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春之夜宴(三) (7)
破竹,水到渠成,他在不停地猜疑,不停地徘徊,不停地确認,但這種感情也就如山崖間的小樹,拼命地汲取着陽光雨露,艱難而執着地生長。
阿貍挂在他的脖子上,晃啊晃,“吹吹,吹吹嘛。”
溫熱的雙唇緩緩靠近阿貍的額頭,他沒有吹吹,而是一點一點舔舐掉了小姑娘臉上的血跡。
他的心中有什麽東西漸漸融化,又有什麽東西漸漸生長。
雙臂緊緊地環住她的腰肢,眸光似箭盯着懷裏的小家夥兒,“阿貍,你對我究竟有幾分真心?”
你究竟有沒有心,究竟對我有幾分真心。
我想知道。
折蘭大汗……君上大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雖說不能動手就打人,但也拜托不要像個毛頭傻小子一樣期期艾艾地問人家小姑娘是不是真心吧。是不是君上大人最近這忽冷即熱,精神分裂的跡象都是因為不能确定小姑娘的真心,也不能确定自己的真心……那是不是一旦确認了真心就會堅定地走下去?
“這裏這裏,”指尖指着心房,阿貍笑眯眯地,“這裏這裏,滿滿的都是真心。”
水粉抹胸下的小白兔随着擡臂而微微顫動。
拂玉君垂眸瞧她,有個尾巴,她都能搖起來。
他能相信她麽?
要不要再相信她一次?
給她一個機會。
也給自己一個機會。
傅汝玉,你來告訴我,我該相信她的真心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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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一笑,伸手揉亂她的發頂,“壞丫頭,我一點兒都看不到你的真心。”讨好賣乖,撒嬌任性,她做起來倒是一點都不讨厭。
“那摸摸,”阿貍抱起他的大手放在胸前,又仰頭望他的眼睛,“摸摸,摸得到麽?”
柔軟的觸感,一碰就舍不得放開,雖然不是第一次,可她主動拿着他的手摸自己,還是……拂玉君竟然臉紅了,他迅速抽出手,轉腕把她的小爪子握在手裏,眉眼裏是他自己看不到的寵愛和縱容,“小色女,幹什麽呢。”
“主人主人,”阿貍蹭在他懷裏,小腦袋貼在男人寬厚的胸膛上,甕聲甕氣道,“摸到了麽,摸到我對您的真心了麽?”
那邊廂,元妍氣得直跺腳,指着阿貍罵:“賤人!別對小玉叔叔動手動腳的。”
“主人,”阿貍縮在拂玉君懷裏,耷拉着耳朵,“她罵我,我好難過,嘤嘤嘤,”忽然,她擡起頭,蓋章一樣狠狠地在男人唇上一吻,“四海八荒,五湖*,我最喜歡主人,我不要別的雌性在你身邊逡巡,你是我的,我一個人的!”
拂玉君怔住了。
折蘭傻了。
元妍哭了。
這樣的告白比元妍生辰那時的表白還要直白,還要強橫。
外加上那宣誓占有權的一吻……
在這三個人都有些斷片兒的時候,阿貍忽地站起來,沖到窗前,爬到窗臺上,雙手合成一個喇叭形狀放在嘴邊,她大叫,“拂玉!是我!我是阿貍!你聽見了麽!這個世上,我最喜歡你!我很久很久之前就想同你在一起,永遠永遠在一起!我要讓全九州都聽見!你是我的男人!我要獨占你!我!愛!你!”
阿貍說完,靜靜地站在那裏,手扶着窗欄,漆黑的長發被風吹開,随風而舞,良久,她回頭望着拂玉君一笑,笑容美麗燦爛。
霸道的話語,聽在他耳裏卻是那樣的熨帖。
壞丫頭,壞丫頭,你要是早就這麽坦白該多好。
他的天地一下子開闊了起來,有了陽光,有了雨露,有了花草,有了顏色,有了存在的意義。
山中的侍女停下手中的活計,望向高樓上的女子,眼神驚詫,哪裏來得不要命的女人。
更驚詫的是,他們的君上大人竟然溫柔地把那個瘋女人從窗臺上抱了下去。
小葵山外,葉流白從屋內出來,舉目遙望,臉色蒼白,杏長眼眸中一片灰敗……
拂玉君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過去的,伸出雙臂,看她小鳥一樣從窗臺上撲到他的懷中,他緊緊抱着她,再也不要互相猜疑,再也不要陰晴不定,再也不要懷疑自己的真心,他和傅汝玉一樣,傅汝玉愛她,他也愛她,不,他比他還要更愛她。下巴輕輕擱在她的發頂,“折蘭,帶妍兒回關雎宮。”
折蘭無奈地搖搖頭,完了——君上大人被拿下了。
原來摘下君上這朵傲嬌的病态的高嶺之花是如此容易的事。
撒撒嬌,流流淚,示示弱就可以了。
但其實又哪裏有這麽簡單。
一切只是因為那個人是她。
只要她願意,他就是她的。
他一直站在那裏舉足不前,陰晴不定,暴戾難安,只是為了等一個信號,等她向他招招手。
元妍愣在那裏,眼淚啪嗒啪嗒地落。
她心疼地說不出話來。
自己被遺棄了麽?被小玉叔叔遺棄了麽?
她不知道說什麽,只是淚水連連,在她被折蘭抱走的前一刻,她看到那個小賤人在小玉叔叔的懷裏朝她做了一個醜惡的鬼臉……那一刻,元妍不太靈光的腦子竟然迅速地轉動起來,她似乎明白了——只要她要,他就是她的。
拂玉君抱着阿貍在地上轉圈兒,一會兒捧高她,一會兒又禁锢在懷裏,溫柔的聲音甜蜜得有些詭谲,他說:“阿貍,我再相信你一次,這一次不許再騙我了。”
她狠狠點頭,“不騙不騙。”
他捧起她的臉,吻住紅菱小嘴兒,攪動着,齧噬着,“阿貍,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嫁給我。”語氣強硬,不留餘地。
身體被向上提着,阿貍只得攀上男人的雙肩,沒穿襪子的小腳踩在他的鞋面上,暧昧的銀絲挂在唇邊兒,亮晶晶的眸子裏蕩漾着粼粼波光,“喵嗚,主人在向我求婚麽?我好開心。”
他輕吻她緋紅的臉頰,“三百年前被你搶了先,這次要我來才是。我或許不那麽正常,但我确實喜歡你,我已經确認了,便不會再有改變。”
小姑娘舔舔嘴唇,“我要好多好多聘禮。”
薄唇彎着淺淺的笑,“我的權力你都可以行使,我的義務不需要你來履行,還有沙羅香,洞房花燭夜,我會親手交給你。”
“可是,”阿貍受寵若驚,對着手指,“可是我都沒有像樣的禮物給你。”
他撫着她的長發,看着她美麗的小臉兒,他喜歡她的柔順纏-綿,喜歡她的撒嬌賣乖,也喜歡她的逞強裝橫,她就是他線上的風筝,鈎上的魚兒,掌心中翩翩起舞的小美人兒,“小乖,你就是魔神賜予我最好的禮物。”
“那你還會兇我,打我麽?”
“阿貍,對不起,對不起,”他輕柔地啄上她飽滿圓潤的額頭,低低呢喃,“對不起,對不起,是我錯了,”細細的蝶吻從額頭到眉眼,再到鼻尖兒,到嘴唇,“我再也不兇你了,也不會打你,以後只有你兇我,打我的份兒。”
“你會寵我麽?”小姑娘膩着調子撒嬌,“喂我吃飯,抱我睡覺,夏天打扇,冬天暖床,我同別人打架時為我撐腰?”
“會,”他抱她上-床,攬在懷裏深吻,“那小乖也要寵我。”
“可是,”她被他吻得氣喘籲籲,香汗直流,“可是我不會打架。”
“阿貍不用打架,”拂玉君愛憐地刮她的小鼻尖兒,他的眉梢,眼角,唇角全都溢着甜蜜的笑,“阿貍什麽都不用做,只要陪在我身邊,乖乖地做我的小妻子,同我生小包子,不騙我就好了,”他壓住她,吻不夠地吻,“阿貍,阿貍,你讓我歡喜……阿貍,我想聽你叫……”
她被他揉在懷裏,嬌媚地婉吟,“喵,喵喵,喵嗚——”
我讓你歡喜?
可惜,你只讓我惡心。
***
婚期就定在三日之後。
在籌備大婚的日子裏,拂玉君不知道他漂亮的小妻子正準備送給他一個大大的驚喜。
☆、61|再相信你一次
小葵山出大事了——傳說中九州最強大,最殘忍,最俊美的妖魔拂玉君,他要成親了!
而且,他要娶的女人并不是最得寵的元妍帝姬,而是一個不知道從哪裏蹦出來的小姑娘!
瘋了瘋了,這件事情太瘋狂,太匪夷所思了!
據說,這個小姑娘非常霸道非常驕縱非常愛吃醋,在婚期定下的第二天,她沒經過拂玉君的同意就遣散了他的三千後宮,還把拂玉君寝殿的美貌侍女都換成了雄性侍衛……
不過,拂玉君好像一點都不在意,随她為所欲為,山中人都愕然了,這個看起來如此大度謙和,溫柔有禮,寵妻如命的人還是他們的山主麽……
這天中午,拂玉君正在書房裏翻看婚禮的來客名單以及禮單,折蘭端着茶盤走進來,面露難色,幾番猶豫之後,他還是說道:“君上大人,妍兒的臉色不太好,從昨晚到現在什麽都沒吃,不哭不鬧,卻也不說話,這樣下去恐怕不成,您不去看看麽?”
拂玉君放下手中禮單,揉揉眉心,起身道:“去看看吧。”
折蘭松了口氣,看來君上大人并不是那麽無情的人。
拂玉君在前,折蘭随後,二人剛剛下樓,轉過月亮門,一個水粉的身影從花叢裏竄出來一頭紮到拂玉君懷裏,“阿玉阿玉,你早晨起來為什麽不叫醒我,害得我睡到現在,一起來你又不在身邊,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
這聽似普普通通的一句話引得經過的侍女們頻頻側目。她們從這句話裏聽出了一絲隐秘——她們的君上大人已經和這個小姑娘一起睡了!他們還沒成親的啊!并且,這小丫頭竟然一點都不害羞!
“想讓你多睡一會兒,小豬,”男人拍拍阿貍的頭,她一頭緞子似的長發就那麽披散着,随風輕舞,他微微皺眉,“怎麽不梳頭就出來了,小心被樹枝挂到,到時候哭鼻子可沒人哄你。”
“梳頭要好久,人家想立刻,馬上就見到你嘛,”她緊緊抱着拂玉君的腰,怕他跑了一樣,小腦袋還在他懷裏蹭啊蹭,“阿玉阿玉,我好想你。”
“還不到半天呢,”拂玉君抱住懷裏的小姑娘,咬着她的小嘴唇寵溺地道,“吃早飯了麽,我讓人放在床頭的小桌子上了,有一碗白粥,還有你愛吃的幾種小點心。”
阿貍黏在拂玉君懷中,仰頭撒嬌,“阿玉你不在,我一點,一小點,一丁點都吃不下去。秀色可餐嘛,我要看着你的臉才吃得下去。”
“壞丫頭,就你嘴甜,”他垂眸,笑睨着阿貍委屈的小臉,“走吧,回寝殿去,我陪你吃早飯再把頭發梳了,披頭散發的哪還有點新娘子的樣子。”
“咳咳。”一旁的折蘭忍不住提醒這兩個打情罵俏的家夥,這裏是公共場所,不是只有你們兩個人……而且,君上大人,咱們這不是要去看妍兒麽,您怎麽這麽容易就被阿貍拐跑了……
“折蘭,你也在啊。”這一咳倒是讓阿貍向他那邊望了望,雙眼眯着,看不出眸中的色彩。
折蘭無可奈何地道:“我一直都在……是你太認真了才沒發現。”
小姑娘又扭頭看拂玉君,一臉不高興,“阿玉你怎麽都不告訴我一下,害得我在外人面前丢臉了。”
他捏捏她白嫩的小臉蛋,溫柔地像一汪桃花春水,“我就是喜歡小乖這樣毫無顧忌,肆無忌憚地對我撒嬌。”
折蘭:“……”完了完了,他們英明神武的君上大人已經一去不複返了,誰來告訴他眼前這個寵妻成癡的笨蛋男人是誰!
在折蘭遭受巨大打擊的同時,君上大人已經握着阿貍的小手,一大一小,一高一矮向寝殿走過去了。
阿貍的小碎步走得很慢,看得出來君上大人特意放慢了腳步,在她面前,他永遠都是妥協的。
只是,折蘭雖然沒談過戀愛,卻似乎聽過愛情是兩個人共同的改變和磨合,不是單方面的犧牲和妥協……
寝殿裏,阿貍坐在小板凳上,土撥鼠一樣抱着糕點小口小口地咬,拂玉君坐在她身後的床邊,拿着梳子,對着她的一頭長發一籌莫展。
小姑娘扭頭,“阿玉阿玉,你梳好了沒,我坐得屁股好疼。”她都坐了一炷香的時間了,頭發還是散着的。
男人扶正她的小腦袋,一臉認真,“小乖別亂動,我差點都梳好了,就是你亂動才散開的。”
阿貍吞掉最後一口糕點,這人分明就不會梳頭,“阿玉,你真的好慢,師父他一擡手就可以梳個好漂亮的發髻,你……”
還不等她說完,就整個人被從小板凳上拎了起來,旋即天旋地轉,她被又兇狠又溫柔地扔到了床上,再睜眼,拂玉君那張俊俏的面龐已經就在她鼻子尖兒外了,“你讓他給你梳頭?”
“沒,沒有,”他雖然笑着,卻讓她後背發涼,阿貍縮了縮脖子,解釋道,“師父只是一手滑就梳好了,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就是一手滑……唔……阿玉……”
一只腳被抓起來,瞬間的不穩讓她慌忙抓緊床沿,睜大眼睛望過去。
拂玉君已經從她身上閃到了床尾,一身紅衣,頭發随意地用木簪挽着,寬厚的手掌包裹着她小巧綿軟的足上,指尖劃過腳心。
阿貍忍不住笑起來,雙手撐着床板,用另一只沒被抓住的腳去踢他,卻一個不小心全被擒那手中。
男人笑得很無辜,“我也只是一手滑,不知道怎麽回事,就手滑了。”
腳心被搔得癢癢的,小姑娘一邊咯咯笑個不停,一邊求饒,“阿玉阿玉……不要……饒了我吧……嗚嗚嗚……。”
他松開手,旋即把她抱起來放到自己腿上,雙眼微眯,笑起來,“以後不許他碰你,一根頭發絲兒都不行。”
阿貍撩起一縷男人的頭發纏在手指上玩兒,邊玩邊垂着眼睛道:“阿玉,那我答應你,你以後也不要去見元妍,好不好?”
拂玉君一愣,旋即挑起小姑娘的下巴,“小乖方才是故意把我拐走的麽。”
“是又怎樣嘛,”她挂在他懷裏,扁嘴道,“我不喜歡你去她那裏,非常非常不喜歡,我有多喜歡你,就有多讨厭你們在一起。”
“你吃醋了。”他笑道。
她也笑,“才沒有,我很大度的。”
男人吻她的眉眼,濕熱的舌頭緩緩地舔舐小姑娘的眼珠,“那是誰遣散了我的三千美人,又是誰換掉了我的美貌侍女。”
阿貍的睫毛抖了抖,他的舌頭明明是溫暖,卻舔得她渾身發涼,像是要把她的魂魄都裹走一樣……有些怕,有些恐懼……小姑娘幹脆抱住他的頭,什麽都不去想,無賴地宣布,“我就是吃醋。你是我的,只能寵我一個,雌蚊子我都要打死。”
小姑娘的懷裏暖暖的,少女的香氣,小白兔被抹胸擠成可愛的形狀,拂玉君心一緊,沙啞着聲音道:“小乖,別撩撥我。”
阿貍居高臨下地笑,“我已經是你的人了,不是麽,在幻境裏。”
拂玉君笑着搖頭,“并沒有。”
“啊?沒有?”阿貍一驚,“可是……分明流了血。”
他無奈地笑,“那是你的小日子來了。”
“那我,那我還是幹淨的?!我要,我要告……”小姑娘又驚又喜的樣子看在拂玉君眼裏頗為別扭。
“小乖,”男人沉下臉,把她揉回懷中,“是本座的錯覺麽?你好像很開心似得,你還是姑娘,就這麽開心?你要告?告訴誰?”
“我,”阿貍眨眨眼,“我要告訴我自己,把最珍貴的東西在洞房的晚上送給你。”
“真的?”男人挑眉。
“恩恩!”阿貍使勁點頭,卻不敢看他的眼睛,一彎腰窩進男人懷裏,聲音小小的,“我說過了,我再也不騙你了。”
“我信,”他緊緊抱住她,像是對阿貍在說,又像是對自己說,“我的小乖再也不會欺騙我,再也不會遺棄我,再也不會讓我苦苦等候。”
小姑娘的臉藏在他溫暖的懷中,詭異地笑着。
你信?
真可笑。
連我自己都不相信的話,你竟然相信了。
傻瓜。
***
小葵山外,九州仙盟的主營地。
葉流白正在看地圖,忽然一個盒子啪地落在地圖上,“送給你的。”
沉默,冗長的沉默。
葉流白把小盒子放在一旁書架上,微笑道:“謝謝你,白姑娘。”
“哎?”白春蘇從書架上拿回盒子,邊打開邊道,“你都不打開看看麽?這是劫灰石,我從父親那裏偷來的,給你做陣眼,等你用完了再還給我就好了。”
又是沉默,他似乎在看盒子裏的東西,但白春蘇知道他的眸中很空洞,心也是空洞的,不知道被什麽東西,還是什麽人給掏空了。
“謝謝。”
“葉掌門,”白春蘇生氣地一扣盒蓋,走到他近前,死死地望着他的眼睛,“拜托你能不能說一句謝謝之外的話。”
又是無邊的靜默。
葉流白疏淡的眼睛盯着白春蘇。
他幾乎沒有表情。
最終,沉默的盡頭,他道:“對不起,我心情不好。”
“那我給你唱個歌吧,”女子又換上了滿臉笑容,她似乎很容易生氣,也似乎很不記仇,“春風吹,蝴蝶飛,我的戀人啊,請你快快來相見……啦,啦啦,啦啦啦……暖風吹,桃花飛,我愛的人啊,請你不要掉眼淚……”
“好聽麽?”一曲結束,白春蘇邀功似地圍在葉流白身邊轉來轉去地問。
“不太好聽,”他倒是實話實話,“不過,還是……”
“別別,”白春蘇連忙擺手,“您可別再說謝謝了。”
男人一笑,“不過,還是有很大的提升空間。”
他這一笑,并不敷衍。
他笑起來,真好看。
白春蘇也看傻了。
葉流白,葉英,她無法放棄他。
只要這一世結束,他們就又能在一起了。
葉英不是葉流白,他不會喜歡上顧太乙。
他現在有多喜歡她,将來就有多冷漠地對待她。
***
夜晚,拂玉君說還要在書房整理一下禮單,哄着阿貍先去睡,沒辦法,小姑娘在他身邊,他就什麽都做不了,一心只想看她,抱她,吻她。
阿貍本想還賴一會兒,但瞧他堅定的樣子,只好輕輕地在他額頭吻了一下,然後害羞地拎着裙子跑掉了。
拂玉君望着她逃跑的背影,摸了摸額頭,笑了。
很開心,很溫暖。
他什麽都不想要,什麽一統六界,打敗天帝,這些都讓澄淵去做好了,他只想和他的小姑娘在一起,看看書,種種花,逗逗鳥,蒸上一鍋小包子。
六界在懷,不如掌中卿。
阿貍回到寝殿,剛剛關上門,還不等點燈,就忽地被扯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裏,雙唇也被毫不憐惜地啄吻起來,那人吻着她,揉着她,聲音壓抑而悲哀,像是随時要爆發的海底火山,“小貍,我要瘋掉了……怎麽辦,你告訴我,我該怎麽辦……我以為自己足夠大度,足夠寬容,但是一想到你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一想到你對他笑,一想到你要嫁給他,我就控制不住自己……小貍,你殺了我吧,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做出傷害你的事情。”
“師父……唔……”阿貍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只能像是大浪中的一葉小舟,扶着他的雙肩,任他發瘋。
她感受到他的痛苦,但她無能為力,至少現在,她沒有辦法。
“小貍,小貍……”大掌插-進她的黑發,平日裏清冷疏淡的眼眸滿是血絲,葉流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只是遵從着自己的內心,撕扯小姑娘的衣服,齧咬着她嬌嫩的小身子,“我要打斷你的腿,扭折你的手……小貍……我瘋了,你快殺了我……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
窗外淡淡弦月,窗內高大的男人把小姑娘抵在門板上,狠狠地禁锢着她,發瘋一樣地吻着她的唇瓣。
黑暗中,有人瞪大了眼睛注視着這一切。
是元妍,這一整天,拂玉君都沒來看她,她想來看看,是不是自己真的被抛棄了,她想懇求,懇求他不要這樣狠心……但是,但是她看到了什麽?一對偷情的男女?不可以,不可以,她怎麽可以這樣對小玉叔叔……元妍一邊搖頭,一邊下意識地向後退,不知不覺就退到了樓梯口,她不知道,還在向後退……忽然,她身子向後一仰……
不等她失聲叫出來,嘴卻被捂住了。
是誰?是誰的手?
冰涼。
☆、62|千裏送魂
很快,就到了婚期。
阿貍頭上覆着薄紗,被折蘭一路牽着,四下裏的爆竹噼裏啪啦個不停,沒成型的小妖怪們被驚得四處亂竄,叽叽喳喳亂成一團,“哎呀,你踩着我的尾巴了”,“喂,別抓我的耳朵”,“耳朵低點兒,看不見新娘子了”。
拂玉君站在臺階上,紅色衣袂随風而動,榴花暗紋若隐若現。
阿貍走到臺階之下,仰頭看他,恍惚間,卻看到了另外一個人。
他說,“阿貍,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夫人了,我會保護你一輩子……阿貍,我們一定會幸福的。”
她有些發怔,不過旋即便有人拉住了她的手,白皙有力,指腹還有細細的繭。
很溫暖的手。
他将她從回憶中拉出來,拉到他的身邊。
回憶裏的那個人已經死去了,現在的他卻是鮮活的,真實的。
那人沒給她的幸福,他來完成。
這次她的小姑娘再也不會騙他了,他們會幸福的。
一拜天地,鸾鳳祥。
二拜高堂,謝親恩。
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燈火之下,她一身紅衣依偎在他的懷裏,指着牆上一幅沒畫完的消寒圖,“阿玉,那是什麽畫?又舊又黃的,你還這麽寶貝着?不是哪個相好的女子送給你的吧。”
“小醋壇子,那是傅汝玉的寶貝,也是我的寶貝。”他擁着她,仿佛又回到了三百年前的那個早晨。
晨光熹微,花色妍妍,傅汝玉抱着還在熟睡的小妻子,滿臉的幸福。牆上的九九消寒圖已染了過半,一枝素梅,梅花九朵,每花九瓣,每瓣一日,每過一日就用紅色染上一瓣,染完九瓣,就過了一個“九”,染完九朵……他望向窗外,眼笑眉開,染完九朵?便是九盡春深了。
傅汝玉小心翼翼地撫上阿貍的小腹,待到九盡春深,這裏就該有個小東西了呢。
……
幸福來得太慢,不過,幸虧它還是來了。
“阿貍,”拂玉君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盒子放在她手裏,“打開看看。”
“這是沙羅香?”她眨眨眼,仰頭望他,按捺着心中的興奮,靜靜與他對視。
“是又不是,”他笑得有些迷離,“說它是,它的确是你當年點燃的香盒,說它不是,它應該不是阿貍你想要的可以回溯時空的寶物。”
“……”他都知道?!
他含笑看着她,“雖然不知道阿貍為什麽想要回溯時空,但我想,傅汝玉也不想知道那個理由,他和我一樣,只想要留住一個人在身邊,虛情假意也好,裝傻充愣也罷,只要她在身邊就好。”
小姑娘的呼吸一下子就亂了,匆匆別過臉:“阿玉,我不懂你的話。”
“沒關系,”他牢牢地抱住她,“我和傅汝玉不一樣,他只是個凡人,抓不住你,但我是妖魔,我有很多法術,你瞧,我現在就抱着你,你哪兒都去不了。”
阿貍的心緒混亂,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只是乖順地靠在他胸前。
拂玉君也不逼迫她,他溫柔地吻她的發頂,“阿貍,這次就留在我身邊吧。我雖然不太正常,但我有信心能讓你幸福。你已經是我的妻子了,我們以後還會有孩子。兒孫繞膝,天倫之樂,阿貍,開心麽?”
“那沙羅香呢?世上根本就沒有這個東西麽?”她目光微微閃動,似乎有些不安。
她根本沒聽他在說什麽。
他看她那美麗的小臉,看了很久,終于嘆了口氣,在她腦袋上愛憐地摸了摸,“有的。真正的沙羅香并不是沙羅花的灰燼,而是一旦沙羅花離體,十日之後便灰飛煙滅,不入輪回的宿主的骨灰。傅汝玉臨死之前把自己的骨灰托給了折蘭,讓他交給你。他大概也猜出來那才是你接近他的目的吧,只是等折蘭到了太白山,你已經死了。後來,傅汝玉的骨灰就到了我手裏,”他頓了頓,“我把它扔了。”
“扔了?”阿貍驚得險些跳起來,小臉發白,聲音顫抖,“扔到哪裏去了?”
“灑到河川裏了。”
抓着他袖子的手骨節發白,“找不回來了?”
他斬鐵截釘,“找不回來了。”
“……”阿貍有些郁郁。
“別想沙羅香了,做個快樂的新娘子,回到過去就那麽好麽?相信我,有些結局,即使你回到過去也改變不了,”他額頭抵上她的額頭,“乖乖的,就聽我一次話吧。”
“好吧,既然這樣,那……”阿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下一刻,她一個反手。
金屬刺進肌肉,幾乎沒有任何聲響。
左側鎖骨下,三寸的位置。
他告訴她的那個位置。
一刀穿胸。
鮮紅的血液瞬間溢出來,順着刀刃流在阿貍手上,她在燈火中望着表情凝固在臉上的男人,神色默然,“既然這樣,那你也就沒有存在的價值了。”
于此同時。
铛——铛铛——铛铛铛———
天地之間所有的鐘聲都一同響起一般。
萬鐘齊鳴,破魔之音。
十方誅魔陣開啓,将整個小葵山籠罩在劍光之中。
拂玉君的血滴到香盒裏,白得近乎于透明的火焰瞬間熄滅,九州的魑魅魍魉,邪妖佞魔獰笑着,撕咬着,嚎叫着化成煙霧被吸回盒子之中,速度之快,一如三百年前的她放出妖魔的那個夜晚。
阿貍從床上跳下來,轉身就走,沒有一絲眷戀。
“阿貍,別走!”拂玉君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地追出門去。
剛剛出門,便陷入了劍陣之中,若是平日,這種凡人的陣法自是困不住他,但現在,他身負重傷,劍陣的陣眼又是九霄之上的劫灰石……拂玉君身子晃了晃,連吐了幾大口鮮血,最後背靠着一棵石榴樹站住了。
“阿貍,別離開我。你答應過我的,再也不欺騙我,再也不讓我空等,再也不抛棄我。”
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眸裏是再也清楚不過的懇求。
他的眼睛那樣美麗,他的調子那樣卑微,任何人都會被這樣的目光看得心動,被這樣的調子說得心軟。
阿貍沒有回答,她甚至沒有回頭看他,只是向門外的男人身邊跑了過去。
葉流白一身紫衣,倒提長劍站在不遠處,看着阿貍平安地走出房門,他這一顆懸了日日夜夜的心才放下來,“小貍,如果你下不了手,我來吧。”
“不,師父,我要親手送他下地獄。”
轟隆隆……
東方天際風雲異動,墨色雲層一浪堆着一浪,一疊推着一疊,沿着天際線滾滾而來。
七七四十九把長劍呼嘯而出,顧太乙二指合十淩厲一點,長劍直直插在拂玉君身側,将他圍在中間。
雷電隐鳴,山搖地動,金碧輝煌的宮殿,香氣彌漫的十裏荷塘,張挂着紅紗的亭臺樓閣眨眼間化作廢墟,小妖怪們四散奔逃。
這本是他大喜的日子……
“重昏幽暗,永閉寒泉。欲請慧光,照破冥關。寒冰溫和,爐炭息炎。刀山劍樹,永斷攀緣……”顧太乙站在陣眼之上,紅裙飄舞,長發随風獵獵。
除魔之咒一句一句,毫不猶豫,毫不間斷地從她嘴裏念出來。
“回光十極,照耀諸天。魂消五景,業除勾連。三晨洞輝,永劫原原……”
元妍不知從哪裏匆匆跑來,她沒穿鞋子,小腳被瓦礫磨得鮮血淋漓。
她想阻止阿貍,卻被擋在結界之外,她想去救拂玉君,卻被劍陣擋着,不能接近。元妍只能拿石塊扔阿貍,卻連她的衣角都碰不到,少女目眦欲裂,眼角流出了血,“你說過你最喜歡他!你說過你要和他永遠在一起!現在你居然想要他形神俱滅!你的愛,你的誓言就這麽不值錢!呸!負心漢!你會得到報應的!”
顧太乙的聲音被吞沒在大風之中,“我是步天宮的弟子,斬妖除魔,替天行道,本就是我的責任,我并沒有錯。”
元妍歇斯底裏地大叫,“對,你沒有錯,你沒有錯,是他錯了,是他錯了……那天晚上,你和你那心愛的師父在一起的時候,我們都看見了,可是他什麽都沒說,只是拉着我走了。後來,他怕你因為師父的事情難過,還做了你喜歡吃的糕點,還穿女裝逗你開心……你看到了麽,當你計劃着和你師父的美好未來時,你看到小玉叔叔眼底的悲傷了麽!”
“你以為你做的一切都是神不知鬼不覺?真可笑,就連你選的陣眼,都是小玉叔叔親自移走了上邊的石榴樹……虧你還以為是有神助。”
手指間溢出腥紅的血,細細蜿蜒,除魔金刀貫胸而過,拂玉君空手将劍刃握緊,唇邊含着單薄的微笑,“妍兒,不要說了。”
“為什麽不說,為什麽不說,大家都說我是傻子,沒錯,我是不聰明,但是顧阿貍,你更傻,你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