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春之夜宴(三) (9)
阿貍從睡夢中醒來,一睜眼便見到葉流白披着單衣,斜靠在床頭看她,而她還緊緊地抓着他的手。
阿貍覺得他的眼神很奇怪,愛憐的,甜蜜的,留戀的?晨光把他的影子打在床上,他的影子和他一樣,安靜地奇怪。
她只微微動了動,便覺得渾身酸疼,想到這疼痛的原因,阿貍的小臉刷地就紅了,她慌忙閉眼裝睡。
臉頰覆上溫暖的大手,“再睡一會兒吧,時間還早。”
阿貍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麽,緩解一下尴尬,“你不疼麽?”
葉流白失笑,伸臂把他的小妻子從錦被裏撈出來放在腿上,緊緊地抱着,“傻小貍,男人怎麽會疼。小貍很疼麽,什麽地方,要我揉揉麽?”
“師父……你,”小姑娘害羞地縮到他懷裏,他那雙一本正經,卻又缱绻深情的眼睛看得她都要化掉了,“師父,你太壞了,我以前怎麽沒發現……”還說要給自己揉揉,那個地方,怎麽揉……
葉流白的目光落在阿貍臉上,看着她乖順地窩在他懷中。
她不知道,其實他很久之前就這麽壞了,而且,是她把他變壞的,壞丫頭,小妖女。
他們第一次正式見面,她只有六歲,而他也不過十七。
她性格不好,很孤僻,也很少笑,她對陌生人很防備,就算是同門的師兄妹,她也不喜歡搭理,只有他,她只喜歡黏着他。
其實在師父帶她來見他之前,他就見過她。
那還是他十六歲那年的夏天,他在院子裏練劍,轉身間忽地瞥見牆頭上趴着一個小姑娘,她梳着兩個包包頭,紮着紅绫子,小臉圓圓的,眼睛大大的,正目不轉睛地瞧着他,非常可愛。
他望見她,便下意識地收了劍,而小姑娘則順手捋下一把榴花,香香地,扔了他一身,“美人兒哥哥,你是哪家的公子,等我長大了,讓我爹爹去你家提親。”
一年之後,再相見時,她已經不認識他了,小孩子忘性就是大。
不過,他還記得,還記得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後,香香的石榴花,和那個趴在牆頭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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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那叫不叫一見鐘情,如若是,他也太壞了,畢竟,那時候她還那麽小,如若不是,又怎麽解釋,從那天之後,日日夜夜,越來越深的思念……
她不喜歡辟谷,也吃不慣山上的飯菜,他就自己偷偷到河裏捉魚烤給她吃;她不喜歡一個人睡,總是做噩夢,他就睡在她房間的地板上,守着她;她性格孤僻,總是被人欺負,他作為首席大弟子也不好和別人發生正面沖突,只能時時刻刻地帶着她,不讓她落單,然後月黑風高的時候,把那些欺負她的同門狠狠揍一頓……
他守着她,護着她,他以為他對她的好,只是出去師徒之間的情誼。
後來,後來……她越來越漂亮,帶着些稚氣的妖媚,看得他心神不寧,心旌搖曳,他開始清修為借口不讓她出自己的小蓬萊。
想着別人也能看到她的樣子,他心裏就憋悶地幾乎走火入魔。
壓抑,無邊的壓抑。
她十二歲,他二十三歲那年,他不小心看到了她的身子。
白皙的,嬌美的,玲珑的……
他愕然發現,自己對她有了不-倫的心思。
她開始出現在他夢裏,夢醒之後被子上是濃稠的白色液體。
從此墜入深淵,萬劫不複。
……
由于老婆婆的挽留,阿貍和葉流白又在這裏停留了一個多月。
“其實沙羅香的事情是一個姐姐告訴我的,”她靠在他胸口,低低地說,“那時候我還小,記不太清她的容貌,只覺得是一個非常美貌,也非常和善的姐姐,現在想想,她的眼睛似乎和我一樣,一只深黑,一只黛藍。”
葉流白垂下長睫,看着她的發頂,“也許她是哄你的。”
“不,”阿貍搖搖頭,堅定地說,“如果你遇見她,你也會相信她……”她頓了頓,苦笑道,“除了相信她,我別無選擇,只有這個方法才能見到娘親,就算她是哄我,我也要試試。離開太白山的前一日,折蘭送來了沙羅香,他告訴我,要在海天之界,九龍回水處,卯年卯月卯日卯時點燃,便能回溯到過去。那個地方不在太白山,而是冠岳山。師父,謝謝你一路陪我到這兒,但是……就送到這裏吧,剩下的事情我自己來完成……我真的很想,很想見我娘……”
“嗯,”葉流白輕輕地拍着她的後背,“見到岳母大人,替我向她老人家問好。我就在這兒等你回來。”
這一次,他終于不再堅持。
入夜,他緊緊地抱着她,他不知道這場離別是不是就意味着永訣。
“師父,還不睡麽?”她仰起頭,伸手撫摸他的眉眼。
他垂眸凝視着她,眼角眉梢是微微的笑,“可能年紀大了,有些失眠。”不是睡不着,而是舍不得睡。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讨厭天亮,葉流白真想把世上所有的公雞都殺光,那樣就沒誰來提醒天亮了,沒誰來告訴小貍,該走了……
他為了她可以放棄一切,她為了娘親可以放棄他。
但是他願意,即使用自己的性命為她前行的道路鋪上最後一塊磚,他也無怨無悔。
……
第二日清晨,阿貍背着小包袱上路,她走得不快也不慢,她不敢回頭,她知道師父就站在門口看她。
她不能回頭,她怕她一回頭就沒有繼續走下去的勇氣。
終于在轉過第一道山崗之後,阿貍蹲在路邊,抱着膝蓋,大哭起來。
漸漸的,天空烏雲密布,狂風暴雨,飛沙走石,蒼穹像是裂開了一道口子,天河傾瀉……
是不是點燃沙羅香,就能回到過去,是不是回到過去,就能見到娘親,是不是見到娘親,就能解答自己從小就無父無母的問題,就能解釋自己十世不得善終的詛咒……阿貍不知道。
這就是一場豪賭,她有些怕了,畢竟……她輸過一次。三百年前,太白山上,她親手放出了妖魔,為禍九州整整三百年,自己也因此自刎在師父面前,化作孤魂野鬼游蕩在九州三百年……
如今,好不容易誅滅了拂玉君,好不容易同師父相聚,好不容易過上平靜的日子,她真的還要繼續賭下去麽?師父說的難道就沒有道理麽,如果那個姐姐真的只是哄她的呢?
她好累,她真的好累。
淚水混着雨水把一張美麗的小臉哭成了泥水裏打滾的小花貓,有那麽一刻,她想,不如自己就魂飛魄散了好了,那樣不再輪回,也就不需要再承受十世不得善終的命格。
忽然,從阿貍懷裏掉出一個東西。
是半段簪子。
她不知道這東西是什麽時候跑到她懷中的。
手指觸到那木簪子的瞬間。
往事如山海,撲面而來——
在小葵山的時候,她其實一直想問拂玉君,為何總戴着這麽個醜陋的簪子,一點都不配他。
她現在才想起來,這是三百年前她臨走之前留給他的禮物,她親手刻的。
所有模糊的記憶終于連在了一起。
她想起來了。
傅汝玉。
那個因她而死的男人。
她不是故意的。
她不想的,她不想他死的……
……
“當年,他怕你誤會傷心,寧可自己死掉也不接受我的幫忙,他生生從自己的血肉裏挖出我送的金丹……”
“顧太乙,傅哥哥死得那麽早,死得那麽慘,你敢說不是因為你!”
“這麽多年,無論是傅哥哥,還是小玉叔叔,他們誰都不欠你,他們為了你,把什麽都做盡了!”
“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幫你,不然你怎麽有機會走到今天!你怎麽有機會和你師父卿卿我我!”
“可是你,你是怎麽對他的,你是怎麽對他的!你為他做過什麽?你只想讓他死!”
“沙羅香,沙羅香就那麽重要麽,比一個愛你的人還重要麽……”
“你這個自私的女人……你會有報應的……”
……
大雨滂沱,風卷雲聚。
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回去吧,衣服都濕透了。”
她回過頭,茫然地道:“師,父……”
“乖,回家吧。”他将她打橫抱起來,她的身體在不停地顫抖,他的手也在顫抖,風雨之中,他走得很慢,也很吃力。
春光散也開始支撐不起他日漸油盡燈枯的身子了。
阿貍沒有注意到葉流白的憔悴,這對葉流白來說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畢竟他最擔心的就是她難過,他一直希望的就是她快樂……
所有的矛盾,所有的心事,所有的不安,所有的愧疚一同襲來,阿貍迷迷糊糊昏睡了過去。
她閉着眼睛,只覺得有人把她放在床上,換下濕漉漉的衣服,又拿幹布擦幹的頭發。
她想……不如,不如就這樣魂飛魄散吧……
如果注定十世不得善終,不如就這樣,再也沒有來世吧……
對不起,阿玉,對不起。
☆、66|千裏夢
然後祈願并不總如人意。
阿貍并沒有這樣就灰飛煙滅,等她再次醒來,窗外挂着圓月,冬夜靜悄悄,葉流白趴在床邊,看樣子是睡着了,即便雙目緊閉也依然緊緊地抓着她的手。
下一個瞬間,阿貍又看到一個熟人,兔子一樣紅着眼睛的白春蘇。
女子秀美絕倫,氣質高貴,秀美中還透着一股英氣,桃花眼,眼下卧蠶,琥珀色的眸子十分機敏靈動。
大抵因為身份高貴,從頭發絲兒到鞋尖都透着一股子的驕傲和不屑。
阿貍只在山神廟見過她一次,說實話她對白春蘇的感情有些複雜,畢竟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白春蘇就出言不遜,而且她還出手打傷了陰鳳歌。阿貍現在還記得,那一道銀光打在他胸口,化成勁風帶着他狠狠地撞在了廟中最大的柱子上。
柱子被攔腰撞碎。
骨骼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
這個東君娘娘可不是什麽慈悲為懷的主兒。
“你一定要把身邊所有人都弄死才開心麽?”白春蘇雙肩微微顫抖,看樣子是強忍着怒意,努力維持着東君娘娘的威嚴。
阿貍從床上坐起來,她看了看葉流白,他依然睡着。
白春蘇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語氣憤憤然,“我讓他暫時休息了。你已經昏睡了三天三夜,他衣不解帶地照顧你,再不休息一會的話估計你還沒死,他就先去閻王那裏走一圈兒了。”
阿貍下意識地道:“他死了,不就是你一直盼望的麽。”
“你……”白春蘇一愣,旋即恨恨地道,“白費他這麽疼你。”
方才這句話一說出口,阿貍也覺得自己莽撞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這般火藥味兒十足,難道是嫉妒?嫉妒白春蘇才是師父命定的戀人?
白春蘇微微嘆了口氣,“本來我已經打算放過你了,就讓你和流白過完這最後一世。但你為何偏偏那麽執着什麽沙羅香,你知不知道,”她頓了頓,美麗的眸子裏滿是哀傷,白春蘇望着沉睡的葉流白,緩緩道,“你知不知道,他就快要死了。”
“什麽?”阿貍幾乎暈倒,“你說什麽!……”
“你沒看出來?他一直在服食春光散,”白春蘇苦笑道,“也是,他是什麽情況,你又哪裏會注意,你心裏只有沙羅香。你口口聲聲說喜歡他,卻連他的身體狀況一天不如一天都不知道。”
“春光散?師父他為何要……”阿貍心亂如麻。
“他為了改變你十世不得善終的命格,用了逆天術,天譴在身,原本還可以再活十年,只是這十年,開始的五年雖然身體已經大不如前,內力全失,卻還算可以正常生活,第六年起,他的身體會逐漸虛弱起來,剛開始也許只是咳血,後來,便不能進食,再後來,目盲口不能言,最後骨爛肉蝕,生生疼死。”
“你騙人……”阿貍握緊拳頭,“師父明明好好的,他還能禦劍,還有內力。”
白春蘇冷哼道:“這就是春光散的功效,它能激發他所剩無幾的生命中所有的光芒,把這些光芒凝聚在短短的一年之間。如今,就只剩下最後一個月了。”
“不可能的。我師父為什麽要做這種……”如果可以再活十年,為何要做服食春光散這種傻事?
“為什麽?”東君的聲音涼涼的,不知是心寒葉流白,還是心寒自己,“還不是為了你。若他內力全失,身體也虛弱起來,那他就是廢人一個,根本就幫不了你,不能幫你完成拿到沙羅香的心願。你明白麽?他生是為了你,死也是為了你。”
阿貍怔在那裏,她木然地去看葉流白的臉,幾番打量,這才吓了一跳,師父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這般憔悴了……是啊,白春蘇說得對,自己口口聲聲說喜歡師父,卻連師父的身體大不如前都沒注意到……
冬夜,天地一片靜谧。
去年,梨花似雪。
今年,雪似梨花。
良久之後,阿貍擡頭問道:“你為何要告訴我這些,最期望師父這一世結束的人不是你麽?你就不怕我知道之後,想辦法救他?”
白春蘇在轉身離開之前,瞥了她一眼,不屑地道:“你以為人人都像你愛得那麽自私麽。”她沒有說真話,其實她自己也是有私心的。司命告訴她,葉流白打算最後自爆元神,那樣就算他死了,葉英也無法活過來……這是白春蘇不能接受的結局,但她又無能為力,她無法阻止他……若是誰還有能力改變葉流白的想法,若誰還能救他,這世上也就只有那個人了,所以她才告訴了阿貍……
在離開小屋之前,白春蘇自嘲地笑了笑。自私?在愛情面前,誰又能保證沒私心呢……
阿貍反握住葉流白的手,冰涼涼的,像冬日葉上的冷霜。方才白春蘇在的時候,她強忍住的淚水終于簌簌而下。
就在這時,随着白春蘇的離開,她留在葉流白身上的法術也自然而然地解了開,葉流白一睜開眼就見到阿貍抓着他的手,哭得嗓子都沙啞了。
他吓了一跳,慌忙捧起小姑娘的臉,“小貍,你怎麽了?身上還不舒服麽?疼得很麽?”
這些日子來,他就一直在受驚吓。
三天前,他好不容易說服自己放小貍離開,結果這天一下起暴雨,他又在家坐不住了,小貍有沒有帶傘,小貍會不會被雷吓到,小貍會不會被泥水滑倒,小貍會不會因為下雨借住在別人家中,萬一被心存不軌的人觊觎了怎麽辦……結果,等他終于按耐不住,跑出去追她時,竟然發現小姑娘一個人在大雨中抱着膝蓋,哭得肝腸寸斷……這還不算驚吓,待他抱她回來,她竟然又開始昏睡,頭還滾燙得厲害,拉着他的手,小嘴裏最喚着“阿玉,阿玉……”
這樣的驚吓一而再,再而三,平日裏以雲淡風輕聞名的葉流白也有點受不住了。
畢竟她是他喜歡的姑娘,面對她,他無法以理性來思考,他就像是一個普通的,剛剛和心愛的姑娘喜結連理的毛頭小子。
他全心全意地寵着她,護着她,她不想說的,他就不問。她皺一下眉頭,他就要心疼上半天……
她就是他的孔雀膽,他把她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裏,過了些日子,他嫌不夠真誠,又含在嘴裏,不知什麽時候就會破掉的孔雀膽,不知什麽時候就會毒死他的孔雀膽……
葉流白見阿貍不說話只是哭,他沒辦法只好握住她的小手腕,探她的內息,仔仔細細地地探尋了一圈兒,并沒有發現什麽異樣之處。葉流白這才放下心來,把小姑娘摟在懷裏,輕輕哄着,“我的葉夫人怎麽又哭鼻子了?做噩夢了?”
阿貍在他懷裏點點頭,雙手緊緊地環着葉流白的腰,泣不成聲,“我夢見師父你變成了葉英,我去找師父,師父已經不認識我了,那樣冷漠的眼神就像刀子一樣……師父你還同東君成了親,再也不要我了。”
葉流白擡起她哭花的小臉,“小貍你看我,叫葉英的那個人既然已經死了,我就不會再給他活過來的機會,這個世上,誰都不能讓我的小貍傷心。”就算是我自己,也不可以,我會殺了所有讓你傷心的人,包括我自己。
阿貍愣了楞,果然是這樣……東君說得沒有錯,師父的确打算自爆元神了……既然這樣,阿貍也決定了……她不能讓師父自爆元神,就算變成葉英,就算不再認識她,就算注定要和東君在一起,她也要讓他活下去……
“師父,”她擦幹眼淚,眨眨眼睛問,“我同東君在一起,十分滿,你怎麽給分?”
“實話?”
“恩恩。”
“嗯,論樣貌,論家門,論性格,論才藝,”葉流白慢悠悠地說,“東君娘娘大概可以值個九分九。”
“那我呢我呢。”
“小貍呢,”他摸摸下巴,看着天花板,“頂多四分吧,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師父……”阿貍的眉毛蹙成一團,洩氣地滾到床腳,“讨厭……”
“不準生氣,”葉流白鎮定自若地把他委屈的小妻子拎回到懷裏,“可是你讓我實話實說的。”
阿貍憤憤地瞪了他一眼,“讨厭!”師父一點兒都不解風情。
葉流白溫柔地捏住小姑娘的下巴,一本正經地道:“小貍本來是四分的,但再加上我對你偏愛的六分,小貍就是十分滿了,你贏過她了。”
論家門,論性格,論才藝,他的小貍貓都不是最好的,她從小沒有父母在身邊,也不會什麽驚天動地的才藝,她嬌氣,她逞強,她倔強,她愛哭,可那又怎樣呢,在他心裏,她就是最好的。
他的喜歡從來都不是因為她最好,所以喜歡她,而是因為喜歡她,所以她就是最好的。
天地之間,九州之上,六界之中,顧太乙就是他獨一無二的小新娘。
對于這個答案,阿貍還稍微滿意一些,她拍拍床,“師父你躺下來。”
“小貍,”葉流白微挑長眉,“你身子還沒大好,不能……”
“師父,”阿貍不好意思地推他,“想什麽呢。我只是想給你捏捏而已。”
阿貍是真的想對葉流白好,她拉他躺下,然後跪在床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捏。
一小會之後,葉流白道:“小貍,好了,很舒服了,你也休息吧。”
“不要,我要對師父好。”他要起身,她就坐在他後腰上按着他。
“乖,小貍要是真想對我好,就努力給我生個孩子吧。”葉流白翻過身來,十分真誠,十分正經地道。
阿貍忍住笑,也十分真誠,十分正經地回道:“這個要師父努力才是。”
葉流白淡淡垂眸,不讓自己的嘴角因為這句話而心花怒放地飛揚起來,但是阿貍才不放過他,她湊到他面前,環住他的脖子上,“師父,你害羞了?這麽難得,我得叫大家都來看看,步天宮的掌門人害羞了,葉流白害……唔……”她就作勢要大喊的時候,忽地被身前的男人狠狠壓在床上,不安分地小嘴兒也被嚴嚴實實地含在了他口中。
一個令人窒息的深吻之後,葉流白一手挑落幔帳,瞧着小臉緋紅的小姑娘,一本正經地道:“夫人說得對,”修長的手指挑開衣帶兒,“這個的确是要我來努力才是。”
一番雞飛狗跳之後,小姑娘再度被吃……
夜深了,太過“努力”的葉掌門抱着他的小妻子沉沉睡去,而黑暗之中,阿貍睜開眼睛,看着他,咬着嘴唇不住地流淚……只有一個月了……
星河燦爛,老樹孤藤。
黑暗變得沉寂。
接下去的時間裏,他們就像一對普通的新婚夫婦,如膠似漆,甜蜜溫馨。
他不知道她已經知道了,他也不知道每每深夜等他睡着之後,她就會睜開眼睛看着他,一邊看,一邊無聲地流淚。等到第二天早晨醒來,看到她唇上的傷痕,葉流白還以為是自己晚上太過孟浪的原因,他還奇怪,明明自己已經控制了……
一天,阿貍忽然說她想去冠岳山,葉流白雖然對那個地方很有抵觸,但是小貍的要求,他從來都不會拒絕,而且她已經答應他了,會好好做他的妻子。
葉流白已經把所有的後路都留好了,他會抹掉阿貍對自己的記憶,然後叫南音回來照顧她。當年,他狠心逼南音離開她,也是因為他知道,最後陪在她身邊的人不會是他……
相聚的時間總是過得飛快,三十天,二十天,十天,三天,一天……
這天晚上,阿貍破天荒地纏着葉流白,熱情地不得了,而葉流白也不再溫柔,所有的理智,所有的一本正經,憐香惜玉都被他扔在紅帳之外,他瘋了一樣地咬她,揉她,恨不得把她按到自己的骨頭裏,這樣是不是就不用再分開了……
風住塵寂。
兩人上下交疊,阿貍壓在葉流白身上,小腦袋窩在他肩頭,默默流淚。
“小貍,怎麽了?”滾燙的淚水流在葉流白的肩頭,他一驚,“是我弄疼你了麽?小貍?”
她壓着他,也不擡頭,只是說:“師父,別說話。”
片刻沉默之後,男人溫暖的大掌落在她腰間,像是要捏斷她一樣,死死地扣住。
他也放棄了說話,只是抱着她,用力地抱着她,用他剩下的所有生命抱着她。
良久之後,阿貍擡起頭,嘴角含着十分不自然的笑,她望着葉流白,一字一頓地道:“師父,我愛你,所以,無論我變成什麽樣子,師父一定要把我認出來。”
葉流白忽然覺得不太對,只是還不等他說話,床頭的香盒“嘶”地一聲已被點燃……
海天之界,九龍回水處,卯年卯月卯日卯時。
如果真能回到過去,是不是所有犯下的錯誤都能被彌補……
……
***
大燕肅慎王二十三年冬,百年不遇的大雪,一時間都城銀裝素裹,仿佛是那傳說中冰雪之城。
城外官道之上,一輛富麗堂皇的馬車碾着雪,吱嘎吱嘎地在漫天風雪中緩緩前行。
“巫祝大人,”趕車人向車門微微後靠,小心地詢問道,“前面路上躺着個人,好像是個姑娘,要不要停車看看。”
車簾沒擡,只聽裏面有人溫和地,慢悠悠地道:“壓過去。”
☆、67|貍的彌補
對于主子的吩咐,車夫十分猶豫,這是壓過去也不是,停住也不是。
巫祝大人雖然年紀輕,卻是殺伐果決出了名,盡管如此,依然引得全都城的少女為之瘋狂。為了表示欽慕,一到晚上就有各種禮物被隔着牆頭抛進大人的府邸,因為這個還砸壞了好幾個夜班的侍衛。
車夫放慢趕車的速度,此時風雪已經小了很多,他望見那趴在雪地中的姑娘,其實也是因為那身上覆着斑駁的白雪的人,她頭發長長的,車夫才猜測是個姑娘。若這姑娘也是巫祝大人的瘋狂傾慕者之一,那她為了見大人一面還真是夠拼的了。
在駿馬的前蹄眼看着就要踏到那姑娘身上的時候,車內的傅汝玉終于叫了聲,“停車。”
***
馬車繼續吱嘎吱嘎地在雪地中前行,傅汝玉盯着毛毯上的小姑娘,自己的傾慕者?細作?難民?逃婚的?乞丐?好幾個想法閃過腦海,卻得不到一個答案。
擦去臉上的雪水,露出一張陌生的臉。
小姑娘似乎感到有人在摸她的臉,黛色的長眉微微動了一動,緩緩睜開眼睛。
傅汝玉身在朝中高位,見過的美人兒不計其數,且他自己便是風華正盛的九州四公子之一,他本以為不會被聲色所迷惑,但在她睜眼望向他的一瞬間,他還是微微愣了一下。
她看起來年紀不大,也就十二,三歲左右的模樣,沒戴任何首飾,被雪沾染的黑發濕濕地披在身後,結着一根紅繩,身上是一件兒寬大的紫色長袍,似乎是男人的衣服?小姑娘雖然年紀小,但着實很美貌,美得不似凡人,尤其是那一雙眼睛,一只墨黑,一只黛藍,不能細看,稍一失神,就仿佛要被她看去三魂。
那小姑娘的表情也很奇怪,她看着自己,驚訝的,興奮的,甚至還流了淚,珍珠一樣淚水,噼裏啪啦地落個不停,哭得傅汝玉甚是心煩意亂。
但他畢竟是大燕的巫祝,只是一瞬,他便意識到了自己的反常,迅速地穩好心神,正襟危坐,“沒見過美男子?興奮地哭……”
不等他說完,濕漉漉的小姑娘就小貓一樣直接撲了上來,她咬着嘴唇,強忍着哭泣的樣子,濕噠噠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撫上他的臉頰,随着這一摸,小姑娘的臉色又變了好幾變。
愛慕他的人,傅汝玉見得多了,不過這麽大膽熱情的倒還是頭一回。而且……這愛慕者的年紀也有些太小了……
傅大巫平日裏最愛幹淨,對于小姑娘的髒手,他下意識地想躲開,可少女哭得梨花帶雨的小臉,顫抖得如風中落葉般的小身子又在不斷地暗示他:你一個大男人,被摸一下就如何。看她哭得這般傷心的樣子,不如就慷慨地讓她摸摸吧。
劍眉薄唇,細長鳳眼,眸子黑得很,仿佛是把世上所有的黑暗都吸進去的一般。
是他,是他……阿貍此時此刻可以完全确認眼前這個青年就是傅汝玉,只不過比她認識他的時候還要年輕許多。沒想到沙羅香真的把她帶到了過去,雖然沒把她帶到母親身邊,至少給了她一個彌補錯誤的機會……這一次,她絕不能讓傅汝玉因她而死,對了,阿貍忽然想起傅汝玉從前是喜歡元妍的,只是後來由于元妍太過任性,年輕不懂愛抛棄了傅汝玉,他們才沒在一起……不如,不如這次就由她來成全他,讓他能和自己心愛的女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這樣,也算是彌補了自己曾經在他身上犯下的大錯吧。
想到這兒,下了決心的阿貍忽然向下一退抱住傅汝玉的大腿,花貓一樣的小臉神情迷離,眨了眨眼,繼而興奮地叫道:“爺爺!”。
傅汝玉一怔,不管眼前這丫頭是他的傾慕者,還是別國派來的細作,怎麽看怎麽腦子不大夠用的樣子,他哭笑不得地道:“我不是你爺爺。”
小姑娘怔了怔,歪着頭似乎是在想這句話的意思,片刻之後,她看着傅汝玉清澈如天河水的雙眸,粲然一笑,“叔叔!”
“……”
小姑娘見他不說話,便更加用力地抱緊了他的大腿,眼淚含在眼眶裏,要落不落的樣子,她小聲,怯怯地叫:“叔叔……”
傅汝玉無奈地一笑,“小丫頭,我不是你爺爺,也不是你叔叔。”
小姑娘懊惱地問:“那你是我什麽?”
她的聲音如小貓一樣軟糯甜膩,傅汝玉下意識地道:“我是你……”
看着小姑娘迷蒙的雙眼,傅汝玉兀地發現自己已經被她繞了進去,他既然已經說了“我是你……”,那不就等于承認她和自己有關系?
“爹爹!”小姑娘歡呼着撲到他懷裏,半幹的黑發毛茸茸地蹭在他脖頸之間,“爹爹!爹爹!我,我……”她倏地擡起頭,瞳孔無限放大,又無限縮小,秀麗的眉毛糾結成毛毛蟲,“我……我叫什麽?爹爹,我……我怎麽……我想不起來了。”
傅汝玉從來沒遇到過這麽棘手的小姑娘,看着她難過焦急的樣子,他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說什麽好。縮在他懷裏的小姑娘如此的嬌弱稚嫩,身子輕輕的,似乎他用一只手就能把她托起來。
他心亂如麻之間,懷裏的小家夥依然不依不饒地問:“爹爹,我叫什麽,我叫什麽……”
“我叫傅汝玉,你叫傅……”寒風吹起車簾,紛紛細雪如梨花,他說,“小梨。你叫傅小梨。”
話說出口,傅汝玉自己也吓了一跳。他雖剛過弱冠沒幾年,卻心智早熟,性格沉穩。對待下人,他恩威并重,處理政務,他公正嚴明,懲治細作,他心狠手辣,砍手挖眼,毫不留情。如此溫柔的語氣竟然從自己口中說出,傅汝玉覺得自己真是糊塗了,他就這樣被一個來路不明的小姑娘給拐帶了。
很快就要到妍兒十五歲的生辰了,到時候該如何同她解釋自己忽然冒出來的女兒……
四年之前,他還年輕,不懂得如何保護妍兒,害她在驚吓之後生了場大病,他自責地狠狠在手臂上劃了一刀,在這之後的四年裏,為了治好她的病根,他一邊四處尋藥,一邊學習各種以前忽略的東西,書畫琴棋,唱曲水袖,甚至插科打诨,只為了将來,有一天她嫁給自己之後,不會覺得婚後的日子無聊。
四年了,他已經成了能獨當一方,一手遮天的巫祝大人。
他有足夠寬厚的羽翼可以蔭庇她一輩子。
她任性刁蠻,他誓死嬌寵。
一切都按着他的計劃徐徐展開。
只是……這從天而降的女兒算怎麽回事啊!
☆、68|纏綿鎖
這個世上沒有真正的秘密,有人的地方就會有流言蜚語。
巫祝大人帶回了個女兒,這件事情迅速傳遍國都,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新談資。
傅府的管家在驚訝的同時,更多的是奇怪,公子今年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