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春之夜宴(三) (5)
于落了下來,和額頭上的血一起混在水中,仿若這世上最純潔的花朵。
那邊廂,關雎宮中,元妍帝姬抱着拂玉君的脖子大哭着,話語斷斷續續,“小玉叔叔……我輸了,我輸了……嗚嗚……因為在幻境中,我遇到了你……你娶了我……我們有了孩子……這樣的幻境……我怎麽醒得過來……”
拂玉君撫着她的長發,溫聲安慰,“妍兒乖,這次輸了不打緊的,還有下兩局不是麽。”
小姑娘擡起滿是淚痕的臉,小心翼翼地問道:“我會贏麽,妍兒會贏麽?”
“會的。”他抹去她臉頰上的淚水。
“真的?”小姑娘依然不依不饒。
“真的,”男人捏捏她的小臉蛋,“我的妍兒小公主最受上天眷顧了。”
元妍很容易哭,但也很好哄,很快,小姑娘就笑着在拂玉君懷中睡着了。
這時,一直站在旁邊沒說話的折蘭才走上來,低聲道:“君上大人,您要不要去看看金城公主,她好像不太舒服。”
拂玉君只是看着懷裏的小姑娘,水紅嘴角噙着微笑,“她不是妍兒,沒你想的那般柔弱。”
☆、53|十世不得善終
浴桶中的水已經涼了,阿貍似乎沒有感覺,她拿着刷子使勁地搓洗着自己的身體,皓白如玉的肌膚上全都是一道一道的紅痕,有的地方甚至流出了血。
一開始還會覺得疼,上齒咬着下唇,她強忍着不出聲,如果命運就是這樣,除了接受還有其它更好的辦法麽?誰來告訴她接下的路要怎麽走,誰來摸摸她的頭,誰來對她笑一下……
十世不得善終。
十世不得善終,這便是她的命格,雖然師父一直掩飾着,不讓她知道,但她還是知道了。
她的人生就是這般無望,不僅這一世是絕望的,下一世,下下世……全無希望,沒有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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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界如此黑暗,那個陌生的男人如此殘忍,她剛剛升起的希望又被澆滅了,她不幹淨了,娘親一定會讨厭她,師父也肯定要嫌棄她了。
阿貍的目光呆呆的,此時此刻,她不知道冷,不知道疼,洗不掉,洗不掉……身上的七朵榴花無論怎樣刷洗都弄不掉,即便用釵子生生地把肉挑落,不一會兒,新的血肉就會長出來,連帶着那朵血紅的小花,這是她不潔的印記。
水被鮮血染紅,阿貍靠在浴桶壁上,嫩藕一般的手臂無力地垂在桶邊兒上,手掌中的金釵“啪嗒”落地。
窗外的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蒼茫一片,亭臺樓閣,點點微光。
遠處,元妍帝姬的關雎宮中隐約地傳出溫柔的歌聲……
“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幾家夫婦同羅帳,幾家飄散在他州……”
葉流白進了屋子之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面血痕已經幹涸的落地長鏡,還有散落一地的衣裙。
他還是不放心她,猶豫了幾番之後,本想偷偷望她一眼就回去的,哪裏想到會是這般光景。
“小貍,小貍?小貍!”
沒人應他。
葉流白站在屋子中央,平日裏水波不興的眼中哪裏還有淡然疏淡,一瞬間,天旋地轉。
院子裏沒有,床上沒有,窗簾後也沒有,她去哪兒了,去哪兒了……
男人扶着額頭,腳下虛晃,險些摔倒,他拾起地上的衣裙,衣衫都是完好的,只是……輕薄的亵裙上那三滴暗紅的血跡像是三把利刃直直地插-進他的心中。
下意識地,他想到了一個地方。
葉流白急匆匆地走進後室,滿地的水,順着水流繞過美人錯金屏風,依然不見人,只有一只浴桶,腥甜的味道撲面而來。這個時候,他已經顧不得什麽男女授受不親,大步上前……
“小……小……小貍?”簡單的兩個字已經連不起來,平日裏,每個日日夜夜都要在心中默念上千百萬次的那個名字,就算再苦再孤獨,只要念了就會覺得溫暖幸福的那個名字,如今說出來,卻滿是苦澀。
浴桶中的水面上浮着黑發,而那水已經完全被血染紅了……
一時間,他只是站在那裏,雙手十指伸開又攥緊,攥緊又伸開,大腦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是靠什麽支撐着把小貍從水裏抱出來,長長的黑發,濕漉漉地粘垂在前胸和肩背之上,她嬌小的身上都是刷子的傷痕,肩頭還在流血,七朵鮮紅的榴花印在她白皙的皮膚上,顯得如此刺目。
小姑娘像是傻了一般,此時,她已經褪去了金城公主的外貌,一雙異色的眸子在濕噠噠的黑發中緩緩睜開,看見是他,也沒有亮光。
以前,就算她被同門欺負,被他訓斥,被一個人困在幻境一整個冬天,無論多大的試煉,她的眼睛都是亮亮的,如今,美麗的雙眼滿滿的全是灰敗與絕望。
葉流白把阿貍抱在懷裏,坐在床上,拿着軟巾擦幹她的身子和長發,又上好傷藥,他想放她在床上,小姑娘卻忽然伸出手,緊緊地環住他的腰,小臉埋在他的懷裏。
葉流白一愣,旋即拎過床頭的薄被裹住她的小身子,隔着被,他緊緊地抱住她,那是一種很奇怪的姿勢,似乎是牢牢的禁锢,卻又怕是傷到她一般的小心翼翼。
一如猛虎嗅薔薇。
這還是第一次,他第一次見到她的身子,白白的,小小的,玲珑有致,曼妙妖嬈,很美,卻讓他疼得心都要碎了。
他對她的愛,不是洩-欲,不是掠奪,不是猜忌,他小心翼翼地愛着她,自從太白山初相見,他護着她,寵着她,看她一點一點長大……直到練劍的時候,不小心看到她胸口的春光,他才發現自己那不-倫的心思,他是她的師父,他怎麽能對她有男女情-愛的心思……然而就是這一時的猶豫,讓他失去了她……
他靠在床頭,抱着她,感覺到她的小身子抖個不停。
“小貍,你知道怎麽做面人麽?”
小姑娘仍然在發抖,他甚至能聽到她牙齒上下磕碰的聲音。
葉流白慢慢道,聲音很是平靜,“面粉,糯米粉,蜂蜜,各占七份兒,兩份兒和一份兒,還要放少許的鹽巴,把這些材料攪拌均勻,再加上沸水,邊加邊攪拌,攪拌到沒有幹面粉之後,再開始反複地揉,揉啊揉,揉啊揉,揉成面團,蓋上濕布,放在盆子裏醒上一個時辰。面團醒好之後,我們再把它放在鍋子上蒸,蒸上一盞茶的時間,取出面團,再揉,揉得面團光滑有了彈性,我們就可以配色了……”
他把做面人的工序,一步一步地,細細地講,許久之後,等講完了最後一個步驟,葉流白終于感到懷裏的小姑娘不抖了。
她從他懷裏擡起頭,面前依然被長發擋着,眸光淡淡的。
她說:“師父,可以給我做一只小貍貓麽。”
她終于說話了,葉流白也笑了,“當然了,師父還欠小貍一只小貍貓不是麽。”
小姑娘雖然開口說了話,但表情還是恹恹的,兩只小手依然死死地抓着葉流白的腰帶,“師父,你看,我流淚了,我不強大了。在這個世上,不強大的我,還能找到娘親麽?”她神色呆呆的,望着他的眼睛問。
他小心地撥開她額前的長發,露出一張蒼白瘦弱的小臉,葉流白心一擰,他強起笑意,溫柔地捏捏阿貍的小鼻子,“小貍有師父啊,小貍不用強大,師父強大就好了,師父會幫你熄滅沙羅香,幫你找到娘親的。”
“可是,”小姑娘緩緩垂眸,似乎在思考,片刻之後又擡眼道,“人們都說要經受試煉才會變得強大,是不是要強大,就一定要受苦?師父以前不是也經常讓我接受試煉麽?師父不是也打過我麽?師父為什麽現在又開始寵我了?是我生病了,還是師父生病了?是我糊塗了,還是師父糊塗了?是我瘋了,還是師父瘋了?”
不等葉流白說話,她忽然笑起來,“師父,我是不是看起來很可憐?沒有爹娘,沒人疼愛,如今連身子都不幹淨了,”話音方落,阿貍兀地松開抱他的手臂,跳下他的懷抱,一手扔掉遮身的薄被,眉眼彎彎的,“師父,你看,我身上這七朵榴花都是一個男人留下的,我不知道他是誰,甚至連他的聲音和長相都不知道,但是……我們做過了……我不幹淨了。”
“不過,”冰冷的異色雙瞳,幽藍的光芒,白皙的小身子傷痕累累,她冷冷地看他,“不過,就算那樣,師父也不用可憐我,假裝喜歡我。”
☆、54|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阿貍好怕,怕自己失去相信的能力,她不該懷疑師父的。
她也不想這樣,但總是有一股怨氣郁結在心中。
她就像一只随時會炸掉的火團,氣呼呼又固執的樣子看在葉流白的眼裏卻是那般可愛。
對于小姑娘的質問,他似乎沒聽到,只是挑起自己的一縷白發,凝眸瞧着,一臉認真地問道:“小貍,你說師父要不要把頭發染黑,不然成親的時候,賓客們還以為我是你祖父。”
“……”
阿貍一時無言以對,快要炸毛的火團一下子倏地熄滅了。
他就是有這樣的本事,微微擡手便能把炸毛的小貓順好毛,安撫好。
他看着她長大,她什麽性子,他最了解不過,倔強固執,吃軟不吃硬,你冷着她,她就冷着你,你和她耍橫,她比你更橫。想把她留在身邊,好好養着,就得順着她的毛捋,輕輕的,柔柔的,等她高興了,舒服了,就不會跑了,乖乖的被你抱着,還會撒嬌打滾。
對于如何飼養一只小貍貓,葉流白所知道的技巧已經足夠寫一本貍貓飼養指南了。
他這個歲數,已經不是少年了。也許三百年前,九州升平,百姓安樂還是他的心中所持,但現在,所有的那些對他來講不過雲煙,三百年的時間裏,他慢慢明白,他做不了所有人的救世者,但有一人,只要對她來說,自己是個可相信,可依靠,可托付,可心安,可陪伴的人就足夠了……
等小姑娘回過神來,自己已被師父又抱回懷裏,一絲-不挂的身子也裹上了師父的紫色重錦外袍,一點都不硬,也不涼,暖暖的,白檀的味道,師父的味道。
她看看自己身上的袍子,又看看葉流白一本正經的臉,緩了好半刻,才又道:“師父,你要娶我麽?”
她很緊張,想做一個輕松的表情掩飾一下,她想笑一笑,卻怎麽都笑不出來,嘴角僵硬得不得了。
葉流白直直地看着她,溫和地笑了笑,“可以麽?”
阿貍眨眨眼睛,呆呆地道:“我沒聽清,師父你再說一遍好麽。”
葉流白緊了緊抱她的雙臂,迎着她的目光,緩緩道:“師父想娶小貍做妻子,小貍願意麽?”
阿貍嘆氣,“太遲了。”
“對不起,是師父說的太遲了,小貍大人有大量,這次就原諒師父吧。”他道歉,态度十分誠懇。
阿貍才不要馬上示弱,她眼睛圓圓的,腮幫也鼓鼓的,壓着調子道:“不高興,不喜歡,不原諒。”
她這樣一說,葉流白便知道,好了,小姑娘不生氣了。
他的小姑娘就應該是這樣才對,撒撒嬌,示示弱,累了就在他懷裏歇一歇,他不要她硬撐着,把天下蒼生都抗在肩膀上,當年點燃沙羅香,放出妖魔,為禍九州,的确是小貍的不對,但她也不是有意而為。三百年來,她吃的苦已經夠多了,就算她能堅持下去,他也看不下去。
葉流白逼近她的臉龐,假裝疑惑地挑眉,“小貍不喜歡師父麽?那天小貍喝醉酒之後說的話,我可是一句一句都聽得清楚。”
太乙臉一紅,慌忙扭頭,避開他的滿目溫柔,小聲道:“要是小貍說她不願意,現在不願意,你會等到她說願意的那天麽?”
“不會,”葉流白輕捏着小姑娘的下巴,不讓她躲開,“我等不及,我會強娶,綁也要綁她回太白山。”
太乙也不辯駁,只是道:“我現在還不能離開。”她說完,就盯着他看,等他的反應。
她看着葉流白眼中幾多情愫翻湧,如同滔天的大浪一般,眼瞅着就要朝自己拍過來,卻又忽地落了下去。
是夜,天高星遠,微雲抹過涼月。
許久之後,一聲嘆息,“好吧,”他還是妥協了,捏着她的小手道,“就依着你。不過,這是最後一次,再有一次被我發現你又弄傷了自己,打斷你的腿,我也要把你帶回去。”
“謝謝師父。”她知道師父只是裝兇,其實他很舍不得自己的。
“你知道,我這麽做,不是為了聽你說謝謝,我……”
話還沒說完,柔軟的小嘴就啄上了他的雙唇。
轟!
只是蜻蜓點水的淺淺一吻,就讓葉流白飛了三魂七魄。
他的小姑娘吻他了。
雖然那日在山神廟中,他也和小貍做了一場旖旎香-豔的夢,但那不一樣,那是假的,虛幻的,而方才,小貍是真真切切地吻了他。
葉流白還在發愣的時候,就看着阿貍抱着被子滾到床角,把自己藏在被子裏,甕聲甕氣地道:“師父,我累了,我先睡了,你也回去吧。”
“……那……”平日裏被徒弟們封為步天宮最會說教的男人,他第一次磕巴了起來,“……那……先……你先睡吧,我看你睡了就走。”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小姑娘的呼吸終于平穩了。
樹陰寂寂,風卷花香。
葉流白又看了她一會兒,掩門而去。
他沒回步天宮在葵山外的駐地,而是在繞了個彎兒,奔着元妍帝姬所在的關雎宮就去了,他知道,那人一定也在那裏,他也知道,一定是那人欺負了小貍。
沒有證據,他也能确定,一定是拂玉君。
在小貍面前,葉流白沒有任何情感波動,他知道,若是他一副氣得要死要活的樣子,小貍怕是又要哭了。
但這件事情不能就這樣過去,誰讓小貍流淚,就必要用血來償還。
石榴樹下,葉流白從懷中掏出三根金針,刺進自己身上的三處大穴。司命說,這樣的話,可以短暫地使被凡人肉身禁锢的葉英的神力得到釋放,但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千萬不要用,凡人的身體很難撐住葉英龐大的神力……
旋風平地而起,又平地而落。
葉流白看着香溪水中倒影的人,既熟悉,又陌生,第一次,他覺得葉英也不是那麽讨厭。
葉英啊,遠古神族,白帝少昊的後裔,既然以凡人之軀不能為小貍出氣,那就只能請你幫忙了。
蒼茫夜色下,他的眼瞳變成了金色,滿頭白發迎風而舞,右額一朵辛夷花,曠世神采,傾天氣勢,再也遮不住。
☆、55|阿英
關雎宮裏,元妍早就睡下了,即便睡着還緊緊拉着拂玉君的袖子不松手。拂玉君斜倚在床頭,黑色長發柔順地披散在肩背上,更襯得他皮膚白皙,容顏俊朗。一身大紅衣衫,衣襟半開,露着一大片蜜色的胸膛,好看的鳳眸微微眯着,十分慵懶自得的樣子。
他看着元妍,站在一旁伺候的折蘭看着他,曾經一度,折蘭還以為君上大人對阿貍是認真的,在君上大人心中,阿貍和後宮裏的三千美人兒,還有過去所有那些君上大人的女人是不同的,如今一看,也不過如此。
君上對阿貍的執着,只不過是因為當年傅汝玉被她抛棄過……
折蘭正操心着,忽然,一道極快的銀光閃過眼前,太快了,還不等他反應過來,那道銀光已經在君上大人英俊的小臉上劃過了一道血痕,又“铛”地一聲釘在了床柱上。
原來是一支榴花枝。
不僅他沒來得急攔,連拂玉君都是生生地接了這麽一下子,可見這一擊的迅速。
拂玉君也不驚訝,只是摸了摸臉,看着手上的鮮血,抿嘴微微一笑,在元妍周圍結下一層結界,然後不緩不慢地站起身,看着不知何時大開的房門外道:“是你麽。阿英。”
随着話音,折蘭看着門外走進一人。
一身紫袍,三千白發束在玉冠之中,金色眼瞳,右額一朵辛夷花,長相俊美同君上大人不相上下,只不過他不像君上那樣熱情,全身上下都是冷冷的,神情也十分淡漠。這人……等等,這人不是蓬萊島主葉……
“阿英,許久不見,”拂玉君滿臉笑容地迎上前,眉目含情,淺笑盈盈,“你還是一副假仁假義,道貌岸然的棺材臉。”
不等他說完,葉流白手中長劍就招呼了上來。
吓得拂玉君連忙向旁邊一跳,可惜還是晚了一步,頭發被削掉了一縷。
“阿英,”拂玉君皺眉道,“你怎麽不說話就直接打人啊,這樣多不好,多有損你道貌岸然的臉蛋啊。”
從前呢,拂荒和葉英便是互相看不慣的仇敵。
見了面,一個咬牙切齒道,“道貌岸然的棺材臉。”
一個皮笑肉不笑地回,“身嬌體弱的小妖精。”
如今,拂玉君同葉流白依然是冤家。
只是,葉流白連以前虛情假意的寒暄都省了,直接就動起手來。
葉流白倒提長劍,欣賞着拂玉君臉上一道血痕的狼狽樣子,嘴裏調子也是冷冷的,“君子動手不動口。你這邪魔外道,人人得以誅之,我只不過是不想等了而已。”
葉流白只知道阿貍被欺負了,卻不能确定對方是不是已經知道了金城公主便是阿貍冒充的,所以他不好直接說自己是替阿貍出氣而來的,免得破壞了阿貍的計劃。
對面的男人聽了,唇邊含笑,眼角眉梢盡是妖嬈風情,他攤攤手,“我又沒把她怎麽樣,你犯得着這麽氣勢洶洶的麽,再說,等葉流白死了,你就不記得她了,現在這麽深情又有什麽用呢,你們注定是沒有結果的。別忘了,你和東君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你和東君注定是一對。
你和東君注定是一對。
你和東君注定是一對。
這是目前為止最讓葉流白頭疼的三句話之一。
他面容一僵,狠狠地瞪眼回去。
拂玉君作勢遮臉,“阿英,別這麽盯着我看,我會誤會的,”他嬉笑着道,“她還是那麽自以為是,以為換張臉,我就不認識了麽。這次只是給她個小小的教訓而已。”
“小小的教訓?”葉流白畢竟不是葉英,他有凡人的情緒,尤其是碰到和阿貍有關的事,他很難做到鎮定,金色雙眸,怒意大盛,“你知道貞潔對女孩子的重要麽。啊,對了,你不懂,你這個被三千個女人輪番睡的男人又怎麽會明白。”
“貞潔?”男人微愣,“我只是摸摸她而而已……”拂玉君忽然收口,他明白了,葉流白想必是誤會了什麽。
他曾經有過很多女人,歲月太長,自己一個人實在孤單寂寞得很,那些或純真,或妩媚,或妖嬈,或火爆的美人兒們給他留下了不少美好的回憶,或紅袖添香夜讀書,或執手同游山川美景,或紅鸾帳內共度*……種種種種。
對于阿貍,他也想要她,而且那種感覺比對先前的任何美人兒都要強烈,他想看她在自己身下咬着嘴唇嬌媚呻-吟的樣子,他想讓她抱着自己的脖子叫“夫君……輕些……”,他想讓她用那雙修長的美腿緊緊地環着自己的腰……他想占有她,想得都要瘋掉了,但是事實上,在幻境裏,他并沒有做到最後,他只是抱着她睡了。
連拂玉君自己也覺得神奇,赤-裸的自己抱着同樣一絲-不挂的小姑娘,白嫩的身子,溫香軟玉的小美人兒,他竟然也睡得着……
說到底,他還是有些舍不得。
阿貍性子烈得很,若是這樣不明不白地被要了身子,她肯定要自殺的。
雖然不知道葉流白為何有了那般誤會,不過,既然葉流白誤會了,他倒也樂得這個誤會。
“我又沒真要了她,只是用了一根手指而已,她呢,那裏也不深,淺淺一探就破了。”
他不緊不慢地戲谑着,黑眸裏種種情緒,深海一般波瀾起伏,仿佛愛戀至深,又好似恨之入骨。
拂玉君的嘴巴太壞了,葷的素的,信口開河。葉流白也分辨不清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氣得他長劍一扔,撲上來就要扣住他的脖子,捏死他,“妖精,你又不缺女人,為何非要和小貍過不去。”
兩個于六界呼風喚雨的男人竟然像兩個普通的凡間男子一樣翻滾在地,厮打在一起。
你一拳我一腳的,打得難舍難分。
邊打着拂玉君邊解釋,“阿英,你這可就冤枉我了,不是我和她過不去,現在是她纏着我啊,非得要做我的夫人……我又不喜歡她……唉,其實我也覺得很煩惱啊。”
折蘭想,君上大人,我看你分明就是樂在其中,還頗為享受。
葉流白忽然停手,此時此刻,拂玉君在下,衣衫淩亂,胸口大露,葉流白壓在他身上,秀眉緊蹙,“你不喜歡她?真的?”
“阿英,你可真有趣。你自己眼光低,也別想着一起拉低我的品位好不好。我是喜歡女人,但也沒到饑不擇食的程度,”拂玉君趁葉流白微怔的時候,身子向下一竄,一骨碌翻身坐起,“你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也該消氣了吧。”
葉流白也站起身,“不行,我還是生氣。”
“那你想如何,”拂玉君掩了衣襟,調笑道,“只要我有,只要你要。”
葉流白一字一頓道:“我想你死。”
拂玉君無奈一笑,“九萬年前你就想我死了,九萬年都過去了,你還是想我死,我還真沒想到,阿英對我如此長情。”
“你喜歡她?”葉流白看着床上結界之中熟睡的元妍帝姬,忽然問。
“是啊。”拂玉君靠回床頭,抱着雙臂,懶洋洋地笑。
“那好,”葉流白神色不變,只道,“你對小貍做的一切,我要她用身子一樣一樣還回來。”
☆、56|雪濃湯
第一場比試以金城公主獲勝而告一段落,很快,三日之後,第二場比試如期進行,但這次金城卻輸掉了。
第二場比試的題目是“雪濃湯”,所謂雪濃湯就是把牛骨和豬骨放在一起煮,剛開始湯頭會比較渾濁,但時間越久,湯水便越清澈,味道也越好。
在時間上,金城公主遠遠提前于元妍帝姬,她只用了一日,而元妍卻守着小爐子不眠不休了三日,最後湯出來了,元妍也挂上了兩個濃濃的黑眼圈。
水榭畫樓,午後的陽光暖暖的,透過花樹斑斑駁駁地映在荷塘邊的棧橋上。
金城公主坐在棧橋上,赤着腳踢水。
嘩啦啦,呼啦啦。
她面色不太好看,長發浸在水裏也恍然不覺。
她輸了,本想着一鼓作氣連贏兩局便能順理成章地嫁給拂玉君,只是沒成想她竟然輸了,明明是她比較快的,而且湯水的味道也沒什麽不同。
金城公主很是想不通。
“想不通麽。”
她正郁郁,忽然一道男聲從頭上傳來,很溫柔的聲音,似乎随着暖暖的夏風一起熨帖在心間。
金城回頭,站在她身後的竟然是拂玉君,一身大紅衣,輕袍緩帶,漂亮的鳳眼微眯着,正抱着雙臂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金城慌忙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屈膝施禮,“君上大人,我沒有想不通。勝敗乃兵家常事,只要比賽還沒結束,我就還有機會嫁給您。”
她還是那麽嬌小,站起身來也只是到他的肩膀,好像僅用一只手就能把她攔腰抱起來。
這還是元妍生辰之後,金城頭一次見到拂玉君,他逆光而立,長發随意地用一根木簪束起,目光溫柔而缱绻,像是天地之間他只看到了你,他的心裏也只有你。
拂玉君微挑長眉,笑道,“你知道你在什麽地方輸給妍兒了麽。”
他站在離她兩步遠的距離之外。
其實,這個位置很有趣,向前一步就能把她擁在懷裏,退後一步,便是伸直了手臂也碰不到。
一步之遙。
一步之遙……
自己究竟輸在什麽地方?其實這也是金城想知道的。
她轉了轉眼眸,笑,“可能我還不夠聰明吧。”
“錯,”拂玉君搖搖頭,“你就是輸在了太聰明上。”
金城一愣,她本能地想反駁,卻只是張了張嘴,便垂下了眼眸。
她穿着一件白色紅邊的上衣,下系淺藍色紗裙,肩窩處的紅色榴花隔着衣服若隐若現。
他這是什麽意思?說她自作聰明麽?
金城公主不太開心,繞開拂玉君就打算回自己的小樓去。
只是拂玉君卻一擡手勾住了她腰後的飄帶,戲谑道:“還真是有些公主脾氣,怎麽,就這般說不得,如此驕縱敏感,以後還怎麽做本座的夫人?”
飄帶和腰帶是連在一起的,飄帶被拽着,金城公主也不敢繼續走,恐怕他手一拉就把她的腰帶拽開。
她也不回頭,只是回手拉住飄帶向回拽,“對不起,君上大人,我不是有意頂撞您,只是輸了這一場,心裏不太舒服罷了,還請君上大人見諒。”
拂玉君看着金城的背影,薄唇一抿,腕子輕輕一轉,淺藍飄帶在手掌上纏了一圈兒。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在煮湯的水裏加了牛乳吧。”
“……”金城銀牙咬在下唇上,不出聲。
腕子一轉,飄帶又纏了一圈兒,她就像他手裏的風筝,鈎子上的小魚兒,一點一點地被拉回向他手中。
“牛乳是可以縮短煮湯的時間,味道上也不會有太大的區別,所以你提前了妍兒很多天就做好了雪濃湯。表面上看來,确實是你贏了妍兒,但是不是用心做出來的東西,只要一口,便能分辨得出來。妍兒是腦子不太好用,但比起你總用小聰明算計別人,本座更喜歡她。”
他一邊說,一邊纏着飄帶,話說完了,金城也被拽回了他身前。
她無法反駁,心頭刺痛,一個字都說不出,只是在袖子裏緊緊握拳。
沒錯,他說得都沒錯,她是耍了小聰明,可她只是想快些贏了這場比賽,快些熄滅沙羅香,快些去找娘親……金城又氣又羞愧,就像是脫光了衣服被他看一樣,不僅被看,他還拿着扇子對她的身子指指點點,評頭論足,哪裏瘦了,哪裏肉多了……這種感覺真的非常糟。
金城使勁地眨着眼睛,不讓眼淚流出來。
身後的男人聲音越來越冷,“你用你所謂的智慧去贏一個天生的癡兒,公主大人,你難道都不覺得羞恥?”
他一字一頓,每個字都像是利刃,深深地刺在阿貍心頭。
原來,原來她竟然是這般肮髒有心計的女人麽……
“本座不會允許你在本座的眼皮底下算計我的人。”
不知為何,阿貍難過得仿佛死去一般,明明她不是真的喜歡拂玉君,為何,聽他如此訓斥自己,還是這般難過,像是被愛人嫌棄了一樣。
拂玉君說完,手也沒有松開,手掌上纏着阿貍的飄帶,一圈一圈的,密密匝匝。
一時間四下寂靜無聲,他不說了,低頭看自己身前的小姑娘,卻只能看到個毛茸茸的頭頂。
折蘭躲在樹後,遠遠地瞧着,拂玉君看不見阿貍的表情,折蘭卻瞧得一清二楚,小姑娘早就咬着嘴唇哭得稀裏嘩啦了。
他心想,君上這語氣是不是太重了些。
“怎麽不說話了,”拂玉君一皺眉,“本座說得有錯麽?你心裏有怨?耍小聰明的難道不是你?算計妍兒的難道不是你?”
“金城不敢,”指甲戳進手掌,疼痛讓阿貍忍住哭,費力地穩住語氣,慢慢道,“這次是我做事欠考慮,求勝心切,沒有公平競争。”
“罷了,”拂玉君手指一劃,割斷了飄帶,淡淡道,“最後一場比試希望你不要自以為是,自作聰明。現在,你去關雎宮同妍兒道個歉。”
☆、57|血中花
飄帶被割斷,阿貍的身子也就不再被拂玉君控制,她低着頭走過棧橋,棧橋的盡頭是一個三岔口,她走上了左邊的一條路。
還沒走幾步,左肩便被扣住,涼涼的溫度透過紗衣直抵肩頭,只聽拂玉君道:“關雎宮不是那個方向。”
“我知道。”阿貍低聲說。
對于她直截了當的回答,拂玉君倒是有些驚訝,小姑娘在反抗他?
他松手,抱臂,漫言細語道:“你若不去道歉,我就當你是自動退出比試。”
阿貍忽然回頭,眼睛瞪得大大的,仰着頭望他,有些着急的模樣,“君上大人,比賽之前沒有這個規則的。”
眼淚雖然已經被胡亂地抹掉,但小姑娘的眼睛還是小兔子一樣紅紅的,看得拂玉君心裏也是一動,可心驚歸心驚,他面上依然看不出情緒波動,只道:“規則是約束他人的,特權是留給自己的。這就是王的道理,在小葵山,我就是王。”
“君上大人,你說我自作聰明,愛耍小伎倆,沒錯,我都承認。但是我也沒有傷害到元妍帝姬,憑什麽要我道歉。”
阿貍也是有脾氣的,方才拂玉君說的一大串刻薄的話,她都忍着接受,但她不要去道歉。元妍生辰那日,是她的錯,她道歉,可雪濃湯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