獠牙正在狠狠地撕扯着捆在它身上的鐵鏈,哪料到鐵鏈是越撕扯越緊,野獸發瘋一樣地撕咬着鐵鏈,也撕咬着它自己,獠牙咬穿皮肉,帶飛碎肉,有些血已經凝固了,有些血還在流,十分可憐。
這凄鳴正是來自于它了。
太乙一看到它,心裏便咯噔一下。
她順着猛獸脖上那條幾乎陷入到肉裏的鐵鏈向上看去,鐵鏈的另一頭懸在空中,同時懸在空中的還有一個少女,紅衣赤足,黑發齊腰,胸脯高聳,溝壑隐約,她手中掐咒,正在控制着鐵鏈縮緊。
太乙看她,少女也發現有人在望她,側頭俯視,柳眉挑起,“劉海妹,看什麽看。”
劉海妹……
看來這清玉府的人也不全是和善的。
太乙也不生氣,只是微微笑着問:“這位姑娘,它是犯了什麽大錯麽?”
“犯錯?”少女從空中飄落,漂亮的杏眼閃着詭谲的光,“它當然有錯,不聽本姑娘的話就是該殺的大錯。”
太乙有些聽得雲霧缭繞,一旁的仙侍小聲提點道:“這位是我們島主的徒弟,名叫阿貍,是只貍貓精,她這是在馴服這頭采九。”
孟氏國,有兇獸,大若虎,形若獅,變化無常,名曰采九,乘之日行萬裏,不可馴。
小仙侍繼續道:“這采九本是長生府飲玉神君的坐騎,飲玉神君殉世之後,它流落六界,後來到了蓬萊,阿貍看着喜歡,央求島主收了它,但是,”仙侍頓了頓,“元君你也看到了,就算抓住了,卻一直馴服不了,這都兩百多年了。”
怪不得仙侍們都習以為常了,原來這樣的馴獸慘劇已經循環了幾百年……
太乙蹙眉,這位島主也太過縱容徒弟了。
少女看見小仙侍在那裏嘟囔,她也聽說了島上來了個凡仙,凡仙?她自是看不起。
她瞥了太乙一眼,蔑視着道:“想要馴服猛獸就是這種辦法,它狠,你比它更狠,它兇,你比它更兇。”
“那要是死了呢?”太乙忽然覺得有些不快,調子也冷了一些。
“死了?不過是一只禽獸,賤命一條。死了?”少女桀桀怪笑,“怪我了?”
太乙的臉徹底冷了下來,她劉海厚重,本就看着不那麽陽光,這一冷臉,更是渾身散發出陰郁的氣息。
瞧太乙不說話,少女挑釁道:“劉海妹,你這一臉不爽的表情是做什麽?不滿意本姑娘的做法?”
太乙不鹹不淡地道:“不是不滿意,是有一點不贊成。”
“哈,土包子凡仙,說話還學上仙一樣拐彎抹角,”忽地,少女把太乙朝采九的方向一推,力道之大,太乙險些跌倒,“你不贊成你來!”
太乙站穩身,便向采九走過去。
一旁的小仙侍慌忙攔道:“元君,不可。這采九兇猛得很,不通人性,流落六界千年,南天帝君白澤,我們島主,天帝陛下,甚至瓊臺的玄女大人,沒一個能馴服它的。您若是受傷了可如何是好。”
“放心。我自由分寸,不會強-上的。”
說完,太乙大步朝采九走去,一瘸一拐的樣子引得阿貍直發笑,“土包子,死逞強,看那畜生不一口咬掉你的腦袋瓜,哈哈!”
于此同時,一架金碧輝煌的鸾車停落在清玉府門口,從車中走下來一男一女。
男人肅服持重,一聽見采九的吼叫,便是一皺眉,他身後的女子笑道:“想必是阿貍又開始馴獸了。”
“孽障。”男人雙手攏在寬大的袍袖中,俊臉微側,半眯着眼,這聲孽障也不知是說采九,還是貍貓精少女。
他大步走上臺階,也不回頭,只道:“春蘇,你先去花廳休息,我去看看她。”
☆、77|三魂
當葉英走進月亮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灰布衣服的女仙,留着厚重的劉海,看不太清眉目,她站在花樹下,嘴角彎着,笑吟吟地看着正在追趕阿貍的采九。
而阿貍用來捆綁采九的鐵鏈斷在地上。
阿貍被采九追得上蹿下跳,衣服被抓得一條一條的,胳膊上也沾了血,連尾巴都露了出來,十分狼狽。
葉英一擡手,在采九同阿貍中間炸出一道天雷,一時間青石翻飛,花瓣雨打一樣地紛紛而落。
受傷的采九嚎叫一聲,細長眼幽深起來。
葉英已經做好了應付它攻擊的準備,不成想,采九一下蹿到那灰衣女仙面前,鋒利的前爪左右飛舞,打開飛向她的碎石,待到塵埃落定,卻化成普通的小白狗模樣,跳到女子懷裏,又是汪汪汪,又是喵喵喵,又是嘤嘤嘤地叫起來。
一旁的仙侍都傻了,眼前這個谄媚的狗腿子一樣的生物,真是傳說中兇狠殘暴,日行萬裏,連玄女娘娘都未能馴服的神獸?不僅不兇,看樣子還很讨人喜歡。
所謂浪獸回頭金不換,回頭之後能不能被人接受,關鍵是看你以前有多浪……
貍貓精少女一看救星來了,幾步跑過去站在葉英身前,嗫嚅道:“師父,她縱獸行兇。”說着,擡起鮮血淋漓的胳膊給葉英看,還哭了起來,小模樣,梨花帶雨的還真怪可憐。
葉英臉色沉沉的,仙輝清冷澄澈,“龍井,這是怎麽一回事,你來講。”
“這……”小仙侍龍井斟酌了一下言語,“回禀島主,這位是剛剛飛升的太乙元君,府邸就在咱們島上,元君來拜會您,您不在。然後……太乙元君馴服了采九,但一沒注意間,采九掙脫了太乙元君的法術,追着阿貍姑娘跑,就是這樣。”
這一番解釋,真真假假,虛虛實實。
馴服?太乙元君只是一碰那鎖鏈,鎖鏈就自己落了下來,然後那采九便像一條大貓一樣圍着太乙元君小跑,又是扯衣腳,又是舔手背,那叫一個親熱,就像是以前認識一樣。
掙脫法術?龍井壓根看不出來太乙元君用了什麽高深的法術,但他可以确定的是,采九追趕阿貍,的确是在太乙元君的授意下做的。
但這些怎麽同島主講?除非親眼所見,否則誰會相信六界最兇猛的神獸之一會被一個剛飛升的凡仙馴服。
“阿貍,過來。”葉英聲音淡淡的,卻不冷峭,滿是威嚴,卻又不讓人恐懼。
“師父……”小姑娘挪了幾步,她以為是師父要給她做主,抹抹眼淚,也不哭了。
小姑娘還沒來得急高興,就聽葉英淡淡道:“去同元君道歉。”
“師父,”少女一愣,旋即争辯道,“我又沒犯錯,分明是她縱獸……”
紫色衣袂無風而動,葉英一甩長袖,“不道歉就滾出清玉府。”
太乙也以為葉英要給徒弟撐腰,俗話說上梁不正下梁歪,她對葉英一開始也沒什麽好印象,瞧都懶得瞧。這聽他訓斥阿貍,太乙才在劉海後仔細打量了一下這位傳說中俊美得一塌糊塗的蓬萊島主。
他身材颀長,紫衣銀發,袖口勾雲紋,領口系得緊緊的,看不到鎖骨,一副禁欲冷情的樣子。
金色雙瞳,右額一朵辛夷花,曠世神采,傾天氣勢。
有這樣一霸氣狂狷的師父,也難怪貍貓精那般張狂。
我師父是葉英,怎樣?不服來戰啊!
只是,太乙有些疑慮,這真是接引仙人口中和善謙遜,熱情陽光的蓬萊島主麽?
怎麽看,怎麽都同和善熱情沾不到邊兒啊……
她又想起龍井的話。
“我家島主本是個十分親善的人,但這次從凡間歸來之後,性格有一點點變化,元君多擔待,具體是哪些變化,元君一會兒見到就知道了。”
這哪裏是一點點變化,分明就是質的飛躍啊。
他在凡間究竟發生過什麽?
什麽事情讓他性情大變?
大霧。
太乙多少有些好奇……
太乙其實也不大在乎這個道歉,況且要道歉也是同采九道歉,和她有什麽關系?
她正想說幾句客套話,給貍貓精一個臺階下,畢竟她也得到的懲罰,而且看樣子,葉英是在教訓徒弟,可實際上葉英的偏心根本就青天白日,做做樣子而已。他呵斥阿貍,也是在給阿貍撐腰。方才那些狠話,翻譯過來,大概就是,“阿貍是我的徒弟,要教訓也輪不到你。”
太乙覺得自己日後要住在蓬萊島,同島主結下梁子畢竟不好,說幾句軟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算了。
可貍貓精少女卻大哭着跑了出去。
倒還是個倔強的主兒。
太乙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麽。
葉英道:“元君慢走。”
他雙眸微眯,目光淺淡柔和,如月之清輝。
冷冷的,拒人于千裏之外。
清涼的晚風裹挾着甜甜的榴花香一同撲面而來。
……
太乙心中苦笑,她還沒說要走呢好吧,這逐客令下得倒是快。
“那采九……”太乙猶豫道,她是想讨了它的,但和第一次見面的人要東西終歸不太好意思,所以語氣便有些吞吞吐吐的,“我能不能……”
“領走。”聲音和緩,清高的架子。
“啊?”
葉英不冷不熱地瞥了一眼在太乙懷中探頭探腦的采九,“它願意跟着你,你就把它領走吧,讓我這府上也安生些。我還有事,就不送了。”
說完,便轉身走了。
太乙摸摸頭,也只得離開。
剛出清玉府大門,忽然背後有人言:“前面的可是太乙元君?”
太乙回頭,說話的是一位女仙者。
秀美絕倫,氣質高貴,秀美中還透着一股英氣,桃花眼,琥珀色的眸子,眼下卧蠶。
太乙點點頭,“正是小仙,您是?”
“我是東君,”女仙者微微一笑,“有個俗名叫白春蘇。”
太乙連忙施禮,“見過東君娘娘,小仙有禮了。”
白春蘇扶太乙起身,“方才的事情我都看到了,希望你不要太怪罪他,他原本不是這樣的,”她頓了頓,漂亮的眸子浮出一絲憂傷,“他不是故意針對你,只是丢了命魂。”
聞言,太乙也是一愣。
三魂,天魂,地魂,命魂。
天魂掌智。
地魂掌勇。
命魂掌愛。
三魂合一便是元神。
蓬萊島主葉英,清玉真王,少昊的第九子,這麽厲害的人物竟然丢了三分之一的元神?
***
有小采九上蹿下跳地陪着,上山下河,捉鳥釣魚,日子過得飛快。
又過了幾日,太乙收到了九霄來的文绉绉帖子,說是元妍帝姬生辰,天帝鳳冉大宴青雲殿,恭請太乙元君仙趾。
這種高層次,高水準,高要求的宴會本輪不到太乙這個級別的仙人攙和。
不知為何,帖子也送到了她府上。
太乙一大清早便換了件兒幹淨的袍子,她一共就兩件衣服,一件灰色的,一件棠梨色的,換着穿。兩件衣服都是那種沒什麽款式,遠看就是一麻袋的式樣。太乙對着鏡子理了理頭發,結了個露額頭的簡單發髻,插上元妍帝姬贈的發簪,出門之前,她想了想,又把劉海放了下來。
剛一出門,遠遠的就望見葉英的車架也向南邊青雲殿的方向去,閃着迷之光彩的馬車,九匹純白色的天馬,白衣紅綢的仙娥仙侍們分列兩隊侍候在車架左右。
真是譜子極大,排場極高啊。
太乙有些懼怕葉英,說不出緣由,再加上她覺得葉英也不甚待見她,就也沒上去打招呼,抱着小采九,靠着邊兒,自己走自己的。
能不見便不見,省着互相找晦氣。
結果剛剛走出不遠,還沒出島,就聽身後有人喊:“太乙元君,太乙元君!”
她一回頭,葉英的車架就落在自己身後不遠處,和他打招呼的正是那個熱情的小仙侍龍井。
正所謂事事皆有變數,天命亦如是也。
春光燦爛的午後,清澈的天河畔,此時此刻,太乙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正躊躇着,不知是進還是退,龍井又喚:“元君!我家島主邀您同行。”
太乙的內心完全崩潰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上的馬車,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強顏歡笑對着冷玉觀音一樣的葉英寒暄的,等回過神來,自己已經挑着車簾向外看了起來。
雲霧缭繞,青煙袅袅,路過無數風景,她忽然“咦”了一聲。
聲音微小。
太乙眉頭微蹙間,餘光感到那一直閉目養神的島主大人像是在看她。
太乙以為自己方才“咦”的聲音打擾到了他,連忙道:“島主贖罪,小仙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