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春之夜宴(三) (2)
去。”
“什麽!?”白春蘇大驚。
“你沒看出來?他最近在服食春光散。”
“春光散!他……”
司命又道:“他用了逆天術,天譴在身,原本還可以再活十年,只是這十年,開始的五年雖然身體已經大不如前,內力全失,卻還算可以正常生活,第六年起,他的身體會逐漸虛弱起來,剛開始也許只是咳血,後來,便不能進食,再後來,目盲口不能言,最後骨爛肉蝕,生生疼死。”
“但現在……”白春蘇疑惑道,“他還能禦劍啊,不像是沒有內力的樣子。”
司命嘆道:“這就是春光散的功效,它能激發他所剩無幾的生命中所有的光芒,把這些光芒凝聚在短短的一年之間。”
“瘋子!”白春蘇顫抖着雙肩,雙頰是止不住的淚水,“瘋子……難道他不想和顧太乙在一起了麽……為何,為何……”
“對于太乙來說,現在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拿到沙羅香,葉流白大概也知道吧。若他現在內力全失,身體也虛弱起來,那他就是廢人一個。他根本就幫不了她,不能幫助她完成心願……他也許是想在死去之前再幫她一次吧……最後一次。”司命望着床上那個臉色蒼白若紙的葉流白,她忽然想起了另外一個男人。
那人曾經同她說過。
“我的一生,是虛假的一生,父母是假的,身份是假的,連身體都是假的,卻只有她是真真正正存在過的。”
“我的丫頭是這世上最美好的女子,雖然任性,嬌氣,愛哭,但她是值得我全心全意珍愛的妻子。若我還能活着,我願意傾盡所有去愛護她,給她幸福。但我已經沒有機會了……”
“你若是真愛一個人,便是為她死了也不要叫她知道。”
……
***
暮春初夏,連夜風都不再那般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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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迷迷糊糊地睡了多久,金城忽然覺得身子又沉又熱,酒意雖然已經解了一半,她還是渾身酸軟,思路也不是那麽明了。
她覺得自己的身上的被子太沉了,推了幾下,推不掉,金城試圖睜開眼睛,可就在眼睛睜開的瞬間,面前就又馬上陷入了黑暗。
少女被吓了一跳,自己身上的哪裏是被子,分明就是一個壯碩的男人,他在自己睜眼的剎那用大掌捂住了她的雙眸。
這一驚,酒意又醒了大半,胳膊軟綿綿的根本擡不起來,嗓子也是宿醉之後的沙啞,“啊啊,誰……”
随着她張開小嘴,一股清涼的泉水被渡入口中,金城本想吐出去,奈何那人用舌尖死死地抵住她的牙關,掙紮了幾下,也不知是無力,還是她太渴望那股涼意,金城公主一松勁兒,喝下了那股清泉。
涼絲絲的,沁人心脾。
“真是乖寶寶,”男人溫熱的舌尖掃過她潤玉般的小耳垂,低聲道,“但是,我還是要實施對你的懲罰。”
“懲罰?我又沒做錯什麽。”他一說話,金城公主便知道了對方的身份,又是那個三番兩次輕薄自己,陰魂不散的登徒子。
她是想大聲地訓斥他,可由于宿醉,又被他壓着,話說出口卻變得軟綿綿,嬌滴滴,聽到男人耳中就像是撒嬌。
“還記得……”來人一手仍然捂着金城公主的眼睛,一手緩緩地扯下二人身子中間的錦被,錦被滑到腰間的剎那,金城忽地紅透了臉,那個混蛋竟然把手直接伸進了她的兜衣……帶着薄繭的大手輕車熟路地抓住一只小白兔,同時他咬住她的耳垂,慢聲道,“還記得上次我同你說過的話麽?我說了……你要是再敢背着我與別的男人發-浪,看我不揉爆你的胸。”
☆、43|輕飄飄
“唔,不要……”第一次被強吻,第二次被隔着衣服摸了胸,這次,他竟然敢直接摸進來。
他捂着她的眼睛,重重地吻她,呼吸沉重,聲音沙啞,“說……你喜歡的人是我。”
“你……變态……”胸上的炙熱充斥着金城公主的四肢百骸,她若不是喝醉酒,一定要用毒針紮他個不舉。
男人依舊不依不饒地勾着她的小舌頭,手上一輕一重的揉捏着,“說……你愛的人是我。”
“下流……”金城公主羞愧地忍不住要落淚,只聽她身上的男人繼續道。
“說你沒有我就不能活。”
“你……神經病!”
看她又憤怒又無力的樣子,男人就打心底地得意,他看着她被自己吻腫的雙唇,心裏還有點心疼,不過他又一想,這個壞丫頭,竟敢背着自己偷-男人,不給她點兒教訓,她都不安分,心裏想着,手上便用了力,嘴巴也更壞了,“哎?小白兔怎麽比上次大了許多,是不是……”指尖惡作劇地點了點,“你讓方才那野-男人摸你了,嗯?乖寶寶,說實話。”
“沒,沒有……”金城公主頭暈暈的,身子不聽使喚一般地酥軟下來,“不要……疼……”
“疼?”男人停下手,凝眉看了看金城痛苦的小臉。他算了算日子,無奈一笑,從懷裏掏出一條紅錦系上少女的眼睛,“妍妍乖,乖乖在床上躺着,不許跑,也不許把這個摘下來,我馬上回來。”
金城公主自然不會聽他的話,等她聽到腳步聲遠去之後,立刻用盡全身力氣擡起胳膊去拉眼前的紅錦,小爪子剛剛擡起就讓人一把捏在手裏,同時還被刮了一下鼻尖兒,“就知道你不聽話。再敢違背我,小心我讓你三天下不了床,”說着,男人扯下自己的發帶小心翼翼地把金城的小手綁在床頭上,“乖妍妍,等我。”
三五之夜,熏風清甜。
一個白衣紅袍的男子披着長發在後廚裏翻箱倒櫃,像是在找什麽東西。
忽然,有人在他背後道:“小玉兒,好巧。”聲音似乎還有些驚喜。
聞聲便知是誰,方才還紅光滿面的拂玉君立刻黑了臉,撣撣袖子上沾着的面粉,轉身道:“澄淵,你還沒走?”
“啧啧,”灰藍袍子的男人故作害怕地向後一退,“你又瞪眼吓唬人,不過,說到瞪眼,這六界還沒人能贏得過我。”說着,一直眯着的雙眸倏地睜了開,竟是一對兒重瞳,紫碧雙色,幽暗不明,讓人望過去,如墜深淵。
拂玉君才懶得理會他,轉身繼續在架子上翻找起來。
澄淵瞪了一會兒,沒人搭理他,他自覺無趣,便又眯起眼睛,湊到拂玉君身邊,悻悻地道:“瞧你,披頭散發,衣衫不整的,你的小美人兒把你踢下床了?”
拂玉君就當沒他。
澄淵随手從案上拿起兩個還溫熱的大白饅頭,一手一個地捏了捏,好奇地問:“小美人兒的胸好摸麽?看起來就像是又軟又大,又嫩又白的樣子。”
話音方落,他便感到頭發絲兒開始發涼。
回身一看,一直把他當壁畫的拂玉君惡狠狠地望着他,“你偷窺我?”
“沒,我哪兒敢,”澄淵好不舍得地放下兩個白饅頭,“我是光明正大地站在窗口看,是你自己太認真了才沒注意到我。不過,看到葉流白抱着你那小美人大述衷情的時候,你不是氣沖沖地跑了麽,怎麽又回來了。”
拂玉君的眸光又深了深,“你偷窺她。”
“哪有,”澄淵無辜地道,“我是幫你守着她而已,你瞧,你一個不小心就被旁人搶了先機,人家先告白了吧。”
拂玉君冷哼一聲,不屑道:“告白算什麽,我們成過親,她是我的妻子。”
澄淵摸着下巴,玩味一笑,“可是,我怎麽記得,和小姑娘成親的是燕國巫祝傅汝玉,不是葵山山主拂玉君,更不是九幽魔神拂荒。而且,她好像根本就不喜歡你,她喜歡的是葉……”
他說得正開心,一道銀光對着他的面門就飛了過來,澄淵雖然躲得及時,還是被菜刀割斷了一縷頭發,他可憐兮兮地撿起自己的斷發,“小玉兒,別惱羞成怒啊。真相向來最殘酷。照我說,你不如做了她,生米煮成熟飯,生個七八個孩子拉着她,看她還往哪裏跑。”
“下流。”拂玉君不想和他糾纏,東西也不找了,這就要回去。
被罵的澄淵也不生氣,“哈,不知道誰壓着人家小姑娘又摸又親的,可不是我。”
拂玉君在前面走,他就在後邊兒小碎步地跟着,邊走邊道。
“我說你都快十萬歲了,怎麽還像個愣頭青似的,不坦白……”
“小姑娘就那麽好?好得你頭腦發熱,連山裏來了步天宮的人都不在乎?”
“你又不是沒有過女人,沒嘗過女人的滋味,你的第一個女人也不是她。你的第一個女人是誰來着?我怎麽忘了,我想想……”
拂玉君被他煩得頭都要炸了,他站住腳,轉頭,一字一句地道:“我不是喜歡她,我是要報複她。”
澄淵點頭道:“是是,你是報複她,報複她都報複到床上去了。”
若說還有誰能讓拂玉君無語,也就只有他的小叔叔妖神澄淵了。
拂玉君望了望他,良久之後,他嘴角一勾,意味深長地道:“我就是要在床-上報複她,我喜歡這種方式。”
澄淵知道他嘴硬,也不繼續玩笑他,只是向拂玉君懷裏扔過一個紙袋,“給,你要找的是這個吧。”
***
“這是什麽?”金城公主捧着一只小瓷碗,碗中似乎是什麽液體,還微微的有些燙。她的眼睛還被遮着,看不清東西。
坐在床頭的男人看着她粉撲撲的小臉兒,笑道:“春-藥。”
“……”她聞了聞,是紅糖的味道,似乎還放了姜。
男人見她遲疑,便向前傾了傾身子,呼吸可聞,調子暧-昧,“小寶貝兒,這是想讓我喂你麽。”
金城警戒地向後靠了靠,“我自己喝。”
男人雙臂拄在她大腿的兩側,湊近了瞧金城的臉,卻發現她似乎在哭,眼淚順着遮眼的紅布一滴一滴地向下流,他一皺眉,“你哭什麽。”
“我沒哭。”金城道。
溫熱的指尖劃過她的臉頰,沾上淚珠的手指又被放回男人的唇邊,鹹鹹的,還有點澀,“那你臉上流的這水是什麽。”
金城不說話,只是抱着小碗哭。
男人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是道:“別哭了。”
她還是哭,無聲的哭泣。
金城自己也不曉得她這是怎麽了,因為被輕薄而不能反抗?因為孤身入小葵山,身邊又沒人幫忙?因為看起來遙遙無期的未來?是無助,是無奈,是孤單?
她不清楚。
她只是很難過。
被綁在床上的時候,她迷迷糊糊地想了很多,眼前一片黑暗,反倒更有利于思考一些白天不敢面對,不敢去想的事情……晚宴的時候,她身旁的一個美人兒說“若是能像元妍那樣得到君上的寵愛,就算讓我當了傻子,我也願意。”
金城想着晚宴上的一幕又一幕,說實話,她也有點兒羨慕元妍帝姬,元妍她有人疼,有人寵,再怎麽任性,拂玉君都笑着為她做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她被自己劃傷的時候,拂玉君慌忙為她抹藥的疼惜神情一直留在金城腦海裏,元妍她就像是一個真正的公主,被捧在手心裏,萬千寵愛,回過頭來再想自己……自己什麽都沒有,沒有父母,沒有愛人,沒有朋友,一個人孤零零地行走世間,她以為她足夠堅強,足夠強大,強大道就算碎片劃到臉上,自己也不會疼。
沒錯,她是不疼。
她只是很難過。
難過到忍不住哭。
雖然,她很讨厭這樣懦弱的自己,但還是會忍不住流淚。
和元妍的三場比試,她沒有信心能贏,若是她輸了呢?她便沒有機會熄滅沙羅香,不能彌補三百年前犯下的罪孽,不能去找娘親……這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情……
眼淚像是落了線的珠子,噼裏啪啦地向下流,甚至都流在了盛滿紅糖水的小碗裏。
男人的心一擰,他聲音高了高,“別哭了,乖妍妍。”
“……”
金城安靜地哭。
他調子又揚起了許多,“我叫你別哭了!”
“……”
少女依舊咬着嘴唇,安靜地哭。
男人頓時手足無措起來,“我說你被我摸摸就這麽難過?方才葉流白抱你的時候,我看你笑得挺開心的啊。”
“哇……嗚嗚……嗚嗚……”她終于不再忍着,大哭起來。
男人無奈地嘆氣,連天帝都不放在眼中的他,竟會敗在一個小丫頭的眼淚之下。他摸摸金城的頭,語氣也是一改最初的捉弄,後來的聲嚴厲色,現在他說的話,聽在耳裏,竟有些溫柔的味道。
他說:“沒放春-藥,放心,知道你性子烈,你不願意,我不會勉強你的。”
方才她叫疼時,拂玉君才忽然想起來,阿貍的月事快要到了,這段時間若是不好好照顧她,第一天的時候,小丫頭一定會疼,她一疼起來就特別要命,抱着肚子在床上滾,臉色蒼白,汗珠不停地流,讓人心疼死了。
他也很懊惱,面對阿貍,他不知道怎樣才是正确的态度,所以每次單獨見她,要麽蒙着自己的眼睛,要麽捂住她的眼睛,他不曉得如何面對她。
他對她又恨又愛,都快瘋掉了,頭腦一發昏,連她的小日子都忘記了,還好今天及時想了起來……
“嗚嗚嗚……”少女低聲啜泣。
“快喝吧,”男人接過金城手中的小碗,吹溫了紅糖水,盛了一小勺喂到她唇邊,“我的小阿貍最乖了是不是,來,喝一口,涼了的話,味道就怪怪的不好喝了。”
聽到阿貍兩個字,金城猛然停住了哭泣。
旋即,她下意識地就伸手去拉遮住眼睛的紅布。
☆、44|二月蘭(一)
紅布被扯落,金城的眼前又恢複了清明,只是……房間裏還哪有人在,只有月光和随風而落的片片橙紅榴花。
她看看手中的紅布,小臉紅透了,那個登徒子竟是用一方水紅的鴛鴦戲水肚兜蒙住了自己的眼睛,仔細一瞧,倒還有些眼熟,這不是自己曾經丢過的那塊麽……
第二日,萬千矚目之中,第一場比試終于開始了。
拂玉君并沒有出現,折蘭代替他将元妍同金城帶到一處石榴林外,拿了一個小簽筒給她們抽。
第一關的題目是——幻海花。
在這片幻境裏,你會遇到你最想見到的人,幻境如真,你會忘記自己是在幻境之中,除非有人叫醒你,那麽,誰先發現一切都是虛幻,誰先從夢中醒過來,誰就是這場比試的勝者。
元妍抽到的是情-愛。
她将遇到她心中的那個男人。
***
帝姬生辰,宮中大宴。
宴會結束後,偏殿中坐着些閑聊的官員,講着講着便談到了這一代的巫祝,他們都說傅家那孩子真不錯,溫文爾雅,內斂穩重,日後必是我大燕國的棟梁之材。
他們說這話的時候,傅汝玉就坐在一旁,帶着微笑,拿着茶杯,小口小口地抿着,耳朵聽着他們說話,眼睛則看着院中跑來跑去的幾個小面團子,野兔一樣地上竄下跳,成何體統。
小孩子們中,一個裹着紫色裘衣的小女娃尤其顯眼,一群宮女邊追着她,邊喚着“帝姬大人,小心,小心。”小孩兒在宮女之間鑽來鑽去,不一會就跑到梅花樹下,赤着雙手搖着樹幹玩,白的雪花粉紅的梅花一起簌簌地落在她頭上。
她越玩越開心的樣子,雙手雙腳地就要往樹上爬,一不小心摔了個狗啃泥。傅汝玉以為她會哭,至少也要發發脾氣什麽的,結果小孩只是抹了抹臉上的雪,龇牙一笑,然後一骨碌滾到雪堆裏,骨碌碌一路滾到門裏,直滾到自己腳下,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傅汝玉微微皺起眉頭,踢了踢腿,還不等他生氣,那小姑娘就順着大腿爬到了他懷裏,眼巴巴地看看他,又瞧瞧庭中的梅花樹,委委屈屈的小模樣。
他嘆了口氣,抱着她來到庭中,折下一支紅梅塞到她手裏。
小姑娘立刻開心起來,摟着脖子在他臉上啄了好幾下,口水濕噠噠地塗上了傅汝玉英俊的小臉,聲音甜甜道:“好看。”
他雖然嫌棄,卻忍住了沒把她扔到雪堆裏。
離開皇宮回府的路上,身後的侍衛道:“那位便是元妍帝姬,深得寵愛,年紀尚小,還未婚配。”
他自然是知道她的。
他很早之前就見過她。
傅汝玉第一次見到元妍,是在赤月死鬥場。當時國君帶着文武百官,後宮嫔妃一同來迎接大燕的新巫祝。人們嘴裏說着恭敬的話,卻沒有一人上前,只有那個還胖嘟嘟的小帝姬握住了他滿是鮮血的手。
從那個時候起,他心裏就有了她,她就像是無邊黑暗中的一道光,照亮了他無望的人生。
只是她年紀小,記不住他。
不過那也沒關系,他當時想,她還小,自己也還有很長的歲月,足夠等她長大,等她記住自己
。
傅汝玉向來不喜歡宴會,相比喧嚣,他更喜歡安靜,喜歡揣着一本書,抱着一壺酒,坐在落滿榴花的房頂,一飲一啄。可是元妍十歲生辰的那日,他還是去了,那次便是元妍帝姬第一次正視這個從小看着自己長大的男人的記憶。
黑衣銀裘,墨發如緞,細長鳳眸,眼角微微上挑,眉間還有一點朱砂痣,不顯女氣,而是別有韻味。
那個日光微涼的午後,他立在梅花樹下抱着小帝姬小皇子們一個一個地折花,他人長得美,又不冷冰冰的,女眷和孩子們都喜歡親近他,而他也是來者不拒,随便個一鱗半爪,一言半語便把一群诰命貴女逗得花枝亂顫,臉上□□直落,也把一群皇親貴胄的公子們恨得牙根直癢癢。
不知為何,元妍很不喜歡看他幫別的女孩子折花,所以她故意在他休息的時候滾到他身邊,纏着他讓他哄她。
那一年的和雪折花,他不知道,她是故意來招惹他的,她也不知道,他是故意等她來招惹的。
……
小孩向來難管,元妍帝姬則更不省心,就算宮外的傅汝玉也不時聽到關于她的消息,不是在太傅門前畫了烏龜,就是把辣椒粉摻和在宮妃的胭脂裏,三宮六院找國君告狀的排出了神武門。國君也只是打着哈哈,對元妍依舊是不罰不懲。
傅汝玉一直想不通,就算她是最小的女兒,這樣的偏愛是不是也過分了些?
他又過了一年清閑日子,忽然一天,有人找上門來,是國君的傳旨官,那人身後是個小女孩,正蹲在門口的樹根下自己跟自己下五子棋。
傅汝玉無奈地發現元妍帝姬被國君打包扔給了自己。
他教她讀書,帶她習字,授她武術,但她還是小孩子心性,經常闖禍。這下可好,倒了黴的官員和家眷們不找國君,換做來尋傅汝玉評理。傅汝玉又賠笑又賠禮,他府中本來就很清貧,沒出一年,連傅汝玉的私房錢都被元妍敗了個精光。
傅汝玉沒法子,只能多看着她,多帶她到街上去玩,讓她體驗體驗民生疾苦。
杏花春雨,白牆灰瓦。
他牽着她的手走在長街上,元妍第一次到街上,小腦袋像是一只撥浪鼓四處看個不停。
坊間早有傳言,這天是百年一次的流星雨。
忽然間,無數顆流星如鑽石般飛過,人群沸騰着向一個方向湧過去,傅汝玉被旁邊的人推了一下,手一松,元妍便跌出了他的視野。
他慌忙呼喊她的名字,逆着人群奮力地向回走。
傅汝玉找到元妍的時候,她正縮在角落裏,衣袖被刮破,鞋子也跑丢了一只,身邊圍着一群小混混,争搶着從她身上奪下來的首飾,其中一個還不安分地笑着,髒手正要觸上元妍的小臉。
他慌忙跑過去,一道銀光拍飛了那些混小子。一把拉她起來,黑着臉:“你平日裏不是很能闖禍麽,怎麽現在不知道還手了。”
他一想到她方才被人欺負,心中就憤懑得不得了,正要再說幾句狠話,小丫頭卻一下子撲進他懷裏,大哭着道:“傅哥哥,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傅汝玉頓時手足無措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她哭,他張了張嘴,狠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嘆了口氣,蹲下腰身把她攬到懷裏,聲音低低的安慰道:“好了好了,我錯了,不哭了啊。”
回到傅汝玉府中,元妍便大病了一場。
她昏睡的當晚,國君便到了傅府,他站在門口,看着寶貝女兒閉着雙眸,扯着傅汝玉的袖子,而傅汝玉則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邊,面上焦急的神色絲毫不亞于自己這個做父親的。
作為國君,燕國大旱的時候,他都沒看到巫祝如此焦急過。
等元妍從病中好起來,眼前的景色已不是那個清貧得只種着石榴樹的傅府了。
她開始不再闖禍,不再亂跑,規規矩矩地讀書習字,練習舞蹈,甚至可以數月都不出自己的關雎宮。
宮人都說帝姬這一病倒是轉了性子,然而真相卻很少人知道。
她不是轉了性子,她只是學會了想念。
每年生辰,她都尋了織女做上最漂亮的衣裙,托了鍛造局打造獨一無二的首飾,只是,每年生辰她等的人都沒來。
只要有和傅汝玉親熟的官員,她都會湊上去,有意無意地聽他們談話,他們說他去了太白山采藥,說他又得了件上古法器,說他做了個絕世的曲子。
晃晃悠悠,恍恍惚惚,四年匆匆而過,很快便是元妍十五歲的生辰。
宴席上,元妍的皇姐三公主同傅汝玉的好兄弟打探他的消息,那人笑道:“小傅啊,他已經有喜歡的姑娘了。”
元妍一愣,手一顫,杯中清酒灑了一裙子。
她在衆人的驚詫中尴尬地笑笑,然後拎着裙子回房間換衣服,元妍低着頭一路走得飛快,腦子裏盤旋的全都是那句“小傅啊,他已經有喜歡的姑娘了。”走在拐角處猛地撞到一個人懷裏。
元妍也不擡頭,道了聲“抱歉”,便繼續走,只是走了兩步,她突然停下,猛地轉過身去。
月影搖搖,花影重重,紅衣男子立在廊下,五官清隽,身材高挑,目光如穿林的月光,清清而灼灼,一時間,元妍竟花了眼。
他微笑看她:“是妍妍麽,長成大姑娘了啊。”
話音方落,刀光便閃到眼前,傅汝玉輕輕側身,指尖夾住刀刃,望着氣呼呼的少女,眉梢微挑:“妍妍,既然長大了,就要有大姑娘的樣子。”
元妍收刀,狠狠地瞪他一眼,落荒而逃。回到房間,她靠在門上,僵硬的表情瞬間笑成了花,呼吸急促,心跳個不停,她大抵明白了話本上寫的春心大動,小鹿亂撞是什麽意思了。
當年的少年業已成了風姿無雙的男人。
元妍想,四年了,他就這樣又出現在自己面前,花月星光,全都黯然失色……
傅汝玉想,四年了,她就這般又出現在自己面前,她已經十五歲了,到了可以嫁人的時候了……
四年之前,他不懂得如何保護她,害她生了場大病,他自責地狠狠給自己劃了一刀,在這之後的四年裏,他一邊結交朝中權貴,構建自己的勢力,一邊四處尋藥,為了治好她的病根,還一邊學習各種以前忽略的東西,書畫琴棋,唱曲水袖,甚至插科打诨,只為了将來,有一天她嫁給自己之後,不會覺得婚後的日子無聊。
四年了,他已經成了能獨當一方,一手遮天的巫祝大人。
他有足夠寬厚的羽翼可以蔭庇她一輩子,如果她願意的話,還有下輩子,下下輩子……
她任性刁蠻,他誓死嬌寵。
☆、45|二月蘭(二)
元妍很少見到傅汝玉,她沒有機會。
于是,她學會了裝病,宮裏的太醫都治不好她,她不願意被治好。國君擔心女兒,見平常的大夫治不好自己的寶貝姑娘,只好請傅汝玉到宮中來。
其實,元妍的病也并不是完全假裝出來的,自從生辰之後,她便開始吃得很少,一天三次,一天兩次,一天一次,到後來,就算不吃不喝,她也不會覺得餓。
傅汝玉看到她的那一天也是一驚,幾個月之前還蹦蹦跳跳的小丫頭怎麽就這般形銷骨立了。
他隔着紗簾為她診治,她隔着紗簾偷眼看他。
每次診治之後,她的氣色都會好上幾天,然而也只是那麽幾日,很快就會回到虛弱的樣子。
傅汝玉又急又不知道這病因是什麽,他四處尋找醫書和良藥,回府之後就把自己關在書房裏,廢寝忘食地翻着那些積滿灰塵的古醫術,傅府的下人們都覺得大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很快就到了冬天,雪落之後,又是一年,這一日,傅汝玉到宮中修葺神殿,恰巧遇見元妍,她一個人也向神殿那邊走。
兩人一前一後,很有默契一般,都不說話,傅汝玉看着元妍的背影,第一次覺得他會失去她,他一直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強大了,強大到蔭庇她一生一世,但他似乎錯了,她在一步一步,漸行漸遠……傅汝玉正看着元妍胡思亂想,她忽然停住腳步,原來又走到了偏殿,那是他們初見的地方,雕欄玉砌,白雪紅梅,一切都還是從前的樣子。
他走到樹下,折下枝頭最美麗的一支花回身放到她掌心。
元妍一怔,旋即莞爾道:“巫祝大人折起花來還真是得心應手,不知道我是第幾個得到這花的?”
傅汝玉聽她這酸酸的話,那一瞬間,他忽然明白了她的病因。
無所不能的巫祝大人幽幽嘆氣,拉起元妍冰冷的小手握在掌心,“你是第二個。”
元妍柳眉蹙成一團,她用力掙脫,手卻被握得更緊,傅汝玉忽然一笑,“我還記得五年前在這裏,有個小丫頭口水流了我一臉,她便是第一個我送花的女孩子。”
元妍飛紅了臉,卻只聽他繼續道:“妍妍,我想為她折一輩子的花,你能幫我問問她,她願意麽?”
“她願意。”元妍站在陽光下,毫不猶豫地回答,她從小就受寵,在王廷裏是說一不二的,性子自然也比普通女孩子要大膽幹脆,喜歡就是喜歡,喜歡就要得到,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不喜歡就會馬上扔掉,這便是她。
那個陽光微涼的午後,紅梅白雪,高大俊朗的男人,美豔嬌俏的少女,如此般配,天賜良緣,天造地設,天生一對便也真是如此吧……
之後的日子,時間過得很快,傅汝玉向國君請求賜婚,國君開始還不大願意,畢竟他最寵愛元妍,還想把她多留兩年在自己身邊。
後來,大雪中,傅汝玉在宮門口跪了三天三夜,國君大受感動,這婚事便訂下了。
元妍的病随着婚訊的昭告天下,一夜之間就好了,有了婚約在身,她便開始不再顧慮,總是偷偷跑出宮,跑到傅汝玉府中,央着他陪她玩。他也寵她,無論多忙都第一時間帶她去想去的地方,吃想吃的東西,看想看的風景……
那段時間,傅汝玉白天哄着元妍玩,晚上回來還要處理公務,竟然秉燭通宵,徹夜不眠,雖然累,但他很開心,很快樂,很幸福。她是大燕的小公主,也是他的小公主,她不需要長大,不需要肩負任何重擔,所有責任,他來扛,所有她想要的願望,他來實現,唯一要她做的,就是好好活着,留在他身邊便是了。
這樣的要求似乎很簡單,但随着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婚期越來越近,元妍忽然覺得有些不對,自己就要嫁人了?就這樣嫁人了?外面的世界還這麽大,自己還有很多風景沒看,很多好吃的沒有嘗到,很多人沒有遇見,若是傅汝玉并非自己的真名天子呢?自己婚後豈不是要後悔一輩子。
她開始覺得自己當時答應得有些草率了,她開始發脾氣,傅汝玉花了三個月給她燒了一套十二生肖的杯子,她一句“不喜歡了”就當着他的面一個一個的摔碎;曾經,她說她喜歡二月蘭,傅汝玉就一棵一棵地幫她移栽了整個關雎宮,後來,她還是一句“不喜歡了”就一把火燒了個幹淨;他送她的衣服,首飾,她統統分給侍女或者派人送去青樓……盡管這樣,傅汝玉依然不生她的氣,杯子摔壞了就重新燒,花沒了就再種,衣服被送了還可以再做……不過被元妍這麽折騰下來,傅大巫可是憔悴了不少,他的一雙鳳眸,曾經熠熠生輝,如星辰墜落其中,但由于連續在石窯裏待了六個月,險些就被熏瞎了,最後雖然保住了雙眼,終究是不能再百步穿楊了……
就這樣,元妍鬧着,傅汝玉寵着,好不容易到了婚期,結果?元妍跑了……
元妍公主性子,一直被國君和傅汝玉保護的好好的,不知道世事險惡,在逃婚的路上很容易就被一群流-氓給挾持了,清白雖然沒丢,前來救她的傅汝玉卻被這群地痞流氓好一頓羞-辱,什麽吃狗咬過的饅頭,爬過他們的□□,任他們吐口水,還被脫光了衣服……極盡羞辱……畢竟,平日裏高高在上的神明一樣的存在能被自己踩在腳下的機會實在難得,尤其傅汝玉的臉長得比女人還